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之后,康柏终于几经困难地调到成都附近的温江空军基地,那么巧的,和小曼的姐夫何之翔在同一中队上。
之翔和康柏都因为人长得高大而飞轰炸机,比较矮小的人才适合驱逐机。虽然飞驱逐机的队员要冒生命的危险和敌机在空中作战,然而轰炸机的同僚在出任务时所遭遇的情况更危险,他们不但要冒着敌人的地面炮火完成任务,有时往往还遇着日本驱逐机的拦截和攻击,机身较大的轰炸机行动不灵活,往往使敌机有机可乘,牺牲的人数很多!
幸运的,之翔和康柏都不曾有意外,连一点小伤都没有受到!
一早,之翔那一分队的十个队员都在警戒室中待命。任务还没派下来的一段时间最枯燥,他们只能三三两两地围着桌子打桥牌。但是,情绪都无法高涨!
也怪不得他们,全是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生命虽然展开在他们面前,然而,谁也不能预知那条路有多长,或者,能再走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也或者,今天甚至明天就到了尽头!
之翔有些心绪不宁,坐立不安的,昨天半夜里,小怡生产前的阵痛已开始,今天一早已送去医院,那个天主教的沈医生说随时会生产——随时之翔却在警戒室中待命随时出发,他担心着医院里的小怡和即将出生的婴儿,也担心着任何人都没有绝对把握的任务,他退出了打桥牌的行列,坐在一边发呆。
“什么事,之翔”同队的一个队友梁冬辉问。他是并不太熟悉的广东空军——他不是正统杭州空军官校的。
“小怡在医院待产,今天就要生!”之翔想使自己轻松点,却是办不到,第一次做爸爸啊!
“为什么不请假”梁冬辉关切地。他们虽然不熟悉,同队队友总是袍泽情深。
“万一出任务,怕没人替!”之翔苦笑。他虽心中挂念,还是把国家的事放在前面。
“不一定派到你——”梁冬辉还没说完,中队长推门而入,手上拿着一张名单。
“康柏,李国栋,何之翔,田正权,刘崇仁,温永年,跑步集合,十分钟后出发!”中队长说。
何之翔毫不犹豫地站起来,梁冬辉却更快地冲到中队长面前。
“报告中队长,我替何之翔出这次任务,”梁冬辉出人意外地说,“何之翔太太在医院待产!”
中队长看看梁冬辉,看看惊愕的何之翔,他慎重点点头,同意了!太太在医院待产是件重要的事,何况队员们平日换班出任务也曾发生过!
“好!梁冬辉替何之翔!”他说,“你回去吧,何之翔!”
之翔抓住冬辉的手,感激地重重握一下,这不熟悉的队友是义气,替人出任务等于替人去拼命,他竟自愿地提出来,怎不令人感动
“谢谢你,冬辉,谢谢你!”之翔一连串地说。
“快回去陪你太太吧!她是第一胎,有你在旁边她会放心得多,”冬辉平静地微笑,“生出来是男是女给我做干儿子或干女儿吧!”
“一句话!”之翔大声说。
“你知道吗”冬辉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喜欢冬天出任务,轰炸得敌人落花流水,我这‘冬辉’才能在冬天显出光辉来啊!”
队友都笑起来。六个有任务的人已急速地上了门外的吉普车往跑道一端疾驶。之翔也换了军便服,拿了寝室里的脚踏车往城里赶。一路上他都在默默地祷告着,希望小怡平安顺利地生下孩子,希望冬辉也能平安顺利完成任务,发出“冬天的光辉”回来!
几分钟后,六架轰炸机整整齐齐地出发了,前后有四架护航的驱逐机。之翔摇摇头,本来他该在上面的,现在他却在往城里赶,人的命运是很奇妙的,一点点小因素往往就能改变好多,好多——
快到城门时,空袭警报突然响起来,之翔往医院赶,不理会也不躲避,谁知紧接着紧急警报响了,表示日本飞机已到了头顶上——之翔看看附近,没有防空洞,也不见涌来逃警报的人,他找了一棵大树,放好脚踏车,就伏倒在一个田坑里。刚刚躲好,黑压压的一大片日本飞机凌空而过,竟是那么多,那么多,连数都没法数的多,少说也有上百架吧日本鬼子出动那么多飞机,又想造什么孽
还没想完,日本飞机开始投炸弹了,就投在成都市里,一霎时砰砰的轰隆巨响四起,又是黑烟又是火,又是哭声又是喊叫。整个大地都震动起来。伏在田坑里的之翔不敢动,却看见城里四起的火光,听见那山崩地裂、世界末日般的声音,心中一阵紧张,一阵悲愤,他担心在医院里的小怡,他悲愤着又有无数无辜的同胞惨死——他咬牙切齿地望着那肆虐之后、呼啸而过的魔鬼飞机,恨不得自己能在飞机上和他们拼命——
好久,好久,田坑中的之翔几乎已等得僵了,麻痹了,才听见响起的解除警报。他飞奔着跑上脚踏车,急如星火地往城里赶!
沿途,他看见许多惨不忍睹的场面。毁坏的房屋,仍然燃烧着的建筑物,死的、伤的人遍地都是,残肢、碎体随处可见,声吟的,呼救的,重死的,挣扎的,那鲜血染红了之翔的眼睛,这不正是地狱里的情景吗这本是和平的乐土,是谁使乐土变地狱国仇、家恨、同胞手足情全涌上心头,善良正直的之翔硬不起心肠一走了之,他不能置那许多在痛苦中挣扎、在死亡边缘徘徊的同胞不顾,锁好脚踏车,他加入了救伤的行列!
那是一批自愿救伤人员,全是年轻人,他们没有经验,只有-腔热忱,只有一颗炽热的心,在初冬时分,他们忙得满头大汗,浑身也沾满了泥与鲜血,然而,他们都忘却了自我,倒在地上的、压在砖瓦、屋梁下的人被他们手足并用救出来,就用路边的黄包车送去医院。他们救人救火,他们流汗,流血也流泪,为无辜死伤的同胞,为无辜受侵略、受迫害的国家!
整整忙了五个小时,当之翔直起腰,透一口气时,发觉已是下午两点多钟。他记起了医院中的小怡,他记起了他可能已出世的孩子,他也记起了替他出任务的冬辉——下意识抬起头望望天,似乎还不曾见他们回航返防,哦!他今天恍惚得竟不知道他们到哪一处出任务,他们——不会有什么意外吧希望如此!
找到他锁在路边的脚踏车,顾不得饥饿,再往医院赶,孩子出生了吗小怡平安吗他加快了脚踏车的速度,飞驰在已清理出来的马路上,他不停地念着孩子,小怡,小怡,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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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赶到医院了,多么可卑、可恨又残酷的事,日本飞机竟连医院都不放过,早晨还完完整整的大厅,竟被炸得七零八落——之翔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小怡住在医院,她——她可平安
之翔几乎是冲进去的,满是碎瓦、碎玻璃的大厅挤满了人,有受伤的,有伤者家属,声吟、哭泣的声音充满了每一寸空间,医生、护士忙得面无人色,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救人要紧,哪还顾得了自己之翔不好意思再去麻烦忙碌的工作人员,他决定自己去找小怡!
先到二楼产科病房,触目心惊的是那被炸断的长廊,之翔记得小怡是住在被炸毁的那一端病房里,小怡——
他的脸色变了,心跳手颤,冷冷的汗从背脊上直冒出来,连呼吸都几乎停止。病房被炸毁,小怡——会平安他的心吓得四
分五裂,他咒骂自己,为什么不早些赶来万一小怡和未出世的孩子——天!若真发生了这种的事,他怎能再活下去
一个护士匆匆经过,之翔一把抓了她,这个时候,他也不管礼不礼貌了。
“小姐,那边病房里的产妇,今天早晨来的云小怡在——哪里”他急切地问。
“对不起,你自己找!”护士推开了他。“医院被炸,伤者又多,我们没时间!”
“小姐——”之翔忍不住叫起来。
护士已匆忙地走开了。不是她服务态度不好,也不是她不愿帮他,实在是忙,她是无能为力!
之翔叹一口气,开始在尚称完整的另一端病房找寻。他的心拉扯得好紧,他不敢存在任何希望,却又希望奇迹出现,小怡——会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吧
他迅速地走遍了医院的每一层楼,每一间病房,却——没有小怡的影子,眼前都是晃动的忙碌人影,他的心又冷又空,小怡难道——就这么完了若小怡平安,她该在病房里,不论生或未生,她都在敌机凌空投弹的当儿,一个正要生产的产妇能怎样保护自己她——她——
之翔没有泪,他整个人已经又僵又麻木了,他下意识往医院大门走去,他反反复复地自问着,他为什么不早一点赶来
他为什么不陪小怡迎面来了一个熟悉的人,一张熟悉的脸,熟悉——是谁呢他怎么竟认不出来了那个也看见失魂落魄的他,意外得不能置信的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姐夫,你怎么在这儿”小真叫,“你已经知道了,是不是你请假赶来的”
叫姐夫,是女孩子——之翔定一定神,哦!是小真,小怡的二妹。他像在无边的大海里抓到一块浮木,他忘情地大声叫:
“小真,小怡呢她——她怎么了我找不到她,她受伤了吗或是她——”
“你原来不知道”小真傻傻地笑了。笑——表示没有事,表示平安小真在笑,不是吗“你原来没有看见姐姐和孩子!”
“小怡——和孩子!”之翔狂喜得跳起来。他的眼泪涌了上来,谁说男儿不流泪这一辈子他从没有这么狂喜过,他觉得是失而复得,他真的以为小怡遭了不幸。“在哪里她们在哪里”
“跟我来!‘小真大步向后园奔去。
之翔现在的心情和一分钟前相差何止万里小怡平安,又有了孩子,哦!他真想飞到云上去翻两个筋斗。
小真把之翔带到医院后园的防空洞外,她指一指,一脸的喜悦。
“姐姐在里面,孩子也在里面!”小真说,“日本飞机在天上投弹的时候,姐姐就在防空洞里生了!”
之翔顾不得听完小真的话,已经冲进那相当大的防空洞。一眼就看见小怡和她手臂里的孩子,那——是多么可笑的情景养尊处优的小怡睡在一个担架床上,而那担架是摆在地上的!
“小怡,小怡——”之翔奔过去,跪在地上抓住小怡的手。“小怡——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急疯了!”
小怡微微一笑,很疲乏的模样。她脸色不好,嘴唇也显得苍白,但是,她看来很喜悦!
“警报一响我就来了防空洞,之翔,我们有了一个儿子!”小怡说。声音比较低微。
“你辛苦了,”之翔体贴地,他全神贯注在小怡母子身上,旁边的一切全忽略了。“小怡,我该陪你的!”
“小真陪我也一样,你今天不是警戒待命吗”小怡问,“没派到任务”
“梁冬辉替我去了,队长要我回来陪你,”之翔说,“警报响付我被阻在城外,后来又帮着救人,我来晚了,对不起!”
“你不看看念文”
小怡摇头表示不在意他的迟来。
‘你叫他念文“之翔很感意外地。他看着自己的儿子,又喜
欢又不敢碰,深怕碰坏了孩子。
“是,叫何念文!”小怡点点头。“若不是沈以文医生,我怕——真是见不到你了,叫念文是纪念沈医生!”
之翔抬起头,不解地问:
“你的生产过程有麻烦、有困难”
小怡摇摇头,苍白的脸上有动人的母性光辉。
“你知道,警报一响,医院所有的人都跑了,连护士都找不到一个,”小怡慢慢地说,“小真陪着我,我正痛得死去活来,别说逃命,动都不能动。小真正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沈医生来了!”
“他没有逃”之翔感激地,“他人呢我要去谢谢他!”
“他在前面忙!”小真说,“那个时候真吓死我,我以为这一次准没命了,我看见姐姐开始流血,我是一见血就昏的,幸好沈医生来了,他说在病房不安全,要送姐姐到防空洞,于是我和沈医生就把姐姐抬来了!”
“也该谢谢你!小真!”之翔拍拍她。
“谢什么!自己人!”小真稚气地笑,“我们才一进防空洞,外面已经轰隆隆的炸成一片了,姐姐就是那个时候生的念文!”
“谢谢天!”之翔仿佛从紧张中解月兑出来似的松一口气。“也谢谢沈医生!”
“听说这次炸得很惨”小怡问。
“嗯——还好!”之翔不想让小怡担心,她看来好虚弱,该好好休息。
“我们家没有事,我打电话问过了!”小真在一边说,“听说东门那边最惨!整条街都烧了!”
“电话线没断可以通”之翔突然想起什么。
“我们家通,别的地方不知道!”小真说。
“你想打回队上问他们回来没有,是吗”小怡了解地。
“也不急,”之翔摇摇头。“我陪你!”
小怡满意地一笑,闭上眼睛。她是疲乏了,生产已是一件好费体力的事,何况她还是在这么特别的情况下生产,看她的苍白就知道她失血必多,她得好好休养一段时间才行!
“姐夫,刚才我找过沈医生,我说姐姐和念文不能一直躺在防空洞,”小真把之翔拖到一边,压低声音说,“沈医生说受伤的人太多,没有病房,姐姐除了失血多一些外,其他都正常,他要姐姐回家休养!”
“回家”之翔看看担架上的小怡。“抬她回去”
“爸爸已经打电话向范师长借汽车了,”小真说,“有汽车总是好些!”
之翔点点头,席地坐下,守在妻子、婴儿的床边。经过了刚才的紧张、恐惧、绝望之后再见到小怡,他觉得生命中再也没有比小怡和孩子对他更重要的了,甚至那些空战,甚至于救国的责任——
一向英勇善战的他也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了或者——只是暂时的情绪波动吧!
小怡睡了将近一个钟头,川军将领范师长的汽车来了,经过沈医生的再一次检查,并答应每天去看小怡一次,于是,小怡被安稳地送回家中,因为她还虚弱,念文就暂交给了小真。
小怡又睡了,之翔小心地候在一边寸步不离,他真是不敢想象万一真的失去小怡的情形——窗外的暮色已渐渐合拢,他依然坐在床边,没有开灯,他也不想移动。从离开基地回来他就在忙乱中度过,现在才有机会静下来,才有机会令他回忆今天的每个-细节,才有机会让他整理一下杂乱的思绪,才有机会让他品尝-下得到孩子的喜悦。他坐在那儿,慢慢地回忆,慢慢地思想
房门轻响一下,他抬起头,以为是丫头琼英,她会径自推门进来的。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不是琼英,是谁呢
他悄悄地走向门边,怕惊醒了小怡,轻手轻脚地开了门,门外的暗影中站着一个人,一个沉默得令人心跳加速、令人神经紧张的男人!
“你——”之翔反身掩上门,走前一步,看清了那张沉默、肃穆而——悲痛的脸,他的心下意识颤抖起来。“康柏,你们回来了”
康柏沉默地点点头。他——显得那么奇怪,那么特别,那么怪异,他那永远挂在脸上的吊儿郎当呢,他那吸引了无数女孩的欢笑呢他不该站在这儿,任务归来,他该去找小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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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了——什么事”之翔的声音发颤。
康柏仍是沉默点头。怎么了,难道除了点头他就不会别的他那低沉带磁性的声音呢
“告诉我,什么事!”之翔再无法忍受他的沉默,他的声音提高了。“你快说!”
康柏眨一眨眼,一点特殊的光芒一闪,落了下来——是什么泪!康柏——流泪为——谁
“康柏,你说,你快说,”之翔觉得手脚冰凉而乏力,他忍不住靠在墙上用手支持自己。“你出声啁!是谁——下去了”
云上的人说“下去了”,就是表示——死亡!表示飞机掉在地上,表示生命结束,表示——与敌人的血债又多了一笔!
康柏深深地吸一口气,他和之翔都不是软弱激动的人,无数的朋友、同学、同僚的生命在他们眼前结束,他们该是麻木了的,今夜——为什么
“下去了两架,田正权和——梁冬辉!”康柏终于说了。声音中深沉的悲哀,像造物主撒下了一片黑暗。
“阿权和——冬辉!”之翔惊呆了。这一刹那间,他没有悲哀,没有思想,没有痛苦,因为他的灵魂已离开了他,他变成空洞的躯壳。
“我们炸长沙,一切顺利,地面的炮火威胁不到我们,”康柏的声音仿佛来自好远,好远,虚虚幻幻的不真实。“回航的时候遇到十八架敌机,田正权头部中弹,飞机直坠到地上才爆炸,梁冬辉他——他的飞机油箱中弹在空中燃烧,队长叫他跳伞,他有机会的,但他——不肯,他说宁愿与飞机同存亡,不愿被日本人俘虏,我们——眼看着他阵亡,很——壮烈!”
之翔没出声,支持着他生命的整条支柱倒下来,他甚至无法再站得挺直。梁冬辉阵亡,壮烈地成仁了,若是平时,他只有一份对同僚的悲伤,但——冬辉替他出任务,冬辉不是——替他死亡死神原来的目标是他——何之翔,冬辉死得何其冤枉,何其无辜
“队长让我把这消息告诉你,他还说——怪不得你,生死间的事不是我们能预测的,叫你别自责!”康柏又说。他叫之翔别自责,但——他却那么悲痛,那么难过,他整个人都变了。
“不——是我错,我不该让他替我,”之翔终于说话。一出声,他的悲哀跟着涌上来,他像个孩子般的哭起来。“我无权让他替我死,我——对不起他!”
康柏摇摇头,不加安慰的任之翔痛快发泄地哭泣,他了解这种情形,安慰的话不会有丝毫作用,一个生命的结束,几句安慰的话岂能补偿换了他,也会自责,自疚,事实上,冬辉是替之翔死——虽然换上之翔自己出任务未必会死,但冬辉总是替他,道义上、良心上都不会平安!
“他替我死,他替我死——”之翔重复喃喃念着,哭泣着,自责着,内疚着,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他们互相看不见对方悲痛的脸时。
之翔终于平静下来,也停止哭泣。
“冬辉——还说了什么”之翔问。带着浓重鼻音。
‘没有,“康柏似乎在摇头。”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没机会再说话,飞机就炸了!“
“他有机会的,是我夺去他的机会!”之翔的自疚已深深植在心底,那会是一辈子的事了!
“你不曾要求,那是他自愿的!”康柏提醒他。是康柏仁慈!
“他自愿使我不安,”之翔也像在摇头。“我竟自私得接受了他的提议!”
“但是——若你去,未必会死,你的飞机可能在不同的方位,”康柏说,“生命是定
数!”
“至少——他也不会死!”之翔有北方人的固执。
“我听得出他最后的声音里没有后悔,没有遗憾!”康柏的安慰很技巧,很有力量、吊儿郎当的外表,包藏着正直良善的心。
“没有人面对死亡不遗憾,不恐惧,”之翔说,“他可能连遗憾、恐惧的时间都没有!”
“他有跳伞逃生的机会,他自己放弃了!”康柏说。
之翔的眼光闪动一下,是泪光。
“换成你我,肯跳伞成为敌人的俘虏吗”他问。
康柏默然。这是不需要再问的问题,他们都是宁死不屈的好男儿,他们宁愿为国家壮烈地抛头颅,洒热血,也绝不愿在可耻可恨可杀的敌人面前苟生!生命虽重要,却远比不上我中华男儿、我堂堂空军的气节!
“但是——自责,内疚,此时此地有用吗”康柏冷静理智地。
“我——总得为他做些事,”之翔喃喃地说,“我要替他报仇,我要炸光所有的日本飞机,我要——康柏,你知道冬辉有亲人吗”
“没有!”康柏肯定地,“他独自从广东来,听说他的家人都在空袭中丧生了!”
之翔一阵黯然,他想尽点力,补偿一下的对象都没有,冬辉的遭遇已是那样的悲惨,然而,比起整个中国所受的浩劫,却是微小!我们的国家已被逼在生死存亡的边缘,让所有的仇恨,悲痛化作抗暴的力量吧!
“康柏,我有做刽子手的感觉!”云翔深切叹息。
“做敌人的刽子手吧!‘康柏说完立刻转话题。”小曼告诉我,小怡生了个儿子!“
“一个生命的诞生,却是另一个生命的结束!”之翔似乎再也无法快乐起来。
“用你的儿子纪念冬辉吧!”康柏转身离开。“你记得他临走之前的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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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我记得每一个字!”之翔痛苦的。“念文应该过寄在冬辉名下,但是——又有什么用人都死了!”
“然而,悲痛又有什么用”康柏说。
之翔沉默着,直到康柏快走出客厅,他才突然说:
“冬辉——可曾在冬天发出光辉”
“有!”康柏肯定地回答。“他完成了任务,他宁死不屈的燃烧自己发出生命的光辉!”
“生命的光辉!”之翔喃喃念着。“原来生命的光辉是要用生命做代价的!”
康柏在门边沉默的再站一会儿,悄然而去。生命的光辉要用生命做代价,这代价虽巨大得无可比疑,然而,效命疆场,马革裹尸,是好男儿又岂有选择余地
康柏、之翔这一批热血男儿,在这空前大时代的洪流里,为着国家,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投进去,没有国岂有家,没有大我岂有小我
之翔仍然靠在墙上,他在沉默中找回自己失去的信心、勇气与斗志,冬辉的阵亡侵蚀的是他的良心,然而,他的躯体仍得保持挺立,他的意志仍得保持坚定,他的信心、勇气和斗志必然倍增,今后他不仅要为自己作战,还要为冬辉作战!
那个为朋友、为义气而含笑赴死的男孩子,他的身体死了,他的灵魂不死,因为——之翔决定为他而活得更坚定,更硬朗!
冬辉的生命照亮了之翔,谁说他死得冤枉,谁说他死得没价值!
在无可补偿的情形下,之翔替冬辉立了一个衣冠冢,他是死得壮烈,连身体都化作尘埃,在空中四散了。之翔又在成都最大的昭角寺为他打了一场斋。
之翔、康柏和所有队友都参加,小怡、小真、小曼姐妹也都去了,无论如何,每个人心中都觉得冬辉是死得有些无辜。
小曼不信佛教,她无法忍受打斋的长时间等待,她来只为表示对死者的敬意,她在灵前行了三鞠躬,坐了一会儿,就悄悄地退出来。她不以为康柏会跟着她,康柏到底是冬辉的队友,他该坐在那儿和所有队友一起的!
可是,他出来了,跟在小曼后面。
“你不该出来的,难道你不怕队友讲话”小曼看他一眼。
这些日子,他们俩的感情进展得缓慢而含蓄,很“小曼式”的。康柏一贯的作风是速战速决,但他在小曼面前无法施展!
“不会讲话,我们都不注重形式,‘他没有表情地,”我心里致敬和纪念就够了!“
“你——有心事”她再看他一眼。
“我对生命失去了信心!”他认真地。
“因为梁冬辉的死亡”她问。
“也不全是,”他模模鼻尖。“我们的抗战-叫尔能看到尽头吗”
她沉默了。战争的尽头,谁能看得见呢当初谁又能想象得到这战争会拖了七年多,以后还会打多久,有希望吗任谁都找不出答案吧!
“你不是说过生命讲究光辉和火花吗”她说。
“但是——另一个世界也有你”他似真非真地。
“别把我扯进你的生命中!”她也不认真。
他不在意的一笑,两个多月,他已了解她外冷内热的个性,她时时表露的并非真感情,真意念。
“这件事对之翔打击最大!”他说。
“姐夫有姐姐,你放心!”小曼很有信心。“姐姐能重新振作他!”
“不是振作,之翔已很振作了,”康柏说得很怪。“该平衡他!‘
“平衡”小曼不明白。
“之翔情绪不平衡,时时刻刻想为冬辉报仇,但这仇却不是他一人能报的,要靠所有中国人的团结,”康柏很少说这么严肃的话。“他的情绪激昂——不适于飞行,作战!”
“我会告诉姐姐!”小曼懂了。“想不到——你倒想得很周密的!”
“外表的康柏,只是一半的我,”他望着她笑。“内在还有另一个康柏!”
“怎样的另一个康柏”她问。
沿着平坦的青石路,他们慢慢走出昭角寺。
“你慢慢发掘,好吗”他有深意地。
出了昭角寺,她站定在马路边。
“你们飞行员不是不愿意到寺庙中去的吗”她不回答他的话,另找话题。
“我不同,我喜欢寺庙,更喜欢墓地!”他说。
“墓地!”她意外了,谁会喜欢那种不吉祥的陰森地方。“为什么”
“因为,在墓地里,我才更能发觉生命很可贵,活在世界上也是件可喜的事!”他说,“埋在泥土之下一定很气闷,很难受!”
“说得——怪得有理!”她笑得充满了阳光。“明天我们去青羊宫赶花会!”
“你喜欢那种热闹”他凝望她。
“冬天了,我想去买个暖手炉!”她说。
“只是这样”他追问。
“青羊宫许愿很灵!”她忽然说。
“许愿”他眼睛一亮。“好!明天去!”
“你也要许愿”她微笑着问。她很高兴他肯去。
“谁规定我不能有愿望”他摇摇头。“说不定你的愿望和我——殊途同归呢!”
“又瞎扯!”她脸红了。为什么脸红他说中她的心事
他眼定定地望着她,好久,好久。
“小曼,你知道什么时候你最美,最吸引人”他说得一点也
不正经。“脸红时!”
“康柏——”她不依了。
“脸红显出了你的妩媚,把你的冷漠降到最低!”他说,“你又要脸红了吗”
“能不能不说了”她简直羞不可抑。
“下次只能对着我脸红,”他眨眨眼。“让那个川娃儿看见,我会忌妒!”
她深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荡漾着涟漪的心。
“知道一件事吗沈欣的爸爸就要做成都市长了!”她扯出好远的题目。
“川娃儿沈欣还有个有办法的‘老豆’嘛!”他眯着眼笑。
“‘老豆’指什么”她不懂。
“广东俗话,爸爸的意思!”他说,“小曼,川娃儿的爸爸做成都市长会影响你吗”
“我,”她指着自己。“怎么可能”
“好!那就行了!”他握住她的手。“以后不许再提他!”
“是你先讲他的!”她抗议。
“以后永远不讲!”他举手作发誓状。
“他得罪过你吗你们只见过一次,还是你气走他的!”她笑。
“我怕以后他会气走我!”他不真心地!
小曼不语,走了好一段路,才慢慢说:“他——没有再来找过我!”
她是想表明什么的,他知道,握着她的手更用劲了。
“他很有自知之明,”他夸张地,“他不是我的对手!”
“别谈对手,打架吗”她斜睨他。
他就喜欢看她这种女孩子味十足的表情,他觉得不仅美,简直是风情万种。
“不是打架,是情敌!”他目不转睛地。
“哎——又来了,”她又脸红。“永不正经!”
“会有一天正经起来,”他有明显的深意。“到那一天,希望你点头!”
小曼虽然听懂了,却聪明得装傻不答。
“我们去哪里”她顾左右而言他。
“陪我随便逛逛,我想散散心!”他说。
“我——昨天碰到金安慈,她问起你!”她突然说。
“告诉她,我向她致敬!”他行个军礼,不诚心地。
“她又叫我们去打网球!”小曼再说。
康柏停下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好半天才说:
“去吗现在!”
小曼意外了一秒钟,只是一秒钟,风度很好地点头。
“好!”她说,心中却波动起来,康柏为什么突然要去她只是——故意说的,想不到弄巧反拙了!
她有些后悔,却没有表露出来。
他招来两辆黄包车,一前一后的直奔金家!
金家在旧南门的华西坝上,是一幢好精致、好特别的小洋房,一个满铺草皮的大花园,红砖墙上爬满了牵牛花,是成都少有的新式建筑物。或者,屋子能代表主人的个性,云公馆庄严、古老、保守,却透出一丝说不出的暮气,此地却开朗、活泼而有朝气。
站在镂花铁门外,小曼若有所思地停住了脚,她第一次来金安慈家,她知道金家必然不同于她古老的家院,却也料不到有这么绝对的差异,她不禁有丝犹豫。
“我相信面对着的,将是绝对不同的另一种生活方式!”掩饰着犹豫,说得含蓄。
“别担心!‘他了解地,看透了她的心。”坐一坐,不习惯我们就走!“她摇摇头,毅然拉响了门铃。即使不习惯,此时此地也非示弱的时候,是吗
一个穿中山装的门房迅速地开了铁门,门里没有两排坐着等侯差遣的佣人,却不失气派。中山装的男佣认得出康柏,已立刻前去通报了。
小曼一直保持着微笑,被穿着白色短裙、眼中有掩不住讶然的安慈迎进面积不大,却精致得出乎小曼想象的客厅里。她曾看过一次类似这样布置的客厅,那是在学校里的洋教授家,虽是如此,洋教授说什么也没有金家豪华。踏着满铺的英国地毯,坐在少见的英国式大沙发上,小曼的不自然要费力地压抑着了!
“没想到你们会来,”安慈用围在脖子上的雪白毛巾抹抹汗。“我正在打网球!”
“不是邀请了我们吗”康柏神情自然极了,他舒适地靠在那深蓝色暗花的丝绒沙发上,眯着眼微笑。“怎么你又另外约了朋友”
“不是朋友,是我表姐潘明珠和一个同学刘情!”安慈笑得很大方,也许是在自己家中吧!和她比起来,小曼显得拘谨了。
“你有表姐,和你一般美丽富有”康柏开玩笑问。
“她是潘博的女儿,”安慈脸上光芒特殊,似敬似羡地,“潘博,你们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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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潘博的女儿也在成都“康柏眼中光芒一闪。
小曼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特殊光芒,为潘博,因为他是政坛要人、是风云际会的大人物她不明白,却记下了,因为她从来没见康柏眼中会有这种光芒。
“他们住重庆,来玩的!”安慈一笑,“她在重庆念中大,一天到晚溜课!”
“是吗”康柏似乎在压抑着某种情绪。
“她在——花园”小曼第一次开口。“真想见见那么出名大人物的女儿!”
潘博是真正的大人物,文官中,他该是数一数二的,他的名字每天都会出现在报纸的第一版,对康柏和小曼来说,那该是高不可攀、不可思议的!云家在四川财势骄人,却也无法和潘博这种肩负国家重任的大官相提并论。
“在后园网球场上。”安慈望着小曼。“我叫人去请她进来,你们见见她!”
她拍拍手掌,立刻有穿了雪白制服的女佣人进来,安慈威严地吩咐几句,女佣人恭顺地领命而去。
“你父亲也是名人啊!”安慈是在恭维吧!“在成都哪个不知道云半天的”
“爸爸只是一个商人而已,怎么可以和潘博先生比呢”小曼谦虚得很诚恳。
“潘博只是官大,财势远远比不上云家!”安慈刚说完,两个穿着白色运动短裙的女孩进来。
前面一个神色傲慢,模样平庸,但举手投足间都是不可一世的,她一进来就不满地嚷着:
“金安慈,怎么搞的”她也不理一边的小曼,康柏。“球打了一半就走,还把我们叫进来,莫名其妙”
小曼和康柏对望一眼,这就是大人物之女
后面的女孩却是叫人眼睛一亮,小巧明媚,未语先笑,眉梢眼角流露着好吸引人的动人风情,这么年轻就有这么浓郁的风情,她是谁,刘情
“来了客人嘛!”安慈似乎习惯了潘明珠的态度。“他们就是我曾经告诉你们的云小曼和康柏!”
潘明珠傲慢的视线掠过小曼,停在康柏脸上却——似乎不再移动,那傲慢也收敛了。
“康柏,飞行员”潘明珠问。
“是,潘小姐!”康柏好有礼貌——小曼很意外,康柏在女孩子面前霸道惯了,他也讲礼貌
“来,我介绍一下!”金安慈站起来,她很有女主人风度。“康柏是云上人物,云小曼——金女大校花,成都的第一美人!”停-停,又说,“我表姐潘明珠,潘家幺女儿,刘情,我们川大的小美人儿!”
康柏眼睛由平庸的明珠脸上移向刘情,又是光芒一闪——不同于听见潘博时的另一种光芒,惊讶之外还加上了不能置信!小曼只是微微一笑,她已努力制止了几乎不听指挥的皱眉。
“云小曼,名不虚传!”刘情的眼光像飘,从康柏那儿飘向小曼,她用手掠一掠微乱的头发,哎——真不简单,那样一个小动作,也好有韵味。“在小曼面前,安慈,你还敢提什么可笑的‘小美人儿’”
刘情似乎完全没有女孩子的小心眼儿,她一点也不忌妒小曼,那笑容真诚动人,只是——她的神色、韵味都不像大学生,倒像那些明星啦!演话剧的女学员似的!
潘明珠可不同了,可能因为她容貌平庸,对美丽出色的女孩子敏感之外兼没好感,她凝视小曼几秒钟,眼睛一翻,不以为然。
“成都第一美人”她冷冷地说,“成都有人搞这无聊的选美吗”
“没得潘明珠小姐同意,谁敢选”安慈开玩笑地打圆场,她怕小曼下不了台。
“金女大的”明珠好像找到了对象,从头到脚地打量小曼,嚣张得令人反感。“四川人”
“杭州!”小曼在这种情形下,反而笑得自然而优雅了,她深深明白,无论如何,潘明珠绝非她的对手。
“杭州”明珠似乎很意外。“你父亲不是别人叫云半天的吗既是遮盖了四川的半边天,怎么不是四川人呢”
“云半天只是别人叫着玩的,”小曼努力保持风度,这个潘明珠在倚势凌人呢!“潘小姐的父亲才是我们所敬仰的!”
明珠冷冷地哼了一声,别人已甘拜下风地敬仰她的父亲了,她也不便太过分了!
“表姐个性是这样的!”安慈在一边对小曼眨眼,她竟站在小曼的一边了,女孩子的心理真是很微妙的。“她嘴巴说得凶,心肠倒是柔软的!”
“谁要你讨好我,小鬼!”潘明珠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也露出了那一口不整齐的牙齿。
在四个女孩子面前,康柏反而出奇地沉默着,他眯着眼睛在微笑,他的视线大多数的时间跟着小曼在转,但——即使如此,小曼也模不透他心中在想什么。
“你们也来打网球的”明珠像发号施令的主人,更像大家的领袖。她这样——因为她有了不起的父亲她虽问康柏和小曼两个人,眼光只在康柏脸上转。
“不,我们只来看看安慈!”康柏说。
“你们飞行员很会跳舞吧!”明珠问得很不客气。
“很少跳!”康柏一直在笑。“大多数的时间要打仗!”
明珠撇撇嘴,她总是不以为然的。
“我现在只是看见你陪女朋友呢!”她说。
“潘小姐愿意,可以到我们基地去看看警戒和出任务情形!”康柏似乎有了耐性。
“女孩子也能去”问的是刘情,不是明珠。她闪动着含笑的眸子,风情万种。
“潘博先生的女公子,有什么地方不能去”康柏点点头。
小曼这回忍不住皱眉了,康柏不是巴结、恭维得过分对潘明珠这样的女孩,最好的态度就是不理!
“我会去!”明珠拍拍手。“喂,安慈,叫你爸爸给我们预备辆汽车,我们明天去!”
安慈好意外地,呆一下,却——仍然点头答应。看来这个屋子里,没有人能反对明珠的意见!
小曼暗暗地吸一口气,把脸转向一边,不看明珠,不看康柏,也不看任何人。她不满意康柏的态度,更看不顺眼明珠的专横跋扈,这个潘明珠似乎仗着父亲的地位,为所欲为呢!潘博那样的大人物,竟会有如此这般的女儿这未免太令人失望了!
康柏好像完全看不出小曼的不高兴,继续说:
“明天我会恭候几位小姐,你们的来临,会是我们基地的光荣!”
“是吗”安慈也笑了,她笑——是她已发现了小曼的不满,
下意识的,她有报复的心理,女孩子哦!
“小曼,你也一起去”康柏总算记起了小曼。他哪会看上平庸的明珠,小曼知道,只是——哎,怎么说呢她是在忌妒了!
“不!”小曼笑得若无其事般的平静。“明天我没空,我和人约好去青羊宫!”
康柏,康柏,你真忘了吗你和小曼约好的啊!
“哦——”他拖长了声音“能不能从基地回来再去青羊宫呢”
他是明知故犯这康柏真可恶!
“不能!”小曼淡然一笑,“我不喜欢失约于人!”
旁边的金安慈眼珠一转,忽然笑着说:
“和谁约好去青羊宫,可是——沈欣”她已知道沈欣成都不小,他们的圈子却小。可惜,她这次的自作聪明并不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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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沈欣!”小曼摇摇头。不知怎么的,她此时竟对安慈有好感了,也许是和明珠的比较之下吧!
“沈欣,男孩子”明珠又多事了。“云小曼,别人叫你成都第一美人,是因为你男朋友多”
这一回,小曼再沉着也变色了,那个时代,自由恋爱刚刚萌芽,哪个女孩子敢交“很多”男朋友,即使不在乎四周闲言,也没有这么明目张胆0阿明珠的话太过分了!
“表姐,你怎么乱说了”安慈又打圆场。“沈欣是成都沈白谦沈伯伯的儿子,云家的世交,小曼的男朋友不是康柏吗”
“哦——”明珠看看小曼,看看康柏,终于耸耸肩。“对不起,两位!”
这么一来,小曼也就不好意思发作了,气氛却再也好不起来。康柏不蠢,他当然知道为什么,他明白再逗留下去情形不会更好,潘明珠似乎针对着小曼呢!他很聪明地提出要离去。
“才来就走”安慈并不坚留。
“我和小曼还有点事!”康柏含笑的眸子掠过所有女孩子。“何况,你们还有未打完的网球!”
“好吧!希望你们下次再来!”安慈站起来送客。
“一定!”小曼也站起来。
“喂,喂!”明珠毫不讲礼貌,又叫起来,“说好了明天等我们的,是不是”
“是!潘小姐几点钟去”康柏问。
“十点左右吧!”明珠拍拍安慈。“记住预备汽车!”
小曼不再言语,对刘情微笑一下,领先走出去。她没理会潘明珠,她实在再也无法忍耐明珠了,这样的女孩子,毫无教养,只会仗着父亲的官位而傲慢
安慈很周到地直送他们到大门口,她握住小曼的手,摇晃了好一阵子,似乎——康柏的事在她们之间已成过去,她们的友谊又恢复了。
“小曼,真是对不起,表姐就是那样的!”安慈歉然地,“她从来不考虑自己的话对不对,总是冲口而出,得罪了人还不知道,她被她家里宠坏了!”
“她有那样了不起的父亲,是有她值得骄傲处!”小曼不置可否地。
安慈笑一笑,对他们挥手道别。当金家的铁门砰地关闭时,小曼已走出好几步了。
康柏大步追上她,就伴着她这么往前走,他们谁也不先开口,沉默得好别扭,这是他们相识、相伴以来从来不曾有过的情形。从小曼脸上,看不见一丝不高兴的神色,然而康柏,他该了解,他该有所解释,但——他不出声,他们一直走到南门城门边。
“坐车,好吗”他终于说。那样无关痛痒的一句话。
“好!”小曼点点头,任他招来黄包车。
“回家”他再问。
“好!”小曼仍是这个字。
各人跳上-辆黄包车,似乎突然之间,莫名其妙的他们有了隔膜,他们生疏了!
黄包车相距很近,他们却没交谈,小曼的车在前面,她端坐着动也不动,更别说回头了。这种情形一直僵持到回到益德里云公馆外面。
跳下黄包车,小曼预备走进大门,康柏及时叫住她,门房里有那么多佣人望着,她不便不理踩,何况——她希望自己能一直保持风度,即使心中再不高兴,她得若无其实,像金安慈一般!
“小曼,我想现在回队部,能不能借你的脚踏车”康柏说。他真是一个字也不提刚才的事,难道他真不知道小曼生气了“明天送回来给你!”
“好!”小曼低着头踏进门槛。“你来拿!”
康柏跟着走进第一进花园,在旁边的一幢小屋里。小曼推出她的脚踏车。
“骑回去吧!明天不用送来,我不上学!”她把脚踏车钥匙交在他手上。“什么时候有空再骑回来,我可以坐黄包车去学校!”
“明天不是要去青羊宫吗!”他仿佛觉得意外。他若不是装傻,就是一流的演员。
“不去了!”她笑一笑,“你陪潘明珠参观基地吧!”
“那只是很短的时间!”
“不!”她肯定地,“或许等参观了基地,她还要去别的地方!”
“那关我什么事”他反问。
“我不知道啊!”小曼笑得很自然。“问你自己才对!”
‘小曼,你不是——误会了吧“他终于说。
“绝对没有,怎么会误会呢”她正色地,“而且——有什么可误会的”
“那就好!”他竟糊涂如斯,竟说那就好这些日子来,他该了解小曼啁!“我中午来接你去青羊宫!”
“说过不去了,你没听见吗”她眉头聚拢。
“小曼,说得好好的怎么——”他叫。
小曼摇摇头,看看手腕上的表。
“姐姐、姐夫大概回来了吧!”她顾左右而言他。“我进去看看他们!”
“小曼”他一把拖住她。“你在不高兴”
“怎么会我今天认识了大人物潘博的女儿,高兴还来不及呢!”她明显地在讽刺。哎!她终是忍不住!
他眼中掠过一抹特殊的神色,特殊得她无法了解。他咬着唇,考虑半晌。
“明天我不等她们,我一早就来!”他说。
小曼心中舒服一些,却仍是不安。
“那怎么行,总不能失约于人!”她摇摇头。“我也没叫你不等她们,一早就来!”
“我不愿你误会,刚才!我以为你也会去!”他说。
“你看不出潘明珠处处针对着我!”她反问。
“宠坏了的千金小姐,秀外慧中不同凡响的云小曼也和她一般见识”他笑了。
“回去吧!你讨好不了我!”她说。
“明天等我!”他半问半命令地。
小曼神秘含蓄地一笑,翩然而去。康柏凝视她苗条纤柔的背影,他满有把握地告诉自己,明天小曼会等他的,即使他中午才来!
他当然是喜欢——或者说爱小曼的,潘明珠哪及得上小曼的十分之一,只是——他的目标是往上爬,他要抓住任何一个可供他往上爬的机会——潘明珠是机会!不只是机会,还会是一块最好的垫脚石!
他笑了,爱情和机会,他会两者兼得吗
漂亮、富有的金安慈,平庸却大有来头的潘明珠,加上风情万种、神态成熟、韵味浓郁的刘情,当那辆成都少有的黑色轿车到达基地时,的确引起一阵小小的蚤动,不出任务的飞行员都围了上来,作为主人的康柏反而被挤到一边去了!
他终于是等着潘明珠她们的来临——他早立定主意这么做的,小曼——不会真怪他吧她不是也不赞成失约于人吗
十一点半,好不容易送走了满意的三位小姐,他透了一口气,立刻推出小曼的脚踏车往城里赶,幸亏潘明珠没有再提出陪伴游玩的要求,否则——他真难月兑身了!
三个女孩子都对他有意,他感觉得出来,连那个迷人的刘情都不例外,不是吗刘情很动人,很——风情,只是背景不好,没有潘明珠的地位,也没有小曼的财富,这样的女孩只能玩玩——是了!玩玩!他的心仍在小曼身上,小曼各方面条件都好,小曼是惟一令他真正动“情”的女孩——动情,感情,不是像对刘情般的动心。只是,小曼看来没有使他往上爬的机会,他只有利用潘明珠了!
他是利用明珠,他告诉自己!只要使他爬上高处,他就会绝不犹豫地扔开她,她只是机会,只是垫脚石!
他是很贪心的,在这方面!有的人也许认为是缺点,但他——男孩子该有向上爬的志向啁!他只是借助一点力量,不是罪过吧
当然不是罪过,但——不靠自己力量往上爬,是否不够光明磊落
康柏不考虑那么多,他打定主意这么做了,他决心尽全力一试,或许小曼那边要费些唇舌,可是值得的,他若成功,不也等于小曼成功吗小曼终有一天会属于他的,不是吗
赶着,赶着,脚踏车骑得飞快,冬天的寒冷气温下,他也流汗,喘息不已!兴冲冲地赶到云公馆,他兴奋地数算着有整个下午和夜晚的时间和小曼共聚,真是忍不住的打心眼里喜悦!
明天又轮到他们中队警戒,待命,明天又要驾着飞机冲向战场,明天小曼也要上课,只有今天,今夜是完完全全属于他们的,他要珍惜!
放好了脚踏车,他奔跑着冲进小曼的套房。
虚掩着的房门,丫头天香无聊得在门外做针线,看见康柏,她十分意外。
“小姐不在,康少爷!”天香说,“十点钟就出去了!”
康柏一怔,兴奋和喜悦便淋了一场大雨般的降到冰点。小曼不在,十点钟就出去了,十点钟潘明珠和他约好的时间!哦,小曼!
“她去哪里”他急切地,“有没有交待什么”
“不知道,小姐什么都没说!”天香摇头。“她不知道你要来吗”
“哎——知道吧!”康柏的心乱了,小曼去了哪里呢“她——有没有约朋友、同学好像那个——苏家贞”
“苏小姐没来过,”天香还是摇头。“只是——沈少爷,沈欣少爷打过电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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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欣!”压不住的妒意一下子涌上来。
“是!小姐听完电话就走了!”天香照实说。
“她是跟沈欣出去”康柏的脸沉下来。
“不——知道!”天香有些害怕。“她没说!”
“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吗”他抱着最后希望。
“没有!”天香一味摇头。
康柏颓然坐下,看来他的估计错误,小曼是在意潘明珠的,他的计划——
“我在房里等她!”他挥挥手。“你出去吧!”
天香不敢多言,快步离开。
康柏就坐在小曼的书桌前等着。小曼十点钟出去的,现在十二点半,她已出去两个半钟头,很快会回来的吧他等得很耐心,原是——他先不对的!
屋子里好安静,静得一丝声音都没有,难挨的时间一分一秒慢得使人痛苦,耐心也随着时间渐渐消失。两点半,三点半,四点半,他足足等了四个小时,多长的四小时,在寂静中像四年那么长,小曼仍然没有回来!
康柏再也忍不住,惩罚已经足够了,即使他约潘明珠她们在先,小曼也不该跟沈欣出去六个多小时,何况她明知他是中午要来的,她在故意折磨他!
她是故意的!她是故意的!康柏砰地推开椅子,大步冲出房间,他多傻,把自己困在屋子里四小时,他为什么不去找
小曼说过去青羊宫,但——时间已晚,她必已离开,那她现在会在哪儿看电影,吃馆子,逛马路,坐茶馆,哎!小曼,你回来吧!康柏快要爆炸了!最不能忍耐的还有陪伴着她的沈欣,那个华西坝协合大学医科学生,那个成都市未来的市长的儿子,那个——川娃儿!
康柏冲出门的神色把门边的天香吓坏了,小姐的漂亮男朋友发疯了吗他好像要吃人。
康柏仍是骑着小曼的脚踏车,漫无目的却飞快地在马路上奔驰,他想,幸运的话,或者能碰到她若沈欣仍在她身边,他会毫不犹豫地给沈欣一拳,管他是什么人的儿子,是什么学校的学生,就是一拳!
沈欣有什么资格陪着小曼小曼是他,是康柏的!
骑着,骑着,骑着,骑着,走遍了热闹的春熙路,走遍了每一家电影院,看遍了每一家出名的餐馆,小曼,小曼,你在哪儿?
第一次,他为女孩子痛苦,第一次,他有强烈的忍受不了的妒意,第一次,他有失落的恐惧,也是第一次,他发觉自己真正在爱了!
他爱小曼,像火烧一般的爱,像针刺一般的爱,像波涛一般的爱,像狂风一般的爱!他要找着小曼,拥着小曼,他要坦白、真诚地告诉小曼,他在爱了,他爱她,康柏爱云小曼!
小曼,你在哪里
暮色悄悄地掩过来,他警觉了,仍没有找着小曼,却下意识来到了华西坝——他来华西坝做什么,难道小曼还会在学校
既然来了,他就骑着车进去,他对此地并不熟悉,他也弄不清哪一间大学在前坝,哪一间大学在后坝,反正小曼不会在,找去金女大又有什么用
暮色中的华西坝又是一番气势,这大学集中地除了说不出的书卷味外,那些西式的建筑物,那美丽的茵茵绿草,那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色,都使人心喜,只是,康柏此刻全无欣赏的心情!
骑着,骑着,突然听见一阵雄壮苍凉的歌声。哦!这个时候学校里还有人反正也找不到小曼,他不由自主地循着歌声过去。歌声一下子变得好激昂,是首他不知道名字的爱国歌曲。歌声很能影响心境,康柏竟也被感染了。
再过去,他看见一群年轻人围坐在草地上,有男有女,衣饰朴素,陈旧,一望而知是流亡学生,歌声是从他们而来,他们正借歌声来发泄心中感情——更近了,康柏却看见一个令他不能置信、令人惊喜的人影,那不是他苦苦找寻的小曼
小曼!她怎么竟在这儿她怎么混在流亡学生群中唱歌暮色中,她的神色看不真切,却——肯定地知道,她快乐而平静!
康柏停车在人群旁边,所有人——包括小曼立刻发现他了。小曼很意外,很惊讶,她似乎犹豫了一秒钟,才和那些年轻人打个招呼,朝康柏走来。
“沈——欣呢‘康柏劈头就问。他已放弃掩饰心中的妒意了。
“他”小曼皱皱眉,不回答他的话,径自朝前走。“你来做什么”
“找你!‘他亦步亦趋地跟上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平静地问。没有笑容的脸竟有一抹平日看不见的动人光辉——因为那些年轻人因为那些歌声
“我等你四小时,然后——我几乎找遍了半个成都!”他认真地说。
“为什么找我,有事”她看他一眼,很淡。
“我们约好了的,我叫你等我!”他说。她那好淡的眼光刺痛了他,他的声音不好听。
“我答应过等你吗”她皱皱眉。
“小曼,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忍不住激动地握住她的手臂。“你可知道我等得多苦,找得发疯吗‘
“我不知道!”她绝不受他的激动影响。
“你故意折磨我,你真可恶!”他吼起来。
“康柏,这是做什么”她沉下脸。“同学看见会误会,你该冷静点!”
“谁误会,沈欣”他根本不听她的。“他今天得意了,陪成都第一美人云小曼逛青羊宫花市,他人呢我该恭贺他的,是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小曼神色更坏。但——即使神色再坏,她的美看来也突出。
“你说谎,你明知道我说什么!”康柏在咆哮了。“沈欣,人家是华西协合医科的,人家是市长的儿子,人家门当户对,人家青梅竹马,我这不知自量的小丑只不过惹人发笑而已,不是吗永远不是主角!”
小曼心中气愤,不平,眼泪在眼眶中打了几个转又收回去,康柏,康柏,这从何说起呢是谁折磨谁了抬出一个沈欣就想事情更公平些可惜——根本没有沈欣!事情永远不公平,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他约了潘明珠,难道还有资格要求小曼等他小曼等到十点,很公平的时间,他没有来,这表示潘明珠去了,这——难道小曼还要等下去她怎能对自尊心交待沈欣来过电话约她,她拒绝了,她根本没去青羊宫,她一直在学校——她不想解释,不想说明,该解释、该说明的是他!
“云小曼,你捉弄我,你——欺骗我,你——”他叫。怎么,还恶人先告状,天下竟有这样的事
小曼再也忍受不了,摆月兑了他的掌握,大步往前走。她不要再见他,即使痛苦一辈子也愿意,她潜伏在体内的倔强抬头了,她是宁为玉碎,不作瓦全,她不能容忍一个不忠心的男朋友!
更快地,他又捉住了她。
“云小曼,你说话,我要你说话——”他低喝。
她深深吸一口气,所有的错都不在她,并不是她把事情弄成这样的!
“放开我,我要回家!”她冷淡地。她心中激动得厉害,却永不愿表现出来,她做每-件事总喜欢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她太谨慎太小心——
“不许走,除非你说清楚!”他霸道地。
她站住了,拉拉扯扯不好看,远处还有唱歌的人。
“你要我说什么”她只好妥协了。
他想一想,是啊!要她说什么
“沈欣——他人呢”他问。这是一个结,他是在意那一切都好,找不出什么缺点的男孩!
“我怎么知道”她冷冷地转开脸。
“他和你在一起,你怎么会不知道”他肯定地。
“凭什么说他跟我在一起”她皱眉。
“他——打电话约你!”他平静一点,轻轻地放开她。
“这就表示他和我在一起了”她不客气了。“你呢潘明珠呢金安慈呢刘情呢”
“她们和沈欣——怎么同”他说,“参观完基地——她们就走了!”
“她们——终于是去了!”小曼冷笑。这是比较最强烈的神色了。“一滴汽油一滴血的今日,大官小姐可以随时坐汽车去看男朋友,谁对不起良心,谁过分”
“我——不知道她真会去!”他自知理亏了。没有沈欣吗
“不知道也等到十点”她忍不住笑了,“我没听过有人可以脚踏两条船!”
“我以为——你不介意!”他说。
“我是不介意,你来做什么”她气愤地瞪着他。“我们没有一个做大官的爸爸,我们也不敢随时用一辆汽车,你还来做什么”
“小曼——”
“潘明珠,金安慈,刘情,我全不在意,只要你别再来见我!”她声音发颤,情绪激动了。
“我——不再见她们,好吗”他终于说。他该告诉小曼他在爱了,可惜——他竟说不出口。
“不必告诉我,那是你的事!”她愤愤不平地,“抬出沈欣——并不能使事情公平,知道吧”
“知道!”他已完全落在下风。“他——并没有和你在一起,是吗”
“你不必问,各人自凭良心!”她的眼泪终是落下来。再倔强的女孩子在感情面前也要低头!
他凝视着她,心中一阵控制不住的轻颤,带泪的小曼是那般动人,那般使人心不能自已,从来没有一个女孩子连哭泣都好看,除了小曼。他开始懂得‘梨花带雨“的真正意境了!
“小曼,别伤心,是——我错!”他低下了头。
“你没错,你有权约任何女孩子,”她含着泪说,“但——请别在我面前,我不伤心,只是难堪!”
“我——好抱歉!”他说。
他想起她说过自尊比感情更不能伤的话,天!他错得多离谱他不该当着小曼的面约她们,昨天他是太沉不住气,太欠考虑——
“我保证,我再也不见她们!”他再说。
小曼摇摇头,擦干了眼泪。保证不再见她们,若是真的话,她也不必再折磨自己,今天一整天的日子都那么难过,她好像失落了心中最重要的东西,她无法使自己安定,无法使自己平静,即使在人群中,即使在歌声里,她仍是那般焦躁不安,她——根本无法自拔了,她离开——只是破釜沉舟,看来,成功了!
“我——并不在乎她们!”她说。
“你不在乎我也要这么做,”他认真地,“我不想再一次受这种折磨!”
“没有人——折磨你!”她垂下头。喜悦、娇羞使她不敢正视他,她证明了,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是我自作自受!”他握住了她的手。
她任由他这么握着向前走,脚下踏着的是一条平坦的青石板路,他们的前面该是坦途了吧
“你知道,我从来没接受过沈欣!”她终于说。
“为什么不早说”他凝聚了笑意。
“你——真想知道”她的眸子也亮起来。
“从一开始就想知道!”他真心地说,“他是我最大威胁!”
她看他一眼,一句话哽在喉头,好半天——终是咽了回去,她想说:“谁能威胁到你呢你是康柏啊!”但——她心中却仍有朦胧的威胁,谁呢她也说不出!
只是——那的的确确是威胁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