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院会客室出院后的顾——坚持到清静的地方休养,身体的伤并不太严重,但内心的创痛怕不是三五日能痊愈。
其间惟一和她见面的只有阙雪灵一个,这还是她持续不断给她写信,安慰平抚她重创的心绪才获得的特权。
“怎么出院后就与外界断绝联络?”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想想以后的路……”
“你想好了吗?”阙雪灵一步步地,想将她推得老远——这几天借著书信往来,她取得的信任,然后不著痕迹编造了些她和云亦翔的情事,单纯的相信他们是相爱多年的恋人,自己才是该死的第三者。
“已经有点头绪了。”
她点了点头,念及永远离开心爱的他,眼眶还是酸涩。
“唉,雪灵姐知道你一定很难过,为男人付出感情,到头来发现被诳了一场,痛苦难免……但是别忘了,时间是最好的治疗,有一天,你一定会彻底把他忘得干净!然后,开心嫁给真正爱你的男人。”
嫁人?她还能嫁吗?
隐居的日子,这是她最不想去思索的字眼,所有的爱都给光了,对别的男人何以为继?又拿什么嫁呢?
锁上自己的心,也锁上关于他的记忆,忍著淌血的心痛,她嗫嚅问道:“你们……会结婚吗?”
“理论上会吧。”雪灵娇羞的掩嘴而笑。“很难说啦,我跟他纷纷扰扰也十多年了,当中忍受多少他惹来的风流韵事,几次想放弃又考虑自己投资大半青春,不甘心……”
“对不起,雪灵姐,我……好像偷了你的爱情!”
“快别这么说,好多成熟的女人都抵挡不住他的诱惑,何况你呢?只能说亦翔实在太出色了!若让我再选一次,我一定要一个平凡的男人,起码日子过得顺遂些……乖,听雪灵姐的劝,你年纪轻,大把机会等著你,不可以放弃幸福的权利啊!”
“他好吗?”一忍再忍,终究忍不住问了这一句。
“你还在想他?”雪灵试探。
“呃……怎么说,他牺牲自己救了我一命,我应该关心一下。”
“原来如此!你放心,他已经月兑离险境了,可能再过几天就会清醒了。”
当他醒来,会想起自己吗?记得在他生命中出现过一段刻骨的爱情吗?
千愁万绪激荡得不能自己。“雪灵姐,你一定要帮我,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知道我的行踪,我不想再见他,永远都不想见。”
“好!我答应你,别哭啊!”雪灵轻拍她,贴心问道:“告诉我,你以后怎么打算,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其实,她是想知道她躲得够不够远——“我不能跳舞了,只能改念别科,我想到纽约学行政管理方面的课——”
“也好,学成就可以回来接管顾捷,你这个正宗的女老板应该展露一下实力!”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她茫然一叹。
“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雪灵姐,这段时间,顾捷麻烦你帮我看著……虽然,我相信他会好好打理,但时间久了,不能预料会发生什么事,所以……”
“我懂,放心!顾捷像我娘家一样,我会尽全力的!”
“谢谢你!”她扑在她怀中哭泣。“你真好,愿意原谅我又帮我那么多。”
“傻丫头快别这么说,我一向尊敬顾先生,你是他女儿,就像我的妹妹,我不准你再说那些见外的话你——记著,无论你在什么地方,发生什么事,雪灵姐永远让你靠!”
“雪灵姐……”更加感动了。
而阙雪灵的心在微笑,胜利的滋味后是美好啊!???
一年后纽约的深秋,落叶随风,一地的寂寞……踩著惴惴不安的步伐,云亦翔缓缓行走满覆黄叶的街道,一年来数不清的爽约,已经让他对这次的会面不抱希望!
离圣诞节还早,但在街对角,一家以绿色为主调,世界知名的连锁咖啡店,其干净明亮落地窗已装点上圣诞灯饰,闪闪烁烁,跳耀出幸福、愉悦、团聚的气氛……浓郁欢欣的节庆味道,在冷冽的秋风里吹拂,对照他失去的落寞郁抑,更令人心伤……是报应吧?老天有眼,要他必须为自己做过的,对她的伤害付出代价——冷风飕飕,他拉起衣领,小跑步过了街,心情忐忑不安:她会来吗?还是依旧不会来?
任何一种结果都足以让他情绪过度震荡、不能承受。
推开沉重玻璃门,眼帘印入一朵清新的白莲——如瀑布泄下的长发,白套头毛衣,白色牛仔裤,卷翘的长睫毛亭立在两潭水汪晶亮的眸子上,高挺的鼻梁衬托她明艳冷敛的优美侧脸,丰姿卓绝……是她!更美、更内蕴气质、更光采动人的顾——!
他惊喜的走过去拉开木椅坐下,她似乎没有特别的喜憎,只用如梦如幻的迷蒙目光看了他一会儿,朱唇轻启,柔声道:“你来了,纽约很冷吧?”
“,谢谢你,终于肯见我了。”他露出许久不曾出现的开心笑容。“能见你,再冷我都不怕!”
“我只是来把话说清楚,让你不要继续浪费时间,也不要让雪灵姐再虚等下去……你不知道女人最宝贵的就是青春吗?”
她音调平和,曾经刺痛过的身心,好不容易恢复宁静,他的出现,还是牵起记忆……她不由得缩起身子。“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当做我们不曾相识——”
“很好!你倒干脆,一句当做不曾相识,就可以一笔勾消!”他沉痛抬眼,悲绝道:“我做不到!做不到啊!我还是爱你啊……以前,你不是这样的!真不知去哪儿学来的心狠手辣、冷血无情?”
云亦翔低估了阙雪灵,不知道单纯的她已经被严重洗过脑——“我不像你,只会自私为自己!雪灵姐为你牺牲、为你付出,而你……”
“不要再提到这个名字!你听好,阙雪灵说的全是谎言,你为什么相信她?应该等我,起码听我把事情解释清楚,你不明不白的走,对我不公平啊!”
想到她孤独心碎离去,他真是自责心疼不已。
“你好可恶!雪灵姐很爱你,对你死心塌地,你为什么要辜负她?”
“死心塌地又怎样?如果人家对我死心塌地我就要负责,我早结八百次婚了!”他激动握拳。“感情是双向的,不是谁可以控制谁,或用爱来施行勒索。你懂不懂?”
“可是,她等了你那么久,为你付出很多……”
“她说付出很多、等很久,你就傻乎乎让她?她是菩萨面孔,蛇蝎心肠啊!”
“你怎么可以这样污辱她?她那么疼我,帮我照顾顾捷,她——”
“又是顾捷,为什么?打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开始,你不惜为舞蹈、为你爸、为顾捷,你忍受一切、割舍一切……难道我们之间就不值得你去争取吗?”
“我……”这问题她不敢问自己。
“你说啊?”
“对不起,我不想回答。”她继续逃避。
“当我从医院里苏醒,雪灵告诉我你的决定。我真想冲出去追你,但全身动弹不得,那一瞬间,无助、失意至极的我,闭上眼睛,希望自己干脆死去。”
“你言重了……”顾——低下头,偷偷按去眼角的泪珠。
“我真的恨,恨雪灵,我命令她远离我,她……才发了那封说明真相的信给我——原来,两件陰谋陰错阳差撞在一起,才会有那件意外——”
“信?什么信?”顾——死心塌地向著雪灵,为她辩驳:“有可能是雪灵姐太爱你,想成全你,所以才编故事……”
“你不用替她说话,我问过熊大维,他承认雪灵确实有份,他们两个合谋让你看见我吻她……”
她搞糊涂了……脑袋昏昏沉沉,可能吗?雪灵姐会骗自己?
“好吧,就算有,那些都过去了……我也不想再计较,一颗经过大起大落,破碎又黏合的心,禁不起再次的大风大浪,你太出色又太多情,真的不适合我。”
她又想起雪灵曾说过要挑平凡男人过顺遂日子的观念,经过风霜的她也认为应该如此!
心一横,她恳辞道:“我喜欢平淡喜乐的日子,你恐怕是没办法。请你不要执迷不悟,放了我好吗?”
“你……要求我放你?你居然用‘放’这个字眼!请问我囚了你什么?”
他沉痛闭上眼。“一年来,你信誓旦旦说死也不见我,我只能默默守候,约了见面,每次你都失约……好几次,在冰天雪地中守著,车子被大雪淹没也不敢走,就非等到你安全进了家门……我囚了你?哈,是你囚了我的心啊!”
“你冷静点!”拍了下他的手。“人家都在看我们了。”
“我不管!你让我说完……你说走就走,不管别人的心痛不痛;说一刀两断就今生今世永不再见,不管别人怎么去捱……”
“别说了!你说这么多做什么?”她也激动的提高声量。“就算你依然是你,我也还是我可是时间、感觉,好多事情都不对了,你如此强求有什么用?我们,根本就回不去啊!”
我们回不去了,这话让他傻眼!
明明相爱的人因莫须有的事情而渐行渐远,最后竟无可挽回。
他还能什么说?
或许,他们命中注定有缘而无分?
若如此,也不必强求了。
他强按心中无尽的悲恸,故作潇洒地,朗声一笑。“是啊,或许你说得对,情已逝去,多说无益,今天我来,本就没有奢望,只是相识一场,好歹来向你说声再见——”
“再见?你要去哪儿?”
“我明天飞巴黎,公司计划开展欧洲市场,这一去,恐怕要好一阵子才能回来——”
这是他到纽约之前最坏的打算——挽回不成就远走他乡。
一年来,他思前想后,觉得日子怎么都得过——没有她,就当是回到没有认识的日子吧!
陷入沉默的他们,静静倾听对方呼吸声,都不肯先告别——“你还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他红著眼眶问。
“保重!”她只能说出这两字。
“那么……再见了,你也多保重。”
他大步离去,如同过往的分离,从不回头看她一眼——啊!缘尽情了,既已尽力,他大可无憾地离去了。
只是,为什么脚步如此沉重;心,更是无与轮比的疼痛呢????
哭著走回赁居的公寓,管理员交给她一封信——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到达遥远的非洲,为那些流离失所,贫困饥饿的人们贡献我微薄的力量。
原谅我没有亲自向你辞行,因为,我没有脸——你是如此相信我,而我竟如此卑鄙害了你终身的幸福……对不起!请原谅一个被爱情、被占有欲冲昏头的女人所做的蠢事。
一年前,你在亦翔办公室看到的那一幕,是我和熊大维设计的。
在公路上,那部对撞过来的卡车则是关影联合吕凌的杰作。事后亦翔也对他们做了适当的惩罚。
我们这一票人,为爱、为钱、为心里的不平衡丧失理智,做出邪恶的事,不但硬拆散一对生死相许的恋人,还差点儿要了你们的命。
你的善良,单纯,及亦翔对你的付出、思念你的痛苦!
我好愧疚!好后悔!我知错了,所以选择到非洲去悔过,希望能积些德,弥补我造成的过错。
你见过亦翔了吧?
请珍惜他对你的爱情,认识他十多年了,我从未见过他对一份感情如此认真执著……你是幸福的女孩,我羡慕你!
阙雪灵笔怎么会这样?
看完信的她,整个人傻住了,云亦翔说的原来都是真的!
太可怕了,雪灵姐怎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爱情真的会让人丧失理智的啊!
她震撼至极,信纸从颤抖的手上无声掉落,她拾起,一次又一次的阅读,怕自己误解了雪灵的本意。
老天为什么要折腾他们?这封信为什么这么晚到。
此刻,真相大白,他却已决定远走。
无缘终究无缘,她埋在被窝里哭泣,对他的思念,在去除障碍后,如同大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半睡半醒,顾——终于捱到天亮——她匆匆梳洗,发动车子,决定到机场去送他一程,就算要分手,也该把事情好好说清楚,她不要他对旧事耿耿于怀。
再者,一年前他冒生命危险救自己一命,连句谢谢也没说,她要一并谢过。
好聚好散,不留遗憾,这是她的感情态度。
车子一路停停走走,大清早上班时间还没到,这实在有些诡异,她扭开收音机听路况——新闻快报!
一架原订今早五点半飞往巴黎的法联班机,在起飞十分钟后不幸于空中爆炸坠毁,目前情况不明……巴黎?法联?
不会吧?他搭法联的班机!噢,天!他会不会搭上这班机?
啊,老天保佑……不要啊!
她的手脚发软,但赶往机场一探究竟的车子愈来愈多,她仓皇失措,激烈发抖,无法控制车子——她后悔!
后悔昨天没问清楚他所搭乘的班机,不!她更后悔自己不听他苦口婆心的解释,后悔让他带著遗憾离去……求你!
求你不要这样残忍对我!我承受不了失去你的悲痛啊!
她哭泣,呐喊:“我们还没好好相爱过!你不能走!不能走!我还没爱够你……你不能走啊……”
这起空难事件掀起全城沸腾,她六神无主,弄不清自己是怎么开到机场的。
她被人群推往柜台,乌压压一群人不停恸嚎,嘶肝扯肺的哭叫,她全身都没力了,挤不过心急如焚的眷属,小小的一张乘客名单被人群拥著就是看不到——其实,她没有看的勇气,她怕心脏在看到他的名字后也跟著停止跳动!
她泪水汪汪,倾盆大雨似地不能停。泪水糊了她的脸,湿了她的衣襟,耳边众声嘈杂,震耳欲聋!
她什么也听不见,只想到昨晚他问的最后一句话。“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笨蛋啊,为什么要问这种不吉利的话?为什么?
她拚命哭,大声地、用力地哭,把认识他以来所有的委屈全哭出来……“——……”
有人喊她的名字!
是幻听吗?
“——!”
又一声,她狐疑的应声转过头——看见云亦翔好端端的站在那儿!
“亦翔!”她往他狂奔飞扑而去。
“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人家以为、以为你……呜……呜……”
她又哭,但这次是高兴地哭了!
“以为我什么?以为我挂了?我还没娶妻生子,怎么能挂?”
“……你……你——”她太过激动,话都说不清。
“傻丫头,飞巴黎不只这班,没问清楚就哭得那么伤心,真是——”
他拿出手帕温柔地帮她擦泪。
“可是,你一向……喜欢搭法……联。”她惊魂未定,声音还抖著。
“是!本来我是该搭这班,但是那个笨秘书订错了!为此我还狠狠骂了她一顿!”
“真的?”她瞠大双眼。“如果她没订错,你不就——”
“是!如果她没搞错,现在我就是海上孤魂了。”他苦苦地,自嘲的笑道:“这样也好啊,反正你老记著我欠顾家一条命,就当是老天有眼,帮你讨了这条命,我们的仇恨就可以一笔勾消,你也了却报仇的心愿不是吗?”
“呜……呜!不要不要!我不要你死!我什么都知道了!雪灵姐什么都告诉我了!”
他微愣。“她终于肯自首?哼,算她勉强是个人!”
“亦翔,你不要怪她,她这么做……也是因为爱你。”她痴痴地看了他一眼。“我是女人,我也爱过……所以,可以体谅她的心情。”
“你?”他颤巍巍地问:“你有爱人?”
“是你!我爱你!”她勇敢地、大声地告诉他。
这场虚惊及时教会她爱要在当下!
人世间旦夕祸福难料,不懂得把握的人必然要生活在悔恨中……对他爱的程度,也是这场虚惊为她测出,那种不见底的爱,才让她不敢看乘客名单。
也惟有真正相爱的人,在生死关头会有相互寻找、相互等待的默契。
“你终于肯对自己坦诚……”
他高兴地拥抱亲吻她。“我一直肯定你也爱我,今早空难消息一出,我就告诉自己,你一定会来找我,因为我知道你爱我……其实,昨天报早了班次,也是赌你会来送我,或者挽留我,事实上,我的飞机是下午才起飞的!”
“哇!你好诈!”她啐道,心里却甜滋滋的。
他在杂沓的人群中将她紧抱。“这次大难不死,是老天要我偿完欠你的债,我没死成,你也绝跑不掉了!我们结婚吧,亲爱的……”
她笑中带著激动的泪水,吻他的唇,警告道:“你欠我的债要用一生一世来还,没有我的允许,不准随便死掉,听见没有!”
霎时两人的爱意弥漫整个机场,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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