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升上高三的卓尔是活泼顽皮,永远静不下来的女孩子。她的外表就像她的个性一样,明亮的大眼睛,不笑的时候也含有笑慧的俏嘴角,很挺的鼻子,白望的皮肤配着短短的、飞扬飘动的头发。她喜欢穿短短的白色打折裙子,喜欢穿长袜白皮鞋白上衣,走起路来轻俏灵活,在阳光下,她是校园里最受欢迎的女孩子。
最主要的。是她那天真稚气,小女孩的娇俏中还带些男孩的爽朗,女同学喜欢她。男同学也喜欢她,他们给她取了个外号叫“小可爱”。
放学的时候,卓尔提着她的藤篮式书包往校门外走,她看见有几个男同学等在校门口,是她的朋友吧?太阳太猛,看不清楚,她眯起了眼睛——
“卓尔,卓尔,”男同学张健扬手招呼,又小心翼翼的环视一下。”会天晚上有舞会,在杨盛家,去不去?”
卓尔抹一抹额头的汗,还是半眯着眼睛。”还有谁去?”她问。
“张淑惠和许佩珊,还有陈屏。”一个男孩子说。
“都是我们学校的同学?”卓尔眼中射出光芒。“那好,我去,反正明天是星期天,不必上课。”
“要上课你也不怕,你功课好,精神更好,通宵不睡都不会打瞌睡的!”张健笑了,看得出来他们都渴望她去。“不过大概会有点外人。杨盛姐姐淡江的同学!”
“那不要紧,我们同学自己玩,不理外人!”她说。
“我来接你好不好?”张健出个鬼脸,鼓起勇气说。
“你——不好!”她直接了当地拒绝。“我自己去,我认得杨盛家,我不要人家误会你是我男朋友!”
张健尴尬的耸耸肩,其他的男同学都笑了。
卓尔却挥挥手,径自上了路边的一辆汽车,那是她家司机来接她放学的。
卓尔有个正常、温暖的家庭,父亲是政府宫员,地位不低,母亲教中学英文,还有个念高一的弟弟,简简单单的四口人,住在仁爱蹬上一幢有花园的二层楼洋房里。父母都是开朗、明理的人,从来不用高压的手段管教他们姐弟,一切都讲道理,所以养成他们明朗活泼的个性,功课又好,所有的事都自动自发,不必人管。
父母也从不干涉他们课余的活动,家庭舞会是学生们最狂热的节目,六十年代的中期,除了舞会和电影,还有什么更好、更适合的活动呢?所以卓尔总是被允许参加,只要在讲好的时间之前回来就行了。
八点钟,卓尔被司机送到杨盛家,她是很有时间观念的,说八点就八点,不会早也不会晚。
杨盛家是幢小花园的洋房,客厅颇大,起码有五六十坪,卓尔来跳过几次舞,同学们的舞会差不多都借他家举行的。
她按门铃时,已另有一只手早她一秒钟按下去了。她转头望了望,一个陌生的男孩子,黑衣黑裤,一脸孔的陰冷。她回转头,没有再看。她不喜欢这一型的人,陰阳怪气的。和她的明朗个性格格不入,虽然同是来参加罗会的。她也不想和他打招呼。
他也只是看她一眼,使沉默着。
来开门的是杨盛,看见卓尔,又看见那个男孩,非常惊奇的指着他们。
“你们——一起来?”他不能置信的。
卓尔又着那男孩一眼,只见他眼中光芒一闪,又归于沉寂。她立刻说:
“我自己来的,我不认识他1”说完立刻进去。
她没有听见那男孩讲话了没有,那并不重要,她一点儿也不认识地。
张健他们那一伙都来了,张淑惠、许佩珊也坐在那儿,她立刻加入了他们。原本是同学,在这种场合中见到更会感到特别亲热。
“你来得最迟,卓尔。”张淑惠说。她叫淑惠,但人不如其名那么贤淑,她爱玩得很。
“但是我没有迟到!”卓尔扮个鬼脸。她仍然穿她喜欢的白短裙白衬衫,只是没穿白长袜,改穿丝袜和两寸高细跟的白皮鞋。
“你为什么总穿白色的?”穿了一身鲜红的许佩珊问。
“我喜欢白,因为白色像我,”卓尔想也不想的。“你们不觉得我和白色很配吗?”
“是,是,”几个男同学一起附和。“不过,如果你穿另外的颜色,一定也很漂亮!”
“谁要你们乱拍马屁?”卓尔仰起头来笑,她的爽朗稚气,有一种很特殊的吸引力,谁都会下意识的觉得,接近她是绝对不会有伤害的!
“是真话嘛!我们怎敢乱拍马屁?”张健半真半假的。“我们怕你以后不理我们!”
“我才没空这么无聊呢1再一年就考大学,你们有把握吗?”她说。
大家都“哎”了一声,立刻有人抗议。
“今晚跳舞,不谈功课,好吗?”
卓尔也笑了,是啊!在舞会上讲什么功课呢?她不想扫大家的兴!
舞会开始,他们这一伙儿中学生跳得最起劲、最热闹。尤其卓尔,她对舞蹈方面很有天分,再加上身材苗条灵活,跳起来姿势特别美好。
许多人都在看她,也有大学生过来清地跳,她知道是杨盛姐姐的同学,当然不能拒绝。一连串的跳下来,她觉得好累、好累,回到座位上,她大声说:
“这次我要休息,谁都不许请我。”
同学们了解她说一不二的脾气,只好让她在位子上休息。她去拿一杯鸡尾酒,慢慢的饮着。
一个人走到她面前,她看见的是两条修长的腿和黑色的长裤,是谁?她说过不跳的。
“我说过——”她抬起头来,看见黑色衬衫的上面是一张冷冷的,没有表情的脑,但是一一但是——她心中却莫名的不安起来。冷冷的脸上是黑而深的眼睛,眼中的光芒专注而真诚,很——很惊心动魄似的。“我——不认识你。”
“你已说过一次,在大门口。”他的声音低沉而带点沙哪,却温柔。“我叫毕群!”
“是,毕群,”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得这么结巴。“可是我——说过这曲——休息。”
他考虑了两秒钟,一声不响地坐在她旁边。
“我等你。”他说。
她呆怔一下,有这么请人跳舞的吗?
他这人——很是与众不同,她这么想。
等她喝光了鸡尾酒,等音乐结束,等所有的人都回到座位上,他仍坐在她旁边。同学们都甚为诧异,这冷面怪人是谁?又看见卓尔脑上的尴尬,更是疑惑。
“卓尔,你——”张健以为她受到威胁,以为毕群是个太保,他站了起来。
“不,不,他请我跳舞,我要休息,他就等我,”卓尔一口气说:“他是毕群!”
张健点点头,坐了下来。
“啊!卓尔毕群连在一起是成语!”张淑惠怪叫起来。“卓尔不群!”
同学们都哄笑起来,天下真有这么巧的事!
卓尔皱眉,却看见毕群眼中一片温柔,深不可测。突然之间她的心硬不起来,骂人的话也出不了口。
“你们——你们乱开玩笑!”她只能跺跺脚这么说。脑也涨得通红。
从来设试过这种情形,她一直习惯被开玩笑,男的。女的她都不介意。只是这个毕群是陌生人,但——却又令她有特别的感受。
真的!他这陌生人为什么会令她有特别的感受呢?
好在音乐再起,她跟毕群走进舞池。要命的是,居然是一曲慢得不能再慢的四步。
跳舞时,他却目不转睛的凝视她,令她浑身不自在。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望着我?”她是稚气的。
“我觉得你好特别。”他说。
“我特别?你才奇怪呢!又不认识,坐在我旁边惹得我尴尬,很——莫名其妙的!”她小声叫。
“我想认识你。”他直率的。
“不稀奇。有些男生专门不带女伴参加舞会,目的就是想在舞会中看女生,认识新女生!”她皱皱鼻子。
“别女生、男生的讲,”他笑起来,很浅很浅的笑,也不过是牵动一下唇角。“你念高中?”
“高三,明年考大学。”她扬一扬头。她不容许别人看不起高中生。“你也不过是杨盛姐姐的同学,大三而已!”
“但是我是服完兵役才念大学的!”他说:“我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
“二十三,这么老?”她叫起来。惹来四周不少视线。
“别叫,别叫,”他压低了声音,好像在哄小孩子一样。“二十三岁不算老,不过比起你的十七岁,我算是老大哥了!”
“我还设满十七岁,别把我说老了!”她扮个可爱的鬼脸。“我不喜欢老!”
“没有人能永远年轻的,”他轻叹一声。“我也曾有过十七岁,那也不过好像昨日的事。”
“好像很伤心似的,十七岁时你失恋了?”她问得天真。
他没有回答。过了一阵子,他问:
“等会儿你的司机会来接你?”
“不是我的司机,是爸爸的,”她摇头。“我叫他别来,一定有人送我回去的,预定好了时间,我玩得不会开心、畅快!”
“那么——”他犹豫一秒钟。“我送你回去!”
“你?”她指着他的鼻尖——啊!他有着很挺的鼻子,下面是似乎很有感情很会说话的丰满的唇。“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你送?”
“怕我把你拐去卖了?”他眼中带有笑意。
“那也不是,我只是——我们不熟,这不大好!”她说。
“我不是自我介绍过了?”他不放松。
“还是不好,张健他们会笑我的!”她还是摇头。
“你想想,心里愿不愿意我送?如果愿意,怕什么别人笑呢?”他目不转睛的。
他不是很漂亮的男孩,却很性格,很吸引人,尤其那令人惊心动魄的眼光。最特别的是,他才二十三岁,眉宇之间像有了风霜,有了沧桑,有了疲倦一样。
他的脸看来有些矛盾。
“也对!”她想一想。“等一下才告诉你,要不要你送。”
“等一会儿或现在应该没有不同,”他说:“而且——你知道吗?我骑脚踏车来的!”
“啊——”她有些惊喜。“怎么会?我没看见?”
“我寄在巷口的小店里,”他说:“一辆深蓝色的脚踏车,我擦得很亮,很配你的白衣服!”
“好吧!”她终于点头。“你很奇怪、很特别,没有人用脚踏车送女孩子回家,我要试试!”
“不讲自己是女生了。”他笑。
“你的脑筋怎么不用来记功课?专记人家讲的话?”她瞪着他。
“我没有记人家的,只记往你说的!”他深深定定的凝视她。
她的心一下子乱了,乱得——令她自己也莫名其妙!他是陌生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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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的舞会果然是毕群送卓尔回家。
不过他不是个多话的人,一路骑着脚踏车一路沉默着,看到她家门口。坐在前面双手扶着手把的她很窘,她的活泼开朗令她胜以忍受沉默,但他是个陌生人,她不敢随便开口说话。
她有点后悔让他送,她只是好奇有男生用脚踏车来送女生回家的吗?
不过——她倒享受了深夜中马路上的安宁、静谧,昏暗的街道上;孤独的一辆脚踏车上戴着两个人,那感觉是很美很美的。只是;他们一直沉默,直到她家门口,他也只不过深深的看她一眼,说声再见,转身就跳上脚踏车,如飞而去。
卓尔回到学校被张淑惠、杨盛他们笑了一星期,硬说那冷漠古怪的毕群是她男朋友。男朋友?她稚气的笑,回家的路上一句话也没说过呢1
卓尔已决心把这个人忘记,他是一个陌生人,直到今天都是,除了他的名字,她对他一无所知,她没有理由记往他。虽然——他给她带来奇异的感觉!
目前最重要的是,她要考大学,不论哪一间,只要是在台北附近,可以通车上学的她都高兴,她不想往校寄宿,她喜欢在家里陪爸妈和弟弟。
她是个十分重视家庭的女孩子!
当然,高三的女学生大家都拼了老命在读书,考大学不是开玩笑的,谁都削尖了脑袋,换了副度数加深的近视眼镜,大学啊!影响一生的前途!
周夫放假;她很乖,很安心的在家温习功课。不是常有舞会的,卓尔也不是每一次都肯去,她要看情形,在她心目中,没有比老大学更重要的事!
直到吃完晚餐,她放下了书本,拿起圣经走出大门。家人都知道她是去附近的教会参加青年团契的,这是她的习惯,她是个虔诚而热心的基督徒,每年暑假地还去台北县的一些小乡镇主持小学生的主日学呢
走出巷子,她下意识的看到了一个倚墙而立的黑衣人,昏暗的灯光下,那人的站姿很怪,好像站僵了一样,又好像亘古以来他就站在那儿,经过了风吹雨打日晒,已经变成了化石。
只看一眼她就继续走,她知道世界上是有很多怪人的,那人喜欢倚在那儿变化石,就由着他吧!只要他不伤害人,不妨碍人,没有谁会管他。
只是——她突然觉得那人好面熟,她忍不住回头再望一眼,啊!怎么是他?!毕群。
“是你!?”她意外的停步。“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没有事做,就走来这儿,也——没有目的,”他冷漠的说。眼光却停在她脸上。“站一站我也许就走了!”
“哦!原来是这样,”她笑起来。“你慢慢站吧,我走了,我赶的时间!”
“卓尔——”他低沉唱哑的声音拉住她。“你去教堂?”
“是啊!参加青年团契。”
“我能——一起去吗?”他问。
“当然,为什么不?”她开心的。“教堂的门为每一个想进去的人开着!”
可是我不是教徒!”他说。
“我以前也不是,去年才受洗,”她不介意的。“你可以先听道理,有所感动才正式受洗,要成教徒。”
“有所感动?”他轻轻的笑一下。
“怎么?不对吗?”她愕然间。
“你还天真,你能。我却已是铁石心肠。”他说。
“我不懂。”她摇头。
“慢慢的你会懂!”他淡淡的笑。
“喂!你的深蓝色脚踏车呢?”她忽然想起来。
“你想坐?”他反问。
“不,不,我只想骑,不是坐在前面,”她立刻双手乱摇。“那样坐很不舒服。”
“坐后面呢?”他问。
“没试过,也不想试。”她笑。
他看她一眼,摇摇头。
“我从来没让人坐过我脚踏车前面。”他说。
“那我岂不是很荣幸?”她笑。
“不能这么说,是我邀请你坐的!”他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
“毕群,说真话,你是不是站在那儿等我的?”她好奇地问。毕竟是情窦初开的女孩子。
“我——”他犹豫半晌。“我原想带你去一处地方,那儿很美,很美。”
“很美有什么用?天黑了又看不见!”她说。
他又沉默一阵,慢慢说:
“我两点半就来了?”
“两点半?你岂不是等了五个小时?”她呱呱叫起来,“你为什么不按铃叫我?为什么不打电话?你——”
“我没有你家电话号码,而且——我不喜欢去别人家,我不习惯?”他说。
“你是个怪人,”她哈哈笑。“活该你等五个小时。”
“也没什么,反正我有大把时间,”他说:“再等几个小时也没关系。”
“你不读书?功课不忙?”她忍不住问:“大学生难道真的那么轻松?”
“不,只有我,”他淡淡地摇头。“我不喜欢课本上的功课,书本外可学的知识太多、太多了,我并不重视教授给我的分数!”
“那怎么行?会毕不了业的!”她叫。
“无所谓,那一张有名无实的毕业证书,要不要都一样,我不稀罕。”他不屑地。
她望了他一阵,摇摇头。”没有见过比你更怪的人,既然不喜欢,何必进学校苦苦的捱?把学位让给想读书的人岂不更好?”她说。
“我——只是做给人看,你知道很多人喜欢看的,有了大学文凭,也算是个交代。”他说。
“交代?!对谁?”她完全不能理解,不能接受他这种讲法,她是个十分正常的人。
“家人!”他说。
“为什么?他们逼你念大学?”她不能置信。“其实我们考大学是为了自己,对不对?”
“为自己?!”他忽然笑起来。“从小到大,我没有几件事是为自己做的,以后——或许会!”
“毕群,你讲的话我都不大懂,”她皱着眉头。“虽然我十七岁,可是我并不幼稚,是不是?”
“是我的心老了,”他轻轻拍拍她。“我的心起码四十岁了,虽然我只有二十三岁?”
“怎么可能?”她不信地怪叫。“你有很多经历吗?有很多沧桑吗?有很多风霜吗?怎么可能叫”
“是!我的经历令我苍老,令我有风霜。这是真话!”他点头说。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也不过是个大学生,服过兵役,你不要把自己讲得那么可怕,好不好?”她天真的。
“可怕吗?”他又笑了,只不过是牵扯一下嘴角。“但这是真话,你一定要信!”
她皱眉,想了半脑。
“不要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好不好?”她说:“我只是个小女生,信不信都无所谓啦!”
“我希望你信,”他轻叹一声。“我更希望你能了解我。因为世界上几乎没有了解我的人!”
“你总是不说话,沉默的把自己封闭起来,那么别人想了解你也不行啦!”她说:“就像上次你送我回家,从头到尾没有一句话,真把我闷坏了!”
他想一想,似乎在考虑该不该说。
“我试过让人了解,结果了解我的人都离我而去,我很害怕。”他说。
“什么意思?我一点也不明白,”她傻傻的问。“为什么了解你的人都会离开你?”
“我想——我有很大的缺点,是我错,”他的痛苦在眉宇之间一闪而逝。“不能怪别人!”
“很大的缺点?改过就是,没有什么了不得啊。”她说得天真而率直。
“我当然想改,可是——没有办法,不是我个人努力可以做得到,可以摆月兑的!”他摇头。
“那要怎么样?谁可以帮你?你的意思是要我帮你?是吗?”她睁大了眼谓,非常真纯。
他摇摇头,再摇摇头,黯然不语。
“怎么不说话呢?”她急起来了。“你这人怎么古里古怪,陰阳怪气的?你不说,我想帮你也无从着手。”
“你肯帮我这份心意我已经很感谢了,可是——我很明白,世界上没有人能帮得了我,”他感激地望着她。“卓尔,我真的很谢谢你!”
“不必这么客气,我又没有真的帮到你!”她笑了。
“你这么讲——已经是很大的鼓励了!”他说。
她含笑不语。过了好一阵子。
“毕群,你很复杂,是不是每个大学生都像你?”她稚气的问。“我怀疑再过六年,当我二十三岁的,会不会变成你这样子?”
“不会,我可以肯定你不会,”他断然地说:“你是个快乐。幸福的女孩子,你不会复杂。”
“你不快乐、不幸福吗?”她反问。
“那先要看各人对快乐、幸福所下的定义是什么。”他答。“也要看要求高或低!”
“你的要求很高、很高?”她仰望着他。
“不——教堂到了,你进去吧!”他避开了这问题。
“你不进去?”她又意外。
“我只是陪你走一段路,到教堂门口。”他说:“我还没有进教堂的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需要吗?
过了农历年,春天终于来了。
是潮湿陰暗的梅雨季节,到处湿漉漉的,连墙壁地毯都冒汗,人也变得懒洋洋,什么事都提不起劲。
明知考大学的日子更近了,卓尔却不想看书。这种天气做什么好呢?恩——郊游,是了,约几个同学星期天去自来或双溪走一遭,回来时说不定就精神焕发了!好!就这么办!
正想拿起电话,电话铃却先响了起来。
“喂,请问找谁?”她直率的。
“卓尔吗?我,毕群。”是他的声音,低沉又带着些天生的喑哑,又有丝难以形容的温柔。
毕群!她呆愣一下,从好几个月前的记忆把他找出来。那天教堂门外一别,今天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毕群!”是意外和惊讶的。
对他这个既不是同学,又不能算是朋友的人,他的出现会令她很关心,他不找她,她也没有任何的感觉。
“不记得我了?”他问。
“记得。说实话,认识你之后,就很难会忘记你,因为你古怪,你特别!”她随口说。
“是吗?”他的声章中隐有笑意。“记得我就很好,明天我们去郊游,好不好?”
“郊游!?”她心头一动。哪儿有这么巧的事?“去哪里?”
“本来我说有一处很好、很美的地方,但不适合这种天气,要秋天去才有味道,才有意境,”他慢慢地说:“明天我们去阳明山!”
“学校的春季旅行?”她哈哈大笑。“你不知道星期天的阳明山会人山人海?”
“有毛毛雨也会人山人海?”他反问。
“谁怕这种雨呢?又不会伤人!”她说:“你换个地方我就去!”
“七星山?”他说。
“七星山?什么地方?没听过!”她说:“不过这名字倒挺美的,夏有七颗星星在山上?”
“不知道。大概几千年前曾经有过吧!”他不在意地说:“三年前我在那儿当兵。”
“那儿有军队驻扎?我们不方便去吧!”她说。
“七星山那么大,军队驻扎的不过是一边,我们从另一边上下,完全不经过他们那边。”他说。
“一言为定,我们明天去找几千年前曾有的七颗星星,我有这运气。”她稚气的。
“祝你好运。”他笑。“明天早晨六点半我在你家门口等,准时。”
“六点半!?这么早!?比上学还痛若。”她叫起来。
他沉默一阵,说:
“难道你想和我一起留在山顶过夜?”
“什么!?”她吓了一大跳,过夜?对她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为什么过夜?我不能,我一定要回家!”
“所以要早去,”他笑着。“来回要爬七小时左右,我要对你负责的!”
“好吧!只好牺牲一点睡眠咯!”她无奈的。“喂!这段日子你去了哪里?音讯全无!”
“你挂念过我吗?”他问。半认真又半开玩笑。
她未语先笑,坦白而直率。
“说真的,没有。因为——我们不是同学,又不是很接近的朋友,我没有想过你1”她说。
他又沉默,过了好半天才说:
“我很失望。”
“哎呀!你失望什么?你根本不是我什么人,你可别弄错了!”她说。
“可是我一直很挂念你!”他说。
“你可以打电话给我,可以找我,你光说挂念,谁知道你是真的还是假的!”她不以为然的。
“以后——你慢慢会明白。”他说。
“又故作神秘了,把自己背后的事弄得像个谜般,难道这几个月你出任务去了?到哪里去走了一趟,暗杀了几个他国政要,是吗?”她开玩笑。
“也——差不多!”他说。
“什么!?你别吓我,你真是间谍?”她怪叫。
“当然不是,我只是个普通的、不起眼的学生。”他说。
“原来你自己觉得自己不起眼,所以就穿一身黑,故作陰阳怪气状来引人注目?”她打趣。
“你这样想就算是这样吧!”他对什么好像都不怎么在乎似的。也许就是因为这种“不在乎”状有隐藏了他真正的面目。谁知道!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最讨厌这种模棱两可的个性。”她说。
他轻轻的笑起来。
“你原来是这么极端和偏激的,”他似在摇头。“人要心平气和一点才好!”
“你心平气和?”她作状的大笑三声。“我看最惯世嫉俗的就是你,你一直在反叛传统。”
“传统?”他冷冷的笑起来。
“有什么不对吗?你不是这样子吗!”她叫。
“是,我承认。可是——我有我的理由。”他说。
“能告诉我吗?”她天真的。
“不能。”毕群想也不想的一口拒绝。”你这人——我最讨厌这种人,话一讲开头,引起人兴趣了却又不肯讲下去,最讨厌!”卓尔孩子气的。
“我是说——现在不能说,”他吸一口气,“久了,你自然会知道,我不希望你那么快的离开我!”
“离开你?什么话?我又没和你在一起?荒谬!”
她叫着,一下子脸就红了。
“我们是朋友,是吗?”
他低沉的问。很认真的。
“是——”她呆愣一下,这很重要吗?“当然算是,虽然我们只见过两次面!”
“我当你是朋友,所以我会找你一起爬山!”
他真的是很认真,可能——他对“朋友”的定义和别人不同?
“好!我们是爬山的朋友。”她笑起来。
他也很稚气,很固执的,只是外表看不出来。
“不,也是聊天的朋友,”他说:
“因为我觉得你可以了解我。”
她有一点莫名其妙的感动,他说了解——对一个高三的中学生来说,“了解”是件很大、很成熟的事。
“希望——如此啦!”她有点犹豫。
“一定如此,因为我自信不会看错人!”他说。
“好像你把我从众人中挑选出来的1”她笑。
“是!”他竟自认不讳。“你的气质、风度不同于一般同年龄的女孩子,我在舞会中一直注意你!”
“你一直——”她只讲一半,立刻转开话题。
“毕群,你又参加了很多次舞会?”
“也不多,四五次!”他淡淡的。
“每次都去找风度、气质不同的女孩子?”她打趣着。
她对他并没存什么念头,她表现得十分自然。
“你当我是什么人?”他半开玩笑。“?”
“那倒不是,”她格格笑,
“我只觉得你陰阳怪气。”
“你怕我吗?”他问。
“不怕。我是阳光,能融掉你的陰阳怪气。”卓尔不假思索地说。
“是吗?我等着瞧。”
他立刻又转了话题。“明早六点半,你家门口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