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且说说离开皇甫彖,伴随友人历练江湖的重生。
重生觉得自己医术尚不成熟,不敢戴师傅的人皮面具坏了师傅的名头,又笃定不会有人再对曾经死去的唐池感兴趣,所以大胆的以本来面目行走江湖。却没想到有人得到消息,正在满天下地找他。
当他听到幼时玩伴古小木跟他说那人就在这附近时,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他,顿时颜色尽失方寸大乱。
骑马奔跑了一段时间,重生拉住缰绳。自己是怎麽了,怎麽一听到那人的名字就慌乱成这样?他就算出京,也不一定是为了我吧?也许他真的只是暗访民情也说不定。他又不知道自己还活著。还是那次什麽地方露了马脚?
越想越头疼,干脆把此事丢开不去想它。倒是北方大疫横行,师傅好像也在那带,何不趁此机会一展所学,救人性命减己罪孽,也省得枉来人间一遭。
这样一决定,当下,重生便调转马头向北方行去。
皇甫彖微服私访跑到江南近北一带找了一圈,马车是找著了,车夫却换了人。问车主原来的车夫现在何处,结果一问三不知,不但没有得到答案,反而和明明是男人却美的不象话的车主莫名其妙打了一架。本来是可以不用打的,可是一想到唐池很有可能和那妖媚子……,结果气不打一处来,被对方挑拨了两句,立刻火冲眉梢。本想教训对方,却没想到对方功力竟那麽强,後来如果不是藏在暗处的左宫军高手众人现身,加上新车夫的拦阻,自己很有可能不顾一切也要废了那妖媚子。
找了将近两个月,总是捕风捉影,好不容易断定那叫重生的医者就在洛阳城结庐治疗百姓的消息时,朝廷却传来急件,说是北方瘟疫横行,救援物资无法赶上,现正在闹饥荒,已到了十城六空的程度。
考虑再三,彖决定公开身份,带领救援物资和京中集结来的大夫,以慰问百姓、与百姓共存亡的名义移驾北境。
“大夫!大夫!不得了啦!天大的消息啊!”伴随著清脆的童声,一扎冲天小辫的男童冲进草庐。
“嘘──,什麽事,这麽喳喳呼呼的?大夫正在给病人治疗呢。去,有空烧水去,不要在这吵到大夫。”年约二十几的少妇拍拍男童的头顶,让他安静。
“娘,你不知道!真是天大的消息!大夫大夫,你听我说,我们有救啦!皇上要来啦!”
手一抖,针一偏,一下子扎进左手的食指里。“嘶!”反应过来时,已经冒出血珠。正在用针灸给病人治疗的男子抬起头,“你说谁来了?”
“皇上啊!”男童见大夫抬头看他,立刻高兴的偎依了过去,兴奋地说道:“路上官兵敲锣打鼓,说是给皇帝开道,再过不久,皇上就会带著馒头、包子……还有草药过来哦!嘻嘻,我们不用再吃草根了呐!”
男子温和的笑笑,模模男童的小脑袋,摇摇头:“牛牛,会不会是你听错了?皇帝万金之躯怎会来此?如果染上瘟疫,国基危也。”越想越觉得不可能,貌相淳厚的男子安心的笑了起来,转头继续为病人针灸。
男童嘟起嘴,咕哝道:“真的嘛,大家都这麽说。还说皇帝是大好人,是真什麽…天子。”
“好了好了,快去烧水熬药,不要在这烦大夫了。皇上就算来了,也不会来咱这穷地方,他不怕染上病,咱还怕弄脏他呢。去去去!”做娘的拍著小童的,硬是把他给赶走。
“青嫂,等会儿你给後面的病人喂好药,就早点歇息吧。忙了一天,辛苦你了。”为病人做好针灸的男子转头吩咐道。
“哎呀,重生大兄弟,你客气什麽!如果没有你,我母子俩早就去见他爹了,有什麽累不累的,不就烧烧水、做做饭、熬熬药嘛,要累也没您累啊。倒是大兄弟你,可别忙坏了,就算这周围五百里没有郎中,你也不能一个人就把所有病人都看罗。如果你也倒下来,咱们这方圆几千里的人也都别想活了!”叫青嫂的妇人爽快地说道。
“呵呵,我一个大男人哪有那麽容易倒下。”重生笑道。
“这可不一定啊,咱家那口子不就是五大三粗的嘛,可这瘟疫一来,染上了,任你是铁打的,也能穿个洞!你可要小心啊。”青嫂擦擦手,准备去後面给病人喂药。
听到青嫂的话,重生陷入沈思。的确,这瘟疫最可怕的就是防不胜防,也不知预防之术,又没有有效的药草治疗,一旦扩散便毁县灭城。如果有人能想办法把所有病人集在一起,把所有形成传染源的尸体、衣物、用具全部掩埋或焚烧,最起码传染的速度不会那麽快,也方便自己找到治疗之法。可是,自己也找洛阳府尹谈过,光是筹粮就已让府尹焦头烂额,加上民众的恐惧心理,唉……!
他……真的来了麽?应该不会吧。他来这里做什麽,要想笼络民心,直接送东西就是,何必亲身冒险前来。不过,他如果真的来了,定能起到稳定民心的作用,到时万众齐心,倒也不愁瘟疫的扩散不被控制。但是,以他的性子,在不知道治疗和预防的方法下,为防止瘟疫继续扩散,很有可能一声令下,把所有染上疫病的百姓全部……
“大夫!大夫!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啊!”随著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一披头散发的妇人用门板拖著自己的孩子撞了进来。
重生立刻站起身迎面奔去。
七月二日。
皇帝真的来了!带著五万大军和大量的粮食药物,还有医生。
整个北方沸腾了!准备弃家而逃的人也放下板车拿起锄头,逃出去的人又开始往回走,北方各地官员富户不敢藏私,纷纷开仓放粮救济百姓,各地江湖豪士见朝廷如此重视天下百姓,也不由放下偏见,官民同力共整家园。
一到北方,盛凛帝不在任何地方多作停留,只是发下救援物资,接著就是直奔灾情最为惨重的洛阳城。
銮车刚到洛阳城,盛凛帝就召来洛阳府尹,询问当地可有叫重生的郎中。
“启奏皇上,现洛阳城周围千里,只有那唤重生的郎中一人。”省去繁杂礼节,洛阳府尹直接上奏道。
“噢!他现在何处!”盛凛帝大喜下,探出身体询问。
“就在洛阳城东大街广场。他在那里建有草庐,一些百姓帮他扩建成木棚,收容各地送来的患者。经他之手,一些病情较轻的人已经月兑离险境。可至今好像还没有找到具体的治疗方法。”
“来人!摆驾洛阳城东大街!”
“皇上!您请慢!这东大街目前去不得啊!”洛阳府尹连忙起身拦阻。
“为什麽?”彖已站起身来。
“皇上您有所不知,这东大街到处都是死尸和疫病患者,去那里的人,不是去治病,就是到那里等死。好好的人绝对不会往哪里走!皇上您万金之躯,可不能轻易涉险。如果您有个什麽,不光是下官,就是陪上整个洛阳百姓也不够啊!”洛阳府尹说著就跪下了。
唐池既能去,朕自然也能去。危险?朕长这麽大有哪天不是生活在危险中!不理洛阳府尹的请求,彖迈步就要往外走。
“陛下,臣有所奏。”跟随皇驾同来的左宫军首领孙沙海突然出声拦住了皇帝。随即探身向前悄悄附耳一番。
“嗯,爱卿所言也有道理。如果弄错人倒成了笑话!既然如此,沙海你带人去把唐……那叫重生的郎中传来!不!用八人大轿把他请来!记住,一定要把人确定清楚。快去快回!”盛凛帝略一思考後下旨道。
“阿叔……,我肚子好饿……”躺在木板上的小孩眨巴著大眼睛,可怜兮兮的拉住了重生的衣袖。
蹲体,模模他的小脑袋,温柔的笑道:“乖,等下阿叔就去煮粥,这有水,喝不喝?”
小孩点点头,被重生抱起,扶著他的小脑袋靠在自己的肩头把清水端到他口边。
小孩额头上的痘疱破了,留了一点浓浆出来,但很快就被串门风吹干。小孩觉得痒,伸手抓了抓额头。干掉的浓浆变成粉末飞扬起。
重生见他抓挠,连忙伸手阻止他,“乖,不要老抓,如果你不想变成大麻子的话。”
小孩嘟起小嘴,“阿叔,好痒哦。”
“你每次都这麽说。”重生笑笑拧拧他的小鼻头,把他放进被子里,“阿叔去煮粥,你要乖乖的哦。”
“重生大兄弟!不得了了!大兄弟!”青嫂喘著大气跑了进来。
“怎麽了,发生什麽事了,慢慢说,不急。”重生见她气喘吁吁,连忙安慰道。
“不急?怎麽不急!大事啊!兄弟,咱跟你说,外面来了官兵,说是说是……呼!”青嫂长这麽大没见过那麽多官兵,被吓得喘不过气。
“娘!大夫!外面的人要进来啦!娘,你们快来!”青嫂儿子牛牛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走!出去看看。”见青嫂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重生干脆掀起帘子往外走去。
一眼瞧清屋中来人面貌,当即话不多说,“下官孙沙海,见过唐大人。”左宫军首领孙沙海竟在众人面前,给重生下了半跪礼。
孙沙海!竟是他!重生长吸一口气,按压住心中惊慌,表面平淡地说道:“这是演的哪出戏?在下一个江湖郎中何时起要人以八人大轿来抬,还有这麽多官兵。如果不想在此染上疫病,在下劝各位早早离开的较好。”
能走动的病人和家属全部挤了出来。人人探头往外看。乖乖!这一长列子士兵是干啥的?还有这老大的轿子!门口站的是谁?好威风!不知是哪里的大官爷,他给咱重生大夫下跪干啥?来请他治病的吗?
“唐大人,下官奉圣上的命令,定要请回大人。唐大人,圣上已在洛阳府尹衙门等候。请!”孙沙海毕恭毕敬的说道。
重生皱起眉头,“这位大人,在下不知你说的何意。在下重生,不是什麽唐大人,更不明白当今圣上请在下做什,如在下曾触犯龙威,要治在下之罪,还请这次瘟疫过後再来。”
“下官不敢有治罪之说。至於您到底是谁,下官也无权断定,还请…大人往府衙一行。圣上已等候多时。”孙沙海再次相请。
“你请转告今圣,在下重生忙於治疗疫病百姓,身有不洁,为当今圣上安危,这一行重生还是免了。病人还在等候在下,大人请回。”重生作了个请的手势,转身就往草庐内走去。
“唐大人!呃,重生大人!重生大……人,”眼看人已经消失在屋内,孙沙海不由犯起愁。你说请吧,对方不理你,你说进去抓人吧,等下倒霉的肯定是自己。可就这样回去复命吧,大概少不了一顿臭骂。沙海觉得自己还是适合做地下工作,这委曲求全看人脸色的活计还是让给杜渊等人比较适合。可是偏偏这次跟出来的只有自己,唉!谁叫自己知道的最多呢!
等了半晌,不见有人从里面出来,倒是有人拖著抱著病人直往里面送。加上周围路边的尸体,来请人的官兵逐渐露出不安之色。这要是传染上了可怎麽办!
见此情形,孙沙海也想不出什麽好法子,只好丢下几句软话放下一些粮食和药草,转头打道回府禀告当今天子实情。
从门缝中看到孙沙海终於带人离去,重生这才缓过一口气来。
原来那人真的来了!不但来了,他还知道自己没死化名重生的消息。他找自己做什麽,再亲手杀自己一次吗?还是……,想到那一段日子的折磨,不禁生生打了个冷颤。
现今天下已定,叛贼及心月复大患亦除,朝廷实权尽皆落入他的手中,版图也被扩大,周边国家纷纷上贡,除此瘟疫外,他应该已无愁事。若有,也只剩下我这个和他同月复不同种的龌龊兄长还没解决。
他怎麽知道我未死,是上次帮他医治时,什麽地方露馅了吗?还是他发现了棺中的秘密?他知道我未死,害怕我泄漏出这不可让世人知晓的秘密,所以才亲自来确定我的生死,来亲手了断我的吗?
──“唐池,你虽然活下来,但别妄想利用你是朕同母异父兄长的身份来做任何文章!朕也不会给你机会!”
摇摇头,把那凌厉的声音屏出脑外。为什麽这些伤人的词语总是忘不掉呢。
深吸一口气,哈!好!不用你担心,只要这次瘟疫停止,寻到有效的治疗方法和药草,我这重生之命也一并送你!还你个干干净净的天下,给你个安安稳稳的睡眠!
一旦想定,波涛汹涌的心湖也逐渐恢复平静。柔柔面孔,作出笑脸迈步向病人们走去。
“你说什麽!他不肯来?你没跟他说清楚,朕在‘请’他麽?”盛凛帝大怒。
“陛下,臣已经再三表明,陛下在此等候他的前来。可是,唐大人……”孙沙海露出为难的面孔。
“你确定他是唐池!”愤怒转变为兴奋。他果然没死!
“这……,臣看他第一眼,就看出他乃是唐大人。只是唐大人他……,他不承认自己是唐池,也不愿来此觐见陛下。说自己身在疫病区,身有不洁,为陛下安危著想,这一行还是免了。”
“他真的是唐池……真的是……,呵呵,呵呵呵!”皇甫彖只捡自己想听的听,听到唐池还象以前一样担心他的安危,不由傻傻的笑出声来。至於唐池为什麽不愿意来,他倒没有深刻考虑。
“咳!咳──!陛下,依臣看来,唐大人大概不会那麽轻易来此。您看,要不要臣设法把他……”
“你敢!”盛凛帝瞪目。
“微臣不敢!”
“你先下去,容朕好好想想。”彖挥挥手,屏退四周,一个人坐在那里苦思冥想。
会不会是他以为朕还在怪罪他,所以不敢过来呢?毕竟,当初他受罪不清,加上他又自知诈死欺骗与朕,且不知朕已知真情,有所担心惧怕也是常理。啧!应该让沙海带上圣旨过去,说明他的冤情,为他恢复官职,然後在加封进爵,让他知晓朕已经不怪罪他了,不但如此,还十分…那个…嗯…想念他,以他那样爱朕,阅了这圣旨,一定会再次回到朕的身边。对!应该再给他发道圣旨!
想到等下就可见到活生生的唐池,彖开心地笑了。满脑子想著一见面,要怎样表达自己的思恋之情,并考虑著向唐池忏悔的措辞,既不能失了身份也要他能明白自己的伤心与寂寞。怎麽说才好呢,一边想著一边对外喊道:
“来人!传朕旨意。”
“圣旨到──,重生接旨!”
“大夫,圣旨来咧!”牛牛好玩的向门口看去。在他小小的心灵中,圣旨的意义大概等同一张白纸。
懂事的青嫂则担心地看看重生,不明白眼前和蔼的重生大兄弟到底是什麽了不起的大人物,竟要当今皇上三催四请。而且重生大兄弟还不放在眼中?
唉……,重生放下汤碗,擦擦手站起来,“我出去看看。你们吃你们的。”
“嗯!”牛牛开心的点点头,看热闹固然重要,但吃饭更重要,这热乎乎的面疙瘩汤可是很久没有吃过的美味呐!那个皇帝还真是大好人,让人送来这麽多好吃的,嘻嘻!
不光是牛牛,其他聚在此地的难民和患者也同感皇帝的恩情,吃著久违的饱餐。
“草民重生,叩接圣旨。”三呼万岁後,重生掀袍跪地准备接旨。
来人走到他面前。
一支灯突然伸到他眼前,照亮周围的地面。重生看到面前来人的一双鞋子。
紫缎金秀,龙锥龙须,前端为翘故为龙首,後端绕回盘做龙尾……
不!不可能!心脏被猛地一撞,迅速狂跳起来。重生只觉眼前一暗!双手连忙使力扣住地面。平静下来!平静下来!
来人不言不动,整个人像被点住袕道一样,只是直愣愣地站著,呆呆地望著跪在地上秀致淳厚却显得极为清瘦的蓝衣人。
……唐……
活著的唐池就在他只手可及之处!
虽然知道他还活在世上,可是这双眼睛曾看到他的死,就是这双手曾经把他放进棺中,如今这个人就这样活生生的站在面前,一时,来人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太想念,而出现了幻像。
“请起。”终於伸出手去。
灯光很耀眼,照的那双手都在发亮,让人无法直视。
左边的手指一点点扣紧,再一点点松开,最後再次紧紧握成拳藏於袖中。重生避开了那双手掌,站起退後三步。
来人目不转睛的盯著他看,眼光近乎贪婪。
“真的是……你。朕…我找的你好苦,唐……”到了那人身边,才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紧张,连个名字都叫不完整。说完,手又再次伸出。好想抚模到他。温暖的,真实的他。
重生像是这时才注意到面前堪称绝世无双的俊美男子,抬头对来人微微一笑,抱拳道:“麻烦兄台,请问圣旨何处?”乍一听很平淡的声音。
手掌在脸颊不远处停住。“圣旨?我、我忘了。”身穿禁卫军制服削瘦英挺的男子愣住。没想到唐池会对他笑,魂儿都快被他的笑脸勾去。他的笑脸自己已经多久没有看见?一年?一年半?还是更久?
“既然如此,病人还在等在下。”重生点点头,胡乱打了个招呼就准备转身走人。
看到那人即将离去,在他转身的一刹那间,连忙拉住他的袖子,拉住以後却不知该说些什麽,吭哧了半天,才一反常态结结巴巴地说道:“呃……,唐…池,你……,我有话对你说。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可好?”池不认识我了麽?
略略皱起眉头,“这位兄台莫非认错人了?在下重生,并非你口中的什麽池。能不能请你放开在下的衣袖?”心脏跳得像是打鼓一样。藏在袖中发抖的左手紧紧握成拳,拼命克制自己就这样一逃了之。
男子再次愣住。认错人?怎麽可能?!池为什麽不理我?他……难道是在生我的气?还是……?
“你说你叫什麽?”
“在下重生。”
“重生……你是谁的重生?”话还没说完,手已被重生拂开。
“你功力恢复了?”男子挥挥手,命另一随行人员离开。
灯笼远去,四周陷入一片朦胧中,只能借著屋中传来的微弱灯光略略看清周身事物。
“不劳关心,在下从未失去过功力。这位兄台,此处非吉地,久留不宜,还请早早离去为佳。”生硬的声音,僵硬的背影。
来人──皇甫彖忽然觉得口中很苦涩。他现在才发现,事情并不如他想象得那麽容易。唐池,他的唐池竟然不理他。那个把他当作宝,不会违反他任何命令的人,如今却把他视作陌路人。……我是不是真的伤他很深?
唐池,我不懂你。你现在心里在想什麽,我一点都无法了解。我了解的是过去的你,而不是现在的重生。你让我感到陌生,也让我尝到焦躁的滋味。
如果我不知道你是我大哥,我可能会把你当作一名特殊的臣子永远留在身边,我进皇陵之日也是你咽气之时。我不要後妃们的陪伴,只要你侍在身边就好。
当我知道你是谁後,在你离去後,如果我没有回忆起从前,也许你会成为我心头永远的伤,我会把你埋进心最深处,依旧做我的皇帝。带著冷漠和嘲笑,俯瞰世人!也许到死我都不会知道什麽是情到深处无怨尤……
一直到你离开我,到我知道所有一切的今日,我才试著去看自己内心的脆弱,去想我对你的感情是什麽。为什麽在我层层重甲的保护下,你仍能钻进我最软弱的部分。为什麽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觉得自己不是皇帝而是皇甫彖。为什麽只有和你一起渡过的冬夜是那麽温暖……
池,如果我没有看到自己的心,任你海阔天空,我会给你自由。可是,已经迟了。我不会再放过你,决不!虽然我还不清楚自己对你是哪种感情,但我现在只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我要你!除了你我谁都不要!哪怕与天下为敌!你可知,至今我皇甫彖想要的东西还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不要听!不能听!唐池!不!重生!迈起你的脚步,向里走!
忽然,一声清脆的童声,“大夫!来吃饭啦──”
“啊,就来。”一个激灵,重生再次迈开脚步。
身影一闪,到了他面前。彖伸手拦住他,却不知该说些什麽。
重生盯著地面,慢吞吞地说道:“请帮在下转告当今圣上,就说草民一干十分感谢他送来的粮食药草。这里的人已经饿了很久。”
“啊…,如果还有其他什麽能帮上忙的,尽管说。我会尽最大努力帮你。”彖一挺腰。
“帮我?在下不敢当。天子当应为天下百姓著想,帮天下百姓才对。怎可以一己之私……”重生忽然住了嘴。我在做什麽?你以为你还是当初辅佐天子的侍中郎麽!怎麽三句话不到……,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最讨厌你此处。
彖听到此话,愣了一下。随即笑意在他脸上荡漾开来,渐渐的嘴巴也咧了开来。好久,真的好久没有听到池的唠叨了。原来唠叨也可以如此动听。
“嘿嘿,对,是帮天下百姓。理应如此,理应如此!”男人高兴得有点不知所措。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现在笑得有多开心。
不经意看到彖那张堪称无邪的笑脸,重生心中一震,连忙偏过头去。当下不再管他,自顾往屋里归去。
一进屋里,顿时松了口气。不知不觉已经汗透衣衫。松开握紧的左拳,才发现自己的双腿竟在微微发颤。
呵,还以为自己能不在乎,能放开,能淡然面对,可是,事实呢……
你能在他面前撑多久?……他到底抱著什麽目的?
彖,你可知道我怕你,怕你的粗暴,怕你的疯狂,更怕你的怒意。我不想再过原来的那种生活,也不想再沦为你发泄的性具,你现在知道冤枉了我,你後悔所以来找我,可是迟早一天你会对我腻味,觉得我的存在会是你的羞辱和威胁,你会娶皇後,你会立妃,到时同样的事情还是会重演,我将再一次被你唾弃,我不在乎别人怎麽看我,也不介意历史如何说我,可是,我无法承受来自你的鄙视和嘲讽。当你对我腻味的那天,也许那时你会用当初对待你那个侍卫的方法对待我也不一定,我害怕,非常害怕……
不要再来了,也不要再让我看见你。让我为你,为你的国家贡献最後一份力量吧。
“咳咳……”来了麽,该来的总是逃不过的。
八月上旬,
除了洛阳以外,开封、咸阳、青州等地也相继被瘟疫感染,逼得百姓丢家弃子逃往南方,很快的,南方也传来了被瘟疫感染的消息。大亚皇朝陷进了极度恐慌中,各式各样的谣言开始散播,有人说皇室无道上天动怒以致皇室无子天下大疫,有人说天将降神将是为试练,也有人说龙脉不振难抵邪气受苦天下百姓。盛凛帝坐在洛阳,连续收到来自京城的急件,说是不知该如何处理目前的状况,请求圣上指示。
望著眼前的封封急件,眼看洛阳城中的坟坑甚至来不及掩埋,自己带来的士兵也有多人染疾,大亚皇朝第十七代帝皇甫彖任是英雄绝世,也不禁有点焦头烂额的感觉。
是夜,夜深人静後,皇甫彖又悄悄换了衣服溜向洛阳城东大街。
一路胡思乱想著,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那人的窗下。
这麽晚了,他应该睡了吧。夏天,为了通风,窗子是打开的,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里面的样子。彖探头向内看去,不知怎的,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心脏竟跳得越来越快。
他是一个人睡的吧?
还好,床上只有一个人的身影。但是!床前还趴了一条人影,看背影像是女子。
彖顿时无名火升上心头!好你个唐池!我身为天子还在禁欲,你竟敢!气的一掌拍下!
“谁!”女子抬起头看向窗外,是青嫂。“啊,官爷!是您!您来太好了!您快进来!重生大兄弟病倒了呀!”青嫂激动地叫了起来。
“你说什麽!”心脏被人狠狠一绞!一眨眼,彖已经冲进屋内。
重生在迷迷糊糊中,感到身边似乎有谁在争吵、怒吼,有谁把他紧紧抱在怀中,不停的抚模他,还有喃喃的耳语,一遍又一遍。
“池,唐池,七七……”
重生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对他怒吼的皇帝忽然变成以前那个喜欢缠著他的小彖彖,抱著他的脖子,围著他直叫七七,亲得他满脸都是口水。
绽开唇角,重生在睡梦中笑了起来。
“你醒了?渴不渴?要不要喝水?你等等,我去帮你倒。”微凉的手掌从他额头上挪开,和梦中一样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重生侧过头,去看正在桌边倒个茶倒得手忙脚乱的男子。
茶水端来,男子伸出手,“来,我抱你起来,让我喂你。”说著,手已经伸到他的颈後。
闭上眼睛,侧过头。“请出去。出去後立刻用黄酒净身,热水擦洗三遍,周身衣物全部焚烧,再把此屋隔离。”简单的吩咐完,重生立刻闭紧嘴巴。
男子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吩咐,依旧把他抱起,靠在自己的怀中,把茶杯送到他的口边。“等喝完水,我让大夫进来看你。”
“不用,在下就是大……”温度恰好的茶水流进他口中。心底虽不想喝,可是干涸的喉咙自然而然的渴望著水滴的滋润。
“你身为一国之君,怎可涉险!如果你有个什麽万一,让在下如何面对天下百姓!”重生好不容易把茶水全部咽下,微怒道。
“呵呵,你总算承认你是唐池了。”半搂半抱著久违的温暖躯体,当今天子的心情异常好。
“在下不是唐池。乃是重生。”
“噢,那你怎麽知道我是当今皇上?”彖得意的像只偷到鸡的小狐狸。
“……,你的鞋。”久违的怀抱让重生僵硬如铁。
“我的鞋?”
“下次记得换衣服的时候,最好连鞋一起换。”
“哈哈哈,不愧是朕的唐池,果然观察入微。下次我一定注意。呵呵!”看来彖是不准备承认他身为重生的身份了。
重生闭上眼睛,轻轻说了一句:“陛下,请放下草民。”
“唐池,你今天气色不错,也许不会太糟也说不定。你等等,我把随行太医叫来。来人!”
“唐池,我喂你吃饭,你喜不喜欢银耳粥?我让人放了蜜。”男人坐在床沿,笑眯眯的看著他。
“池,不要害羞嘛,都是男人,有什麽害羞的,来,我帮你。”嘴上说得好听,脸上一看就知道怀有他心。哪有人笑得那麽色的!
“池,和我说说话吧,我……好寂寞。”淡淡的,哀愁的脸。让重生无法习惯,也不忍心拒绝。
“池,自从你离开我後,我好空虚,像是什麽地方缺了一块,这里也好痛……,你模。”男人似乎找到了突破口,每天总有那麽一段时间突然变得多愁善感。
“池,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在各地设置医局,诊金由朝廷负担。另外也让各地建起施仁堂,收容无父无母的孤儿及因瘟疫没有能力养活自己的人。另命各地县衙见尸体就埋、病死之人的物品就地焚烧、并尽量把病人隔离治疗。”
“对了,今天有消息说,你师傅孙誉朴似在开封行医。我已让人送消息过去。”
“池,这是你要的药草,给。……这不是…毒药吧?”你在担心什麽,怕我再度寻死麽?不要用这样的表情看著我,为什麽你这种表情会让我心痛。
一日复一日,重生的身体在逐渐好转,当初某些官员担心的症状一切都未出现,其好转的速度甚至让人无法想象他曾感染到瘟疫。在这段期间,重生周身的一切事宜,尽被当今皇上一手包办,丝毫不许他人插手。
比起与彖同吃同住的震动,重生更在意他这次病发的始末。也许是他过於钻研其的原因,彖就在他身边的事实反而让他不怎麽能感觉到了。
刚开始还很得意唐池终於又回到他怀抱,以为自己终於感动了他的彖,逐渐发现事实好像不是这麽回事,他的唐池似乎忘了他的存在?
有没有必要提醒他一下呢?睡在他身边的,可是已经想他很久很久,健康异常火气正旺精力充沛的不能再充沛的年轻男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