思曼越来越讨厌假期了。
除了工作,生活仿佛若有所失,闲着的时间难打发。她想,若每天工作十二小时该多好?但放假的日子里她又不能独自一人到公司。更不能常常跟思奕、思朗去逛街——思奕真怪,这阵子总爱往西贡跑,他有毛病?认定了这条路?唯一的办法是,接受傅尧的约会。
傅尧这个人——她对他完全没有评语。正如思奕说他挑不出什幺缺点和毛病,四四方方、正正派派,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也许——这不「正常」,太挑不出毛病就成为他唯一的缺点吧?他令人完全提不起兴趣,或者说,他无法令思曼的感情起反应。
傅尧说要出海,这种季节——也罢,在船上吹吹深秋的风也不错,多加件衣服就是。反正她也想不出什幺更好的节目。
他显得莫名的兴奋。
她暗觉好笑,这幺普通的事有什幺好兴奋的呢?傅尧这人有点神经质,而且好容易满足。
思曼早已习惯与他单独相处。
他左手放在右手上,一会儿又右手握着左手,一副神情紧张的样子,却又讷讷说不出话。思曼不想鼓励他——她从没给过他明示、暗示或鼓励,她待他如同事,如普通朋友,如兄长。她始终淡淡的望着海。
她坐过几次这游艇,今天看来特别漂亮,傅尧在船上布置了花。
「游艇上放那幺多花,很浪费。」她说。
「不。昨天妹妹在船上订婚,」他说。脸上因兴奋而红起来。「不是我特别布置的。」
「哦!」她只淡淡的答。
「等会儿我们——」他又搓搓手,欲言又止。「我们不如去南丫岛吃海鲜。」
「南丫岛吃海鲜?」她很意外。
「不,不,如果你不喜欢就算了,」他立刻说。比平日「乱」很多,语无轮次似的。「我们可以回香港吃,我的意思是——你不觉得今天很特别?」
「你认为特别?」
「哎——也不是特别,我——我——有些话想告诉你。」他鼓足了勇气。
「说吧!」她靠在沙发上,把自己安置得很舒服。
「我——」他恬恬舌头又搓搓手,看她一眼又立刻避开,非常为难似的。「我的意思是——妹妹昨天订婚了,我们——是不是也差不多到时候了。」
思曼因为惊讶、意外得过分,脸上反而没有什幺表情。她呆呆的望着他,什幺叫「也差不多到时候了?」什幺「时候」?他是说也要和她订婚?
立刻,她的头昏了。她和他订婚?!开什幺玩笑?
「思曼,你同意了,是吗?」他误会了她的沉默。「我知道应该是这结果,但是我还是紧张——」
「傅尧,」思曼不得不出声了。她内心是又惊又怒,可是她尽量放柔了声音,不想吓着他。「我不是这意思,我从来没想过订婚、结婚的事,你令我吃惊,我们甚至还不曾互相了解。」
轮到他呆愕了。他不能置信的望着她仿傅那些话不是出自思曼的口。
「我们——不是一直很好?」他梦呓般的说。
「是很好的朋友。」她吸一口气。必须很小心的说,才不会刺激他。
他是好人,无论如何不能伤他。
「一直以来你只接受我的约会,以前还有雷子樵,他已离开。我以为——以为——」他喃喃说,似在自语。
这个时候还提雷子樵,简直令她啼笑皆非。
「你完全误会了。」她暗叹。「子樵和你都是好朋友,纯友谊的。然而结婚、订婚,必须有感情。培养感情不是那幺简单的事。」
「你是说我们之间没有感情?」毕竟是大人了,他很快的冷静下来。
「至少——不是订婚的那种感情。」她坦率而真诚。「傅尧,我承认我们是非常好,是那种什幺话都可以谈的好朋友,其它——不是目前谈得到的。」
「但是我——」
「感情该是双方的。」她不给他讲下去的机会。「我希望你不要令我为难。」
他凝望她好久、好久,叹口气,摊开双手。
「我是遭拒绝了,是不是?」他苦笑。
「不要这幺说,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她歉然。「我完全没有心里准备,真的,刚才如遭雷击。」
「我自说自话,太冒失了。」他无可奈何之下,只好释然。「刚才那一-那,我曾经以为成功了。」
「不要认定我一个人,我怕令你失望。」她婉转的。「你的条件可以认识许多更好的女孩子。」
「如果我说‘她们不是你’,会不会太肉麻?」他真的释然了吧?起码还能自嘲。
「或者吧!」她也笑。「你不是那种能说肉麻话的人。」
「我觉得自己被局限了,难展身手。」他轻松起来。
「现在很好啊!」她说:「从来没见过你这幺轻松活泼过,以前你给自己压力。」
「第-次出马情场,怕输。」他笑。
「生命道路上,越是伤痕累累,生命越丰富,输赢乃家常事。」
「我个性拘泥又四方,我讨厌自己。」他思索一下。
「但是今天的你绝对不拘泥,又不四方,非常可爱的一种性格。她认真的。
「那是豁了出去,什幺都不顾了。」他笑。「其实可爱得无可奈何。」
「别这幺想。为什幺不说性格上的突破呢?」她说。
他凝望她好久,然后问:「说真话,我还有希望吗?」
「我——也说真话,我不知道。人生没有绝对的事,谁敢说一定有或没有?重要的是——我是个重感觉的人,目前我们之间还没有那种感觉。」
「雷子樵呢?」他问得突然。
「为什幺提他?」她有点不自然。「他是思奕的朋友。」
「我觉得你们彼此间的交往很特别,表面上仿佛没有什幺,但是——你能告诉我,你们之间有感觉吗?」
她脸色开始变了,傅尧也并不那幺简单,他真的看出了一些东西——或说事实。
「我说不出,」她不能对他说真话。感情是自己的,为什幺要对别人剖白?甚至——她不会对子樵说。「我和他接触的机会不多。」
「有的事并非时间多寡的问题,」他怎幺一时间突飞猛进了呢?「譬如我长时间追求你,最后我们只是好朋友。而某些事实的发生,只在一-那间,对不对?」
「你可以在报上开专栏写爱情了。」她只好这幺说。
「先回答我,是或不是?」他追问。
「我没有经验。或者是吧!」她淡淡的。
在他面前,她始终不说真话,因为说出来也是浪费。而对另一些人,不必说话也能了解,不是吗?
当然,这就是感觉了。
「我有个疑问,很久了。」他说。既然求婚不成,归根究底的研究一下原因也是好的。「雷子樵为什幺离开?」
「可能是工作压力太大。」她随口说:「思奕说他离开的前一阵子几乎无心工作。」
「无心工作并非是工作压力太大,你不觉得他另有压力?」他反问。
「既然你这幺说,不如你告诉我。」她笑。
「我当然不知道,」他摇头。「据我观察,最后的一段时间他仿佛走进了死胡同,被自己的思想困扰着。」
「什幺叫做据‘你’观察?」她捉住了语病不放。「你什幺时候、什幺地方观察到的?」
他笑。那幺一本正经的他居然笑得狡猾。
「我对他好奇。」他说:「他常常在公司楼下出现,又有几次去你家接你,看见他在你家对面大厦转弯处守着。我真的好奇,他象是守着自己的猎物,怕被人抢去似的。」
「想象力太丰富,」她笑。心中却震惊于傅尧的仔细。「如果是他的猎物,为什幺不收藏起来?」
「这就是我最不能明白的地方。」他真的疑惑。
「这会是个谜,我们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答案,」她说:「如果你说的是事实的话。」
「你心里知道是事实。」他盯着她。
「对于费解的事,我从不放在心上,」她摇摇头。「我永不自寻烦恼。」
「这是你的借口?」
「什幺借口?」她反问。
「逃避。」他肯定的说。
她吸一口气,沉默下来。
没想到傅尧居然能看穿她,而且那幺透澈。可是他却又来向她求婚,这岂不矛盾?
「既然如此,你为什幺还——还想订婚?」她坦然问。
「我的感情单纯专一,如果你能接受我,我认为是我最大的幸福。」他笑。「因为我明白你,如果你接受了我,就是我的,不会再有雷子樵。」
一-那间,她颇为动容,他竟如此了解?
「谢谢你——这幺讲。」她真心真意的。
「那幺你该知道,我并没有放弃。」他凝望她。
迎着他的视线——在这一秒钟里,她真想答应他。竟有一个如此了解她,又对她这幺好的男人。只是一秒钟太短,简直是一闪而逝,她的理智又回复了。
「无论如何,傅尧,我会尽量令我的心公平,」她极认真的说:「错过你,可能是我一生最大的遗憾。」
「我很感谢你这幺说。」他竟顽皮起来。
「说感谢就太虚伪了,」她说:「真的,今天我才发觉你另一面的个性非常可爱。」
「那幺,今天终究没有白费心机。」他笑。
「如果——真是白费心机,你会后悔吗?」
「我不是那幺小器的人,这问题你不该问。」他说。
「我是女人。」她眨眨眼。「心眼小。」
「下午回香港,去见我妈吗?」他忽然说。
「为什幺?」她微微皱眉,立刻放松。「好。我应该去看看她的,不是吗?」
「竟会转变得如此快?」他笑得可恶。
「我一直坦然和你交朋友,见伯母并非大事。」她说:「而且今天的了解,使我不必处处防你。」
「承认以前处处防我了?」他开心的。
「我不能接受每一个接近我的男人,」她说:「你知道,今天的社会,做一个女性是越来越难了。」
「这句话已成为名句。」他笑。
「这是事实。」她说:「无论是不是名女人,每一个女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大多数的人不说出来而已,因对象难求。」
「你可以讲给我听。」他认真的。
「你不嫌烦?」她微微一笑。
公司同事相约去郊游,去西贡一处海边烤肉。这原本是比较年轻和低一点职位的人去的,思曼很少参加他们。但思曼秘书跟她提起时,她心头一动竟然答应了。
因为「西贡」两个字。
上次思奕无端端的去西贡兜风,一路上好象寻人般引起了她的好奇,她猜不出思奕搞什幺鬼。但是,她决定随大伙儿去。
当然,还有个原因,她寂寞。
既然拒绝了傅尧求婚,就不能再多「霸」着人家时间,傅尧该去接近更多女孩子。答应和同事们出去郊游,也是个新鲜尝试。
近几年来西贡发展得很快,很多新式房子都建筑得很漂亮,再加上许多西班牙式别墅,令这原本寂静的地区热闹起来。
同事们选的是西班牙式别墅下面的海滩处。
「上面的别墅是新建好的,只有一栋屋子有人住,所以就算我们吵一点也没关系。」主办的男孩子说。
傅尧没有来,他的职位太高了,大家没请他。他不在,思曼觉得轻松。
先是大家围在一起烤东西吃,你帮我,我帮你,男孩子们又献殷勤,气氛很好。有人开了录音机,有了音乐就必有人跳舞。几个女孩子打羽毛球,有些人聊天,七、八个男孩子聚在一起玩扑克牌。
思曼先前还跟他们聊天,渐渐他们扯到娱乐圈,又扯到鬼魂。她没有兴趣,就悄悄的退出来。
沙滩上一片宁静,她望望上面的同事们,悄悄走下去。刚才吃了太多油腻,散一会儿步也好。
她家在赛西湖那儿环境很不错,她却颇欣赏这里的海。小时候看过一部电影,在美国加州海岸边一幢全部用玻璃与大石建的房屋令她印象深刻,她想,如果住那样一幢房子,伴着心灵相通的人,该是天下美事。
她又望望上面新建的别墅,式样和她向往的玻用大石屋当然不同,但住在里面也很宁静安适吧!对着海——海有种神秘的吸引力。人会不会变得更超然?
走得远了,同事们的声音已听不到,她该回头了吧?她并不知道此地是否十分安全。
就在这时候,她看见一叶小舟在浅海处摇呀晃的,舟上没有人,只有一条绳子系于一块岩石处。
突然间,她想起划船,想起两次和子樵在船上的情形,子樵也喜欢海?
她摇头。子樵是个过去而不再会重现的人。
四周望望,真是一个人也没有,就在沙滩上坐下来。她想着那句诗「野岸无人舟自横」,倒也象眼前的情景。古时的文字实在简练优美,象我们现在,形容了一大堆还不如前人清清爽爽几个字。
又坐一阵,心想还是回去吧!免得同事找她——站起来,看见那小舟还是随着水波飘呀飘的。如果现在能划船倒也不错。
她卷起裤管往浅水里走去,是不是真想划船呢?她也说不出。走到小舟边,看见舟上竟躺了个人,是个年轻人吧?牛仔裤、白T恤,一本书盖在脸上,想是睡着了。
乍见有人,心中着实吃惊,雷子樵——不!只是情形相同,人面桃花而已。正想悄悄退走,免得惊扰了别人,舟上的人动了,右手缓缓取去脸上的书,露出脸来。
「啊——」她的吃惊和震动难以形容,退后一步,整个人坐到水里。
舟上的人比她更甚,人一坐,几乎翻舟。
雷子樵?!怎幺真可能是他!
一人在水里、一人在舟上相对而坐,都呆痴了。
「你怎幺会在这里?」他先问。脸上神色又惊又喜。
「你又怎幺会在这里?」她也向。也是惊喜交加。
「我——住在上面。」他指指那新建的别墅。
「我们以为你在美国。」她说。站起来,长裤已全湿,十分狼狈。
「回来——半年了。」他说。
半年?!那不是才去美国又回来?
「我们不知道,没有人通知我们。」她说。心中有奇异的、难以形容的情绪。
「事实上我没有通知任何人。」他说:「目前的情形是:我在自我放逐。」
「很抱歉,我并非故意来遇到你。」她说。
他没有出声,慢慢从船上跨下来。看清楚了,他手上拿的是本「庄子」,他看中文?且是古书?
「我家里有干的牛仔裤可换。」他说。径自走上去。
思曼想一想,心跳的速度加快十倍。怎样的巧遇?她慢慢跟在他后面。
他走的是不经她来路的另一条快捷方式,一会儿,她已坐在他的客厅中,玻璃窗边可以望见下面沙滩上的同事们。
「你与他们一起?」他扔过来一条牛仔裤。
「公司同事,比较年轻的一群。」她回答。接过牛仔裤,走进他指着的浴室。
再出来时,她已穿上他的牛仔裤,居然相当合身。
很奇怪,再见到他时,她并不太觉意外,只有那一-那震动,仿佛一切——理所当然似的。
「你怎会加入他们?」他望着窗外。
「是有些格格不入,可是我希望尝试一下与不同的人接触。」她说:「我不想一成不变。」
「我却尝试走出人群。」他笑得特别。「你是此地唯一的客人。」
「人怎能走出人群独居?」
「我现在不是很好吗?」他说:「半年来,我只跟自己说话,日子也很平静。」
「你是特别的人,你做的事别人不会懂。」她望着他,胡子后面的脸孔到底是怎样的呢?
他迎着她的视线,沉默好一阵子。
「我以为——你会懂。」他说。
「你高估了我,我真的不懂,」她微微一笑。「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你要这幺说我也没办法。」他摇摇头。
「思奕——很挂念你。」她说。
「我知道他很好,工作努力,有几个非常成功的广告设计。」他说:「可能会升职。」
「知道他的一切为什幺不肯见他?」
「我说过,我在自我放逐。」他摇摇头。
「若真是如此,美国不是更好?」她不客气的。
「没有理由,不必怀疑,」他说:「我想回来就回来了!」
「我没有怀疑过,甚至没想过会遇到你,」她说:「事实上,大家都以为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你了。」
「可是一辈子——太长的时间。」
「对一个放逐者来说,时间的长短全不是问题。」
他沉默一阵,不知道在想什幺。
「我自然有我的缺点。」他说。
「缺点?」她反问。
「我找不到更好的字眼,」他说:「希望你不介意。」
「我当然不介意——」她说。涌上心中的气已经散了,何必苦苦逼他呢?没有用的,否则他当时不会走。
而且这半年来他的改变也明显。淡漠多了,不再那幺冷、那幺尖,有一抹淡淡出世的味道,还有,闲散、洒月兑了。
「不介意就好,」他微微一笑。他居然能笑。「既是我唯一的客人,我蒸鱼请你吃晚餐。」
「我得——去告诉同事一声。」她矜持。
「找不到你,他们自会回去,」他望着宙外。「他们原不寄望你是他们的一群。」
「我也不属于任何一群。」
「比以前更挑剔?」他说。
「此话怎说?」她不懂。
「傅先生还是一筹莫展。」
他竟对一切了如指掌,很是奇怪。
「那是我的错,与傅尧无关。他已做到最好。」她说。
「最好?」他似在自问。「你要求的?」
「我从未要求过任何人、任何事,」她摇头。「我只走好我的路。」
「你不能离群如我。」他说。
「你判了自己永不归回?」她问。
「人群里面我总找不到自己,这很可怕,」他说:「越找不到我就越心慌,我没办法。」
「没有追究原因?」
「追究原因就象挖疮疤,太痛。」
「那岂不越积越深沉?」她说。
「避世、放逐也不坏。」他说:「心灵平静。」
「全世界的人都象你,地球还会转吗?」她不同意。
「有一个请求,」他转开话题。‘这儿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只你一人能来。」
「为什幺?」
「我还没预备好重入尘世的心。」他是认真的。
「没有理由不答应。我明白自己也只是不速之客。」
她想一想,心情出奇的好。
「有人说见过你,你可知道?」
「见过,没有当场捉到我,」他真的连语气和以前都不同了。「这不能算数。」
「避世——你何以为生?」她问。
「西贡适合种大麻。」他说。电视里的新闻。
「你失去以前的严肃、认真。」她说。
「离开人群,他们还给我自由。」他笑。「现在去钓鱼,否则晚上没得吃。」
「现在?」她看看窗外,同事们都收队回去了。
「你愿饿肚子?」他望着她。眼中光芒特殊。
莫名其妙的,她就被鼓动了。
思曼没把遇见子樵的事告诉任何人,她答应过子樵不说——即使子樵不要求,她相信自己也不会说。子樵——该是她心中秘密的乐趣。
真的是乐趣。一想起她居然会在那样的情形下再见子樵,她就忍不住想笑——开心的笑、愉快的笑。樵憔还是喜欢躺在浮荡的小船上,只是这次没有干瞪眼。
她照常上班下班,心情却出奇的好。
「是不是傅先生说要升你的职?」秘书半开玩笑。
她但笑不语。
「姐,傅尧求婚成功?」思朗问。
她依然只是微笑。
为什幺大家只想到傅尧呢?不过她愿意有这样的挡箭牌,省得再费唇舌。
那天从西贡回家之后,她和子樵就没有再联络。这没关系,完全不影响她心情,因为她知道他住在那儿,只要她想见他,她就可以去。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知道他欢迎她。他说过,她是唯-的客人。
「姐,告诉我,这几天你笑得甜极了,为什幺?」思朗缠着不放。
「你不是说过傅尧求婚吗?」
「真的?他求婚了?」思朗惊喜。
「我拒绝了。」思曼笑。
「为什幺?你们不是很好?看来也相配啊!」
「可是我从没想过结婚。尤其没想过嫁他。」
「既然如此,为什幺还拍拖?」思朗问。
「我不觉得是拍拖,」思曼淡淡的。「他连我的手都没有碰到我们只是朋友。」
「我不知道你怎幺想,」思朗说:「男女之间有什幺友情呢?我不相信。」
「不相信是因你没碰过,我和傅尧真是好友,甚至我可以坦然见他的母亲。」
「见过了?」思朗不能置信。
「是。」思曼笑。「想想看,你和思奕都认为傅尧不适合我,我为什幺还要一头撞过去?」
「但是你的笑容——」
「不要研究我的笑容,没有任何原因。」
「无风自动?」思朗仰起头笑。
「替电影写剧本吗?」思曼摇头。「你的功课怎样?」
「很好。再念一点书令我信心大增,将来我有信心做女强人。」思朗说。
「做了女强人又怎样?不嫁?不生儿女?你不觉得代价太大了吗?」思曼问。
「现在流行不结婚,我越想越觉得好,无牵无挂的,很适合我的个性。」思朗说。
「也不谈恋爱?」
「不谈了。太烦的事,何必呢?」思朗一副心灰意冷状。「有时间我何不拼命往上爬。」
「很可怕。挤命往上爬,」思曼不同意。「一个人也只不过有一辈子时间,用它来爬,值得吗?」
「值得,值得之至。至少爬到高处比抓个男人踏实沉稳得多。」
「思朗,什幺时候你开始有这种想法的?」
「也许很久了,只不过最近才有机会冒出来,」思朗装个鬼脸。「我是个很有野心的女人。」
「你只是嘴巴上说得狠,说得夸张。」思曼说:「我不信完全没有男人今你心动。」
「有。全是别人的丈夫,」思朗居然叹一口气。「我发觉好男人全是别人的丈夫,真的很悲哀。」
「你身边没有一个好男人?」思曼摇头笑。「只怕我们的思朗心不在此罢了。」
「我对恋爱、拍拖的确已厌倦,有很大的抗拒感。」
「以前并不是你失败啊!」
「我没有说过失败,只是厌倦。」思朗想一想。「恋爱,千篇一律的事。」
「你心理有些不正常。」
「绝对正常,」思朗举手做发誓状。「我并不排斥男人,并不排斥恋爱,只是厌倦啊!」
「你是没有遭到一个好男人。」思曼说。
「什幺叫好男人?姐,傅尧那种吗?」思朗夸张的。「我可不能接受,会闷死我。」
「我没有说任何一个人,」思曼笑。「你越来越偏激了。」
「不是。我不认为偏激,只是——接触到的人越多,我发觉我越挑剔。」
「挑剔并不是件坏事。」思曼说。
思曼不知道想起什幺,忽然笑起来。
「你一定不相信,我现在突然觉得雷子樵是个非常有条件的对象,可惜他已离开。」她说。
思曼眉心微蹙,仔细的打量妹妹,过了好一阵,她才肯定思朗只是有感而发。
「人家在香港时你当他仇人一样。」思曼吸一口气。她怕会露出不自然神色。
「以前太不成熟。」思朗摇头。「说真话,现在想找个他那样条件的人,还真得打灯笼呢!」
「后悔了吗?」思曼笑,
「后悔有用吗?」思朗是爽朗的。「当时大概他对我也没有好印象,就算我追他,他也未必接受。」
「我始终相信缘分。」
「也许是有点道理吧!缘分。」思朗笑。「可是我觉得你和雷子樵有缘分,你们却是互不来电。」
「别说我。」思曼很敏感。「对大多数人我是绝缘体,我宁愿把自己多包上几层胶。」
「人总要试试恋爱,否则人也不完整。」
「我会。但一次就够了,」思曼说得很肯定。「我怕累,又怕烦,只想看准一次出击。」
「希望你一举成功。」思朗笑。
「不成功便成仁了!」思曼也开玩笑。「我是绝对没有这精神、气力再来一次的。」
「被你选中的男人可幸运了。」
「不是选,要互相碰上,」思曼说得特别。「该是-一碰就有火花的那种。」
「太文艺了。」思朗忍不住大笑。
「你告诉我更贴切的形容词。」思曼白她一眼。
电话在响,佣人接听,然后转身说:
「大小姐电话。」佣人神色有些疑惑。
「谁?」思曼只是随口问。当然是傅尧啦!打到家里的电话,除了他还会有谁。
「不知道。他不肯说——」佣人思索一下,摇摇头,退了开去。「我听不出。」
「我是思曼。」
「来吗?我钓到很好的鱼,还捉了一只龙虾。」是子樵的声音。
思曼立刻明白佣人的疑惑了,她听出是子樵的声音,而又认为不可能。
「现在?」她下意识的看看表。五点多钟了。
「不方便?」他问。
「不——」她不知道自己犹豫什幺,难道她不想去?「好,一小时之后我来。」
「带着啤酒来。」他挂断电话。
这就是个约会、邀请吗?
「谁?傅尧?」思朗一直望着她。「约你去哪里?」
「去他家。」思曼随口自然的说:「他出海钓到鱼,又捉了龙虾。」
「他倒是兴趣高尚,去钓鱼哦!」思朗说:「和他这个人联想不到一起。」
「勿以貌取人。」思曼回卧室更衣。
「带我去行吗?」思朗在背后叫。「你再一走,屋子里只剩下我,太闷了。」
「不行。」思曼头也不回的。
不行。这倒令思朗意外。思曼从不介意任何人参与她和傅尧之间,今天的拒绝何其肯定?
「他来接你吗?」她跟着思曼进卧室。
「不,我自己去。」思曼已换好牛仔裤,T恤。
「你就这个样子去他家?」思朗怀疑的。
「为什幺不行?上班我才穿裙子。」思曼背起皮包。
「但是——」思朗总觉不对,却又说不出所以然。
「再见。」思曼如风般飘了出去。
她如此这般赴傅尧的约会?思朗说什幺也不相信,傅尧不可能令她如此轻松愉快。
那幺——谁?思曼另有男朋友?
「思曼,」她突然冲出大门。望着正在等电梯的姐姐。「我敢打赌,约你的不是傅尧。」
思曼呆愕一下,神色微变。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说。
「如果傅尧能令你心情如此,拒婚的情形不可能发生。」思朗捉狭的。
「那又如何?」
「谁约了你?连我都不能说?」思朗顽皮的。
「谁?当然是傅尧了。」思曼一口咬定。
「我们做了二十几年姐妹,不要想瞒我。」
「姐,相信我,我了解你如了解自己。」她还是嬉皮笑脸。
「那幺,你告诉我,谁约我?」思曼又好气又好笑。
「新认识的?这幺快就得你芳心?」思朗的脸伸过来。
「太老套了,方思朗也说这样的话?」
思曼不得不佩服思朗的精明、仔细。
「老实招来。」思朗说:「否则我跟你去。」
思曼皱皱眉,按住了已来到的电梯。
「可以公开时,我让你见他,可好?」她这幺说。
她——
是承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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