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啼痕间旧啼痕,断肠人忆断肠人。今春,香肌瘦几分,搂带宽三寸。
今夜,瞿玉硕王府宾客云集,道贺声此起彼落;其中多数人是带着好奇与看热闹的心情前来赴宴。
他们想亲眼瞧瞧以往不可一世的澧磊贝勒如今变得何等狼狈。
除了文武百官之外,王孙贵胄也全到齐了,独缺十一阿哥。
富云的缺席让众人议论纷纷。原本焦不离孟的好友,自澧磊离奇受伤后居然变得形同陌路,怎不令人觉得匪夷所思?
「贝总管,你再去宫里一趟,无论如何都得将十一阿哥请来,否则说太扫兴了。」澧磊笑意盎然,旁人一点儿也看不出他的神色有何诡异。
唯有坐在他身旁的兰融知道他的心思。
她默默不语地坐着,脸上除了僵硬的笑容之外,不见任何表情,对于任何人的招呼,她都一概以点头回礼。
「是,贝勒爷,我这就去。」贝总管领命而去。
「贝勒爷,好久不见了!」
未随父离京的敏敏公主也参加了这场盛宴,她打扮得艳冠群芳,赢得不少王孙公子爱慕的眼光。
相形之下,装扮朴雅大方的兰融就显得逊色多了。
「多谢公主拨冗赴宴,澧磊感到无比荣幸。」澧磊当着兰融的面,毫无顾忌地伸手搭上敏敏的肩。
敏敏巧笑倩兮地倚进他怀里,双眼熠熠生逃,流转星光。
她一向心仪澧磊,倘若不是他因为那次意外伤了双腿,她早就要求父王请皇上赐婚。然而今日一见,他不仅没有像外界传言那般消极颓废,反而比以往多了一股内敛神秘的气质和令人不敢逼视的冷峻光芒,让她更加痴迷。
再看看他的新婚妻子,那副貌不惊人的模样,配澧磊还真是委屈了他。
敏敏愈想愈不甘心。难怪她会自愿嫁给澧磊,原来是癞蛤蟆想吃鹅肉!
「贝勒爷,这位就是小福晋啊!怎么像只闷葫芦,都不说话呢?她该不会是个哑巴吧?」她极尽讽刺的大声嘲笑着。
「你别理她,她本就是这副要死的样子,哪里比得上你的善解人意?」他亲昵地在敏敏耳畔低笑狎语,一点儿不将兰融受伤泛白的表情放在眼中。
「你就是这张嘴厉害。」敏敏也毫不矜持,一只纤指轻轻点在澧磊的唇上,巧笑着回道。
「它不也常逗你得你心痒难搔吗?」澧磊仰头大笑,寒星般的双眸却紧瞅着兰融早已失去笑意的脸孔。
就在此时,她原本黯然的双瞳忽地一亮,接着便起身朝前方走去。循着她的方向看去,澧磊看见了沐霞和……富云!
「沐霞——」两人虽才一日未见,但兰融却觉得似乎已分别许久般,迫不及待地奔向沐霞。
「兰融,你好吗?」沐霞见了她也是兴奋不已,两人紧握着手,怎么也分不开。
「恭喜你了,兰融格格。」一直随行于沐霞身边的富云朝兰融颔首致喜。
兰融见了他,不由得微微感到害怕。是他让澧磊始终误会着她!
她心存戒备,所以当富云向她靠近时,便想也不想地往后退,她一个不留神,翘头履勾到了裙角,脚下一个踉跄,就往地面扑了下去。
「兰融!」
沐霞伸出的援手晚了半拍,富云却眼明手快的扶住了她。「格格,小心。」
「请你放开她。」澧磊醇厚的嗓音夹带着气愤,自富云身后扬起。
兰融心中一紧,急急挣月兑富云的手,她急促下未及站稳,又往地面倒下,身坐轮椅上的澧磊连人带椅一阵急速回旋,瞬间将她纳进怀中。
他超凡的身手让在场的人看得目瞪口呆。富云脸上一阵青白,似骇似惧。
敏敏以崇拜的眼神紧盯着他,后悔自己当初将他给舍弃掉,便宜了兰融。
澧磊低冷一笑,附在兰融耳畔故作亲昵地说道:「会旧情人也毋需那么急吧?」
兰融血液霎时凝结,在他臂弯中僵直了身子,就连富云与沐霞也听出了他话中的讥讽意味。
「十一阿哥,你终于来了,我可是等了好久啊!」
见兰融无反应,澧磊将矛头转向富云。
富云一阵心惊,随即笑里藏刀地表示:「不好意思,因为临时有急事,不能立即前来,让你久等了。」他的目光刻意闪躲,不敢面对澧磊犀利冷冽的注视。
那天,他以为身中数箭的澧磊必死无疑,哪知隔天就听说他已获救,只不过一直无法月兑离险境;这消息不啻是给他吃下了定心丸。
然而前阵子竟又传言澧磊已然清醒,令他震惊不已。
原以为自己的计策会被揭穿,偏偏澧磊对受伤的原因绝口不提,扰得他数夜无眠,不安地揣测他的意图。
今日迫于无奈前来参加婚宴,澧磊满是怨怼与杀意的眼神,与尖酸挑衅的冷言冷语,在在都令他如坐针毡。
「你是我的至交好友,能来就行了。至少你见到了我意气风发的模样,知道我没变成流落荒野的一具死尸。」澧磊半眯着眼,黑瞳凝上冷冽的寒气,毫不留情地罩在富云仓皇无措的脸上。
「你……你别开玩笑啊!」富云面色一整,俊美的脸上露出艰涩的笑容,眼里闪过一丝狠戾的光芒。
澧磊别想用这种故弄玄虚的方法整他!他不会让自己分分秒秒活在惊悚中,澧磊的命绝对留不得!
「咦,我们本就常嬉闹谈笑,这算什么?不说这些了,你既已来了,一定要陪愚弟多喝几杯,今天我可是准备了上等佳酿等着你,错过今日,以后就喝不到了。融儿,你说是吗?」他轻啄了下兰融的红唇,徐扬的声调比咆哮更令人心惊。
敏敏看不顺眼他对兰融的亲密举止,连忙说道:「贝勒爷,我饿了,可以开宴了吧?」
「当然,咱们回座吧!否则大伙要说我这新郎官待客不周了。」他放下兰融,踅转轮椅时目光仍旧怀善意地瞧了富云一眼,让他打了个寒颤。
主桌之上,除了澧磊,兰融,瞿玉硕王爷与福晋外,尚有仪禄王爷,福晋,偏偏敏敏不知礼仪的硬是挤在澧磊身旁大放厥词。
「你们这里的婚礼可没咱们北方热闹,我们那儿得杀猪宰牛的,彻夜大跳狂欢舞,好玩得很呐!」她唱作俱佳的夸张表情令在场者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应。
毕竟她是皇上的贵宾,任谁也得罪不起啊!
「听公主这么说,我没娶北方佳丽还真是失策了。」澧磊不避讳地与她打情骂俏。
兰融坐在另一侧,始终低着头不发一语。
「这当真是你没眼光了。瞧,这是什么你可知道?」敏敏由腰袋内掏出一颗以红锦布包裹住的明珠。
「恕我孤陋寡闻。」澧磊露出洒月兑的笑容。
「这东西可珍贵了,它具有驻颜美容之效,只要每天拿它来泡茶喝,还可以延年益寿。我瞧你那位新娘子还真是需要这么颗明珠保养容颜,否则……啧,我保证你过不了多久便会移情别恋。」敏敏笑容灿烂,眸底尽是挑衅鄙夷之色。
「我娘子这等庸姿俗粉怎能与公主相比呢?」他无情地当着兰融的面与敏敏眉来眼去,并拿她的容貌当笑柄。
「磊儿!你太放肆了!」王爷看不过去,出声喝止。
「阿玛,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请您别扫兴。」澧磊的几句话压回了王爷的责备,仪禄王爷一家人不禁为兰融心生悲叹。
兰融勉强压下苦涩复杂的情绪,努力封锁住自己的双耳,不愿再去听那些伤害她极深的话语。
不知道还要熬多久,这场磨人的酒宴才能结束,而澧磊才不会再凌迟她已伤痕累累的心。
筵席一直持续至亥时才告结束,此时贺客们多已离席回府,仅剩下借酒装疯的敏敏始终不肯告辞。
「公主,你喝醉了,我派轿送你回去。」兰融好意地扶着她摇摇晃晃的身子,差点儿被她给压倒。
「不,我今晚不回去了。」
她跋扈地推开兰融,使她一个踉跄撞上身后的红柱。兰融后脑一阵剧痛,霎时间只觉头昏目眩。
「你没事吧?我看看。」敏敏虚情假意地靠近她,趁她不注意时塞了样东西在她衣襟内。
「我没事。」兰融抚着后脑勺甩甩头,力持清醒。
「澧磊呢?我要他送我回去。」敏敏无理取闹地要求。
「他正在门外送客,待会儿就进来。」她当真已无力再与敏敏纠缠下去了,刚刚那一撞令她头疼欲裂。
「什么事?」澧磊沉郁的嗓音在她俩身后漫开。
「公主吵着要你送她回宫,你就送送她吧!」兰融皱着眉回答。几乎无法再忍受后脑的疼痛。她是该回房歇着了。
澧磊眉锁眼沉,敏感如枭鹰的视线紧紧盯着她良久,末了,以一种讥诮的语气说:「你就那么放心在这深夜里,让我与这位美丽动人的佳人一块儿出府?」
「我……只是请你送送客人。」兰融不懂,她的依顺又惹他不高兴了?
敏敏撒娇地靠上了澧磊的身,「你娘子都不生气,你怕什么嘛!」
「你说我怕?得了吧!咱们走。」
澧磊才刚旋过轮椅,敏敏突然尖叫:「哎呀,不得了了!我的明珠不见了,那颗父王赐给我的养颜明珠居然被偷了!」
他回首,静待她的下一步反应。
兰融好心地帮忙寻着,「不可能被偷的,或许是掉哪儿去了。」
「一定是被偷的,说不定就是你!」敏敏眼底闪过一丝诡笑,算计的神采明明白白地挂在瞳中。
「我……我没有!」兰融被她突如其来的指控吓慌了。
「别狡辩!我搜了就知道。」敏敏原有的醉意尽散,转以锋利尖锐的语调控诉着。她以蛮力擒住兰融,毫不客气地就往她前襟探去,搜出那只红锦袋。「哈,你无话可说了吧?你这个没父母教养的小偷!」
「不是,我没有……」兰融求救地看向澧磊,却只见他双手环于胸前。好整以暇地撇唇凝笑,根本不想帮她解困。
他那深不可测的眼神冷冷地逼视着她,似乎也同敏敏一般认定她是个偷儿。
「你这个小偷!」敏敏见澧磊不袒护兰融,更加肆无忌惮地给了她一巴掌:「这事我要是宣扬出去,你还有脸见人吗?」
兰融的心拧成一团,十指紧紧嵌入掌心。她眸里泛着泪雾,「澧磊,相信我。我真的没偷,我不会做这种事的,你要相信我,我没——」
他面无表情地截掉她悲凄的话语。「你求我,跪下来哀求我,这样我或许可以请公主放你一马。」
「你……」兰融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他的每句话都狠狠地灼痛她的身心,那冰冷的眸光更是令她肝肠寸断。
「不求?那我也没法子了。谁要你手痒,怪不得别人!」澧磊的幽黯黑瞳内闪着无情的光芒,那字字冷酷的控诉仿佛要将软弱的兰融逼上绝境。
「我真的没偷!信不信由你!」她撕心裂肺地大吼。
「澧磊,你看她还死鸭子嘴硬。咱们不给她一点儿教训,她是不会听话的。」敏敏如丝的媚眼对他轻轻一抛,似乎不将兰融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绝不罢休。
他俩接连而来的指控,攻击得兰融几近崩溃。自嫁进瞿玉王府后,为何她连一刻的平顺也求不到?澧磊对她的苛责她尚能忍受,但他向着敏敏公主,漠视她的辩解,教她情何以堪?
难道他当真要逼她走上绝路?她绝望地瞥向他。
澧磊脸色一凛,「别把希望放在我身上。你既然不愿拉下脸求我,我又何需为你说话?」他滑动轮轴趋向她,长臂一伸,轻触她柔女敕和粉颊。「一个人的长相不重要,但行为躁守就该注意检点了。」
兰融不语,只是两眼空洞地杵在原地。
「融儿,你何必呢?不过开口向为夫的撒娇几句,你也不愿意?如果换成了富云,你是不是早就飞奔至他怀中软声相求呢?」
他颀长的身躯故意靠近她,唇正好在她胸口正前方停顿,不怀好意地抚触轻碰,企图勾起她的颤动。
「富云」二字令兰融如遭雷击。她不要承受这种莫名其妙的误会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冷着声音回答。
「不懂吗?就像刚才,你不是迫不及待地倚在他怀里重温旧梦了?」
他邪恶的手一把将她扯进怀中,当着敏敏的面衔住她的耳垂,以只有她听得见的魅语喃喃轻诉。
「我只是不小心摔着——」
「住口!你这个小女人除了会狡辩外,还会什么?」他眉宇间流泄着一抹陰冷,螫伤了她的双眼。
「好,随你怎么说。」她以被冻伤的声调说道。
他冷硬的眸子倏而转炽,「你的意思是默认了?」
她眼中刻上一道深深的伤痕,不再多作解释,只是默默地凝视着他,与他脸上的冷酷对峙。
敏敏受不了他们互相凝望的模样,娇嗔地开口喧闹:「澧磊,我不管啦!你要替人家作主,不可以偏袒她,否则我立即回宫将这事禀明皇上,让她一辈子在京里抬不起头来。」
她以一种优美的姿态贴近澧磊,媚眼挑勾,圆婰还不时轻触他的大腿,意欲让他为自己神魂颠倒。
传闻澧磊自伤后便不良于行,今日见他男子气魄未有稍减,她倒想试试他是不是真的丧失了男人的。
他微漾邪笑,索性推开兰融引她入怀,紧紧圈住她的腰,「公主这般挑情,若不是在下已娶妻,定不放过你。」
「男人不就三妻四妾嘛!我不会介意的。」她大胆表示,玉手更是在他颈侧抚模试探。
她的目的为何,澧磊岂有不知的道理。「但若要委屈公主来妾,我实在于心不忍。」他狂野一笑,露出邪魔般的魅力。
「那何不贬她为妾?」她含醉带媚地勾引着。
「这倒是个好法子啊!」他不置可否,陰鸷的眼神与唇角的冷漠相得益彰地衬托出他的浪子本色。
兰融闻言不禁摇摇欲坠。难道她毫无所求的付出,得到的除了伤害还是伤害?
「是啊,你好好考虑,我绝不比她差的。」敏敏笑睇着她的软弱。
「我会考虑的。那现在呢?夜深露重,公主该不会要待在这儿数落她一晚吧?若是你着了凉,我可会舍不得呀!」他夹带着暧昧言语,轻轻将敏敏送离身,转了个圈凝视着躲在身后的兰融。
「看在你的面子上,让她求我吧!只要她跪地求我,我就铙了她的偷窃恶行。」敏敏大放厥词,以为这里和罗俐国一样,凡事都得由她躁纵。
「融儿,你听见没有?还不快向敏敏求情,或许她宽宏大量,会原谅你的行径。」他故作的亲昵爱语刺痛了她的耳,也炙疼了她的心。
「是啊!只要你跪在我面前恳求我,我便网开一面,原谅你这个贵族贼。」敏敏早已听说兰融父母双亡,亦无兄长,孤零零一个人投奔仪禄王府。这种依附于人的累赘居然还乘机做了澧磊的少福晋!真是忝不知耻!
兰融精疲力竭,已无力再为自己辩解。她瘫靠在柱上,低声泣诉着心中的委屈。「我不……不是贼,澧磊……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她的脆弱让澧磊陰郁的眼神闪烁了下,他半合上眼,强迫自己狠下心忽略掉她满脸的悲切。
「何苦硬要我相信你呢?在这种人赃俱获的情况下,教我如何替你说话?你的狡辩只会让自己更流于无耻的地步,何不干脆认了,照公主的意思向她认个错。怎么说你也是我的妻子,我想公主看在我的面子上,会放过你的。反正这里又没别人,何必怕丢脸?」
澧磊说的每个字都像尖刀般扎进她的胸口。兰融已无法动弹,也分不清眼前的雾影是泪水,抑或被疼痛所逼出的汗;她感觉不到血液是流尽了还是凝滞不动,只听得见那干涸的心龟裂的声音。
「我不会求……求任何人。」她颤着唇,艰涩地吐出这几个字。
「你这个女人,可知再嘴硬的下场?」澧磊蹙眉,提醒她后果。
他本欲抱着冷漠从容的态度看好戏,但她惨白的唇,无神的眼,嬴弱的姿容,一再刺激着他的决心。
然而他又软不下心为她说情,只能劝她别再固执。
「你不过是要让我生不如死吧?「痛心的泪模糊了她的视线。
他不发一语,湛深垢眸光紧锁着她顽抗的眼神,微扬的唇角透露出几许玩味。
「生不如死?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本公主就让你生不如死!「敏敏见四下无人,澧磊又站在自己这边,便借着三分酒胆解下系在腰间的鞭索,往兰融身上狠狠挥去!
澧磊大惊失色,在她挥出第二鞭前及时出手拽住鞭索。他沉声喝道:「公主,你逾权了!」
「我这是替你教训她。」她仍不知收敛。
那鞭打得兰融疼入骨髓。她昏昏欲厥,只记得自己绝不能在他俩面前求铙。她没错,死都不向他们认错!
在意识褪失的那一刻,她嘴畔露出了笑容……她终于解月兑了!
见她倒地,澧磊双目瞠圆,惊不可抑地大喊:「兰融!」
「你何必那么紧张?她不过是装死罢了!」见他一脸愠色,敏敏不由得有些胆怯。
「刚才是谁将她推撞在红柱上,又是谁将东西塞进她衣襟内,我想你该比我更清楚才是。」他俯身勾起兰融瘫软如绵的身子,紧抱着她飞快转轮轴疾驰回房,「我会请贝总管送你回去。」
敏敏愣在当场。他既已知晓实情,为何又要加入她陷害兰融的戏码中?若他心中没有兰融,那么他的惊怵之色又该如何解释?
澧磊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