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然记得怎么说爱你(上) 第九章 作者 : 衣沅

庆生会事件之後,汪羽璇在班上显得更加寂寥沉默。

车赫凡几乎不到学校来上课,老师们似乎也不在意他的缺席,随便交代一句「练球去了」就过关没事。

好在他家里各科家教齐全,天资聪颖的他始终是班上功课最好、考试成绩名列前茅,而私立学校里只要成绩过得去,其他什麽都好说。

汪羽璇每天乖乖上课下课,也不追究车赫凡的明显逃避是为什麽。总之,她巴不得不要见到他,以免又想起那天的羞辱,同学间传闻他正准备出国念书,她甚至有种解月兑的轻松。

只是,在解月兑的感觉之外,还有一些她自己都不想承认的留恋,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留恋什麽,他带给她的侮辱难堪比起其他正面感受还强烈好几倍!

汪羽璇一再告诉自己:曾经发生过的美好都是错觉而已,他狠心践踏自己诚心付出的友谊,如一幅美丽图画沾到污泥变得恶臭不堪,不堪再多看一眼。

奚心瑷对她还是很不错,唯一的不同是她绝口不提「车赫凡」这三个字。

虽然奚心瑷知道,车赫凡偶尔来仍会帮汪羽璇留下标好重点的讲义和早餐,他们并不是完全形同陌路,只是鲜少面对面接触。

然而,这样的改变足让奚心瑷安心,之前那一段不知怎麽擦出来的、似有若无的「电光石火」算是无疾而终,既然他们没戏可唱,她心就安了。

「羽璇,等下考完最後一科你想去哪?想不想去吃大餐好好庆祝?」

奚心瑷附在正趴著休息的汪羽璇耳边讲话,连考好几科确实令人身心俱疲。

「嗯……你自己去吧,我不想吃。」汪羽璇虚弱地回答。「我只想好好回家睡一觉。两天晚上都没睡好,累死了。」

「吃完再回家睡嘛——」奚心瑷兴致勃勃怂恿。「都闷好几天了,不出去逛逛街、透透气真会得忧郁症。哎呀,你就当是陪我嘛……」

「不去了。我真的没精神逛街,等下考完我想直接回家。」汪羽璇仍然拒绝,她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对奚心瑷掏心挖肺,自从在庆生会那天领教了她的冷眼袖手旁观後。

汪羽璇自认不会这样对真正交心的好朋友,打从心里无法再接受奚心瑷释出的善意。

「羽璇,你……在生我的气哦?」奚心瑷没想到会被她拒绝。

「没啦!有什麽气好生,你想到哪儿去了?」汪羽璇坐起身,低头从笔盒里掏出笔,淡淡道:「钟响了,等考完这一节再说吧。」

於是,奚心瑷只得讪讪然回到座位上。

就在全班静肃等监考老师来发考卷的时候,车赫凡突然走进教室。

汪羽璇吓了一跳,手上的笔掉落桌面。

车赫凡直接走到汪羽璇座位前,顾不得班上所有同学错愕的眼光,平静清楚地道:「等下考完试,我有话跟你说。」

「……说、说什麽?」汪羽璇不解望著他彷佛沉淀许多故事的深湛黑眸。

「总之,这节下课後,我等你。」车赫凡丢下不容商量的结论。「我一定会等到你,不见不散。」

「我要回家。」汪羽璇也毫不考虑拒绝。「你不用等。」

「我会等。」车赫凡坚定重覆,他眼中迸射出的顽固意志令人害怕。

然後,他们没有多馀辩驳时间,监考老师抱著考卷进来,全班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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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下课钟响,汪羽璇交了考卷後旋即离开,彷佛刻意表达自己并不想跟车赫凡谈的决心。

汪羽璇出了教室之後毫不犹豫直往大门冲去,一路不回头走到平常等公车的站牌。

「羽璇!汪羽璇……」奚心瑷气喘吁吁从後面追上来,跑到她面前。「车、车赫凡不是、不是在找你,你怎麽跑掉了?他刚刚还问,问我知不知道你去哪里……我说、说你可能去等公车。」

「我就是不想让他找。不行吗?」汪羽璇皱起眉头,不了解这会儿奚心瑷为什么热心为他们俩搭桥,她应该希望自己离车赫凡越远越好啊?

「为什麽?他看起来很著急,说不定真有重要的事,」奚心瑷一脸认真,为车赫凡抱屈。「二话不说就转头走人,你理都不理人家,会不会太没礼貌了?他又不是坏人,你何必躲那麽急……你到底在害怕什麽?」

「奚心瑷!」忍了许久,汪羽璇终於忍不住了,忿怒不耐道:「你到底要我怎样?我理他,你生气,我不理他,你也要生气……你要我怎麽做?」

「你只在乎我生不生气吗?汪羽璇,拜托你有点志气好不好?!」奚心瑷瞠大眼睛,提高嗓门吼。「你想想自己好不好?明明就喜欢他,只怕我不高兴就装作什麽事都没有……你以为这样子就真的什麽事都没有吗?我又不是瞎子,我有眼睛可以看!你喜欢车赫凡!车赫凡也喜欢你!」

「我没有!」汪羽璇闭上眼猛摇头,任激动的奚心瑷在马路边大喊。

「不要骗我!把头埋起来当鸵鸟是没有用的!」奚心瑷拉住她的手,旁若无人继续喊。「你以为当没事,就可以把车赫凡推走吗?把你的真爱推走……」

「小声一点!这里是马路边……」汪羽璇发现一堆路人都看著她们。

「好啊!那你告诉我,你想把他推给谁?我吗?」奚心瑷显然顾不了那麽多,维持大嗓门继续说:「你太天真了!告诉你,爱情这件事我比你知道得太多了!我就算再生气也没办法阻止一段感情发生,所以你干嘛怕我生气?在爱情的国度里,胜者为王!你现在占上风了,应是你让对手害怕才对……」

「够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说了:」汪羽璇完全制止不了奚心瑷的歇斯底里,就在感觉快崩溃的时候,她等的公车缓缓驶来。

车门一开,汪羽璇毫不考虑地跳上去,留下情绪仍然激动的奚心瑷对著公车大喊。「明明你就喜欢他,为什麽不敢承认?你不知道爱情是不能让的吗?」

公车缓缓开动,汪羽璇从窗户看见她的表情由激动,慢慢转成黯淡,再转为凝重……

她还看见那个越退越远越小的背影,微微轻颤著,似乎在哭泣。

汪羽璇长长叹了一口气,很难想像平常个性像大炮的奚心瑷也会有这麽感性的时候,只是不能确定她的落泪是因为输了这一局,还是心疼车赫凡碰了硬钉子?

碰了硬钉子的男人会怎样呢?汪羽璇这时候才想起要跟自己「不见不散」的车赫凡,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死心眼在学校里等。

汪羽璇突然有点不安,见识过车赫凡的固执,不敢想万一他真的等不到人,会有什麽惊人之举。

汪羽璇在家附近的站牌下车,双脚才踏上红砖道,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形就挡在她眼前。

「你、你怎麽在这?你跟著公车跑?」看兄车赫凡在她下车的公车站等,汪羽璇不可置信地瞠目结舌。

「我说过,我一定会等到你。」车赫凡牵起嘴角淡淡一笑。「你不是不信吗?现在相信了吧?」

「都说没什麽好讲的,你还跟著我做什麽?」汪羽璇转头不想理他。「我要回家了,恕不奉陪。」

「别这样,我知道你很委屈也很生气,」车赫凡一把拉住她的手,语气激切。「只耽误你一点时间而已,同学一场,你不要拒人於千里之外……」

「真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是你吧?!」汪羽璇想起那天的羞辱,忍不住扯开嗓门喊。「是谁先不尊重『同学一场』的情谊?你还有脸跟我讨交情,哼!」

「上车,别在马路上吵架。」车赫凡不由分说硬拉著她上了停在路边,一部崭新拉风的双人跑车里。

说来讽刺,亮晶晶的昂贵新车正是生日会上他父亲送的礼物,而今他开著这部昂贵新车追在公车後头,就为了汪羽璇这狠遭闭门羹款待的客人。

「你到底想干什麽?车赫凡,你给我的羞辱难道还不够?」

汪羽璇几乎是被车赫凡的蛮力押进那辆崭新的跑车里,莫名又羞忿地狠狠瞪视紧抿双唇的他。

「我欠你一个道歉。」车赫凡深深看著忿怒又惊慌失措的她,良久,深长幽怨叹了一口气,沉笃:「很快我就不在台湾了……我怕现在不说,以後就没有机会了……」

「你……」汪羽璇晶莹水眸讶然瞠大,缓缓张开红唇。「什麽叫『以後没有机会了』?你要永远离开台湾?」

车赫凡眼睛直望前方,薄唇紧抿没有回答;而她的一连串疑同,在他踩下油门加快车速後,被从车窗灌进的冷风吹得四散粉飞。

很快地,离开车水马龙的繁荣大路,车子转向高架快速道路,往一个她完全没有概念的方向飞驰。

「你不说话是什麽意思?」汪羽璇茫然望著始终不发一语的他,逼同道:「车赫凡!你有没有搞清楚,我跟你不一样,你可以闲闲开著车子到处晃,我没有这种闲工夫,你最好现在马上调头送我回去,要不然……」

「放心,我不是人口贩子。」终於,车赫凡幽幽开口,以近乎请求的语气。「别紧张好吗?刚考完试,出来吹吹风、放松一下心情又何妨?我带你去一个不错的地方……」

「你!」他的温柔「宣告」让汪羽璇无法招架,何况已经坐在他的车子里,她又能如何?

过了约莫四十分钟,车子停在北部某个海岸风景区,落下黑幕的海边并不全然孤寂,观景平台上还有几辆卖熟食的小货车正冒著白茫烟雾。

「好了,现在到了你要的地方,反正我哪里也去不了,有什麽话就说吧。」

汪羽璇双手一摊,一副慷慨就义的潇洒模样,然後把脸转向海涛淘涌的岸边,感受凛冽海风的萧索。

「羽璇……」摇下车窗,车赫凡点根菸,轻轻低唤她的名字。「我欠你一个道歉。那天发生那样的事,我真的觉得对你很抱歉。」

「呵,都过这麽久了,你的反应会不会太慢了?」汪羽璇摇摇头,美丽红唇衔著一抹淡然笑意。「坦白说,很多伤害并不是一句道歉就可以化解。就像你不可以在大街上把某人狠狠揍一顿,揍完了扶起伤痕累累的受害者、模模人家的头、再跟人家说对不起就没事了……」

「我知道要你原谅太强人所难。」车赫凡缓缓吐了一口烟,沉重道:「挑明了说,那天你很无辜。那女人完全冲著我来,她只是想尽办法要找我的碴。很不幸,你的出现成了她最好利用的箭靶子。」

「箭靶子?我倒真是万箭穿心,彻底如她的愿了。」

「所以,我觉得非常对不起,」车赫凡深情望著她,万千个抱歉无以传递。「不管你怎麽想,我希望你千万不要以为我是故意的。我绝对不是故意邀请你,然後让你难堪,我可以发誓,我真的没想到那女人完全不给我留馀地!她为难我请来的客人,无疑已达到打击我的目的,接著再去我爸面前加油添醋一番,我的日子肯定不好过,正合她的意!」

「她……是指你父亲的大老婆?」汪羽璇回眸,恰好迎上他沉淀太多心事的黑瞳,彷佛不必太多言语,由他带愁的眼中已经感受到他正承受的强大压力。

「如果可以,我希望生在平凡的家庭。」他叹了口气,简单一句话道尽他的无奈痛苦。

「悲哀的是,我们都不能选择家庭,也不能选择父母。」汪羽璇有同感地点点头。「最难过的应该是你母亲吧?可以想像她为了你,每天不知要忍多少委屈。以前的女人都是这样,为了心爱的男人、为了孩子,可以忍人所不能忍。」

「我妈是被他骗的!」车赫凡恨恨将捺熄的菸蒂丢往海的方向,怒道:「才十八九岁的小女孩懂什麽?还不是那个卑鄙无耻下流的东西骗了她……车金祺要是个男人,就不该耍这种下贱手段!」

「要是我的话绝不会这麽傻。」汪羽璇心有同感地月兑口而出。「男人的感情说变就变,我爸还不是这样,有了点钱就忘了自己姓什麽,不负责任的他只求自己逍遥快乐,害惨了我妈!」

「男人若真爱一个女人,怎可能让她难过?」车赫凡脸上露出超出他年纪的成熟睿智。「以後,只要是我爱的女孩,就一定是这辈子我最爱的人,我会把她当全世界唯一的宝贝一样疼爱……绝对不会像我们的爸爸一样,把爱情当儿戏,把女人当玩具!」

车赫凡说得语重心长,汪羽璇看著他充满柔情的眼,隐约感受他这番话彷佛是特别说给她听的。

「那、那是你的事……又不关我的事。」汪羽璇别开头,逃避他含情的凝眸。

「就关你的事!」车赫凡激动扳过她身子,低哑轻喊。「羽璇,我今天不仅要向你道歉,最重要的是我想告诉你……其实,我对你……」

他突然停顿,像是被什麽东西梗住了喉咙,然而,那澍漾上水雾的眼眸已透露了答案。

汪羽璇无法再逃避,怔怔望著他欲言又止的复杂表情,良久。

「……我就要离开台湾了,有些话实在不能随便说。」他艰难开口,却终究是没说出「其实」之後的答案。

「是你父亲的意思,还是你那个跋扈的大妈在搞鬼?」汪羽璇不经意的询问里仍透露出失望。

「都有吧。他们两个,对我而言一个狼、一个狈,专门联合起来让我们母子俩难过。」车赫凡又叹了口气。

同时,他不动声色握住她轻靠在他身侧的小手,微微施力,侧过颈含情脉脉看住她盈亮的眸。「说真的,要不是为了我妈,我才不甩那对狼狈说什麽。只是,我真的没办法面对我妈的眼泪……他们威胁我,如果不离开台湾到美国念大学,以后『东兆』就没我的分——有没有分我根本不在乎,但我妈却很在意,所以,我只得乖乖就范。」

「车赫凡……」汪羽璇连名带姓喊他,不习惯被他一直握著手,想挣开却被他握得更紧。

「别动,我想静静握著你的手。」车赫凡仍不愿放开,他的手掌因长期练球充满厚厚的茧,握紧时带点粗砺的温热,那是一种奇特的电流,经过彼此的手传递他们内心暗潜多时,已不需言语的情话。

「你什麽时候走?」汪羽璇不再挣扎,渐渐习惯他掌心粗砺的温热,这样宁静交握的感觉很温暖安全,她开始贪恋这未曾尝过的美好滋味。

「你在乎吗?」把问题丢回给她,车赫凡侧转倾身向前靠。「说实话,你在乎我留不留在台湾吗?」

「我……」汪羽璇很快低下头,无法回答他强势的逼问。「你、你自己的事,为、为什麽要问我?要在哪里念书应该、应该你自己决定……」

「因为我在乎你啊!」车赫凡一把拉过她,迅速将她拥进怀里。「你为什麽要把自己包得滴水不露?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对我没有感觉!」

「你、你在干什麽?」汪羽璇被他紧拥得几乎无法喘气,当他的气息令她窒息的刹那,她用尽全身力气挣扎。

车赫凡以受伤的表情望著她,许久不发一语。

「难道,是我自作多情?」车赫凡长吁了口气,炯亮的黑瞳黯下。「对不起,吓到你了。我、我以为……我一直以为你跟我有同样的感觉。」

「是的,我不否认!」蓦地,一直沉默的汪羽璇扬起秀眉,开口缓言。「车赫凡,我喜欢你。但是我知道自己喜欢不起……我跟你隔著一道门。你亲眼看到了,那道门又高又硬又厚,我无法高攀……」

说到此,汪羽璇忍不住哽咽,微红了眼眶却勉强挤出笑脸。「算了,别提这些吧!你都要出国了,马上你就不在台湾了,我们还在『你喜欢我、我喜欢你』地争论不休,不是很好笑吗?」

「羽璇,我……」听到汪羽璇发自肺腑,感性又理性的表白,车赫凡惭愧又感动,他是男生,却比不上眼前这女孩的智慧与果敢。她一眼看到现实的困难,而他无法改变现状却还要用感情困住她,根本就不是个男人该做的事!

「对不起,我实在太差劲了。」车赫凡苦苦一笑。「你说得对,现在的我没有资格跟你说这此了……关於那道门,总有一天我会拆了它!你不会笑我太天真吧?」

「我觉得你在说废话。」汪羽璇偏著头,对他促狭一笑。「无论如何,我们都是好同学、好朋友,将来出了国,你可别忘了好朋友啊,」

「羽璇……」车赫凡情不自禁又拥她入怀,哀叹道:「我真不想出国,我想留在台湾……我想跟你一起在熟悉的土地上求学,真的好想……」

是的,我也很想!汪羽璇在心里呐喊。

然而,她什麽都不能说,她知道他生在那样的家庭,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很多事情不是他一个人说好就好。

海风呼呼在耳边吹拂,彷佛也为他们即将来到的分离悲呜不已。

他们就这样动也不动地相拥著,把握彼此各奔天涯的前夕。

说不完的情意、诉不尽的难舍,一切都尽付奔腾汹涌的海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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