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慧是个平凡的女孩,事实上她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
她有一头平凡的长发,不像电视广告中那样闪闪动人,也不像是使用前那样夸张毛燥,就只是一头长发。
她身高一百六十公分,五十公斤,B罩杯。任何时间转头问问身旁的女生,至少一半以上的人会告诉你同样的答案。
她平凡的五官长得像路上常碰到的路人甲,而且任何时候皆是路人甲,因为你不会去记住她的长相。
她生性沉默、不多言。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虽然人家总是努力想与她交心;没有交恶的宿敌,虽然那些当初说要交心的朋友最后总成了陌路人;她不迷恋偶像、不做引人注目的事;她成绩中等,喜欢看电影、听流行乐、看报章杂志、偶尔到户外走走……一大堆平凡人做的平凡事。
惟一与别人不同的是——她很认命。
文慧一向知道自己平凡,了解自己平凡,所以很安分的在过日子。
她不会主动去争取什么,不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只希望大家都平安,将来想找个小工厂,当个不用动脑筋花精神的作业员,然后在二十五岁之前把自己嫁出去!如果没人追,那就相亲吧!反正结果都是相同的。
可惜她的如意算盘并没有机会实现,十八岁那年,她遇见了他,她知道自己的平凡计划即将离她远去,再也唤不回了。
安昀烈,一个和她完全不同世界的人,一看就知道非池中之物;像旭日东升一样让人忍不住驻足,像电影名星一样明眸皓齿。他将来注定要成为不凡的人物,注定要搭配一个不凡的女人。
但,没有意外就不是人生,他们俩还是相遇了。
命运真是妙不可言,在那短短的星期天早晨,就这样扭转了她的人生
那天,陈文慧因前一天放学不回家留下来看学长打篮球,结果被老师捉来出公差,假日还得到学校帮忙搬东西做苦工,真是流年不利!
接近九点,眼看跟老师约定的时间已过,她还是皮皮的,慢慢地走向旧校舍。
穿过长廊,蓦然,一个不该存在的影子引起她的注意,她不由得驻足呆看着眼前的事物,怀疑自己是否还在梦中。
那……那是真实的吗?
他站在一棵老桃树底下,迎着阳光,微仰起头,仿佛正享受着春风的。
二月天,突然造访的寒流,风吹起来是刺骨的冷,但他似乎不在意,虽然陈文慧觉得冻毙了,但看到他的模样,害她也有了春风无限好的错觉。
他颀长的身型包裹着及踝的长大衣,双手帅气的叉在腰侧,分立的长腿笔直的活像广告模特儿。偶然扬起的一阵风吹过树梢,吹动他柔软的发丝,吹着他衣袂飘飘的铁灰色身影……美得像幅画。
她像个初见天神下凡的俗人、被下了定身咒般定在那里,无法动弹,直到他发现她的存在,并向她招手,她才惊觉自己的失神。
她有些迟疑的向他走去,暗暗的吞了口口水增加勇气,只敢接近他两步远;不能怪她,她真的没见过这样气宇不凡的男子啊!
“靠近点,怕我吃了你不成?”安昀烈调笑道。他简单的介绍一下自己,并告诉她他今年毕业,就等兵单了。
近看,才发现他比她想象的还要高大,一问之下,竟有一百八十八公分!相对于她,真的高了许多!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含笑的问,像个亲切的大哥哥。
“我……路过。”是路过没错,只是时间不对,如果她没睡过头,也许就不会遇见他了。“嗯……我要去帮老师搬些东西,呃……反正……”反正已经迟到快一个钟头了,再迟一下下也没差。“你又在这里做什么?”她反问。
“你以为我愿意啊?我女朋友约我来的!”他一耸肩,似要抖掉那股无奈。利眼将四周扫了一遍,没找到该出现的那个人,身子一侧,接着又气闷的道:“今天可是假日,暖暖的被窝不知多诱人,偏偏她无聊又爱找麻烦,竟然要我到这里来印证一个无聊的传说,你说幼不幼稚?都什么时代了,还有人信传说这玩意儿!”末了,还不屑的轻呻了一声。
“传说?”
“传说二月二十九号那一天……也就是今天,有幸手牵手站在这棵桃树下的男女,如果碰巧有桃花瓣掉在他们交握的手上,便会受到桃树精灵的祝福;接下来就是结婚生子啦!幸福快乐之类的,你说无不无聊?”他两眼一翻,似要当场揪出胡说八道的那个人痛扁一顿。
“会吗?很浪漫啊!女孩子大都相信这一套。”
话一出口,陈文慧不由得开始犯嘀咕,她什么时候开始有浪漫细胞了?她不是打算相亲结婚的吗?
她有些茫然的看着安昀烈,疑惑的问:“只是……这个传说是打哪儿来的?我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怎么听都没听说过。”
“我女朋友偶然在图书馆翻校史时翻到的,她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前年毕业的,你别误以为她是会上图书馆用功的女孩,她那天是去打扫图书馆,误打误撞看到的。”他忍不住批评女友满脑子不切实际的东西,根本不晓得用功为何物。
又顿了会儿,安昀烈目光闪烁,突然道:“喂!你要不要试试?”说着就牵起陈文慧的手,也不管她同不同意。
文慧瞪大双眼,不可思议的看着被握住的小手,心跳开始以跑百米的速度前进。“……怦怦怦……怦怦……不时漏拍的心跳让她差点要昏厥。
他不知道自己对女孩子的杀伤力吗?他不知道连她这种有自知之明的平凡女孩也会心动吗?文慧既紧张又结巴的问:“试……试……什么?”
“试试这个传说灵不灵验啊!反正闲闲没事做。”仿佛没察觉她的异样,安昀烈理所当然的道。“可是我又不是你女朋友!”嘴里虽然这么说,为什么手就是怞不开呢?而且,他才闲闲没事做咧!她可是有任务在身!
“别管她了!谁叫她迟到那么久。既然约了我,就该有点诚意,先来等我才对嘛!每次都这样,我就不信和她相约在桃树下就会成为恩爱夫妻!”
“她迟到多久了?”女孩子约会迟到天经地义,但若迟到太久的话,的确说不过去。
“二十分钟!而且因为我早到五分钟,所以我等了二十五分钟了。”对时间,他是锱铢必较。
哇!不到半小时就计较成这样,当他女朋友也很可怜。
安昀烈再接着道:“我好不容易挪出点时间来陪她,她就给我搞飞机,就算躲在被窝里看书也比站在这里发呆强,幸好你……”
“啊!花瓣……”文慧惊呼。
他正在叨叨絮絮的为女朋友的迟到念个不停,这时,竟真的有一片鲜女敕的花瓣缓缓飘下,恰巧就落在两人相握的手指上方;那艳丽的桃红色,似有灵性般的在指尖盘旋了下,接着滑入他长大衣的口袋内。
文慧愣愣的盯着他的口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偷偷抬起眼,刚好与他的视线相交,那等尴尬,只有赶紧低下头来。
他放开她的手,急忙说道:“幸好我们都不相信这个传说!”
她可没说她不相信……呃,没错,她原先也不打算相信,但现在,事情都发生了,算她半信半疑好了。心中的期盼,连她都无法忽视。
“好吧,根据传说,我应该立刻甩了现任女友,开始与你交往……”他认真的考虑了下,突然觉得这个借口还不错。
就让那个三八女友继续装幼稚、装可爱好了,反正这个传说是她自己提起的,被甩!活该!
“对了,未来老婆,你叫什么名字?还没请教?”他继而满不在乎的问道,浑然不知这句话在文慧心里造成多大的冲击。
“陈文慧。”她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他刚才一番话,不是认真的吧……
“我叫安昀烈,安全的安,一个日一个均匀的匀组成的昀,烈火骄阳的烈。我爸说我出生的那天早上太阳特别大,所以给我取了这个名字。”他不自觉的开始向她说些平常不会聊的琐事。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股让人舒服的特质,让人轻易解除设防,真是个奇妙的女孩。
好个安昀烈,他甚至连名字都有含意,那陈文慧是不是文静又贤慧?她大致上算是文静,贤慧就不得而知了,这个形容词应该是用在家庭主妇身上吧?
至于之前的一切,不要当真……不要当真……她只能在心中不断呐喊重复这句话。
“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她的不安,连安昀烈都发觉到了。
“没什么,我在想你女朋友怎么会迟到,会不会有事耽搁?”
“有事她会Call我的机子,没Call表示她只是单纯的迟到,还在想籍口。”
对呀!文慧已经从单纯的迟到变成复杂的迟到了,因为她就是无法走开呀!她的脚……生了根。
“文慧,”他毫不生疏的叫她的名字,就像两人已相识多年。“为了证明传说是个屁,我们最好别再联络,看看后续发展如何。”瞧她脸色微变,他知道自己一定伤了她的心,不过,他认定那只是女人的自尊心而已。
“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不够漂亮之类的,但你不是我喜欢的型啦!”听听自己在说什么?看她水雾雾的眼睛,分明已为他痴迷,干么不快点甩了她?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发生,但他就是狠不下心,也许是桃树精灵的传说让他的潜意识产生了奇怪的变化吧!
他开始自圆其说,“其实这种事也说不准,个人喜好总是随着年龄改变,像去年我喜欢古典型的,前年我喜欢浪漫型,大前年我爱死美艳型的,少年时期更是对成熟型的女人无法抗拒,也许哪一天我会开始喜欢你这种邻家妹妹型的呢?”这话中安慰的成份居多。
文慧虽然称不上聪慧,但可不迟钝,“你不需要解释给我听,我不在意的,反正我早就习惯了。”习惯了朋友最后总把她当情敌对待,因为朋友的另一半总是找她聊心事,所以到最后,她仍是孤独一人,想交朋友,难。
“你别这样……”
正当此时,只听一阵“趴哒趴哒”响,似有人急切地赶着路,步伐杂乱无章,想必是那迟到许久的女主角终于来了,迟到好过不到,主角登场了,她这个临时演员也该退场了。
“我走了,老师在等我。”
文慧强迫自己毫不恋栈的转身疾走,后方却传来他关切的声音——
“眼光放远点!”他以双手圈住嘴巴,提气呼喊。
她一阵心跳加速,任性的转头望向他。
也许,也许他们没有机会再见了呢?
她要好好记住他的样子,将他的模样深深镌刻在脑海里。
会的,她会将眼光放远点,她会努力向上爬,她会继续升学……
这样,将来的某一天,他们会再相见吧……
至爱的昀烈:
我每天将想你的心情写下来,不管你是否能看见;纵然投递无门,但只要看见你的名字,心中就有一股酸甜的滋味随着呼吸的泡泡冒上来。有时那种情绪激荡到我不能自己,这时,你的名字会被我画满一整页,希望你不要介意,笑我傻气,多希望能亲耳听听你的声音……
这是文慧日记本里的一小篇。
自从遇见安昀烈的那一天起,她开始做些以前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
她走在路上会左顾右盼,希望有幸能遇见他,即使只能瞄上一眼,也够她兴奋半天的了。然而,这个小小的希望总是以失望收场。
她每天写情书给他,然后看上好几遍,假装是他在读信,假装他有多么爱不释手。
她将自己的读书目标定在最高学府,如此就可顺理成章的成了他的学妹,虽然她入学时他早已毕业,但,名义上仍是如此,也许哪天的校友会能遇上呢?
以前她认为荒谬的单恋情结,在她身上可说是发挥得淋漓尽致,她不再是那个平凡的陈文慧了,她开始积极的过生活,如此灿烂,如此夺目。
距离联考只剩一年多的时间,现在才来改变志向似乎有点来不及了,而以她的成绩来说,更是一种妄想。
她的成绩一向卡在中间不上不下,努力点,考上一所三流大学应该不成问题,但国立大学可就难了,何况是人人趋之若骛的台大。
班导虽然欣喜她的改变,但也不希望她这么不切实际;当初她说不升学就是不升学,说破嘴皮也没用,现在她说要考台大,好说歹说,她仍不为所动的一意孤行,让人开始了解到她的固执,固执到让人跌破眼镜。
原来,她并不平凡,原来,她只是甘于平凡而已。
事实证明,她的确是不凡的,因为,她竟以无比的毅力与决心,顺利考进了向往的学校,虽然吊车尾,但考上就是考上了,父母亲还为此办桌请客大肆庆祝一番。
接下来,如果你以为陈文慧从此平步青云,那就大错特错了。
文慧的目标只是想成为安昀烈的学妹,对于其他的事,她仍是懵懵懂懂的;就拿读大学这件事来说,常常跑错教室不说,缺课、弄错课表、交错报告、买错书等等糗事更是层出不穷。
弄到最后,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考大学干么?当初若没有遇上安昀烈,她现在已经轻松的丢掉这些课业包袱了,她一向不爱读书的。
为他,她的人生目标改变了,她只想在有生之年再见他一面,然后期待再下一次见面,再下下次……下下下次……
对于未来,她已无能为力;她的心遗落在黑色的情海里,没有光线,不知道深度,怎么捞都捞不到……
一天,文慧和一位同学约好到图书馆找资料,图书馆还没到,她就看见安昀烈带着一伙人,有说有笑的迎面走来。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是受老天眷顾的人,她想不到自己这么快就可以见到他。
这让人措手不及的情况显然一点也没有影响到他,只有她还愣愣的站在原地发呆。
看见她,他没有意外,没有惊讶,只是一笑;更甚者,他两手斜擦股侧,头一歪,一副终于逮到你了的神情。
“文慧——”
这两个字顺畅的溜出他的唇,他叫起来是那样顺口,就像她在梦中听到千万次的那样对味。
他没有忘记她!他竟然还记得她!这个事实让文慧快乐得飘飘欲仙。
让她更开心的是,当他走近她时,他似乎突然灵机一动,拉起她的手,随手找了张纸,在上头涂涂写写,然后交给她两千元,让她买齐了纸条上指定的东西,交到指定的地址来。
接着文慧就迷迷糊糊的走进图书馆,找到同学,不知所云的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幸好同学的领悟力强,竟然听得懂!文慧不禁佩服起她,因为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呢!
杜新荷是个很主动的女孩,两人会当上朋友,也是她主动接近她的。她的姿色属中上,但由于会打扮,言行间充满自信,充分表现出个性美,非常引人注目,和文慧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人。
相反的,文慧是个没什么自信,甚至有点自卑的人,她想象不出这么出色的人怎么会想和她交朋友,于是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
杜新荷的回答没什么新意,“谁叫你刚好坐在我隔壁。”她笑着说,笑得有点太灿烂了。
其实她没说的是,文慧一看就是那种很乖的女孩,乖的让人有点想欺负她,也不是杜新荷想欺负她啦,只是她不喜欢和比自己出色的人交朋友,那可是会让自己的丰采被遮掩住的。
所以,这两个极端的人,就这么成为朋友,不是如胶似漆,没有两肋插刀,了不起就是常在一起的同学。
安昀烈的纸条上写着一堆杂货,一些文具用品,和一些零嘴、饮料,这些东西要买齐并不难,难的是有些图纸满占空间的,她一个人要拿这么多东西,恐怕连前面的路都看不见。
幸好杜新荷自告奋勇和她一起去购物,一起上门去找人。
美其名说为了维护陈文慧的安全,怕她被人骗,不如说是为了满足杜新荷自己的好奇心。
安昀烈在学校可是大大的有名,虽然已毕了业,但活动却从没有停止过。
最近更有消息指出他在草创公司,有机会接触这种活跃人士,可说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对未来出路多少有点帮助。
指定的地址是一间公寓,旧旧的,外观褪色斑驳,屋龄可能超过二十年了。附近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住!
站在有点生锈的金属门前,文慧先喘口气,想做好心理准备再敲门,但杜新荷已经替她按了门铃,害她吸气吸到一半就不敢动了。
开门的是一个小个子的男生,不是安昀烈,文慧有些失望,害她紧张了半天。
小个子男生只说了声进来,文慧就傻傻的跟进去了,也没问清楚,只想快点看见安昀烈,证明自己不是在做梦。
进了门,还是没有见到安昀烈,文慧更紧张了。
怎么会?昀烈到底在哪里?难道她真是做了场白日梦吗?
这里头有一、二、三……六个男生;不是什么陷阱吧?自己是活该倒霉爱做梦,但连累朋友就罪该万死了,她怎么承受得起日后良心的苛责?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拉着杜新荷的手转身夺门而出时,一个高大的身影自一扇门后走出,那每天折磨着她,同时带给她甜蜜与鼻酸的身影,她绝不会认错,就是安昀烈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