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青猛地从梦中惊醒,看看矮几上的米老鼠闹钟,天呀!已经七点四十五分了!完了!她今天第一堂有课,现在再怎么不梳不洗,有一身轻功,也铁定赶不上了。
都怪自已昨天晚上看小说太晚睡,但故事实在太浪漫动人了,那多情的男主角令晓青落泪不止,为一睹结局,她鏖战到清晨三点多,才能放下一颗悬荡的心,专心一意地进入梦乡。
她一边冲进浴室一边想,今天早上是李教授的中古世纪文学,既枯燥又老掉牙,根本没有人要修。结果系上的秘书东拜托西拜托,才拉了几个三、四年级的学生来充场面,都是比较不懂拒绝艺术的,晓青就是其中一个。
刚开始她还一脸的不甘不愿,打算当做修道院里苦修士的面壁课程。结果看见年纪颇大又有些中风的李教授,怜悯之心油然而生,她一反常态,自动地坐在第一排上课,听久了还颇有趣味呢!
她今天缺课未到,李教授会不会难过呢?万一和她同心同德的陈心瑜也没去,另外几个都有不来的理由,这课岂不是要开天窗了?李教授面对着只有空气流动的教室,一定会很难过。想当年他是多么风光有名气,老了竟被人弃之如敝履,感慨之余,搞不好心脏病会二度发作呢!
晓青随便抹把脸、漱个口,换上牛仔裤、毛衣,救人如救火,她非赶上第二堂不可!
客厅里只有阿嬷秋子在看报纸。
秋子一向早起,出去做个晨间运动,回来也不过六点半。然后她会花上一个半小时化妆、梳头、穿衣服,务必打扮得整整齐齐,才肯正式开始一天的活动。
晓青从不相信一张小小的脸可以花那么多时间,但她曾看过秋子把两条细细的眉画了又擦、擦了又画,总共数十遍,才真正心服口服。
不过秋子也实在好看,六十多岁了,皮肤仍细致得和十八岁的少女一样,加上举止端庄优雅,看上去像只有四十来岁的贵夫人,难怪追她的老先生还真不少。
“女孩子动作这么粗野!”秋子止住晓青,“看你头也没梳、脸也没洗,一身布袋样的衣服,真是难看。”
“阿嬷,我快来不及了!”她身体一低,冲到门口。
“来不及什么?上课吗?”秋子摇摇头,“来不及就不必去了,紧张成那样!”
这时敏芳从房里走出来,一身粉红套装,颈挂珍珠项链,与秋子的浅米洋装,互映着雍容华贵,活像日本皇后和皇太后要出巡的样子。
看见女儿如此散漫邋遢,敏芳忍不住说:“叫你睡你不睡,叫你起来你不起来,哪里有女孩子贤淑的品德?”
“回来再说,好吗?”晓青套上球鞋,抱着书本陪笑说。
“等一下。”敏芳叫住她,“我和你阿嬷正要去基金会的慈善活动,可以载你一程,免得你一赶,又顾前不顾后。”
晓青直觉地想说不,因为这一等又要好几分钟,秋子和敏芳连穿鞋子拿皮包都像在跳芭蕾舞一般,而且她们一定会一路二娘教女,让她耳根不得清静。不过想想挤车塞车之苦,坐轿车仍有其便利之处。唉!一切都是为了可怜的李教授,比起他的伤心丧志,她的一点小委屈又算什么呢?!
她坐在车里不耐烦地等着,那两位淑女才姗姗来迟。车一开动,秋子就递上一把梳子和几根银红玫瑰发夹。
“头发夹上去。”秋子命令说:“要嘛绑起来,不然就夹成公主头,千万则披头散发,风一吹,马上成了疯婆子。”
晓青看看前座两位头发吹得硬邦部的女士,天呀!她怎么可能弄得那么老气加俗气!而且现在流行飘逸美,她及肩的乌黑秀发不知引起多少男生回头一望再望,虽然不时要用手拂着甩着,但也值得。
头才没梳几下,秋子手又过来。这次是拿资生堂水粉饼直接往她脸上抹去。
“阿嬷,不要啦!”晓青东闪西闪,一直叫。
“女孩子就要粉粉香香,才得人爱。”秋子说。
“阿嬷,我是去上学,又不是去宴会!”晓青抗议。
秋子斗不过她,只好停下来。她看着晓青的脸说:“不要以为你年轻皮肤好,没有保养就衰老得快。过几天和我去做个脸,清清毛细孔。”
这是晓青最怕的事,任人在脸上又柔又搓又拍,还加蒸烫抹,皮都快掉下来了。况且一躺就要一小时以上,简直是酷刑。
“敏芳呀!”秋子转向媳妇,“上回我在日本买的中将丸、珍珠粉有没有给晓青吃?还有,从美国带回来的银杏叶精和维他命喷雾器,最利润肤明眼的,有没有用呢?”
“有哇!她就是不吃不用,还天天熬夜看书,骂都不肯听。”敏芳说。
“看书做什么?”秋子脸色一沉,“女孩子长大就是要嫁人,念到博士都一样。漂漂亮亮、得人缘的才嫁得好,嫁得好命才算好。像你姊姊郁青,多听话乖巧,看她现在多幸福!哪像你那国中的吴老师,念到硕士又有什么用?人长得也还端正清秀,就可惜她那皮肤坑坑疤痕,眼睛近视得凸出来,身材太瘦又驼背,全都是读书给害的。她大概还没有结婚吧?!”
“据说还没有。”敏芳回答。
说到吴老师又是糗事一桩。晓青从小就不是爱念书型的,总是外务太多,常三天晒网、两天捕鱼;但凭着一点小聪明,成绩尚可。上了国中莫名其妙就被分到前段班,晓青依然悠哉游哉,整日弹琴、跳舞、看小说,作她的白日梦。
到了国三免不了要面临联考,吴老师以第一志愿百胜将军的过来人身分,为她们全班拟定了作战计画表,早上六点半到校,放学后再留校到九点,如此披星戴月,连周末也不例外。
为此,吴老师信心十足地发出家长同意书,百分之九十九的父母都举双手赞成,并对吴老师的伟大精神歌功颂德一番。那百分之一,仅有的一张反对票,就是晓青的阿嬷廖秋子女士。
秋子从头反对到底,她认为那张计画表根本是残害孩子的身心,在这种非人的虐待下,只怕正含苞待放的孙女儿会因此枯萎掉。
秋子还特别到学校和吴老师激辩一番,轰动了整个办公室。她最后干脆丢下一句话:“我宁可让她学插花烹饪、美容礼仪,把自己打理得漂亮贤淑,嫁得都要比那些大学毕业、什么都不会的女孩子好呢!”
这不等于在骂吴老师吗?!
这一闹害晓青在国中的后半年简直痛不欲生,她完全被班上同学排斥孤立。每当大伙在讨论晚上要订哪一家便当时,她就必须收拾书包,走向准时等在校门口的秋子。晓青不但不能晚自习,不能上补习班,连晚上在家读书也不可以超过十一点炉。
或许是为了赌一口气吧!她一辈子没那么专心用功过,联考竟然上了第二志愿──中山女高。她拿到成绩单时,当场哭出来,因为她自幼茶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都不劳而获,唯有这成绩是她自己努力打拚来的,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那么无能。
很不幸的,秋子又不准晓青去念,说高中三年更是上刀山下油锅,她会被煎得面目全非,就为了挤进那不见得有用的窄门。结果在家人的逼迫下,晓青循着姊姊的路,到中部去念一所有名的家专,和一大堆有钱的富家女,习文弄艺玩了五年,顺利由女孩长成了女人,正如秋子所愿,像个漂亮无瑕疵的洋女圭女圭。
对于塑造过程,晓青不太怨阿嬷或母亲,毕竟她们就是这样长大的,所见有限。
秋子和敏芳都是出身中南部的世家,姊妹不是念家专,就是去日本念新娘学校,最后带一笔庞大的妆奁,嫁给门当户对的富家子或有社会地位的医生。
她们认为念书是为了谋生,她们既不愁吃也不愁穿,又何必那么辛苦?当然,基本的文凭要有,但知书达理,学会琴棋书画,注重仪容才艺,培养高贵淑女的气质,在家能当贤妻良母,出外能让丈夫有面子,这些才更重要。
听起来很不合潮流,但据说日本及欧洲贵族之家的女孩都是这样养大的,她们宁可学社交礼仪、谈文弄艺、骑马打球等,也不愿碰英数理化,认为那是中产阶级为谋生赚钱才需学的,她们才不屑如此自贬身分。
不管这观念是对是错,都与台湾文凭主义的价值观背道而驰,让晓青受了不少委屈。阿嬷和妈妈是妇人之见,连老爸这留日的医学博士也持相同意见,就令人扼腕了。
汪启棠是一家医院的院长,标准的重男轻女。他一向工作繁忙,所剩的精力就全心放在唯一的儿子昱伟身上。他对昱伟从小就特别严格,无论读书做人做事各方面都设下种种标准,即使圭在富裕家庭,扫洒庭园、出外打工的磨炼都不可少。
对女孩子,他就放松多了,简直可以用“宠”来形容。他的哲学是女孩子以后嫁人就无法安心享受,所以在娘家时父母要尽量疼爱。两个女儿就如两朵娇女敕的花,他是既欣赏又呵护,绝不许她们受风吹雨打。他的最大任务就是为她们找两个聪明有才干的看花人,来继续他的职责,其它方面就与他无关了。
姊姊郁青天生温柔娴静,多才多艺。她能弹一手的好琴,烧一手好菜,永远知道在什么场合说什么话,总是将自己打扮得完美无缺,是秋子口中的一块瑰宝,社交圈有名的大家闺秀。后来在父亲的安排下,嫁给名企业家的儿子,姊夫仲颐是留英博士,两人站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中的极品。
可惜晓青不是什么淑女胚,烧不出好瓷来。或许她是老么,无论遗传或管教,到了她都缩水许多,很多事都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这有限的自由中,使她原本平和无谓的个性,渐渐生出一些叛逆。
家专这条路令晓青十分苦闷,于是她将全副精神放在她最喜爱的舞蹈、音乐、文学及绘画上。虽然家人认为那只是人生乐趣之点缀,但却是她唯一的天地。
当晓青坚持考插大时,在家中曾掀起风波。因为启棠早把女儿的工作及老公都找好了,晓青严重反弹,所以想到念书这一招。全家只有郁青支持她。
“我赞成你去念。”郁青说:“像我,什么都好,就是学历不够。和仲颐在一起,老是有自卑感,感觉自己像一具没有思想的花瓶。”
晓青还没想到这一层,她只顾着念大学可以让她继续逍遥,不必那么早面对现实,这也是为什么她会进这所私立大学外文系的原因。
“……你到底有没有意思呀?”敏芳的话穿过晓青闭目沉思的脑袋。
“什么?”晓青赶紧问。
“你爸爸最近一直在提的呀!”敏芳说:“他有个学生叫周圣平,听说很优秀杰出。怎么样,哪一天见见面?”
“拜托!”晓青求饶说:“别再来了!这不知道是第N次了。那些男生全是冲着老爸的财富地位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看了就教人倒胃口。”
“这个不一样,我可以感觉出来。”敏芳说:“你爸爸把他夸得连你大哥都要相形失色。说他头脑一流、思路清楚、做事细心,人品相貌都是万里挑一,好象恨不得周圣平就是他的儿子。”
“他哪个不是头脑一流、思路清楚、做事细心?结果呢?都是阿猫阿狗的嘴脸,教人讨厌。”晓青皱起鼻子说。
“女孩子要温柔敦厚,讲话不可以尖酸刻薄,更不可以眼高于顶。”秋子训她,“古人有训,女子要温良……”
“恭俭让!”晓青接下去说。
好险校门已在望,否则后面还有一大篇女戒女德,甚至日本后妃条例。什么时代了还守这些,害她常觉得和同学格格不入。车一停,她就忙不迭地跳下来,逃到二十世纪末去了!
中午,晓青和心瑜挤在人潮中吃自助餐,选来选去就是那几道菜,几乎是同一种味道,反正盐巴酱油味精多多放。好在她们是女孩子,食量如小鸟,午餐只是点缀,大部分就是聊天看人,做做社交活动。
“李教授的第一堂笔记快借给我,免得我忘记。”晓青说。
“好险你来了,否则李教授望穿秋水,都快奄奄一息了。”心瑜开她玩笑,“喂!你知道吗?他有个儿子在美国,听说长得一表人才,你加把劲,他很快就会求你当他的儿媳妇了。”
“拜托!”晓青打她一下,饭差点弄翻,“别吓我,好不好?我今天可是精神欠佳。想当儿媳妇你自己当,我不会和你抢的。”
“我哪抢得过你!你是我们外文系的系花……”心瑜故意说。
“别胡扯了,全都是那票死男生乱选的。”晓青一脸不高兴,“而且多少女生抗议呀!惹得我一身麻烦而已。气到了,我就转学或不念了,谁怕谁呀!”
“有时我真嫉妒你。”心瑜扶扶脸上的眼镜说:“人长得漂亮,家世又好,大把男生追你,我看了都不服气!”
“你要的话,我都送给你!”晓青哼一声,“我从不觉得自己漂亮,家世好不是我选的。那么多男生追,被泼硫酸的机率也大。当系花,有一堆人要丢我石头,你说我感什么恩呢?”
“我真搞不懂你,可以把好的说成一文不值,真是不知民间疾苦!”心瑜白她一眼说。
吃过饭,下午没课,心瑜打算去看一场电影。
“我有舞蹈课。”晓青说。
“又是舞蹈课?!”心瑜摇摇头说:“翘掉嘛!”
“不行,我从来没误过一节课的。”晓青说。
“你真的有病耶!”心瑜拍她一下,“天天翘正课,居然不翘舞蹈课,那你当初为什么不选舞蹈系算了?”
“我阿嬷不准我去当‘舞女’。”晓青说:“而我自己也吃不了苦,真要跳起来,那是六亲不认的。不过我还是尽力在跳,至少保持身材窈窕嘛!”
“你呀!身材已经够标准了,别刺激人了!”心瑜想想说:“对了!星期天x大电机系邀我们去爬山,你去不去?”
“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呢?”晓青问。
“八成是班代那票人怕你抢‘生意’,故意不通知你。”心瑜挤眉弄眼说:“嘿!我们就去弄得她们乌烟獐气,乏人问津,怎么样?”
“不行呀!星期天我要去学琴。还有葛天宇要练新的曲子,我非到不可。”
“葛天宇?”心瑜兴奋地说:“我也去好吗?我妹妹如果知道我亲眼见过他,一定会尖叫不已。”
“改天好吗?他录音练歌时,不准人家参观。”晓青说。
“那一张签名照总可以吧?!”心瑜退而求其次。
“没问题!”晓青点点头。
天宇在还未进大学时就成为众人的青春偶像。一头天生的卷曲头发,浓眉大眼,闪着洁白牙齿的英俊笑容,不知迷死多少情窦初开的小女生。在一次机会中,他因头痛毛病,成为启棠的病人,晓青才能近水楼台,和他搭上线,要了一大堆签名照,到学校去普渡众生。
偶像只能远观,这句话很有道理。晓青和天宇混熟了以后,就发现这位天王毛病真多,又抠鼻子又不爱洗澡,高兴起来三八得要命,加上书没好好念,语言肤浅乏味,和萤光幕上的酷味大相径庭。
期望高,失望也大。好在晓青本身也不是习惯有深度的人,皱几次眉就接受了。不过天宇的音乐才华绝不容忽视,尤其他能听出晓青“业余作曲家”的天分,很让她心花怒放。因此两人惺惺相惜,时常互相褒奖一番。
他鼓励晓青写曲,并用匿名的方式唱红她的一些歌。若秋子知道晓青如此不务正业,会写在酒店舞厅放送的“靡靡之音”,一定会十分生气,非将她送去日本的新娘学校再进一步漂白不可!
下午在录音室并不很顺利,原因是请来当MTv女主角的美女小凤,本来只打算到场培养情绪,却和天宇打情骂俏起来。
天宇这被女生惯坏了的臭小子,一闻花香,马上就反应,几乎把练歌当游戏。他不认真开嗓子没关系,却把一旁陪侍的众人累惨了,除了少爷大爷地求他之外,没有人敢说重话。
晓青看着自己辛苦作的歌,被那两个人弄成荒唐剧,心中怒火愈来愈高。在天宇玩兴正浓到无法无天时,晓青十指重重按在琴键上,室内立刻鸦雀无声。
“葛天宇!你要唱就好好唱,不然就散会。本姑娘还有事,没时间陪你瞎耗!”晓青生气地说。
“一个钢琴师就那么凶!”小凤马上反击,“大不了换一个!”
“对不起,我现在好好唱。”天宇却只耸耸肩,对晓青说。
“喂!你是天王巨星哪!她只不过是弹钢琴的,你为什么要怕她?”小凤嘴一噘,“MTV我不拍了,情绪不对!”
“小凤,你少来这一套。”天宇的经纪人阿力在一旁诅:“你现在虽然红了,但也别太骄气。我们的钢琴师是作曲人,自然有权利说话……”
“我要换MTV的女主角,这一位太没气质了。”晓青直接说:“她一点都不能表达这首歌梦中情人的气质,又何必甩她?”
“喂……”小凤气急败坏,像泼妇般冲过来。
“小凤!”阿力阻止她,“这位小姐惹不得,她老爸是天宇的医生,外公是xx财团的董事长,你听过吗?她一声令下,不但你没得混,连天宇也要遭殃。”
晓青从来不用权势压人,不想抗议。但见小凤态度马上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就随阿力去乱盖。
大伙都没有情绪再录了,阿力干脆宣布收工。
天宇跟在晓青身后说:“怎么样?小凤不能诠释我们的歌,那你亲自出马,如何?”
这件事天宇已经认真或玩笑地提过几次了。
“不行!我阿嬷和老妈会杀了我。”晓青甩甩长发,“我连作曲都偷偷模模了,要我演MTV,你想害死我吗?”
“可是你才有教人梦寐以求的特质呀!”天宇扮着鬼脸继续说:“你的开麦拉face不进演艺圈实在太可惜了。”
“套句我姊姊的话;你有没有搞错?”晓青顶回去。
提到郁青,天宇一定闭上嘴。他对郁青有一种莫名的态度,对任何人他都可以嘻皮笑脸或爱理不搭,只有碰见郁青,他马上正经又庄重。
他们刚认识时,郁青刚从家专毕业,晓青才专三,两人都爱听天宇的歌。所以老爸一提起,姊妹俩便到医院去看他。晓青非常兴奋,但郁青却很冷漠,一副陪妹妹来看偶像的样子,完全让人想象不出她听天宇歌曲时的如痴如醉。
天宇对姊姊的与众不同,曾使晓青怀疑过,但想法尚未成形,郁青就嫁给林仲颐了。天宇服役回来听见消息,也没有多大反应。所以晓青猜想他只是没有见过像姊姊那一型端庄的淑女吧。
“随你!”天宇再次放弃,“你回去再试试降B大调那一部分,看能否再柔美一些,好吗?”
“没问题。”晓青回答,“不过下次别带小凤来,否则原来要哭死的,会变成笑死。”
“是,二小姐。”天宇故意说。
晓青临走前,他由柜子拿出一个长盒子,说:“这是上回我到荷兰买的女圭女圭,送郁青的。我知道她搜集世界各国女圭女圭,所以我买了一个。”
“想得真周到,那我呢?”晓青说。
“我没听过你搜集任何东西呀?!鞋子如何?”他笑着说:“我有买荷兰的高屐木,要不要?”
“谢了!”晓青白他一眼,“我又不是伊美黛或艾薇塔。”
“人家伊美黛年轻时可是美人胚子,我有一位世叔曾到菲律宾采访过她,说她皮肤吹弹可破,眼若盈盈秋水,几十年来,他还没见过可与她匹敌的东方女子。”天宇左右瞧一瞧说:“你要当伊美黛也行,我来当顾问。”
“算了,男人女人欣赏美的角度不同,女人讲究不食人间烟火,男人要秀色可餐的。要当伊美黛,不如当我自己!”晓青不屑地说。
“什么是你自己?”天宇索性和她抬杠,“每日打扮得漂漂亮亮,不事生产,等着嫁给小开或医生吗?”
“有什么不对?”她讨厌他的口气。
“抿灭人性,没有感情嘛!”他说:“像你姊姊,她真的爱林仲颐吗?”
“当然是真的,而且崇拜得不得了。”她加强语气,“人家是留英的,既有满月复学问又有绅士风度。”
“留英?我还留太空呢!”天宇讽刺说:“混个学位,人人都会。教你姊姊别把读书人看得太神圣,揭开表面,全都是自私自利的伪君子。还不如我这苦干实干的性情中人,放几个屁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晓青忍不住笑出声来说:“人家嫌臭,你还硬说是香,真受不了你!”
“你们名门淑女才是把臭当香,香臭不分……”他不示弱地说。
“不和你-唆了。我得快点回家,不然又挨骂了。”
晓青轻快地和大家说再见,方才对小凤的怒气也过去了。她这个人很直,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现在她满脑子都是曲子的事了,只要把小凤的嘴巴关起来,再放进想象的MTv中,仍是可行的。
她一边哼歌,一边赶回家。
周圣平把响个不停的闹钟按下,又蒙头大睡。但他脑袋却清楚得很,不行!再晚就要误了汪院长的约。可是他连续值班三十几个小时了,才睡不到六小时,实在有必要再躺一会,实在太累了。
五分钟后他勉强自己爬起来,一下床不知踩到什么东西,痛得他哇哇叫,人也清醒了。
黄昏的夕阳由窗帘的隙缝透进。他-着脚走过去,一把拉起布帘,由三楼往下望,车水马龙,与他像是两个世界。自从他当了医生,不!从他当医学院学生苦读起,晨昏颠倒之际,就常觉得四周很陌生,恍惚在不同的时空中,与正常人隔离着。
转身向屋内,房间真乱得不象话。以前老妈会来整理,后来海玲也跟着来,俨然有取代之意时,他就拒绝家中的任何一个女生来帮忙。
海玲是他好朋友海成的妹妹。海成出国前再三托周家照顾这唯一的手足,所谓朋友妻不可欺,朋友妹也同样不欺,他哪敢利用她来清理这狗窝?!
他匆匆刷牙洗脸刮胡子,心里很不想赴这个约,但汪院长的约能不去吗?即使是鸿门宴,他也不好说不!
事实上,这是他最唯恐避之不及的相亲大会。
人说十年寒窗苦读,一旦进入了医学院,如跃登龙门,附上黄金地契的名门淑女自动送上门。圣平在医科七年是常碰见这种事,周家父母也提过几桩,但他都没有兴趣。
他们虽是公务员家庭,小门小户的,却也衣食无忧,圣平上医学院,纯属志趣,至于拿来炫耀或娶个有钱老婆,他从没想过。他只希望能像悲天悯人的史怀哲,成为救人济世的良医。若能在这个领域中出人头地,成为名医那更好,至于金钱,就属其次了。
当然,身处这重视名利的社会,圣平难免受影响。他虽不是容易被利益冲昏头的人,但也有他的野心及企图。因为自幼功课好人缘佳,被称为天之骄子,自然什么都习惯最好的。读书读医科,当医生为名医,娶老婆要最配的,就是所谓的郎才女貌,太太没钱无所谓,但有钱更好,至少对他的成功只有加速的份。
可是钱不能驾驭他,美貌不能牵制他,爱情也胜不过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就是这颗异常冷静、有条理、判断力佳的脑袋,让汪院长夸他是未来脑部外科手术的一颗明星。
人脑一直是他最感兴趣的地方,它主宰人类一切行为思想,小观地球,大观宇宙,全在一个小小的头颅之内,万事万物都只是它的衍生而已。
他有太多事要做,当了名医,还想出国做研究,要他用一生去伺候千金小姐,绝对是考虑之外的事,他没那个心思,也没有那种闲情逸致。
他匆匆刮完胡子,电话铃响起。他跑去接,又差点踩到东西。奇怪,他这头脑一流的高等智能生物,怎么房间会乱七八糟,只能叹自己的时间实在太少了。
“喂!”是老妈王美锦的声音,“圣平啊,你今天休假,要不要回来吃饭?我两星期没看到你了!”
“妈,很对不起,晚上汪院长请吃饭,推不掉。”圣平说:“下次一定回去,好吗?”
“请吃饭?是不是又推销他女儿?”美锦十分敏感。
“我不清楚。”他推托地说。
“反正你的事我从来管不了。”她说:“不过娶妻娶德,不要娶钱,我可不希望到最后去了一个儿子。”
“妈,您太可爱了!”圣平笑着说:“我现在知道我的想象力哪里来了!”
“我担心你的婚姻大事,你还开你老妈的玩笑,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没大没小。”她好气又好笑地说。
圣平搪塞几句,就挂上电话,赶快穿衣服。
汪院长在圣平进医院没多久,就问他有没有女朋友,圣平实话实说,也不疑有他。
后来次数一多,他就起了戒心。
慢慢地由其它医师护士口中,知道院长有个待字闺中的女儿正在物色乘龙快婿。他本以为像院长如此优秀有智能的人,后代应不会太差,可是听说女儿却不是那一回事。
“宠坏的千金小姐嘛!”有医师说:“我见过她一次,美则美矣,对人爱理不理,骄傲得不得了。”
一位护理长曾当他的面说:“有一回院长向我抱怨,他家儿子不念医科,跑去读计算机;女儿则不碰书本,混了家专,连一技之长都没有。”
“她们需要什么一技之长?等着当现成的医师娘就好了!”一位护士说。
圣平并不喜欢听流长斐短,平日对那些护士也保持距离。他知道自己长相称得上“英俊”两字,在当实习医生时,就领教过小护士们的热情。他给她们一个微笑,就可以吹皱好几池春水,有一个护士甚至对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当护士吗?”
“因为崇拜南丁格尔白衣天使的精神吗?”他说。
“才怪!我自知考不上医科,所以只好当护士,至少可以找个医生嫁。”她竟如此回答。
从此,圣平变得十分小心,几乎是不苟言笑,在医院里非常严肃,被人称为“冷面郎君”。
记得昨天下午在一场手术后,启棠对他说:“我愈看你愈中意,巴不得立刻拉回家做我女婿。”
圣平的心思仍在方才的脑血管路线图中,对启棠的话一时反应不过来。
“怎么样?明天晚上到我家便饭,顺便见见小女晓青?”
“嗯……”他还来不及找借口拒绝,有人来找启棠。
启棠拍拍他的肩膀说:“就这样说定了,明天晚上六点半寒舍见!”
他觉得自己是百分之百被赶鸭子上架。一整晚没事就很努力地在谣言之外,找寻一些启棠说过有关他女儿的讯息。
“她很很聪明,也很有才华。”孩子总是自己的好,启棠说:“当然,她没像你家那么优秀,全是台大。她都是被我妈宠坏了,说女孩子不必死念书,所以读个家专就了事了。但是晓青还肯上进,又插班进x大,好歹也是个大学生,气质很不错哟!”
这点就教圣平迟疑。
他母亲美锦一向以自己三个孩子在联考中的无往不利而骄傲,自诩那是她一生最大的成就。老大圣平,台大医科;老二琬平,台大药学系;老三瑾平,台大化工系,一门豪杰,亮出去,多光彩呀!就连他们老爸周捷之,在内政部也以子为贵,打响了名号,本人没什么发财,一辈子当小公务员,种倒是不错。
如果美锦知道他院长的女儿,是x大文科的插班生,不但会昏倒;连周家的另外两位女居礼,也要跳墙。
女人,尤其是好强的女人,对“配种”的观念特别奇怪,选校又选系,认为脑袋的优劣决定一切。
至于男人,其实比较重视外表,才干智能自然也在考虑之列,但脸蛋太丑了,也没有人敢要,不是吗?
无论如何,在院长手下做事,他总要去见汪晓青,不是今天就是明天,长痛不如短痛,早早应付过去,两造不合,院长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