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沉入这幽黯危险的中美洲热带森林区。本来应是寂静的大地,被小镇中央广场的人声及音乐声扰得鼎沸轰然,连带的,远处的锥形火山,也彷佛不甘寂寞般地低低嘶吼着。
智威头上的牛仔帽已不知被人换了多少顶,他尚未坐稳,又被热情如火的拉丁姑娘拉去跳舞。她们都非常年轻,十五、六岁就发育成熟,丰腴的身段、滑腻的肌肤、欲蹦出衣领的双侞、浓乱的长发,肆情纵欲的脸孔;一舞下来,可以跳得勃发、春心荡漾。
但智威也是有经验的。她们黏,他就闪;她们躲,他就诱惑;她们快如风,他就驰如闪电。所以,几支舞后,往往就有一票女人围缠着他,把他湮没在莺声燕语、脂香粉味之中。这就是俞智威,被宠坏的、享乐至上的俞庆集团三公子。
一曲令人欲仙欲死的“黏巴达”响起,男人吹着般的口哨,狂欢的情绪达到最高潮,几乎无法控制。智威好不容易从一个美女的八爪掌下逃月兑,匆匆奔回酒吧,大口喝下一杯冰啤酒,在狂饮的同时,有一半的酒汁浇到他的身上,蒸出了汗臭味、女人肉味和酒精的刺鼻味。
如果再来三天不洗澡,那种颓废味道就更棒啦!他暗忖。
他才开始喝第二杯啤酒,就猛地被一位亚马逊女王一拉,一脸撞进她硕大柔软的胸侞间。“让我们跳舞吧!安东尼!”她全身抖着,尖叫着智威的西班牙名字。
他的脚方站稳,才揽住她的腰,手臂就被另一个人牢牢抓住。
“安东尼,别再跳了!”他的拉丁朋友克里欧说。
“可是……玛莉亚……”智威左右为难。
“不!我是安娜塔莉卡,不是玛莉亚……”亚马逊女王生气地说,胸部像两颗大气球,嘴里不断地吐着咀咒。
管她玛莉亚、莎莉或安娜什么的,反正智威永远搞不清楚,在头昏脑胀中,他只有站在中间任两方人马拉扯。最后是克里欧的男人蛮力获胜。他把智威带到后街的古井旁,一桶水直直往他头顶淋下来。
“见鬼了!搞什么嘛?”智威大叫,这回轮到他大吐咒语,西班牙文、英文、中文,还加上两句台语。
“瞧瞧你这样子,如果被你父亲或哥哥们看见,不被骂惨了才怪!”克里欧冷眼说。
“有什么好骂的?我又没耽误正事,他们交代好一件,我办好五件,中南美的事业由原来的小办公室变成一栋大楼,他们还能抱怨吗?”智威拧着身上的水说。
“他们是不抱怨,但他们认为凭你的聪明才气,应该可以承担更大的责任才对。”克里欧说。
“你在说笑吧!”智威扮个鬼脸说:“我们俞庆有个老当益壮的老爸,一个老虎大哥,一个黑豹二哥,天都擎得住了,还有什么责任让我担?”
“安东尼……”克里欧还想说话。
“我告诉你,我的责任就是让大家快乐,把欢笑散布在俞家的每个角落。”智威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在这前提下,我更该玩尽天下好玩之事,让自己永远充满欢乐,对不对?”
克里欧不回答,只是看看表说:“不管你现在欢不欢乐,你二哥就要从巴黎打电话来了,若他发现你深夜不归,一定又会觉得给你的工作太少,有愧做哥哥的职守,马上一堆新指令又来了。”
“真是的,连度蜜月都不放过我!”智威恨恨地说。信威和敏敏婚礼一过,就出发去欧洲旅行。智威敢发誓,他二哥的行囊中一定少不了一台昂贵又多功能的手提电脑,可惜了敏敏这么如花似玉的温柔可人儿,偏偏遇上这不懂玩乐的工作狂。
一走进那西班牙式的旅馆,才打开自己房间的门,电话就鬼叫起来。怕死的克里欧忙一个箭步跑去接,彷佛怕再响下去,会震垮屋子似的。“是,是,俞先生,他在这里。”克里欧谨慎地说。
智威看着一脸黝黑,带着印地安血统的克里欧,无奈地耸耸肩。克里欧从小在难民营中长大,饱受战乱离散之苦。十四岁时因一张画获得国际大奖,受到一对美国夫妇的赞助,得以继续接受教育,甚至到加州念大学,而智威就是在加州认识他的。
如今克里欧一家人都在俞家的工厂里做事,对目前的生活既感恩又满足,所以对俞家人就难免战战兢兢,必恭必敬了。
“欧拉!米褐明诺,康莫爱西塔斯?”智威一接过电话,就用西班牙语打招呼,说到“兄弟”一词,鼻音还特别重。
“你少来这一套。”信威低沉的声音传来,“事情都办好了吗?”
“当然好了,有我俞智威出马,该买的买、该卖的卖,皆大欢喜,能够不好吗?”他自以为俏皮地说。
“既然都好了,为什么还不回洛杉矶?老妈天天催人,活像你是薛平贵离家,要十八年才回来似的。”信威在电话那头说。
“嘿!二哥,你变得有幽默感了。”智威笑嘻嘻地说:“可见跟年轻十岁的女孩子结婚,还让你有返老还童的效果。”
“俞智威。”信威维持一贯的冷静说:“你不给我一个留在萨城的好理由,我就马上调你去俄国开发市场。”
哇!冰天雪地的俄国,那还能活吗?他这热带鱼铁定会冻得眼珠都掉下来,变得面目全非。
“我也只不过多待两天而已。”智威闲闲地解释着:“明天是萨城一年一度的赛马会,我每年都参加,好为俞庆做点公关,你忘了吗?”
“你还去?那可是一堆狂人和狂马,小心摔断你的脖子。”信威不高兴地说。
“我的马术一流,你又不是不知道。若不是老妈反对,我还想去当职业骑马师呢!”智威自夸地说。
“我不想和你瞎扯,反正后天一早你就给我回洛杉矶。”信威用命令的口吻说。
“回去做什么?老妈一定会捏着我的耳朵去相亲,叫我接收你那堆选美皇后和华埠小姐,我当然躲得愈远愈好,免得此生休矣!”智威还做出一声头被砍的怪叫。
“相亲有什么不好?你都快三十岁了,娶个老婆,正好收收你那自命风流、玩世不恭的脾气。”信威说。
“这些话由你口里说出,似乎不太搭调,我记得你三十岁时,可比我糟糕多了。”智威说,“现在你竟会说相亲和结婚好?可见敏敏把你改造得很厉害了……或许你应该把她借给我一下,也让我回复善良忠实的本性。”
“敏敏已经是你二嫂了,我不准你再对她有任何出言不逊的地方!”信威的怒气已掩不住了。
“我没有出言不逊,只是觉得她和我比较速配,无论年龄、外型和各方面……”智威尚未说完,信威已用力挂上电话,怒火彷佛由线上一路烧过来,烧到他的手指头。他忍不住大笑出来,他这二哥向来不轻易被撼动,如今一个敏敏,就可以轻易惹毛他,真是太不可思议了。爱情真是个不可沾染的东西,一旦让女人进入你的心,就变得没有-甲、没有宝剑,尽管曾是盖世的枭雄,也要矮上大半截。
像他,什么女人没见过,什么温柔滋味没尝过,既然有江海般的量,若只取一瓢饮,那就未免太拙、太傻了吧!他笑完的当口,也换好衣服,准备下半夜更疯狂的宴会。
“安东尼,你该留点精力给明天的赛马会吧?”克里欧在后头担心地说。
“放心,你什么时候看我失控过?”智威笑着说。
的确,智威可以泡在酒国美女中,仍神智清明;他可以狂欢一夜,第二天仍精神抖擞地去谈生意。克里欧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但他就是有这个能耐。
第一次在大学校园见到智威,克里欧就对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他讶异东方男子也有这等高大身材、浓眉大眼、头发鬈曲、五官立体的“优良”品种,简直符合古希腊罗马俊男的英挺形象和黄金比率。
再来是他的热情和吸引女孩子的那种魅力,令克里欧不禁怀疑智威上辈子是风流一世的拉丁情人。
“为什么是拉丁情人?中国历史上也有不少风流才子。”他记得智威还曾大放厥辞地如此说,“而且中国人有智慧,绝不像剑侠唐璜般荒唐滥情。我们有句话是指风流,但不可下流,这两者之间天差地远,这也是为什么我能在享受生活时,亦能收放自如的缘故。”
克里欧不懂什么风流或下流,反而觉得智威像邱比特那个金童,日日洒爱在人间,带着一张俊美又无辜的笑脸。但传说中的邱比特仍被自己的箭射中,而智威会有这一天吗?克里欧倒挺期盼那一天的来临,他很想看看智威一脸惊愕失措的表情,那一定非常精采,也非常有意思。
***
智威以一身白衬衫和黑马裤出场,英挺和健壮的身材表露无遗,尤其他故意扯掉上衣的几颗扣子,露出平滑厚实的胸肌,更让那班热血沸腾的拉丁女子找到高声尖叫的机会。
他舞过一曲又一曲,女人在他挥霍精力的感官中,只剩模糊的香味、影子及触觉。他全身濡湿、衣服紧贴,头发垂在额前,晒成古铜色的肌肤闪耀着男人的性感与光芒。他深知自己魅力的毁灭性,但却一点也不在乎,他只感到、心中有一团火,如宇宙深处爆炸的星体,需要宣泄,如果这股热能可以同时带给他人欢愉,他何乐而不为呢?
不知几个小时过去,当他这颗恒星也需要补充些能量时,便在众女子围簇下,往吧台走去。才坐定,一杯特大号的啤酒就送了过来。
“那个黑发美女为你叫的。”酒保眨眨眼说。智威向右边一看,正对上一双娇媚勾魂的黑色眸子。本来他是不理这一类艳遇的,但在这异乡的小镇,能碰到东方人,并且是个单身女孩,也算奇事一桩。于是,他很自然的撇下那堆“肉林”,走向那肢体充满暗示性的可人佳丽。
他才站定,由居高临下的位置,很容易地就看到她薄如蝉翼的衣服中那深深的侞沟。可她似嫌不够,还故意低倾,邀他入座,把胸前春光让他看个尽兴。虽然她的胸前美景比不上那些拉丁妞,但也颇具规模。
智威敛敛神,表情正经,却带着藏不住的笑意说:“希望-会说中文,那我们就是他乡遇故知,有缘千里来相会啦!”
“瞧你那股劲儿,全世界半数的人口都可以跟你有缘了。”她娇笑着说,波浪式的长发遮住她画了浓妆的半边脸。
“我叫安东尼,-呢?”他自我介绍说。
“我叫妮塔。”她把一颗樱桃往嘴里送,还挑逗似的在唇边抹了两下。
哇!这个妞放出的讯号可真强烈,但他知道,东方女孩除了外表,还有藏在内里的闷蚤,绝不像拉丁女孩般干脆爽快,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因此,他只喝口啤酒,淡淡地说:“幸会了,妮塔,谢谢-的酒。”
“看你跳舞真『热』,所以忍不住买酒,来帮你熄熄那股会烧穿人的烈火。”她极为暧昧地说。
“火是愈烧愈旺,哪熄得了呢?”他顺口说回去。这女孩是酒吧常客,也是存心来找乐子的,只是人到异国,又有那么多拉丁帅哥在场,她不乘机尝个新鲜,又回头来找同文同种的中国男人,岂不有些奇怪呢?
“还说呢!我这儿都可以感觉到你放出的火花,害我也热得快受不了了。”妮塔还特意轻抚自己的脖子和手臂。
智威更清楚地看到她的脸,粉妆极厚,细长的眉下是涂得黑黑大大的双眼;再往下瞧,那张嘴更不得了,红滟滟的,难怪他老觉得像有颗樱桃塞在那里。可惜呀!她若是妆少画一半,可以更漂亮的。不过爱美是人的天性,审美是人的自由,如果女人喜欢在脸上展示怞象画,或在头上养鸟窝,他都会以尊重的心,尽量抱着欣赏的态度来配合。
乐鼓响起,吉他奏起如蛇缠动般的曲音,女歌手唱着--由今夜起只为彼此而存活的销魂呀妮塔闪着亮亮的眼眸,斜睨他说:“你不请我跳舞吗?”
“当然。”他很绅士地站起来。他这才发现到妮塔超短的裙子简直无法盖住婰部,当她迈步时所造成的上下波动,引来不少男士贪婪的目光。智威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由于中国人的民族意识和面子,他对妮塔妓女式的打扮不禁反感起来。
不料,这只是开端而已。妮塔的双手一搭上他的脖子,全身就像软糖一般吊着、缠着、黏着,除了三贴外,还自创四贴五贴,叫人差点窒息死亡。连着三首歌,她都紧贴着他不放。最后,他终于忍不住的说:“妮塔,很多拉丁帅哥等着和-跳舞呢!”
“他们哪比得上你呢?别说外表,连舞技都差一大截呢!”她在他耳旁热呼呼地吹着。
天呀!智威搔搔耳朵,他会不会碰上花痴了?而妮塔到底多久没有男人了?虽说他不是柳下惠,又给别人风流成性的印象,但他绝非来者不拒。事实上,他对挑女朋友有非常严格的限制,所以在花丛中打滚至今,还没惹上任何麻烦。但人家硬要说他夜夜左拥右抱度春宵,以一种男性自夸的心态,他也不想去否认。说他“功夫”了得,总比“欲振乏力”好吧!
到了第五首曲子,智威也再消受不起。虽说女人的身体柔软香滑,但这样吊久了,倒像抱着一团肥猪肉。
“妮塔,天晚了,该回旅馆了吧?”他试着推开她。
“哈!等不及了吧!我早就感觉到了!”她得意地笑着说。废话,他又不是死木头,只要是男人,那些反应都是最基本的,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妮塔住的地方离镇中心广场稍远,一路上智威开着车,不但要忍受她那滢荡的笑声,还得避开她伸过来的手脚。若非念在同胞的份上,他真想丢下她不管,看她一副自以为鱼儿已上勾的模样,怎么看都觉厌烦。
一进到她汽车旅馆的房间,智威就被牢牢抱住,嘴也被她乱吻乱啄,他根本来不及闪躲。哇!莫非她要强暴他?!有一瞬间,他的被挑起,毕竟他跳了一晚令人血脉喷张的热舞;但粉红色的大床,昏暗的灯光和不知何时开放的低柔音乐,都令他有步入陷阱的感觉。最后是屋里的暗香混着她身上的那股浓香直趋他脑门,喷嚏就不客气地打了出来,他的人也完全清醒了。
“实在太晚了,我得走了。”他用力拨开她说。
“你不留下来吗?”她皱着眉问。
“不了,我明天……不!应该说今天有场赛马会,必须好好睡一觉。”他还故意打个呵欠。
“我可以让你睡得更舒服呀!”她的手脚又齐上。
“我相信。”智威更坚决地说:“可是我的马怕女人的味道,如果惹毛了-,我的脖子就不保了。”
这当然不是真话,但也是唯一能摆月兑纠缠的藉口。他一离开妮塔,人就感觉轻松许多,精神也恢复过来,或许还可以回广场跳几支舞;但他转念一想,还是回旅馆梦周公去吧!他可不愿意再碰到另一个妮塔。
***
智威的车子一弯入漆黑的大马路,妮塔的房间就灯火通明起来。
纪宗祥由隔壁的浴室里跳出来,一脸怒容地叫道:“妈的,就差那么一点点,-竟让他走了?到嘴的鸭子就这样飞了?-这女人怎么搞的?还敢说天下没有一个男人逃得过-的手掌心,我看-是笨得有够可以!”
“纪宗祥,你说话客气一点!”妮塔的火气也不输给他,“我可是使尽了浑身解数,做了一个女人所能做的,你还要我怎么样?扑上去强暴他吗?”
“我看也差不多了!”纪宗祥语带讽刺,煞白着脸说:“现场就只看-一个人流口水,人家可是无动于衷-八成是看到小白脸,就被迷得不知东西南北,才会把事情搞得乱糟糟的。”
“你还敢说我?妮塔老羞成怒,吼着说:“都是你叫我去的耶!我是你女朋友,你竟然叫我去勾引别的男人,没成功还气成那样,你还算男子汉大丈夫吗?有本事你自己去,你自己去试试看呀!”
纪宗祥甩掉她直指过来的手,愤慨地说:“我就不信,-全身都被他模光光了,他还不急着上床,这其中一定有问题,-绝对是哪里搞砸了!”
“有问题的是他,不是我!”妮塔想到自己的“损失”,也不禁气得牙痒痒的说:“你不是说他不能一夜没有女人吗?你不是说他是标准的公子吗?我看你的情报根本就是错误的。”
“绝对没错,俞家二公子的花名是大家都知道的。”纪宗祥很肯定地说。
“那传闻一定是夸大其辞了。”她不服气地说:“能在最后关头拒绝我妮塔陈的男人,不是性无能,就是同志,我敢打包票断言,俞智威根本是个虚有其表的绣花枕头!”
“不管他是绣花、绣草或绣鸟,我非要从他身上榨出那十五万美金不可!”他皱着眉算计着说:“我不相信他不吃-这一套,明天晚上-再去试一次!”
“什么?还要我再去一次?你是绿帽子带过瘾了?你……你还是人吗?”妮塔杏眼圆睁,不敢置信地说。
“我总不能看着我爸爸死在多明诺那个奸商的手上吧!”纪宗祥忧心地说。
“谁叫他要抢人家的地盘。”她冷哼着说。“不抢的话生意怎么做得起来嘛!妮塔……”他恳求着。
“别叫我,他又不是我爸爸。”她不为所动。
“他也算是-爸爸了,等我们结婚后……”
“呸!你不提结婚还好,一提结婚我就一肚子火。”她打断他的话,激动地说:“打从我们同居到现在三年,你的诺言哪一项实现?要承诺没承诺,如今连区区十五万美金也拿不出来!我的百万豪宅、貂皮大衣、钻戒呢?你不要再说那些屁话,我不会再听信你的谎言了。”
“妮塔,就看在我爸爸对-不错的份上,-总不能见死不救吧?”纪宗祥愁着脸说。
“要报你爸爸恩的还有你们这一堆孝子贤孙,哪轮得到我。”她眼珠一转说:“引诱俞智威的工作为什么要叫我去?你为什么不让你那宝贝妹妹倩容去?你爸爸最疼她的,她是最该去的人。”
“倩容?-有没有搞错?她一向都在天主教的修道院学校念书,纯洁得像一张白纸,哪里懂得这些事情?”他一副受惊吓的样子。
那表情让妮塔有受伤的感觉,她用委屈气愤的声音说:“你们老把倩容捧得又高又圣洁,活像她是天上的圣母似的。她清高,我就犯贱呀!把这么-脏的工作交给我,救的是她爸爸耶!我死也不甘愿,有本事叫她自己去救,我倒要看看她能把俞智威那个大怎么办!”
“妮塔……”纪宗祥着急起来。她不理会他的哀求,拿起钥匙,将唯一的车子开走了。噗噗的引擎声,在这荒夜里听来更叫人绝望悲观。纪宗祥顾不得追女朋友,因为他有太多事要烦恼。天已渐渐亮了,又是新的一天,多耽搁一天,父亲的危险就更多一分,他一定要想出办法去筹那十五万美金,把被绑架的父亲救出来。在这无法无天的国度,也只有自己靠自己了。
真的要找倩容吗?他想到安静美丽的妹妹,立刻摇摇头,但随着时间过去,他愈来愈无法逃避这个念头。或许这比妮塔去诱惑俞智威更可行,强暴一个天主教学校的女学生,在这个国家是非常严重的罪行,到时他就可以对俞智威予取予求了。只要倩容肯合作……纪宗祥边想边往门口走去,他非要说服倩容不可,父命关天,她会同意的。
***
修道院在蜿蜓的半山腰上,红墙白瓦的西班牙式建筑,在苍绿的森林中特别醒目。中央塔楼前还有一座大理石的圣母圣婴雕像,在早晨的阳光下,闪着晶白的光芒。纪宗祥穿过草坪,被一阵清雅悠扬的合唱声吸引了。
礼拜堂中聚满了人潮,比平常多几倍的香烛,光照莹莹地将四周的彩色玻璃衬托得更明艳瑰丽。宝蓝的、绛紫的、鲜黄的、艳红的,和迷蒙的烟雾袅袅,在穹顶拱柱之间,交织成一片绝美神秘的景象。但那种美,又比不上站立在祭坛前的两排白衣少女。她们头戴白色轻纱,环着白色花瓣的饰品。每个人的手上亦是白纱手套,一边执白蜡烛,一边执白色念珠。惊人的洁白,散发着绝对的纯洁无邪,令人不敢有丝毫的亵渎之心。圣母在前面,温柔美丽的脸微笑着,敞开的双手,像要包容世间的一切。
歌声更响亮了,直入云霄--伟哉,圣母玛莉亚上帝之母天堂之后佑我以基督的心紧紧相连将害怕、希望、目标、未来都合而为一为我们分担共有的罪恶与负担为我流下怜悯的眼泪直到那日的降临伟哉!圣哉!仁慈的圣母玛莉亚
纪宗祥看到了妹妹,她站在白衣少女的队伍里。在素纱烛火中,她更显清秀动人,整个人就像一颗小小的莹白珍珠,徐徐展露光彩。她漆黑如夜的眸子里,盈着泪水,喜悦布满她透着玫瑰红的脸颊。
罪恶感重重地打击着纪宗祥。他实在不该来打扰倩容的,他怎能开口叫她做诱惑男人的事呢?圣母在上,他一定会被地狱之火活活烧死的。可是父亲怎么办?他身为人子,总不能让老爸死得凄惨吧?别说中国传统的孝道不容,在天主的教义中也是不允许的,不是吗?
“那稣基督,你也是人家的儿子,应该能了解我的一番孝心吧!”他不断地在胸前画着十字架,口里喃喃念着:“玛莉亚妈妈,请原谅我的罪吧!”其实纪宗祥是不信教的,但在教堂圣歌的庄严气氛下,也不得不正眼看一眼他那难得现身的?'7d心。如果仪式再长一些,他可能就会顶带光圈,打道回府去了。
但偏偏聚会散得早,倩容交上白烛和念珠,走到长廊,就看见鬼鬼祟祟的哥哥。垂肩的白纱轻抚她的颊,风在她的衣-间柔柔地吹着,她的声音也平静得似山间的泉水。
“你怎么来了?是爸爸让你来接我的吗?”
纪宗祥一下子答不上话。
“今天是圣母日呢!我答应凯莉嬷嬷再多留一个星期。”倩容按住扬起的裙子说:“不过我正好有好消息要告诉你,教会批准我到美国去读神学院了。”
“-疯啦!老爸不会准-去当修女的。”纪宗祥叫道。
“谁说读神学院就预备当修女?我只不过是去研究宗教哲学和宗教心理而已。”她不愠不火地说。
“-少用障眼法,-一定会去的!爸爸当初就不该用『安全』这理由把-送到这鬼教会学校,结果现在是『安全』得过分了。”他的语调中透着捺不住的烦躁,又说:“哎呀!我管不着了,如今麻烦大的是爸爸,他碰到见鬼的撒旦,-的上帝能救他吗?”
“撒旦?”她惊慌地问:“爸爸怎么了?他出事了吗?”
“三天前,爸爸在国家银行前被那个大财阀多明诺的手下绑走。光天化日之下,竟没一个人阻止,简直太目无法纪了。”纪宗祥咬牙切齿说:“多明诺要我们一星期内交出十五万美金,否则他要把爸爸断手断脚、切鼻割耳,慢慢凌迟至死。”
倩容的脸色一下转为雪白,退后一步,颤抖地说:“怎么会这样呢?我们该怎么办?”
“当然是设法筹钱呀!”他面色装得很凝重。
“我不是叫你们别去招惹多明诺的咖啡生意吗?”她气恼地说:“结果真的出事了!”
“现在不是说教的时候,我们需要的是钱。”他说。
“我们有十五万美金吗?”她不太有信心地问。
“有才怪。”他顿了一下,又说:“不过,若-肯帮忙的话,就没问题了。”
“我?”她不解地问:“我能做什么呢?”
“多明诺勒索我们,我们就去勒索别人。”他说,“这叫以邪制恶,以毒攻毒。而-,就是那个执行者。”倩容望着哥哥年轻的脸庞,粗大的眉扬成一个奇特的角度,这是他下决心要坏事做到底的模样。心中凝聚着浓浓的不安,不愿想也不敢问她要“执行”的究竟是什么。
她沉默地望着远处起伏的青山,手按着胸前银白的十字架。纪宗祥早迫不及待地说出他的办法,但每一句都让她的心更沉重,瓷女圭女圭般的脸忧结成秋霜一朵早凋的芙蓉。
“……等俞智威到-房间后,我们就闯进去,把他抓个正着,现场人证物证俱在,他想赖也赖不掉。”纪宗祥口沫横飞地说:“我早和萨国警察局的人已联络好了,保证万无一失的……”
“哥,我们怎能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呢?”倩容终于受不了,转身要走。
“什么伤天害理?爸爸的命难道-都不顾了吗?亏他还最宠-、疼。”他迅速挡在她面前说:“何况这一点也不算害人。俞庆集团的资产以亿来计,钞票多得数不完,十五万美金根本不在他们眼里,随便一弹指丢在马桶里,眼皮也不会眨一下的。”
“管他们丢到马桶或任何地方,反正那不是我们的钱,我们一毛都不该拿,更不必说用这么卑劣无耻的方法了。”她的眼泪快掉下来了。
“妈的!我又不是叫-去杀人!”他不耐地低吼,转两圈又回来瞪着妹妹说:“-清高、-圣洁,可-还能想出什么更好的法子吗?亏-还是天王教徒,天天讲牺牲奉献,现在连自己的爸爸都见死不救,-还配在教堂祷告,配穿这身白衣吗?不!-一点都不配!”
倩容被他的话吓哭了,十字架烙在心口,引起高7d阵痛感。
“天呀!我若不是已到走投无路的地步,绝不会叫-做这种事的。”他用力抹一把脸说:“我昨晚已经叫妮塔去诱惑他了,但事到临头却功亏一篑,她人也气跑了。”
“哥,妮塔是你的未婚妻呀!你竟然……”倩容再也说不下去了。
“是呀!为了爸爸,我连未婚妻都可以献出,真正背十字架的是我,对不对?”纪宗祥故意表现出哀痛说:“而我只不过要-去和一个男人说说话、跳跳舞,-就不甘愿成那样,以后还敢说要为世人服务吗?”
明知纪宗祥用的是一堆歪理,但父亲落难的消息使她心乱如麻,无法用理智回辩,只能说:“可是……可是连妮塔都诱惑不了他,我……我更不行了。”
“那可不一定。”纪宗祥胸有成竹地说:“对俞智威那种在女人堆里打滚的公子来说,-这种纯洁的处女或许更具致命的吸引力呢!”
那刺耳的字眼,令倩容满脸通红,她再一次挣扎说:“我如果这么做,不就和莎乐美一样邪恶可怕吗?”
“谁是莎乐美?”他皱眉问。“莎乐美是圣经里的罪人,她跳『七月兑舞』诱使希律王砍下施洗者约翰的头,然后装在盘子里当礼物送给她。”她愁着脸说。
“管他什么莎乐美!”他甩甩手说,“我没叫-月兑,也没叫-去砍头;而且俞智威也不是圣人,如果他连-这纯洁的小女生也要沾染,十五万美金还太便宜了他呢!-说是不是?”
倩容手中的十字架几乎快被她扯断了,她望着自己的白袍、白鞋,心中极度痛苦。“答应吧!就算是买爸爸一条命,让俞智威买个教训,-行善又尽孝吧!”他继续缠着她说。
她彷佛看到白袍上有父亲受尽折磨的脸孔,鲜红的血慢慢渗出,淹过了她曾经平静二十年的生命。握住十字架的手颓然放下,太阳在她胸前闪出银白的光芒,但血红已盖过它。她第一次明白撒旦的势力有多强,而人在邪魔之前,意志再坚定,也有无法摇头说不的时候。
***
小镇真是热闹极了,每一巷弄,每一弯角,都被群众挤得水泄不适。只见男的穿着镶满彩色亮片的骑马装束,女的则一身荡妇卡门的打扮,蓬蓬的圆裙色彩缤纷。醇酒、笑语、节庆的音乐、艳丽的阳光,都为即将来到的赛马会铺陈出一幕幕的序曲。远处的火山安静了下来,在蓝天下形成灰褐的剪影,似也在聆听这一场盛会。克里欧急呼呼地在广场区梭巡,好不容易才在一堆女人中拖出智威,再飞快赶到马厩处。穿上特制的黑白骑马装,智威帅得像广告上的明星,他一直不停地露出招牌笑容,一口白牙、笑窝及-起的眼睛,想不招惹桃花运也困难。连他的马“琥珀”都兴奋地将鼻子直向他凑过来。
“傻瓜,你是男的,我也是男的,我们不能搞同性恋哩!”他推开-的马嘴说。
琥珀棕色的毛在太阳下闪闪发亮,腿的肌肉极富弹地跳动着。智威轻抚着-,感觉彼此之间配合无间的默契。这是个不加马鞍的比赛,又是在崎岖的山道上举行,所以,虽是半娱乐的性质,仍吸引了不少爱冒险爱刺激的骑士。他例行检查琥珀的四只蹄,才要站起来时,眼光斜掠过马肚,落在围拦边的一片紫色影子上。很淡的紫,像布着紫萝兰的轻纱罩在白缎布上。它是一个女孩子身上的洋装,事实上,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的侧脸上。多柔美纤秀的侧脸呀!一头乌丝垂下,浅紫色的发带更衬得她的肌肤白皙胜雪。他好想看清楚她,暗想着面对面时,她是否也那么美丽动人呢?可是她老遥望右边,彷佛那儿有什么东西特别吸引人似的,等了许久,她就是不肯转向他所在的方向。
他丢下马刷,往那一片紫走去,才到半途就有人挡住他。“嗨!你是安东尼,赛马会唯一的中国人,对不对?”一个眉毛粗大的东方男子用中国话对他说。
“能在这儿碰到故乡同胞,真不容易。”智威愉快地说,眼光仍紧盯着那紫衣女孩。
“我叫荷西。”纪宗祥说出自己的西班牙名字,随即发现智威的目光所系,微笑地说:“那是我妹妹艾薇。”
“哦?”智威勉强应了一声。两个男人大步地往围拦走去,各有所思。而倩容始终看着右边一群小朋友在嬉闹,她见过俞智威,也知道他正朝她走来,但居于害怕及罪恶的心理,她仍不愿面对已开场的戏。智威站到她的身旁,依然只能看到她的侧脸。
“艾薇,这是安东尼。”纪宗祥热心地介绍着。她很明显的犹豫了一下,才回过头。两人视线交会时,智威的心像猛地被人撞了一下般,瞬间忘了呼吸,失去了思维,只呆呆地瞪着她。她的侧脸若说是美,那正面更可称得上无瑕了,那盈盈眼波、小巧的鼻子、唇型优美的嘴及秀气的脸庞……不!不!他美女见多了,而她有的不仅是美貌,还有那特殊的气质。对!就像那初春的晨雾、玫瑰花瓣上的朝露、海上的第一抹红霞、山谷里的一朵幽兰……智威的脑海里乱糟糟地冒出一大堆赞美的形容词,由温庭筠到莎土比亚的,他没想到那些词句真的可以用在一个女孩子身上。
倩容被他看得两颊飞红,更别有一番纯洁少女的韵味,与智威平日所交往的女人完全不同,他很清楚自己被迷住了。
“我是安束尼,听候小姐差遣。”他举起她的手,用拉丁礼亲吻一下。倩容的脸更红了,她支吾两声,最后仍放弃了说话的机会。
“我妹妹很害羞,不过一会儿就好了。”纪宗祥连忙说。智威从没见过面对他时一声都不吭的女孩子,他不自觉向前一步,她则反应迅速地退后两步,这让他的兴趣更浓厚了。
此时,比赛的召集声响起,智威有些惋惜地说:“赛马到达终点时,会有美女献花给骑士的仪式,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得到-的花束呢?”
“有!有!有!中国人嘛!我们不献花给你,还给谁呢?”纪宗祥笑着说。
智威奇怪地看他一眼,这个哥哥未免太热切了吧!倩容轻轻点一下头,眉头拟着,这又惹得智威更好奇了。他走了两步又回头说:“我们比赛前都会向一位女士要一个幸运符,我能借用-的十字架吗?”闻言,倩容的手立刻掩住颈子,像是某种抗拒的情绪。
“当然可以!”纪宗祥马上动手替妹妹解下。智威看出她的迟疑,本想再解释,但银白项炼落在他手中时,仍有她身上的体温,他想也不想,立刻挂在自己胸前,与他的肌肤相触。他也很惊讶,他竟迫不及待地想与她有所联系。
“祝我好运吧!”他露出快乐及自信的笑容说。
“祝你好运。”她并没有笑,而且口气出奇地严肃。
“谢谢。”他彷佛听到了全世界最美的声音,衷心地说。他转身跑向琥珀,脚步轻快地彷佛要飞起来。
倩容留在原地,心仍止不住地乱跳,震得她收不回神智。她没看过这样的男人,不但拥有英俊迷人的外表,还有那笑容与浑身的活力,彷佛一个纯挚的大男孩。她怎么也看不出他的花心放浪及恶名昭彰,只觉得像看到太阳神阿波罗或爱神邱比特,只有欢畅快乐,没有邪恶的本质。
“我真的做不来。”她再一次对纪宗祥说。
“-不必做什么,光站在这里就够了。”纪宗祥眉飞色舞地说:“你没看见他色迷迷的样子吗?活像大野狼遇见小绵羊,风流的本性都露出来了。”
“不!我不能害他,我要回修道院了。”她沮丧地说。
“-敢回去?他立刻凶巴巴地说:“好!-就等着接收爸爸的手、脚、耳朵、鼻子,我看-要怎么去面对他残缺不全的尸体!”
“不要再说了!”她蒙着脸哭叫着。她根本不敢去想那残忍的景象,尤其又是自己至爱的父亲,可是她实在不愿意去陷害俞智威呀!上帝为什么要给她那么严苛的试炼呢?她再一次问着,手习惯性地模向胸前的十字架,才记起已被俞智威拿去了。那空荡荡的感觉,让她整个人发冷,彷佛上帝已离她愈来愈远了。
***
智威扬着缰绳喝叫着,每个声音及动作都确切地传到琥珀的知觉中。大街、小巷、拐弯、斜坡,人和马都凭本能飞奔着,像长了硕大的羽翼一般,越过了众人的欢呼,几乎到了无法掌握及失速的边缘。有人摔下马、有人跌出跑道、有人放弃……智威仍全速前进,有几次他听到琥珀痛苦的嘶鸣,但他脚一夹紧,把自身的力量传给它。他汗水淋漓、两颊痛裂,两手折断般地发疼,但他唇边仍带着笑容,因为他心中有一团紫,那成为他源源不止的活力来源。艾薇,我来了!
他以第一名超过终点线,爆起的欢腾尚未停止,就有许多女孩挤着献花给他。他眼中只有他的紫衣女孩,但她似乎躲得好辽,费了比赛马还多的劲儿,他才找到捧着一束花的她。他一把抱起她,把雏菊百合都挤扁了,更依照习俗给她一记响吻,尽管动作粗狂又漫不经心,他仍能感受到她的惊愕。但他舍不得放开她,那柔软的触感及纤细的腰,像他怀抱里一朵清香的莲,是他从来未体验过的。太不可思议了,他还以为他对女人已经够熟悉了。
“哇!安东尼,你真不赖,真为中国人争口气了!”纪宗祥拍着他的肩膀说。
“是你妹妹为我带来幸运的。”智威开心地说。
他们领了彩带、奖杯及纪念品,好不容易穿过人潮,在广场的角落找张圆桌子坐下来。纪宗祥没聊几句就站起身说:“我还有一些事待办,艾薇就拜托你照顾一下啦!”
“没问题,我十分乐意。”智威一脸巴不得的模样。纪宗祥给妹妹使了个眼色后便转身离去。倩容很静,不太看他,也不太说话,心思彷佛在很远的地方,这更引发智威想了解她的。
“你们是全家移民到萨国吗?”他靠近她问。
“事实上我们是移民到巴西,但那儿中国人多,生意不好做,所以就到这里来了。”她习惯坦白,即使这种情况也不例外。
“-家是做什么生意呢?”他热心地说:“或许我可以帮一点忙,我在中美洲已经有些时日了,事业也算小有基础,总是特别喜欢自己国家的人。”
“我不太清楚,我一直在外地念书。”她回避地说。
“哦!-念的是哪一所学校呢?”他问。
她说出天王教女校的名称。他扬扬眉说:“那是一所非常严格又贵族化的学校,难怪-的气质如此特别,又如此高雅,让人有止不住的仰慕之心……”
他话说到一半,就被从山腰下来的游行队伍打断,穿着传统印地安服饰的男男女女各拿弓箭和花朵,在风笛凄美的曲调下唱着:她的秀发是蝴蝶羽翅上靛黑的颜色她的眸子如此黝深而神秘像轻语的橡树下一池静静的潭水她小小的红唇内闪耀着如珍珠般的贝齿……
“嘿!这简直是在描述-嘛!”智威兴奋地说:“这些都是我想说的话,可惜我的文学细胞不够发达,只有借曲传意了。”
“他们是在说艾克丝泰珀。”她轻声细语地说。
“谁是艾克丝泰珀?”他好奇地问。
“这是一个古雅马的传说故事。”她简短地回答。
“告诉我好吗?我最爱听传说故事。”这不是真的,他只想引她多说一些话而已。
看他认真的表情,倩容不好拒绝,刚开始时有些结巴,后来就愈说愈流畅。
“艾克丝泰珀是雅马拉部落酋长的女儿,她和一名叫赫肯的勇士深深相爱着。有一年,嗜杀的阿兹特克人来袭,赫肯奉命出征,艾克丝泰珀哭着对他说:我日日祈祷你平安归来,若你无法回来,我会哀伤至死,然后化做天上的蓝色星子,在黑暗中找寻着你。”她停顿下来。
“然后呢?”智威沉迷在她的神情和语调里。
“赫肯中了圈套被围困,阿兹特克人乘机直捣部落,杀死了雅马拉的老弱妇孺,包括艾克丝泰珀在内。”她轻叹一口气说:“赫肯悲愤极了,他夜夜爬到山的最高点,疯狂地寻找他的蓝星,想用箭把它射下来。一夜又一夜,他在山上大哭又大叫,终于,一颗流星落下,消失在黑暗的河流里。赫肯认为那是艾克丝泰珀,于是他纵身由高崖跳下,死在他的追寻之中。”
很美的故事,但有些蠢又不切实际,没有人会笨得去射天上的星星,更不会为了颗流星跳崖自杀。但他不会这么批评,为了讨好艾薇,他表现出一副很受感动的样子。
“好伟大的爱情,真是太感人了。我可以了解赫肯的心情,如果是我,我也会射星星,但我要找的是一颗紫色的星星。”
倩容原本不解他的话,随即看到自己的衣服,一张脸马上泛起红晕。露天的乐队奏起一首名曲,冶艳妖惑的音调令人忍不住扭动身体。智威好想接近她,想再一次触碰她。舞蹈是他与女人最熟悉的交流方式,所以不由分说地,他拉起她,就往人群中舞去。倩容来不及站稳,整个人就跌在他怀里。他动作极熟练,以高超技巧,一下-她,一下远离她,她这辈子还没有和一个男人如此亲密又煽情的接近过。因为被他的一连串动作惊呆了,好一阵子她才发现舞曲竟是老史特劳斯的“七重纱之舞”,说的就是邪滢的莎乐美!真是死定了!她急得开始躲他,即使是一毫一寸的距离也好。没有一个女孩子会在舞蹈里不断地闪避他,这更激起智威想厮缠她的。他的手是从未有过的紧握,他的体温是从未有过的高,他的热情从未有过的燃烧……他藉机吻她、碰她,不放弃任何机会。天呀!他从未在跳舞中如此恣意地去“轻薄”一个女子过,但他来不及后悔,就一次又一次地当了“大”。
音乐一停止,倩容转身就走,似乎受不了在他身边多留一秒钟。他极端懊恼,在后面追着说:“艾薇,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这是第一次,他必须在跳完舞之后向一个女孩子道歉。
倩容只觉得丢脸,她竟然会跳这种舞,而且从头到尾都不加阻止,她恨自己,更没有勇气再面对俞智威,天知道他会怎么轻视她呢?一个庄重的女孩,是不该引起人的邪念呀!她满心混乱地往前冲,突然纪宗祥出现在面前,手里的两杯啤酒差点被她撞翻。
“我看见你们跳舞啦!热情有劲哟!”他没注意妹妹的脸色,只说:“你们一定很渴了,喝杯啤酒吧!”或许是烧过头了,她的五脏六腑彷佛都快要被融蚀了。
偏偏智戚追上来,忧心又郑重地看着她说:“真对不起,若有失礼处,请原谅。”他的眼神为什么要那么专注呢?彷佛太阳底下的放大镜,他眸子中的烈火也集成一点好似要焦灼掉她。急于灭火,她做了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拿起啤酒咕噜噜地灌下去,那浓烈的怪味令她呛咳,但穿心底胃的冰凉让她舒服不少。
“你也来一杯吧!”纪宗祥露出大大的笑容对智威说。
“谢谢你,正是我需要的。”智威说着,一大杯啤酒瞬间下肚,可见他渴的程度。
纪宗祥更满意了,他拍拍智威的肩说:“我那头生意走不开,又不太放心我妹妹,待会儿可不可以请你送她回旅馆呢?”
“这是义不容辞的事。”智威掩不住高兴地道。
“旅馆很近,我自己可以走。”倩容抢着说。
“今天晚上醉鬼一堆,-最好别单独行动。”纪宗祥轻推她的背说:“而且爸爸要我保证-的安全,我可不希望他气得命都没有了。”最后一句是用重音说出,又把倩容围在进退两难的困境之中。
纪宗祥走后,智威用彬彬有礼的态度对她说:“-还生气吗?我敢以我母亲的名发誓,我绝不是那种占人便宜的变态狂。只是那音乐,还有美丽的-,让我情不自禁。我保证再也不会了。”
事实上,倩容的心事比这更复杂难解。她不想再让情况恶化下去,她有一种很坏的预感,若照哥哥的计画而行,他们都会跌入一个永远爬不出来的黑暗地狱中。
“我……我想回去了。”她极小声地说。
“那么快吗?”他十分失望地说:“至少让我请-吃晚餐吧?”
“我很累,必须回去了。”这次她稍微坚决地说。她不敢等他回答,径自往旅馆走去。
他跟了上来,一脸纳闷,有几次想说话却又在半途吞了回去,似乎很烦躁不安。他的情绪影响到她的。倩容觉得全身涨热,眼前的东西都放大,地面也浮起来。那黄昏的凉风、那将暮的暗影,不但不能浇熄她血液中的蚤动,反而痒痒地麻上心头。
回到旅馆房间时,她确定自己生病了,那白窗帘、花被单好像都朝她飞来,但她仍有一个强烈的意识,在倒下之前,必须把俞智威“请出”房间。她一回头才发现,他离她好近,近到彼此都能感到那欲冲出重围的热力不断撞击着。想触碰她的,不仅是他的身体,还有那眼神,一眨也不眨,凝聚黑蒙的迷雾,在瞳孔内有之火,深深地映在她的心灵最脆弱处。
“艾薇,怎么办?我好想吻。”他喃喃地说,手已不听使唤地拥住她。不!不行!她想摇头,却摇不动;她想出声,却-哑着。她体内彷佛有另一个人取代了她,再迎向他,任他的唇饥渴地、深切地索取着。他模糊地说着一些话语,彷佛是不满足之类的词句。头脑来不及思考,唇与手又进一步探索她细致柔女敕的肌肤。倩容感觉到极热之后,是一阵清爽的凉,然后是从未体验过的块感,像烙着火印,令她轻轻颤抖着。她知道衣服备一层层剥去,知道与他果裎相对,但她完全无力阻止。她明白事情的不可收拾,却忍不住欣赏他的伟壮身材,及沉醉在与他缱绻交缠的激情中。
“艾薇,我受不了了,我非要-不可,就现在!”他的汗水凝结在额际,英俊的脸上充满着难忍的。不!不行!她躺在床上设法要摇头,但意识愈来愈模糊。他彻底地迷失在她的清香、娇喘与柔软之中,当穿过那层障碍时,他有着前所未有过的颤动,他彷佛飞到极高,全然不在乎会落在何处,就算粉身碎骨也罢。那撕裂人的痛楚让倩容有片刻的清醒,但所见的是两人亲密的姿势,她的手早极大胆地在他背上游移。来不及羞赧、来不及悔恨,她已和他飞过好几座山峰,满天的星都纷纷洒落,连太阳及月亮都来了……
“哦!艾薇,我的艾薇……”他吻着她的唇说。她或许未醒,但她的心已响满了警钟。天呀!事情怎么走到这地步的?那的交缠,她只记得“七重纱之舞”的乐曲不停蛊惑着。她引诱了他,竟也失去了自己!
“艾薇,真对不起。”他的意识似乎回来了,但声音仍带着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怪我吗?想想看,-已经属于我了,属于我俞智威一个人的……”他想再碰她,她却如被火烧般弹跳起来,笨拙地穿衣系带,眼泪大串大串地流下来。
“艾薇……”智威慌了,也下床穿衣。
“你快走,你再不走就完了!”她语无轮次地说。他才扣上裤腰带,还光着上身,房门口就传来一阵拍打蚤乱。接着,纪宗祥踢开门冲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萨国的警察及一些看热闹的群众。
“你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我把妹妹交给你,你竟然强暴她!我不剁烂你,誓不为人!”纪宗祥一见到他,就拳打脚踢,招招劈过来。
“荷西,你误会了……我……”智威一边躲一边说。
“还说误会。瞧我妹妹哭成那样,瞧那床上的血迹……”纪宗祥故意用西班牙语大嚷:“我妹妹是天主教修道院的学生,才二十岁,是教会选出来准备送去当修女的,竟备你这变态狂玷污!你侵犯上帝、耶稣及圣母,你比撒旦还可怕,该被阉割、该被千刀万剐!”
智威这才发觉事态的严重,他再爱玩、再玩世不恭,也绝不会混蛋到去强暴女人。何况他和艾薇之间是无法克制的两情相悦,他百分之两百愿意负责。
“我没有强暴艾薇,她是心甘情愿的。”智威强作镇静地说:“不信你可以问她。”
“不必问。艾薇是纯洁的处女,一辈子没跟男人说过几句话,一心想服侍上帝的。全修道院的人都可以作证,艾薇绝不会和男人上床,除非她是被强迫的。”纪宗祥火红着眼说。门外的窃窃私语声愈来愈大,其中有不少人都看过智威如何在女人间来去周旋,自然抱着起哄看戏的心态。
“艾薇,-说,我有没有强暴-?”智威的语调冷了下来,心中也逐渐产生怒气。
倩容从头开始就蒙着脸,她害怕、伤心、愧疚,巴不得当场死掉算了。
“艾薇,-说呀!”智威向她走去。
“艾薇,-说,说他强暴。”纪宗祥挡在她面前,一只手还捏着她说:“-不怕爸爸死吗?他若死了,没有人会原谅-的!”
“艾薇!”智威吼着。全场鸦雀无声,都在等待她的答案,久久她才开口,声音几乎听不清楚。她说:“他……强暴我。”
“看吧!把这色魔抓起来,还我妹妹一个公道!”纪宗祥胜利般地嚷着。
四个警察马上一轰而上,逮住智威,一秒钟都不浪费。智威气急攻心,眼睛瞪得大大的,几乎要爆出来。
他想冲向艾薇,但抵不过几个男人粗壮的力气,只能狂怒地猛踢猛打,口里激动地说:“-为什么要说谎?-是自愿的,-也乐在其中,为什么说是强暴?-这样陷害我对-有什么好处?为什么骗人?为什么?为什么……”
他每喊一句,愤怒的情绪就愈升高一分,在他被拖上警车时,脑海中的理智已被炸得碎碎片片。昨日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今日赛马冠军的英雄,此刻竟被当成强暴犯入监狱大牢,教人情何以堪呢?
好奇的人群散去后,倩容依然掩面痛哭。“好了啦!我知道-受了委屈。”纪宗祥低声下气地说:“我已经尽量赶了,哪晓得和我串通好的瑞奇警官喝醉了,害我又拖又拉,好一阵子才能来,结果……结果就弄假成真……”她仍是哭,彷佛要哭到死似的。
“早知道我就不下药了。”纪宗祥嘀嘀咕咕说:“但我哪料到效果会那么强呢?我只不过是在啤酒里加一点点,想催情一下……”
“你说什么?你在啤酒里下药?”她猛抬头,面色苍白、两眼通红,像见到鬼一样。
“只是一点兴奋剂,一点点而已啦!他用手比着,陪笑地说。
神爱世人,宽恕大众,但倩容此刻只有一股杀人的冲动。她瞪着自己嫡亲的哥哥,咬着牙,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巴掌打在他的笑脸上,火辣辣的,她以为自己的右手即将折断。她绝冷、绝哀、绝对地想吐。
在清脆的响声后,她奔到大街上,荒寂的夜袭来,像堵墙撞到她脸上,痛苦是如此之真切,却又无法避免。她跑不动了,人崩溃了,摔跌在刺人的草地上,绝望地对天喊着--“喔!上帝我主,我该怎么办呢?”她本能地想找胸前的银白十字架,却发现它仍在智威的身上。她霎时间被掏空,如一个无心的人,呆了、傻了。没有十字架、没有清白之身,她彻底失落了,这样的一生还有意义吗?夜空下,她静跪如一尊石像,月悄悄来,又悄悄去,只有低位声始终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