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班时,大雨如注,街道上人车打结,交通瘫痪,人人都在叹息发愁.
卓依也站在街边焦急地望着天,一点办法都没有.原本家杰每天来接她,但中午他电话说今天替学生补课,不能来.她又没驾那辆二手车来公司,现在真是寸步难行.
赶去贺家一定太迟,过了吃饭时间.
出租车上都坐着人,要不然就是交更不肯载人,看着愈来愈来黑的天色,她焦急却全无办法.她是无法冲进雨里和人抢车的.
突然,一辆预备载客的出租车停在她面前,司机好心地伸出头来问:「小姐去哪里?顺路的话我可以载你一程.」
卓依大,喜说了贺家的地址.司机想一想,点头,开门让她上车,在众多等车人的羡慕眼光下离开.
真是感激,遇到心肠这么好的司机.
难得司机并没有以施恩者自居,一路沉默又礼貌,没有多嘴多话.卓依看了一眼,居然是长得斯文端庄的年轻人.这么好的年轻人,这个时代已不是太多.
车停在贺家大厦门,她打开皮包付钱,那个年轻司机突然说话.
「你是卓依,对不对?」司机眼中,奇异的光芒,似笑非笑,「贺家俊到底是真昏迷或是假昏迷?她不能躲一辈子.」
卓依给吓一大跳,心脏猛跳起来.
「你说什么?你是什么人?」她打开车门.
「贺家俊知道.」年轻司机掀动一下嘴角,很冷酷,「告诉他,不要再玩花样.」
卓依吓得下车,头也不敢回地一口气奔进大厦.
走进贺家大门时刻烈的心跳仍未平服.
贺家人以期待的笑脸相迎.
「找不到车,是不是?」
嬷嬷捉着她的手,「本想司机接你,电台报告中环大塞车,根本驶不进去.」
卓依惊魂未定,脸有些苍白,话也说不.
「看你,脸青唇白的,是否着凉了?」明玉把干毛巾递给她,「把头发抹干,免得着凉.」
卓依一边抹头发,一边大口大口吸气.她不能把受到威胁的事告诉贺家人,免得惊吓他们.她只期望家杰快回来.
「家杰──今夜会回来吗?」她问.
「他打过电话来,会回来送你回家.」家珍抢着说:「家杰说你一定会淋雨,找不到车.」
「还好.我──运气好.」卓依勉强笑.
真是运气好,那年轻司机根本算好时间,故意来接载她的.他是什么人?陆世龙的手下?这像电影情节的真事,竟向她迫过来.
「一定是司机大哥看你漂亮才停车.」家珍笑.
「胡说.司机又不是.」志坚斥责.
家珍伸伸舌头,不敢多言.
「他大概看我又急、又可怜的样子,又不敢跟人抢车,才同情地停车.」卓依说.
晚餐后,差不多快十时家杰才回家.一见家杰如见救星,她几乎忍不住要迎上去.
然而家杰是所的二叔,她不敢动.
「雨很,大现在还没有停的意思,看来有些地方会淹水.」他说.
「要不要早些送卓依回去?」明玉担心地说:「卓依那边全是山,怕山泥倾泻.」
「好.我喝杯水就送她.」家杰说:「总要让我喘口气.」
「不急不急.」卓依嘴里这么说,却渴望立刻可以和家杰单独谈话,「我可以等.」
家杰果然去喝水,并吃了件蛋糕.
「替我预备消夜,我回来吃.」他说.
匆匆忙忙又陪卓依下楼去停车场.在如注的大雨中,她把出租车司机的事全盘托出.
「没有警方人员保护你?」他皱眉.
「没想到也没看到.」她说:「也许大雨塞车,他们没办法.」
「到你家时我立刻和警方通电话,这件事必须让他们知道.」
「现在我开始有点怕,电影情原来可以是真的,危险就在我们附近.」她说.
「别担心,对警方要有信心.」他把这话再说一遍,「还有,以后每天还是由我接送,我会补课安排到其它时间.」
「实在──太麻烦你.」
「分内事.」他淡淡的.
然而这怎么叫分内事呢?他又不是家俊,即使家俊──她也是个冒牌货呢.
用比平日多于一倍的时间,他们才到达她家附近的山路.大雨令视线模糊,令车行如蚁,要很小心驾车才不玫出意外.
刚经过一个斜坡,后面传来(轰隆)巨声,两人吃转头,斜坡上山泥倾泻,把整条路封住了,家杰立刻煞车,一-那间心惊肉跳,连双手都颤抖起来.刚才如果迟两、三秒钟──那真是不敢想象.
卓依也面青唇白,正正式式的死里逃生.
「好险.」家杰终于松一口气,「算我们命,大真是──命大.」
卓依眨眨眼睛,一丝泪涌上眶.这刻她才体会到刚才离死亡是多么接近,人的生命是多么脆弱,若是那成吨成吨的山泥压在他们的车上,他们──他们──她也颤抖起来,一股草名的哭意从心头涌起,巨大惊险恐惧之后是感激、激动,她也分不清楚.
只是,她努力地让泪水不下来.
她不是流泪型的女人.
「看来──我回不去了.」他喃喃地说.
「我们快些回家,报警.」她吸一口气,「在路上怕再意外.」
「是──」他回头望她,「能打扰你一夜吗?」
「如果不嫌弃,可以睡沙发垫子.」她勉强露出笑容,其实惊魂未定.
「没问题.」他也吸一口气,然后驾车,「刚才的惊险别告诉妈妈,别吓他们.」
她头同意.自己能承担的事就别扰乱其它人,她一向如此.
回到她的子房子,两个人对着喘,息刚才的惊吓延续到现在.
「如果刚才的山泥压在我们车上,我会不甘心.人生许多该做的事我还没做.」他说,想令气氛轻松些.
「譬如什么?」她很合拍.
「譬如恋爱.」他想也不想就说;{还没有找到一个倾心的女孩,没试过轰轰烈烈爱一次,此生白活.}
「你不像要像轰轰烈烈的那种人.」
「没碰到,谁也不知道,对不对?」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相信你一定能到你轰轰烈烈的爱情.」
「你和家俊──轰烈吗?」他问.
卓依摊开手,傻笑.她能说什么?
「现代年轻人太轻看爱情,认为有好感、合得来就在一起,但好感与合得来都不是情,所以他们容易分手也不伤心伤身.」他继续说:「我想象的那种──球相撞,不是融合就是毁灭,一生只能有一次,一次就足够.我想──肉麻点该说要人生、要人死的,而且永远不悔的.」
「有吗?现代?」她大笑起来,「甚至像现代电影没这种情节了,恐怕只能在一部分小说,也许武侠小说中才能找到.」
「也许,不知道.」他真心往,「或者我运气好呢?」
「祝你.」她空手向他作举杯状.
「也祝你.」他回敬她.
她没说出来,其实她心中的想法与他大致,极高兴他也这么说.
「啊──」她跳起来.记得他要家里预备消夜的,他一定没吃晚餐,「我替你弄些吃的,喜欢什么?」
「这次不能只吃蔬菜沙律,我饿得月复如雷鸣.」他温暖平和,「从中午到现在,只吃过刚才那件蛋糕.」
她从雪柜里拿出小排骨,又洗好切好黄芽白,煮汤,加面,最后加入榨菜丝,一大碗香喷喷的汤面就放在他面前.
「哇,好香.」他深深吸一口气,喜悦地吃一口,「人间美食,原来你真能做菜.」
「自己住当然要懂得照顾自己,我只会做最简单的食物.」
「从来没吃过这么美味的面.」他孩子气地说:「只有一次大概可以比较.那是我在日本京都旅行时吃的一碗咖喱乌冬,美味得想把舌头都吞下去.现在又有这感觉.」
「那是因为你太饿了的错觉.」
「不不,京都那百年老店大大有名,每天等吃一碗咖喱乌冬的人排长龙,京都无人不知,在第三街上.我是风闻而去的.」
「那么我也可以开一家黄芽白排骨榨菜丝面店,等一百年之后也闻名于世,人们排队争着吃.」
「好主意,我投资一半,我们合股.」
「一言为定.」卓依自然地伸手和家杰握一握,「以后我们是伙伴.」
两个人都很开心,明知不会是真的,也说得兴高采烈.言谈之中,他们都忘了贺家人和躺在床上昏睡的家俊,像是多年老友般.
吃完面,洗好碗,卓依又坐在他对面,已是午夜,两人都没有睡意.
「你和家俊──怎么开始的?」凝定目光在她-上,很好奇.
「不告诉你.」她立刻说,防卫严密.
「我想了很久,你们的职业、你们的个性、你们的生活态度,很难有机会令你们相遇.」
「有绿千里能相会,你不明白?」她说.说了又有些怪自己,为什么这样说?明明是无中生有的事,愈描愈黑.
「是──也许你改造了他?」他思考一下,「家俊是(派对动物).」
「是侮辱?」
「大学生都爱这么说,尤其留学美国的那一群.」他笑,「有点贬的意思.」
「你看得出我不是?」
「你甚至不爱打扮.」他又笑,「你穿的、用的都很朴素.」
「他没有改变你?」
「很难.」这次她笑了,「别看我的外表,其实我对芋些事、芋些东西很固执,不论什么人都不能改变我.」
「我看得出.」
「你看得出?」很意外,「我们之间接触很少,我甚至不懂你的个性.」
「那是另一件事,对你,我觉得了解很多.」
「因为你是教授,观察入微?」
「不,绝对不.」他总是笑,「第一,我不是教授,只是讲师;第二,平日我并不懂看人,只是你──可能因为你是未来阿嫂.」
「很奇怪的事.」她彷佛很高兴.
「不奇怪,人与人之间有绿分,可能我们一家人都跟你有缘分,大家都喜欢你.」
「我很受宠若惊.」卓依说真话.
「为什么?你人这么好,应该的.」
「不──也许你以后会明白,我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好.」她有深意.
「不要,紧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只是家俊与你感情好就行了.」家杰不以为意.
她欲言又止,犹豫半晌.
「说说你眼中的家俊.」终于说.
「他──」家杰考虑着措词,「我俩差两岁多,但并不接近,因为我们个性完全不同.从小他聪明过人,得家人喜爱,功课又好,是父母眼中的宝贝,后来当律师,又精明,魄力过人,挣得名利地位,他是个成功的人.」
「这是外表.我希望看内心对他真实的感觉.」她要求.
「这──」他有些为难,「我并不真的那么了解,他因为我们个性不合,也不接近,不像其它兄弟.我们上不同的学校,各有自己的同学、朋友,念不同系,们愈大愈合不来,见面客客气气,不过互相也关心爱护,毕竟是兄弟.」
她望着他有点不能置信.他的话一直都是表面的,兄弟俩竟不了解至此?
「他常问我要不要帮忙,可是我教育界的,两人行业风马牛不相及.不过我仍然感激,他是好哥哥.」
「对陆世龙与他的事,你怎么看?」她问.
「家俊不会做坏事.」他很肯定,「因为不需要,他若要钱,家里可支持,他没理由做.相信这误会很快会澄清,只要他醒来.」
「你还没打电话去警署,也没打电话回家.」她突然想起.
「老天.妈妈一定急坏了.」他跳起来打电话,快速地说一遍不能回家的理由.
「警署呢?」
「今晚不打,太晚了.」他看看表,「轮流洗澡,好不好?然后我们看看是否可休息一下,或者──你有与趣秉烛夜谈?」
她笑起来,非常开心愉快.和家杰秉烛夜谈,那么奇妙又不思议的事!
并不真正秉烛夜谈,二时多已倦极而睡.卓依倒在她的床褥上,家杰则伏在沙发垫子上,居然都睡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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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雨后,居然是一个艳阳天.
潮湿的天气令墙壁流汗,地上也是湿湿的,人并不好受.
电视上一再重复的报告,倾泻的山泥阻挡了唯一下山的路,没有人能通过,当局请大家不要驾车外,出清理工作正在进行.
卓依打电话回公司请假,家杰今天原本没课,他致电警署找陈警官,就是上次请他们去谈适那位,重述一次卓依的遭遇.
「山路回畅通后请立刻来一次.」陈警官极重视这事件,「我会等到午夜.」
「即使午夜我们也可能下不了山.」
「随时电话联.」陈警官说:「我们需要卓小姐认人.」
「认人?你捉到那司机?」
「不,见面再说.」陈警说得特别.
「我想知道,卓依的警方保护还继续吗?」家杰十分关心.
「再谈.」陈警官把电话挂断.
家杰呆怔一阵,他不明白陈警官的态度为什么这样奇怪?为什么欲言又止?为什么急着把电话挂断?发生了什么事吗?
卓依望着,他等着他的解说.
「要我们面谈,他会再联络.」
「你的样子──担心什么?」她问.
「不知道.陈警官匆匆收线,语气特别.」他耸耸肩,「也许我敏感.」
「家里没有食物,山顶有家超级市场,我想去买东西.」
「一起去.」他很愉快,「还──有谢谢你昨夜收留我.」
去超级市场并不远,他们步行上山,一路上都有暴风雨留下的痕迹──吹断的树、吹落的招牌、断了的电线、吹得乱七八糟的杂物,也有不少步行的人,昨夜闷坏了,反正上不了班,出来透透气.
他们并肩走着,保持着客气、礼貌的距离.两人虽谈得来,实际上还是很陌生的,互相绝对不了解,而且她还心怀鬼胎.
「家俊以前常陪你去市吗?」他问.
「有时.可以说很少.」她笑,笑得勉强.他又来试深她?始终他并不完全相信她,是吗?「他忙.」
「从小他总是忙.」家杰坦然说:「大概出人头地的人都这样.」
「你也很杰出.」
「家俊常说我(为什么不像我多一点),他认为我太平庸.」他耸耸肩,「个性天生,要我像他除非是另一个他.」
「绝对不是平庸,也许野心不大.」
他看她一眼,眼中有忍之色.她了解他.
「谢谢.」他说:「活在香港,也许像家俊那样比较好,比较爱欢迎.」
「为什么总低估自己?」她不以为然.
「低估吗?」他笑起来,「或者这样我才更心平气和一点.」
她不敢答腔,怕讲多错多出乱子.现在她指望的是家俊快快醒转,无论如何,好好坏坏总有个定夺.
再拖下去,她怕终有一天她负担不了.
谎言已说得太多,虽不刻意──后果堪虞.她不相信一百次谎言变成真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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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时多,电视、电台都播出消息──山路已清理好,路已通.
家杰与卓依第一时间赶到警署,平和亲切、全无架子的陈警官等着他们.
「昨天的事我们已详细调查过.」陈警官说:「保护你的人一直在你四周,但他并不知道那出租车司机有问题.」
「他一真在我四周?我截不到出租车时他为什么不送我一程?」卓依打趣.
「他不能暴露身分,而且他以为贺家杰会来接你.」
「偏偏我补课不能来,事情发生了,有什么法子补救?」家杰说.
「这一本相薄记下了这些年来我们查到的一些陆世龙工作的人,请卓小姐看一看,里面可有那出租车司机?」
卓依翻开那厚厚的一本相薄,从头慢慢地看到最后,她摇头.
「没有那人,我肯定.」她说:「那是个年轻斯文但眼光有点邪恶的人.」
「陆小凤?」陈警官很意外、很惊讶.
「谁是陆小凤?武侠小说里的?」
「不.他叫陆一倌,是陆世龙的儿子.」陈警官拿出另一个活页夹,「他外号叫陆小凤,因为足智多谋.他亲自出马>」
卓依看到里的两张照片,其中一张是熟悉的面孔,是在报纸或周上常见到的上流社会富豪;另一个年轻的就是那个出租车司机.
「是他.」卓依吸一气.「他是陆小凤?另外那个是陆世龙?」
陈警官点头,再点头.
「他不是很有名的───」
「嘘.」警官打断她的话,「正因为他有名、他富有、他有地位,我们必极小心,否则被他们反咬一口就麻烦,卓小姐,你真肯定是陆小凤?」
「绝对是,他我记得他的眼神.」卓依点头,「一直以为他是年轻的好心司机,可是转过头来时,那眼光令我吓一大跳.」
警官皱紧眉头沉思.
「有麻烦?」家杰问:「早上你着收线,有原因吗?」
「我们相信卓小姐的电话已被窃听.」陈警官慎重地说:「贺志坚家也不能例外.」
「可恶,他们有什么权力这么做?」家杰发怒,「这是犯法的.」
「别忘记,他们做的全是犯法事.」陈警官摇摇头,「这意味着他已迫不及待.」
「到底有什么事?」
「陆世龙必然有什么东西或把柄落在贺家俊手里,他急于取回.」陈警官说:「连陆一倌都出动了,可见事态严重.」
「我们该怎么办?」
「卓小姐要加强保护.」警官说:「如果可以,可否请两星期假期?」
「不能.我已没有假期,请会扣薪水.」卓依急叫.
「生命比薪水重要?」警官笑.
卓依呆怔半,晌尤其看见家杰也望着她,益发不好意思.
「我的意思是──请假并没有意义,我人还是在香港.」
「人在香港可以躲起来,警方保护下你可以在秘密的地方休息两星期.」
「如果你向公司提,出我想可以答应.」
「警方不能出面.」警官摇头,「显然我们保护卓小姐的事仍未被对方知悉.」
「由爸爸出面.」家杰想一想,「理由是家俊需要陪伴.」
「可以.随便什么理由.」陈警官说:「总之明天下班你去贺家后就要在我们安排下失踪.同时,我们立刻在你们两家的电话内安装反窃听系统.」
「失踪───到哪里?」
「只有警方和极少人知道,譬如贺先生.」
陈警官正色.「愈少人知道愈好.」
「不必每天再去贺家?」她问.
「不.我们要对方着急,以为你离开香港,或者他们会露出马脚.」
「那不行,家人看不见卓依会怀疑.」家杰反对,「我不能解释陆世龙的事,他们会害怕.」
「只能这么做,这是唯一的机会.」陈警官很坚持,「连陆一倌都出马,事态绝对严重.」
「让卓依住在我们家,警方可以更方便保护.」家杰急起来.
「住在贺家没用,我们的目的是要对方着急,他们才有机会露马脚.」陈警官说:「对方万分狡猾精明,这么多年来我们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这难得的机会我们不能放弃.」
「这岂不是在利用卓依?」家杰不满.
「但我们绝对密保护她,不会再出任何错误.」
「你知不知道家俊需要她每晚在耳边说话,加紧唤醒他?」
「那只是个未知数,我们也与贺家俊的主诊医生谈过,在耳边说话、播音乐也只不过尽人事而已,并无把握.」陈警官说.
「但──」家杰激动起来,到底是自己哥哥,手足情深.立刻,他令自己平静下来,警方有他们的难处,于是他改口,「对不起!我是自私些,我同意你的做法.」
「除警方外,你是唯一的知情者.」陈警官吩咐,「我们会把卓小姐的地址告诉你,没极重要的事你不必前往.你的工作是应付你家人的怀疑.」
「我的工作是否太困难了些?」他苦笑.
陈警拍拍他的肩,很了解的.
于是,他研究明天带走卓依的方法,约好时间地点,他们便告乱.
「说得这么严重,我都害怕起来.」她忍不住说:「保护我的人真在四周?
昨天下那么大的雨山泥倾泻时我们后面应没有车跟着,他在哪里?‘
「别担心.」家杰笑,「他一定用对讲机联络,一个跟在后面,一个守在你家附近,或者还有一个在你公司,接班式地保护.」
「但愿如此.」她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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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她回家后,家杰独自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他从一开始就觉得卓依怪怪的,也说不出怪在哪里.她──常常不敢正视,他眼光闪缩,似怕他,那逃避又似有另一种深的意思,他一点也不懂.
但她是可爱亲的,有十分好的气质,是那种令人愉快的开朗女孩.难得有这么高的高度,五尺八寸在一般女孩子中属太高了,他却欣赏这类型.家俊真是好运气.
从小家俊都好运气,无论哪方都一帆风顺,无往不利.家杰没有,却也从来没羡慕过,各人头上一片天,他有属于自己的一切,一直很满足.可是今天──家俊能拥有一个像卓依这样的未婚妻,心中竟有丝酸溜溜.
卓依配家俊,看起来满了矛盾.她是纯朴、自然、简单,充满野的气息,平凡中有丝动人的傲气.
家俊喜欢卓依什么?他自己绝对入世,一流的享受、一流的排场、一流的地位、一流的朋友──卓依全然不是他的要求,两人怎么合得来?或者就是那句,爱情盲目,没道理可说.
躺在床上,他竟失去了睡意.
他想起童年时与家俊一起的情形.家俊在家尽得父母、祖母宠爱,做任何事都优异,既敬爱教顺长辈,又听话,更有一张讨人喜欢的脸和会说话的嘴,所以论在任何情形下,他都被家俊压在下,黯然无光.
幸好他内心和,性格低调,从来不妒忌、不争、不抢,是他的就是他的,何必争抢?父母不是不爱,他只是在太光芒的家俊身边,他显不出那珍珠般的内蕴光华.
他也以家俊为傲、为荣.三十岁的俊能做到今日的名成利就,绝对不是件简单的事,他是成功人士.
只是,成功后家杰彷佛就夫去他的哥哥.
家俊极少回家,难得回家也匆匆吃顿晚饭,或只对公母及祖母说声(哈罗),又匆匆离开.大家只知道家俊成功,他成功的背后是些什么?
他又做过些什么?他结交的朋友是谁?大家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问.如果不是这次车祸意外,谁也不知道他已有这样的一个未婚妻.
未婚妻──卓依,家杰下意识地摇头,真的不能把这两个人连在一起,好象格格不入,好象风马牛不相及.
他记起来了,有一次在乡村俱乐部吃晚饭,出来时远远地看到家俊和一位女士正要上车,那女人很高──这是对的,却丰满又浓艳,绝对不是清瘦骨感卓依,肯定不是.那是多少日子前的事?多久?半年?四个月?记不得了,彷佛很久又像只是上个星期──是不是卓依?明天一定得问问.
初见卓依时,他很震惊.她像个非常熟悉的老朋友,存在记忆中好久好久,甚至久远到上一辈子.她又可亲可爱,纯朴自然,他们居然谈得极融洽,融洽得望着卓依,他像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家杰很想很想亲近卓依,可是不行,她是家俊的未婚妻,是未来的嫂嫂,他必须正视并面对这不可改变的关系.
有的时候──是,他觉得在压抑自己.
昨夜是那么好的机会,令他们很自然地同处一室,他看见她的真,她毫不掩饰的神情与作,她是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做么的人,但──谈到家俊,她仍是闪缩.
有原因吗?
忍不住又笑起来,看化想到哪里去了?他怀疑得毫无道理,必然是心中有鬼,──他是不是有点喜欢她?
吓了一大跳,差点从床上跌下来.怎能如此想?都不行,想都可恶.她是家俊的未婚妻,他要永远记住.
她对他好,对他友善、亲,切是因为家俊,必然的,因为家俊.他不能再有任何念头,否则对不起他俩──
他记起昨夜的情形.两人虽聊得很愉快,但倦意还包围了他们,她努力支撑,勉强睁大眼睛,看那辛苦状,他真不忍心,后来她终于睡着那种憨憨的微张嘴唇的样子很可爱,就像个无邪的婴儿.
他喜欢纯真、无邪、自然的一切,第一次在女人身上看到,可是那人却是未嫂嫂.
他警告自己,别多接近她,否则情不自禁,难以自拔就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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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然上课,心中却恒着一件事,就是放不下来.下课去接卓依时,他叹口气,今夜开始,将有两星期看不见她.
她仍在平日约好的地点等,他一身长裙,令她的身形更高、更苗条,更美好,然有不曾试过的或感觉──想吹口哨.
忍住了,在她微笑上车时.
「请假批准了.」她笑,「贺伯伯打电话到公司去.」
「很好.」他强忍心中芋些情绪,愉快的笑容还是忍不住浮上脸.
看见她,由心底涌出无比快乐.
「不知他们要把我藏到哪里,真有点紧张,像演电影.」
「就把它当戏来演,就不会紧张害怕.」
「等会儿都要沉得住气,不要露出马脚.」卓依说:「你怎么对家里解释?」
「你将赴日本受训两星期,公司派的,不能不去.」他故作正经状.
「日本啊!我一句日文也不懂.」
「我家人也不会,别担心.」他笑,「今2你对家俊多说这件事,说不定会剌激的神经.」
「我会.」心又沉了下去.
每次当她独对病床上的家俊时,她总是又惭愧,又无可奈何,她有什么话可对他说?既没往事也没将来,每晚对他念几页书,这会有效吗?天知道.
今夜坐在他床边时,倒是满肚子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贺家俊先生.」她轻咳一声,为难地开了头,「这些日子来我在你身边念书、念小说,不知你听到没有?很对不起你,我冒充了你的未婚妻──也不是故意冒充,反正陰差阳错,一拖再拖,又误会、又扭曲,变成现在这么复杂的情形.请原谅我.」
家俊动也不动地着,十分平静.
「你有太可爱、温暖的好家庭,每个人都对我好,使我心生无比依恋.」她低喃地说:「我绝对没有任何企图,只想沾一点你贺家的那种──气息.我保证,等你醒来刻消失,不会打乱你的一切.我知你有真未婚妻,只是她为什么一直没有出现?她到底在哪里?」
俊自然不会回答,她低叹一声.
「是我把自己弄到这进退两难的地步,我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她说:「请相信我,我绝对无恶意,当初只为好奇,谁知一错再错,你家人竟又偏偏喜欢我──你说我该怎么办?」
房门彷佛轻响,她吃惊转头,没有任何人.是她听错了吗?刚才进来时明明关紧了房门──是,一定听错了.
刚刚的话续不下去.
「有个陆世龙你当然认得的.」她又说:「不知道什么事他们找到我头上,连他们以为我是你的未婚妻,警方还说他们精明厉害哦,连点都分不出,真好笑!」
卓依真的笑起来,自顾自地.
「你与他们到底有什么事呢?警方好紧张,要把我藏起来保护.还有个陆小凤呢?好象在演武侠片,家杰要我当成演戏,我快将分不出真假了.」
她望着床上的家俊半晌.
「你长得真是好看,又是律师,我若真有这样的未婚夫倒真不错,做梦也会笑醒.可惜这一切只能在你沉睡昏迷时才能扮演,等你清醒──当然不得我啦!我就像灰姑娘被打回原形.这没什么,我原没有企望,就当它是一部戏好了.」
她说得忘我入神,很自然地继续.
「我很喜欢你的家人,嬷嬷、妈妈、家珍、爸爸,当然还有家杰.」她摇摇头,笑,「这也只是戏中人物,当你醒来,一切都消失,我回到真实世界,我真实的生活中.不过──无论如何,因你的沉睡,令我有机扮一次公主,真的谢谢你啊!」
房门轻响,家杰推门进来.
「时间到了.」他作个眼色.
她连忙站起来,轻拍家俊的手,快步走出睡房.
「跟他们说了吗?」她问.
「嬷嬷叫你辞职,这种工不做也罢.」
「怎辞得起?」她伸伸舌头,「我要养活自己.」
「以后你是贺家人,贺家养你.」
「不──」她本能地反对,「那是以后的事,与现在不能混为一谈.」
「那么──」他看看走廊,没人,「从后门走,他们都在客厅等你,想说服你.」
「好.」她毫不考虑地跟他从后门落到楼下,她真的不想再见到他们,再向她们解释,那太为.难可是上了他的车就立刻后,「这样不辞而别是否不礼貌?太对起他们?」
「所有麻烦交给我肩承担.」他做一个大力士的动作,发动汽车.
在约好的半山一个避车处,家杰把卓依交给陈警官和他的手下,径自驾着车下山,在中环打个转又立刻回家.他的任务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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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陈警官在匆忙中塞给他一张纸条,他看看,是个地址,卓依的,默默念了几遍,牢记心中,然后小心地用火柴烧掉.
他忍不住笑起来,真是愈来愈像电影,还是间谍的那种.
明天他会再跟陈警官联络,他知道,没有特别的事不能随便去见卓依.或者,他该要一个她的电话.
「对不起!没有电话.」陈警官抱歉地说,「那地方与外面完全隔绝,我们要百分之百安全.」
「她等于被软禁.」
「不庇那么说.卓小姐牺牲两星期自由,对警方、对你们、对整件事有帮助.」
「什么时候我能去见她?」
「除非有极重要的事.」陈警官摇头,「昨夜卓小姐没回家,我们监视的人已见到对方的人马曾到过她的家里.」
「他们能进去?香港人还有人身安全吗?」
陈警官笑来,笑他天真.
「是你不了解陆世龙是什么人.」他说:「他手下的人才比警方还多.」
「你们面对的是什么?国际大犯罪集团?」
「极有可能.」陈警官做一个手势,「下次打电话给我时,尽量用不同的电话.」
「真这么严重?」
「你以为我们警方做的是什么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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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杰回家,面对全家的质问责备.
「你怎么回事?竟从后门带卓依走?看,她今天离开香港,这两星期怎么办?」
「家俊要醒来自然会醒来,若是不醒来卓依每天二十四小时守着也没用.」他忍不住说.
「这是什么话?」祖母变了脸色,「你不是──你不是不想家俊醒过来吧?」
「我们要理智些,卓依只不过是未婚妻,将来会不会是贺家人还不一定,她──会有自己的选择.」
「你发现了什么?!是不是?」母亲明玉又惊又急.
「不──我说事情要顺其自然.」
他忽然看见家珍露出个奇怪表情.为什么?
祖母语带哭意说:「把卓依找回来,她薪水多少?我加倍给她.」老人家真固执,「家俊需要她.」
「不知她日本的地址,怎么找?」
「明天去问她公司,后天我一定要见到她的人.」祖母大声说.
「嬷嬷.」家珍捉着祖母的手轻柔地说:「不要为难家杰和卓依姐,两星期不是很久,我愿意替她对大哥说话.」
所有人惊异的视线都集中在小家珍脸上.
「卓依姐的个性我懂,她情愿自己工作赚钱,也不会接受我们的钱,她自尊心强.」小家珍解释.
家杰感激又欣慰地看她一眼,志坚、明玉互相交换视线,然后望向祖母.
「卓依──是个有骨气的好女孩.」祖母叹口气,「或者家珍说得对,等她回来吧.」
家杰松一口气,快快溜回卧室,想不到是小小的家珍解了他的围,小女孩是长大了.
他打开刚接到的商业大厦的建筑绘图资料慢慢地看,细细地构思,唯有投入工作才能忘掉身边的烦恼.
房门轻响,父亲志坚推门进来.
「谈谈,好不好?」志坚径自坐下.
「不要谈卓依的事,我没办法.」
志坚望着他半,摇摇头.
「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们?」
「不──没.有怎么会有事?」他吃惊.
「卓依是不是真的去了日本?」
「当然真的.」家杰咬紧牙关,「而且她的事我并不那么清楚,我和你们同时认识她.」
「我担心的是嬷嬷有心脏病,不能剌激她.」志坚说:「家俊已昏迷不醒,嬷嬷若再有事,真不知该怎么办.」
「不会.卓依两星期后就回来,一切可以如常.」家说:「而且万一幸运的话,家俊会在两星期中醒来呢?」
「但愿如.」此志坚眉头深锁,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话随便说.」家杰耸耸肩,「我的工作并不急.」
「你──打算教一辈子书?」志坚终于说.
「有什么不好?校园的环境适合我,我害怕商场上的争夺和虚伪.」
「商场上也有很多本分低调的人.」
「他们都不是很成功的人士.」家杰笑了,「我也怕在商场上庸庸碌碌.」
「你合无意思帮我?」
「以说我对做生意一窍不通.」
「眼看家俊不可能继承我,我这盘生意将来谁管?」
「家珍看来颇精明,或者由她.」家杰说完自己也觉全无说服力,忍王住笑了,「爸爸,让我再几年书.」
「教书教得你全无志气.」志坚很不高兴,「为什么不多学家俊?」
家杰的心往下一沉,又学家俊?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他学家俊?他是他,为什么不能做回自己?
「家俊醒来──让他管.」
「那是什么时候?何况他自己的事业那么成功,哪能有时间理我?」
「请──给我点时间.」
「好,两年.」志坚肯定地说:「你给你两年时间,你回来帮我,然后逐步交给你,我退休.」
「六十岁还不到,退休?」
「工作三十几年,很厌,很倦.」志坚轻轻抹一把脸,「我想带嬷嬷和明玉多出去看看世界,享受人生.」
「爸爸,其实我像你.」家杰笑了,「不少年过六十甚至七十的富豪还拚命想赚更多钱,更富有,你却厌倦了,想退休,拿得起放得下,非常好.」
「钱是赚不完的,自己满足就好.」志坚淡淡地说:「我们都不过是吃一碗饭,穿一件衣服,不用太拚命.」
「以前你也一直这么想?」
「是,我一直打算在五十五岁退休,还有精神力气做自己想做的事,等到太老时连玩都玩不动,岂不枉度此生.」
「完全有道理.」家杰非常高兴,「我赞成并支持你.爸爸,我们这一代的人甚至打算四十岁前打好基础就退休,这才是理想的人生,真的.」
「那么说定了,两年之后你来接我班.」志坚露出笑容.
「哎──我──」家杰说不出话,「或者我用一半时间帮你,一半时间教书.」
「真是那么喜欢教工作?」
「不知道.只是想到如果我全心筌意在商场钻营,而没有一个窗口让我透气,我会窒息.」
「教书是你的窗口?」
「是.」他点头承认.
志坚摇摇头,再摇摇头.
「当年不坚持你们兄弟俩学工商管理,实在是大错.」
「如果真的读工商管理,我想我会痛苦.」
「好吧!人各有志.记着两年时间,我们约好的,不要令我失望.」志坚站起来,慢慢走向门边,忽然停在那儿,回头望着家杰,「告诉我,你对家俊能否苏醒多少希望?」
家杰呆在那儿,从来没想过这问题,一时之问真答不出.
「一半一半,是不是?」志坚苦笑,「只能祈祷,希望奇迹出现.」
这世上是有奇迹的,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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