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心不得不承认对斯年的印象渐渐在改观中,更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很有耐心的男孩子。
但是,她也清楚自己,她的立场是绝对坚定的,她不是容易改变的女孩!
斯年可以做朋友,普通的,同性的朋友,可在一起聊天,喝酒或谈些公事、世界大事的朋友,她不会对他放出感情!
她也决定不再拒绝他了,但是一定事先清楚地告诉他一切,他们做普通朋友,他们之间不会有爱情!
蕙心仍然上班下班,仍然每天下班的时候见到斯年,他说每天接她下班,他说到做到!
在公司里,她越来越受重视了。
老总把许多不属于她部门的工作都交给她,每次开业务会议,指定要她出席——参加的原本是经理级的人马,像她的波士陈家瑞。许多人都开始在背后议论纷纷,表面上,也对她越来越客气了!她并不意外,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她是努力工作的,应该受到重视!她更不在意别人的闲言闲语,只要自己站得稳,立得直,怕什幺别人说闲话!又她看不起那些说闲话的人,如果她是有什幺错,她欢迎任何人站在她面前讲!
她是女孩子,却有男儿风度,甚至比一般男人更光明磊落,更赢洒!
玻璃房里面的陈家瑞还是不时偷偷的以监视的眼光塾住她,斯年说不是他的主意,那幺——这陈家瑞发什幺疯?她可真不明白!
望也由他望吧。反正他没有恶意,她也没有损失,是不是?
她总不能管制别人的眼光!从会议室出来,各人都走回自己岗位,很自然,陈家瑞走在她旁边。
陈家瑞不高,五尺八寸的样子,和穿了高跟鞋的她差不多。人家说男人矮就多计谋,不知遭有没有道理!不过这陈家瑞看来是满有心计的!
想着刚才开会时他还是用那种监视的眼光对她时,她忍不住问:“陈先生,是否我工作上有什幺地方令你不满意?”
她用一种挑战的口吻。
“什幺?哦——不满?没有,怎幺会呢?”陈家瑞呆怔一下,结巴地连串说。
“但是你的眼光分明是这种意思!”她不放松。除非她不开口,否则她一定要追问到底。
“我的眼光!”他指着自己,样子有点傻。“我的什幺——眼光?我不明白!”
“是吗?不明白?”慧心的脾气已涌上来,她最讨厌那种敢做不敢认的男人。
她重重的把那一个公文夹扔在了桌上。
“沈小姐,你——这是什幺意思?”陈家瑞胀红了脸,他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
“对不起,波士,我的态度不好,我知道,”她昂然面对他。“但是我不能忍受人家鬼鬼祟祟监视的眼光!”
“你说——我监视你?”他真的呆住了。
“我不知道,”慧心吸一口气。“可是傅斯年说没有让你这幺做!”
“斯年?这——又关斯年什幺事?”陈家瑞像蒙了不白之冤似的。“我想你是误会了!”
“也许!我也希望是误会!”蕙心耸耸肩。“任何人都不喜欢在被监视的眼光下工作,相信你也一样!”
家瑞皱皱眉,推一推眼镜。
“我——我没有监视你。”他是认真和严肃的。
“我相信你!”她笑了。她不能太过分,只要令他以后不再那幺望她就行了。
她自然记得他是波士。
“其实——我觉得你能力很强,让你做我的助手是很——委屈的事!”陈家瑞又推推眼镜。
“没有委屈,你是不错的波士,”她这一句话是相当有诚意的。“我刚毕业,没有经验,要跟你学!”
“那——希望我们好好合作,不要再有误会!”他由衷的。看来——他真不是监视她?
“我尽力厂‘她笑。
家瑞看了她一眼,转身正欲进办公室。
“波士,可否间你一个问题?”蕙心叫住他。
“可以!”陈家瑞永远是一本正经的。
“傅斯年可是真名字?”她问。
“那——当然是!”家瑞想不到她会这幺问。“我认识他时他就叫傅斯年!”
“但以前台大的校长也叫傅斯年,我父亲那个时代的,”她说:“现在台大的傅园就为纪念故校长!”
“是吗?我不知道!”家瑞是有点后知后觉那种人吧?他反应不快!
“你以为这两个傅斯年之间可有关系?”她问。
他思索一下,一本正经的。“不会吧?如果算年纪,斯年该是老校长的孙子辈,但没有理由用同样的名字!”他说。
“谢谢!”她笑一笑。“只是好奇!”
家瑞又望她一阵,忽然说:“我没有见过斯年对任何女孩子认真,包括杨文珠!”
“哦——”蕙心呆一下。
“他——每天接你下班?”他问。
“顺路吧!”她淡淡的。这个陈家瑞真多事,他看见斯年每天都接她下班吗?
“斯年住山顶!”他摇摇头。
“那我就不知道了!”她不置可否的。“我没有叫他来,也并不希望他来!”
“我——并没有看见他,不过同事在谈论,而他那部平治四五O跑车又的确引人注目!”
“这不是什幺大得不得了之事!”她说。
“是——但是斯年——不像以前,”家瑞似有深意。“他对女孩子很骄傲,要对方迁就他!”
“是吗?”慧心始终不起劲。“我只是觉得,他是个可以聊天的同性朋友!”
“同性朋友?”家瑞睁大了眼睛。
“同性朋友!”慧心重复着,低头开始工作。
她感觉得到,家瑞走进玻璃房,很有效的,家瑞不敢再以监视的眼光对着她,她想,人是要凶一点,强硬一点才行,不是吗?
快下班了,心情突然好起来,没什幺原因的轻松。为了斯年会等在楼下?不,不,主要的是她不必挤巴士,不必和人争的士,这才轻松的吧?
五点钟,她已清理好桌上所有东西,扬声说:“波士,还有工作吗?”
“没有,你可以离开!”家瑞这才看她一眼。
刚拿起手袋,台上的电话响了。
“沈慧心,请问哪一位?”她抓起电话。这个时候,会是谁呢?
“家瑞,是吗?我是斯年。”斯年的声音。
他发了疯吗?明明听见她的声音,叫家瑞?
“家瑞?”她笑。“你等一等,我替你叫,因为你打错了电话!”
“是,找你,家瑞,”斯年的声音好古怪,好急切。“文珠在我这,我不能来了,我们有点事情!家瑞,真对不起,你是明白的是吗?”
“我自然明白!”慧心大笑。“不必这幺紧张,找不会等你像等男朋友一样,再见!”
“等一等,家瑞,”斯年着急的。“不是这意思,哎——晚上我给你电话!”
他先收线,大概怕讲多错多吧?
她拿着话筒摇摇头,这才放回去。
“找我的?”家瑞站在门边,他听见蕙心说他名字。
“不,斯年用你做挡剑牌,”她笑。“文珠在那儿,他月兑不了身!”
“斯年也有今天!”家瑞退回办公室。
慧心再摇摇头,独自离开。
今天没有斯年送回家,她要独自和中环的人潮搏斗,她自认不是那些人的对手,抢的士,她的确不行。
谁知刚下楼,就看见了费烈。
“费烈!你是在等人?”她招呼着。
“等你!”费烈总是这幺的斯文淡定。
“哦——”她很意外。
“我知道文珠在斯年那儿,他出不来,”他淡淡的笑。“这个时候很难找到车!”
“我只能说——我的运气真好!”她说。
谁说不是?总是有人争着接她下班,又都是那幺出色的,运气实在好!
“我的车停在后面安澜街,走过去,好吗?”他说。
“有车总比没车好。”她走在他身边。
上了他的车,转上大马路,在人潮中,车队中,他的车开得很稳,很熟练。
“是不是文珠对我有所误会?”她主动地问。
“不是,文珠不是针对你厂‘他摇摇头。
“是斯年把一切弄得这幺糟的,我绝对不希望造成任何的误会!”她坦然说。
“我很明白,”他点头。“但是——斯年这幺多年,是第一次对女孩子认真!”
第二个人这幺说了,是吗?还有家瑞。
“这实在是很抱歉,”她摊开双手,说得很困难。“我只是当他普通,甚至同性朋友,对他和对你,对任何人没有什幺不同!”
费烈很意外地看她,仿佛是问:真的?
“是这样的!”她加重语气。“自前的情形是——我只是希望有一些能聊天,能沟通,或者事业上的朋友!”
“要我把这些话转告斯年?”
“不必!如有需要,我自己会讲,”她说:“我喜欢坦白,光明磊落!”
他点点头,再点头。
男孩子最欣赏她,她全身最吸引人的一点也是这些吧?
“文珠——其实也只是追问他这些日子在忙什幺!”他说。
“他有麻烦了!”她全无芥蒂的。
“文珠——真不聪明,”费烈叹一口气。“她越这幺紧张,斯年大概会跑得越快!”
“我不能了解他们,他们不是青梅竹马吗?”她问。
“青梅竹马——也有很多种形式的感情,”他摇头。“斯年告诉过我,他对文珠好象我对文珠一样!”
“兄妹?”她笑着摇头。“并不是很好的理由!”
“斯年不是这样的人,他说兄妹就是兄妹,”费烈很有风度。“我了解斯年,他敢做敢当!”
“但是情形很糟,是不是?”她笑。“如果为了一个爱他的女孩子,他是值得的,只是我——很好笑!”
“只要在他心中觉得不可笑,他也值得了!”费烈说。他倒很帮斯年。
慧心思索着这句话,虽然是很有道理,但——她绝对不想给傅斯年任何鼓励。
“不是很傻?”她说。
“傻不傻是个人感受,不是别人眼光!”他说。
她吸一口气,费烈不是普通的男孩子,甚至比他的外表更有深度,他的话很有说服力!
“我想——我不该跟剑桥毕业学生辩论,我没有机会,是不是?”她说。
“不,我说的只是事实厂‘他摇着头。
“我——该不该向文珠解释一下?”她忽然问。
“不必!你不想把事情弄得更糟吧?”他微笑。“你也该了解文珠的脾气!”
“那——我该怎幺做?”她问。
到家了,停妥车,她跳下车。
“你等斯年晚上的电话吧!”他驾车离开。
费烈——真是那幺大方?那幺有风度的男孩?
慧心独自坐在客厅看电视。
父母有应酬出门了,她觉得难得的清闲,而电视上这套西片又非常精彩,她看得很人神。
门铃在这时响起,她皱眉,不情不愿的去开门,谁在这时候来呢?真不通气。
门开处,她呆怔一下。
是一张熟悉的面孔,而且——不该在此地出现的,斯年,他不是说晚上打电话来吗?他不是被文珠缠着吗?他怎幺站在这?
正想拒绝他进来——慧心从不接待男孩子。可是,斯年却是怒冲冲地闯了进来。
“他呢?他呢?叫他出来见我!”他边走边嚷。
蕙心的脸沉下来,她不能忍受这幺莫名其妙的态度,算什幺呢?当她什幺人呢?
“傅斯年,这儿不是你胡闹的地方,”她沉声说:“趁我还没发怒前,你最好离开。”
她开着门,站在门边。
“离开?”他霍然转身,脸也胀红了。“我今夜来要弄清楚,费烈到底怎幺回事!”
“那你该找费烈,这儿不是你发泼的地方!”她绝不退缩的。
她心里真气,好好的一部电影就这幺看不成了,而且斯年——他凭什幺资格?
“沉蕙心,你凭点良心,”斯年怪叫冲过来,用力关上门。“我——难道不够诚心?你要这样对付我!”
“我对付你?”慧心啼笑皆非。“你这是恶人先告状?”
“难道不是?你明知道文珠缠着我,我没办法来接你,你为什幺跟费烈走?”他叫。
“我愿意跟谁走就跟谁走,你管得着吗?”她气坏了,这真是莫名其妙得很。
“我当然要管,”他紧紧地盯着她,恨不得一D把她吃掉。“我一定要管,你的事——我非管不可2”
“傅斯年——你可别无理取闹?”她叫。
“你叫费烈出来,我和他讲清楚,”他一把抓住她。“我不能忍受他每次扯我后腿!”
“放开我!”她挣扎。“费烈怎幺会在这?”
“怎幺不在这儿?送你回来之后,他一直没回去过,他当然在这!”他嚷。“出来,费烈!”
慧心狠狠地跺一跺脚,却又挣不月兑他。
“你去找吧!别吓一跳,我窝藏的三个男人在里面!”她气极了。
斯年看她一眼,拖着她居然真往里走。
“你别以为我不敢,只要是男人,我见到一定杀了他!”说得咬牙切齿。
她不响,任他拖着进去,一间间的屋子搜查。
她是不满他的莫名其妙行动,但却又有些很特别的感受,似乎——被他的鲁莽,被他的冲动感动了,斯年这样的男人——居然也会这幺失态,这——这感动只是一-那,被他怪叫所打断。
“他呢?人呢?你把他藏在哪里?”他抓着她手臂的手指紧得像铁钳。
“床底下,你为什幺不看?”她椰榆的。
斯年呆怔一下,然后清醒了——若不是清醒,他刚才的戏做得真好,真传神。
“你——捉弄我?”他盯着她看。
她穿著睡衣,披着晨搂,脸上没有一丝化妆,真实得令斯年心中的涟碉一圈圈扩大。
现在的社会里,真实的女孩子难求,个个都像戴了面具,连喜怒哀乐都化了妆。
“你自找的!”她瞪着他,绝不退缩。
“我——嫉妒,你看不出来吗?”他问。声音已经柔和了好多,好多。
“嫉妒的男人是最劣等的!”她冷笑。“对自己没有信心才会嫉妒。”
“我是最劣等的,我不在乎,但我的信心从哪里来?你告诉我!”他目不转睛的。
“怎幺知道?你的事不必问我!”她冷冷的。
“沈慧心,你——到底想强硬到几时?”他吼。
“我的原则我的个性不会改变!”她说。
两个互相瞪视着,却没有退让的意恩。
“但,你对费烈似乎没有原则,没有个件!”他说:“为什幺这样不公平?”
“费烈是君子,我们可以做普通朋友!”她淡然说。
“我不是君子,我不要和你只是普通朋友,”他的脸又胀红了,叫道:“我爱你,听见了吗?我爱你!”
他大声叫,整个房子都充满了他的叫声,连电视声浪都被掩盖了。
“我爱你,”斯年巳经不是第一次这幺说了,然而——这次却有看神秘的力量,真是,居然令慧心的心情波动了。
“不要这样,你为什幺不去广播?”她制止他。隔壁的人听到了多不好意恩?
“我是要去广播。如果能打动你的话,我去买下电台所有的时间。”他目不转睛的。
“荒谬!”她说。忍不住的笑容溜了出来,斯年说的话跟他的人不配,这幺孩子气!
他看见了她的笑容,整个人都呆住了,这笑容——可爱得令人情不自禁,像小女孩和男朋友在赌气,然后突然心软,却用笑容来表示谅解,这笑——真是像阳光照耀,她可是像谅解了的小女孩?
“慧心——”他哺哺地叫。
她皱眉,怎幺了?他怎幺突然发了痴似的?抓住她双臂的手用力再用力,收缩再收缩——“我警告你,傅斯年——”她叫。心中充满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惊慌。
但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的嘴唇打断了她,他吻她,紧紧地,令人透不过气的吻她。
她挣扎着,猛烈挣扎着,这吻来得并不突然,不像上次在汽车中,她原有时间,有机会抗拒的,她——竟然没有,心中只有惊慌,混乱,她——然后,挣扎也停止了,她安静了下来,安静在他的怀里,然后,他放开了她。
屋子里还是有着低低的电视声浪,气氛却是温柔得多了。
似乎——有着淡淡的,令人心灵安静的情。似乎!
他凝视着她,她也凝视青他,在此时此刻——好象没什幺话适合,感觉——似乎更重要些!
然而——又怎能不说话?
“可以——走了吗?”她先开口,扬一扬头。
他甩甩头,使自己清醒,刚才——不是梦吧?
“费烈——原来不在这儿!”他似在解释。
“我并不需要证明什幺!”她说。
“是!不需要证明什幺!我该有点信心!”他说。
“信心对男人来说是好事,但——不必用在我的身上!”她的态度、原则还是不变?
“我用定了!”他凝视她。
“斯年,我们做普通朋友,不好吗?”她摇摇头。
“不,我爱你!”他肯定地说:“这一次你没有打我,是不是进步?”
是吗?进步?
慧心上班的时侯遇到一宗交通意外,道路被阻塞了一小时,所以她迟到了。
匆匆赶到公司,才坐下,就看见桌上一张便条,老总叫她立刻过去一趟。
老总召见,他真会选时候,有人告诉他今天她迟到?
她看一眼波士陈家瑞,他正在听电话,很全神贯注的。当然,家瑞不是这种打小报告的人!
放下皮包,去就去吧,迟到也不是什幺见不得人的大错,老总怕也不是这幺小气的人吧!
没有理会那神情傲慢的秘书,她敲门进去。
“啊!沉!你终于来了!”老总拍拍额头,“我要你立刻去马尼拉,替我出席‘亚太’会议,下午两点半上飞机!”
“我替你?”慧心是意外的,但——这是机会,她不会放弃。“好!我会立刻预备启程,只是,会议的主题是什幺?我可有任何资料?”
“所有的资料全在这儿,你可在飞机上看!”老总微笑。“这儿是机票——啊!你去马尼拉没问题吧?一点钟司机会去你家接你广”我是英国护照,不必签证!“惹心接过装资料、机票的牛皮纸袋。”我现在回家预备!“
“祝你好运!”老总点点头。“你要有心理准备,这会议对你很重要!”
“哦——”慧心站在门边笑。“我若成功是否升级?”
“也许比升级还更好广老总眨眨眼。
慧心再笑一下,走了出去。
她没有对老总说,但她告诉自己,这一次她必拼尽全力,机会是稍纵即逝,她要把握。回到写字台,看见陈家瑞还在讲电话,本想告诉他一声的,也罢,不必打扰他,他总会知道的!
拿起皮包,她想起斯年,无论如何该通知他,否则他依然接她下班,岂不等到头发白了也等不到吗?
她做事喜欢磊落。
拨通了电话,说话的正是他。
“慧心?是你吗?你回心转意了?爱上我吗?”他怪叫,“怎幺会打电话给我?”
“今天不必接我下班,我不会在!”她说,斯年说话有时真是疯疯癫癫。
“去哪里?和谁?告诉我,否则我会妒忌,会杀人。
“他派我到马尼拉开会。”她说。“再见!我还有许多事要办!”
“再见!顺风!”他说。放下电话,陈家瑞从玻璃房里快步出来。“沈小姐,有一件事立刻办一下——”他说。
“对不起,波士,我要赶飞机,”她挥一挥手:“要办的事你自己做吧!”
“沈小姐——”陈家瑞愕然。慧心已扔下他,大步奔出去。她也并非故意给陈家瑞难看,她实在是急于赶时间。离上飞机只有几小时,她得从头预备啊!不是上下班时间,交通并不挤迫,很容易找到的。她很快地回到家里。
她的动作快,行李一下就整理好了,几套得体的便装,一件晚装,几双鞋子,她并没有很多出门经验,然而这些事她似乎天生就会。
然后,吃了些点心,门铃响了。似是接她的司机。她把行李交给他,立刻就赶去机场,她听人说去马尼拉的班机时常延迟,希望她的运气好。她不喜欢在机场枯等。
办手续的时候,她才发现是头等位,老总真是很给面子,普通职员哪有坐头等的资格?
一切手续弄好了,才一点半,她独自到餐厅喝一杯咖啡,摊开资料来慢慢看。
原来这个“亚太会议”并不怎幺重要,并非有关公司决策之类,大概是公司赚大钱,与其上税给政府,不如让职员们借开会来游埠。
她早听人说过,很多大公司都是这样的。
然后,她听见扩音机召集她那班的人登机,运气不错,总算准时。
收好资料,付了钱,独自入闸。
她也不必在飞机上看资料的,这种资料——难怪老总一直在笑,根本不看她也懂的!
还是在飞机上睡一觉吧!一觉醒来,人巳在马尼拉,倒是很不错的事!
又在登机室里等了十五分钟,才由汽车送他们上机,看样子这班机是客满呢!
她不愿和人争先恐后的登机,总有一个位置属于她,何必那幺紧张?
她几乎是最后一个上飞机,她是头等位,从前门进去,空中小姐对她微笑,看了看她的登机证。
“这边,请跟我来!”菲籍空中小姐说。
她被带到一组座位,两张沙发上已坐了一个人,那个男人望着她猛笑。
蕙心呆怔一下,这个猛算的男人如此脸熟?他——看真了,斯年?
啊!斯年,他竟跟着来了!-“意外吗?”斯年站起来。
“哦!你们是朋友厂‘空中小姐眨眨眼,带着会心的微笑退开。
“是有点意外!”蕙心坐下来,“不过——富家子是方便,不必向人请假,不必看人脸色,大爷有钱,想去哪儿任何时间都行!”
“只因为你去马尼拉!”他也坐下来。“我是正正经经做生意,做事的,你原是知道!”
“正经?去马尼拉也做生意?”她笑,心情十分愉快,斯年竟跟了来。
“比生意更正经,我为终身大事!”他装个鬼脸。
“我警告你,在马尼拉离我远远的,不要让公司的人看见误会!”她说。
“误会什幺?你带男朋友去开会?”他哈哈大笑,“他们最好开除你,我要!”
“没有一句好话!”她白他一眼。
他也不在意,能有一段意外和慧心相处的时间,他是绝对快乐、满足。
“你住在哪一家酒店?”他忽然问。
“不知道,那边有分公司的人来接机,他们会安排!”她淡淡的。
“喂!沉蕙心!你不能到了那边就把我扔了啊!我可是人地生疏,举目无亲啊!”他说。
“你去大使馆求助吧!”她大笑。
飞机终于起飞,蕙心拿起座位面前的杂志胡乱地翻着,对斯年的追着来虽然开心,可是——总觉得有点怪,和一个男孩子太接近会不会令她心软?
她是不能心软的,在这可能是事业上的重要时刻!她令自己冷静一点,她告诉自己,无论这次会议重不重要,她目的是开会,她不能因为斯年而分心,斯年只不过是男孩子,虽然他出色!
立刻,她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改变。
“想什幺?你神色大变!”他说,他是一直在注意她吧,他知道她心中所思所想?
“我要求你不要和我同住一酒店,要不然——至少要装作不是一同去的!”她说,心中还有些矛盾。
“怕我影响你?”他笑得特别,似乎洞悉一切。“蕙心,你真把前途看得这幺重要?”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希望和理想!”她说。
“你的理想是做个女强人?”他椰榆的。
“不,不是女强人,这很老土,我只要事业成功,不需要什幺名衔!”她说。
“就算成功了又怎样?总要嫁人!”他说。
“未必!”她看了他一眼,怎幺又谈到这个问题了呢?实在很闷,“傅斯年,你第几次去马尼拉了?”
“第几次,或几十次?几百次?记不得了,”他笑,“如果不是为了生意、公事,我根本不想去的,那个地方既不好玩,又没有好吃的,更没有东西可买。”
“那幺,还是坐原机回香港吧!”她说。
“不行,这班飞机到马尼拉后直飞悉尼,不回香港的。”他故意说。
‘哪岂不是要委屈你了?“她笑。”有你在,我愿去刚果,去盂加拉!“他促狭的。
“少来这一套,肉麻。”她皱眉。
“肉麻点才有趣嘛!”他靠在沙发上,“你老总对你不错,买头等位给你!”
“我倒情愿坐经济位!”她说。;、“杨文珠知道你跟我去了马尼拉怎幺办?任你有天大本事也解释不清了!”她笑。
“我就是要她知道!”他悠闲地靠着不动。
“你会后悔!”她摇摇头。“那天文珠在你办公室查问些什幺?你会月兑不了身?”
“她以为我和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来往!”他淡淡的。“你知道现在有些人流行和娱乐圈的女人在一起!”
“你适合这幺做!”她笑。“XX公子,不错啊!”
“少讽刺!”他看她,“蔫心,你开完会我们去碧瑶玩一天,如何?”
“没兴趣!”她摇头。
“你对什幺有兴趣?我陪你!”他说。
“我有兴趣的事不需要人陪,我喜欢不受打扰!”她看着他。“真话,你最好回香港!”
“我不相信你会这幺铁石心肠!”他喷喷有声。
她沉思一阵,考虑一阵。
“我不是铁石心肠,只是——我事业心重,”她慢慢说。很有真诚,“斯年,我希望我们能做一个普通的朋友,至少——不特殊,我们不谈感情,不涉及——其它,这样我才可以接受你!”
斯年皱皱眉,他没想到慧心会这幺说,他的神情也变得严肃了。
“你首先要相信我,我对你是认真的!”他说。
“我相信!”她点点头。
“那幺——你的意思可是要我等你?”他问。
“也不是等!”她很困难地说:“我不能保证以后如何,我对你没有允诺,我只希望——目前是朋友,不涉及感情的朋友!”
他望着她好久,好久。
“我不想答应你,可是我可有不答应你的余地?”他说。
“没有!”她摇摇头,然后笑了。
“我真不幸!”斯年说。
“斯年,我——很抱歉!”她反手放在他手上,在他面前第一次表现这幺温柔,这幺有诚意。“我喜欢坦白,目前——真是只能这样,我不想有任何伤害!”
他再看她一阵反手握住她。
“你有理由,而且——我喜欢你的坦白!”他也是真诚的,坦然的,“无论如何,我还是会坚持下去厂‘”会是长途跋涉!“她微笑。
“我会去多买几双走路的鞋!”他说。
“还有一件事,你——不可能是我惟一的朋友!”她说。
他微微皱眉,十分敏感。
“费烈?”他问。
“不一定是他,当然,他也是朋友。”她说。
斯年沉默了一阵,忽然笑起来。
“越是困难的东西我越要争取,我绝不放弃!”他说。“慧心,我们可有一个时间限制?”
她想一想,半开玩笑地说:“二十年之后,你若还在四周,我就嫁给你!”
“二十年。”他眼中光芒一闪。“我等!费烈一定赢不了我的!”
“为什幺认定了费烈?我根本没有考虑过他!”她说。
“真的?”他大叫起来,似乎胜利在望了。
在马尼拉,慧心被安排住“希尔顿”,因为离公司近。
蕙心是无所谓的,哪一家酒店都是一样,离购物中心远些更好,因为她根本不打算买东西。
斯年在机场和慧心分手——他知道她住‘希尔顿’,他听见接机的职员对她说的。有时候,他也颇识大体。
慧心拒绝与他同住一家酒店只不过不想让公司的人觉得她公私不分,开会还带男朋友来——斯年算是男朋友吧?男性朋友!
像全世界的“希尔顿”一样,它的特点是大众化,不特别高贵,豪华。蕙心住在八楼。
屋子里冷气开得很足,把炎热的空气关在紧闭的落地窗外。
对面的大厦就是慧心的公司,近得似乎就像住在公司里一样。
她把衣服拿出来,-一挂在衣柜里,又去浴室冲。凉、洗脸,差不多是晚餐时间了。
正想换衣服下楼,电话铃响起来。
“蕙心?我,斯年,”是他的声音,他的时间算得真准,知道她这时已一切预备就绪。“该吃晚餐了!”
“你住哪家酒店?”她问。
“离你很近,”他含糊地说:“你预备在酒店餐厅吃?或是出去试试菲律宾菜?”
“我想吃中国菜!”她说:“西餐令人反胃!”
“嗯——去唐人街?或是附近的一家‘九龙餐厅’?”他问。
“这儿也有唐人街吗?远不远?”她好奇的。
“叫王彬街,相当远,又脏!”他说。
“那就算了,就在附近吧!”她说:“这儿治安不好,晚上还是少出门好!”
“放心,一切有我!”斯年笑。“什幺时候可以走?”
“随时!你呢?”她说。
“那幺立刻下楼吧!”他说。
“你——在楼下?”她很意外。
“我不是说离你很近吗?”他说:“等会儿见!”
“喂!斯年——”她叫。她想问他怎幺来得这幺快,他已放下电话。
她想一想,还是先下楼再说,斯年那家伙什幺事都。敢做得出,说不定他真住在这酒店呢?
迅速换好衣服下楼,斯年正倚在电梯边,似笑非笑的望着她,那神情十分可恶。“傅斯年——”她用质问的口吻。
“不要这样连名带姓的叫我,好不好?”他还是笑。“在别人国家,又大庭广众的地方,多不好意思!”
“在这儿谁又认得我们?”她说。
“你等会儿就知道!”他摇摇头。“在酒店里,十个人起码有五个人是讲广东话的!”
“真的?”她倒意外。
“这便宜,香港人一窝蜂的来旅游,其实有什幺好玩呢?又热又脏!”他说。
“迟一阵不行了,菲律宾限制香港人入口!”她说。
“那是菲律宾政府倒自己的米,他们不看看这几年赚了香港人多少钱?”他说。
“喂!不要扯这幺远,你到底住在哪里?”她盯着他。
他已换了衣服,看样子,也冲过凉,她越来越怀疑他是跟着也住进“希尔顿”了。
“一OO九!”他扮个鬼脸。“有什幺办法呢?我找不到其它的酒店!”
“你这人——这是什幺理由?”她想生气,看他那副样子,还是忍不笑了。
“这是死缠烂打!”他挽住她。“上楼吧!”
“上楼?”她盯着他。
“小姐,我是纯情小生,我要保持形象呢!”他带她进电梯。“夜总会在顶楼!”
蕙心也笑了。有的时候她也实在太多心,斯年绝对不是那种随便的男人,她该看得出!
“谁说去夜总会?”她故意这幺说,以表示自己并非这幺小心眼儿。“我知道餐厅在一楼!”
“餐厅进餐没有情调!”他摇摇头。“慧心,我发觉你既不相信我,对我也没有信心!”
“我为什幺要相信你?又为什幺对你要有信心?”她反问。“你忘了我们在飞机上的协议?”
“没有协议,那只是你单方面说的!”
他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我被逼的!”
“不要说成这样吧!”她瞪了他一眼。
随着另外几个客人步出电梯,果然是夜总会。
侍者带他们到一张位置很好的座位,蕙心看到桌上有一枝不同干其它桌子的黄玫瑰,还有一张定位卡。
斯年实在是很有心的,他早订好位子,又订了花——这花一定是他特别安排的。
可是慧心故意装作不知道,什幺也不说。
乐队只来了几个人,在奏着很慢,很轻柔的晚餐音乐,整个夜总会也只坐了疏落的几张桌子的客人,穿著白制服的侍者却巳站了他们的岗位,整体来说,气氛相当不错。澎“怎幺样?还满意吗?”他说。
“我刚才说是要吃中国菜!”她说。
“可以去宵夜!”他微笑。
“没有这习惯,通常我十点半上床!”她说。“女孩子不能太硬绷绷,不能太四方,否则有损其美丽可爱!”
“我不在意别人眼中我是否美丽可爱,”她笑了。那是小女孩在乎的!“
“你很老?很大?”他也笑。她才二十二岁。
“我很成熟,心理上!”她说。“蕙心,难得有机会在异国相聚,我们把什幺原则都收起来,好不好?让气氛轻松一点,愉快一点,我们赦好好享受!”他很诚心地说。
“我这个人——原是没有气氛、情调的!她说。心中已接受了他的建议,表面上还是强硬。
她太骄傲了,真的。
“慧心——”他凝视她。“唉!好吧!随你!”
他是有些失望的,他没想到她真是这幺食古不化,真是这幺死硬,只不过是普通社交啊!
看他这幺说,慧心是有些后悔,她不是故意令斯年。不开心的,她只不过是嘴硬。
哎!好吧!事已至此,她还是少开口为妙。
侍者送来菜单,他们都低头看,谁也不再说话,气氛有点闷。
难道他们今夜就这幺闷下去?
慧心是绝对不会低头、认错的人,闷就闷吧!虽然有些抱歉,却绝对不可以说出来。
可惜的是斯年不了解她。
放下菜单,抬起头,发现斯年正凝视着她。
突然间,她的心颤动起来,那是以前所不曾有过的,她原是十分洒月兑的人,现在却很不自在。
“刚才——很抱歉!”她终于说。
话一说完,她发觉又轻松又舒服,她常常在讲原则,其实——不也在为难自己吗?
“喜欢这花吗?”他微微一笑,转了话题。
“很美,这幺热的地方也有黄玫瑰?”她说。语气比刚才温柔多了。
“全世界任何地方,都有玫瑰花,因为玫瑰是代表爱情!”他有深意地说。
“花只是花,我不觉得它能代表什幺!”她不同意。“这只是写诗,写小说的人美化了它!”
“你太理智了!”他轻叹。
“我承认,从小我就是这个样子的!”她说。
“以前你不曾有过任何男朋友?”他问。
“那要看男朋友的定义是什幺,”她笑。“我和许多男孩子很谈得来,有男同学,教堂里的男孩子,还有我的表哥表弟,他们都该是男朋友!”
“我是指那种能打动你心,能得到你感情,和你单独约会的男朋友!”他说。
“没有!”她十分肯定。“我不怎幺容易吸引男孩子厂”是你的冰冷,漠然拒人于千里之外吧?“他摇头。”文珠说,大学时至少有一打优等男生想追你厂‘“开玩笑,文珠知道怎幺我自己反而不知道?”她笑。“她骗你的!”
“是真的,我绝对相信!”他拍拍她放在桌上的手。他的气质性格吸引的必然是优等男生,像我,像费恣广“往自己脸上贴金!”她笑。
“为什幺不理会他们?”他追问不舍.“为什幺要理?我觉得那是无聊的,”她不屑地摇摇头。“大家都还在念书,为什幺不把精神全放在书本上?我讨厌无谓的约会!”
“现在念完书,你却把全部精神放在工作、事业上,你只是女孩子,会不会有点过分?”他正色说。
“女孩子和男孩子有什幺不同?”她反问。“我们难道不该重视事业?”
“事业、家庭至少一样一半!”他说。
“迟几年我或会考虑!”她不认真的。
“迟几年——哦,陈家瑞说,过些日子说不定你要变成他的波士了,他说你有什幺——什幺——哦,女强人本色,就是这样,女强人!”他说。
“陈家瑞!”她摇摇头笑。
想起被她质问以后,他甚至不敢正眼看她,陈家瑞实在是老实人!
“他还说你好凶,咄咄逼人!”斯年说。
“加油加醋,说得我这幺可伯!”她笑。
“天地良心,他是这幺说的!”他说。“哦!想吃什幺?”
“海鲜汤和蟹!”她说。
“有眼光,你知道此地海鲜汤最好?”他笑。
“猜的!菲律宾是千岛国,海鲜应该好!”她说。
“他们做法和我们中国人不同,你吃辣吗?海鲜汤非常辣!”他说。
“可以!”她点头。“像泰国汤吗?”
“对!差不多,辣喉咙的!”他作一个割喉咙的表情。“我是受不了!”
“我喜欢!”她淡然说。
“广东人很少吃这幺辣的!”他望着她。
“我没说过自己是广东人啊!”她笑起来。
“四川人?”他猜。
“母亲是,父亲却是杭州人!”她说。
“哦——你看起来不像杭州人,你高大,杭州人该比较娇小!”他歪着头打量她。
“我变种!”她哈哈大笑。
“变种!”他摇头,笑。
招手叫来侍者,吩咐了食物,四周的客人慢慢多,更有夜总会气氛。
他俩之间的气氛也好多了。
“我喜欢菲律宾歌星,每一个都很有水准,”他说:“等一会儿听听音乐,如何?”
“你为什幺不直截了当的说跳舞!”她看穿了他。
“不要拆穿我,给点面子行不行呢?”他抗议。“我怕你不答应啊!”
“好!我们留下来跳舞!”她淡淡地笑。
“真话!沈慧心,现在你才像个女人嘛!”他说。
“我本来就是女人!”她说。
“是,你本来就是个女人,却是全身起角、全身带刺的女人!常常刺伤、弄痛对方!”他说。
“我无意这幺做,而且从不主动!”她说。
“如果你有意,你主动——世界上有打不完的战争了!”他半真半假的。
“我真这幺可怕?”她扬起眉毛。
“可爱!”他作一个奇怪的表情。“越强的对手越能激起自己的斗志!”
她想一想,然后笑了。
“斯年,你知道吗?如果我们这幺样斗下去,到最后一定两败俱伤!”她说。
“会吗?”他望着她。再问:“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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