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不知道节目是如何结束的。
虽然工作人员都说,风云名人录一开播,立刻造成空前绝后的回响,也缔造那时段收听率最高的佳绩。
但,她根本快活不起来。
在解读纪珩希的回答后,她以为十年前,他的心里曾经住著她;十年后,他眼中只有管琦真。
对他来说,她不过是他的遗憾,所以他回来找她,也是为了弥补遗憾。
下节目后,她不顾纪珩希的等候,迳自要求于毅书送她回家。
「学长,对不起,还让你送我回家。」
「没关系,这是我的荣幸。」于毅书万没想到情势居然大逆转,按理,以Stanly的条件和当众告白的方式,应该能打动芳心,为何心仪没接受他?
「心仪,我可以知道你为什么不接受他的告白吗?」
胡心仪本来不想回答他,抬眸,一见熟悉的房车停在对街,她突然挤出笑容回答:「我跟他,做朋友会比做情人自在些。」
于毅书以为自己听错,「你是说……」
「当朋友可以细水长流,当情人……太过冒险。」
于毅书脸上有掩不住的笑意,他试著解读她的话,「我懂我懂,马克吐温曾说过一句话--跟大家喜欢的男人结婚不放心。」
话甫落下,一阵愠怒的声音突然自他的背后响起--
「但是要和大家不喜欢的男人结婚也不甘心。」
于毅书怔了半晌,回头,对上纪珩希一张铁青的脸,脸上血色尽失。「纪总裁。」
「我可以和我的女朋友单独聊聊吗?」纪珩希毫不犹疑的推翻了她的朋友论。
他的对手强悍,是企业界的巨人,于毅书只好识相的点点头,「当然,我还得回电台,你们慢慢聊。」
进入胡心仪的公寓,纪珩希压抑著胸中窜起的怒火,再次确认她亲口告诉他的话。「什么叫做朋友会比做情人自在些?请你给我一个明确的解释。」
深吸一口气,胡心仪将头发拨到耳后,不愠不火的将话再重复一遍:「珩希,这两天我已经想清楚了,我们不适合当情人,因为要承担对方的喜怒哀乐实在太过沉重,当朋友才能让我们彼此欣赏、彼此相容。」
她竟然可以这么冷静,心平气和的和他谈分手?
那么这些日子以来,她和他的紧紧相依、甜蜜相恋又算什么?
纪珩希紧握拳头的指关节已泛白,眼睛似在喷火。「当我的女人会令你觉得沉重,这是你一直避著我的理由吗?」
他的愤怒,几乎瓦解了她武装坚强的灵魂。
不!该醒了,短暂的梦幻,该就此打住,否则她不只会害他身败名裂,还会让自己跌入万丈深渊。
她无奈的吁了一口气,「对不起,我不想再说第四遍。」
「是吗?难道是我的错觉,那么为何我感觉你当我的女人时,比当我的朋友更显得幸福满足,你告诉我。」
胡心仪的脸上泛起红霞,极力推翻他暧昧的辩证,「激情并不代表爱情。」
纪珩希怔了怔。
她这句话是在影射他们之间存在的不是爱情,然她却不介意在他身上享受激情,是吗?
不,他知道她并不擅长玩爱情游戏,因为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所以这一定是她一时的气话。
须臾,他敛下怒意,平心静气的说:「心仪,如果是媒体的报导伤害了你,我们可以暂时不见面,你不需要找这个烂理由来搪塞我。」
摇摇头,她真的不希望两人的关系因而决裂,「珩希,当不成情人,我们依然是朋友,你何必苦苦相逼。」
「我们依然是朋友?这些都是屁话!」
十年前,她不也曾告诉他,大学毕业后他们会再相众。结果呢?她逃之夭夭,现在又像遁入空门的尼姑般,对他布道开释,要他学会放下。
「你认为我们的爱情关系结束,友情会继续吗?」他做不到!
牺牲爱情,才能保住他的事业和他们的友情--这是她决定分手的原意。
胡心仪隐忍著胸口的痛,缓缓的说:「不试,怎会知道?」
十年前的往事重演!纪珩希一张脸黯沉沉,不想看她冷静得近乎无情的脸,也听不下她平静理性的烂藉口,迳自开门离开。
胡心仪卸下漠然的面具,垮下双肩,眼底露出悲伤。
珩希,原谅我的决定。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对我的迷恋,是基於一种--填补缺憾的心理作用。
那不是真正的爱情,这样的感情无法长久。
既然我们都已经填补了多年的遗憾和期待,短暂的相爱也已足够了。
此刻,胡心仪只能怅然的安慰自己。
八卦杂志的风波末息,纪珩希和胡心仪是青梅竹马的消息,很快又成为本周热炒的话题。
胡心仪为了消弭恼人的蜚短流长,索性向电台请辞,一来躲避兴风作浪的媒体,二来想出国散散心。
但就算她的人能离开台湾、离开他,她怀疑自己的心真能将一切抛得一乾二净?
今晚,是她主持爱情诊疗室的最后一天了。明天她就要搭飞机离开此地,於是上节目前,她预先在家整理行李。
她告诉自己,要心无□碍的离开,然触目所及的是--被孤立在窗外的仙人掌、躁动不安的小球及和他共饮苦咖啡的陶杯。
这些东西教她难以割舍,但她一样也不敢带走。
电铃突然响起,打断她的思维。
仰首,她瞄了时钟一眼--
晚上七点。这个时间会有谁来找她?
她起身开门,于毅书正提著两个便当,一脸赧然的对她说:「今天是爱情诊疗室播出的最后一天,我想和同事为你办个饯别会,你却不肯,所以我买了便当,算是为你饯别。」
胡心仪释然一笑,「谢谢学长,让你费心了。请进来坐。」
第一次受到这样的礼遇,于毅书开心的咧嘴一笑,「你又跟我客气了。」
一进门,于毅书发现一只大行李被放在客厅,他好奇的问:「你打算在美国停留多久?」
「我想休息一段时间后,再去申请学校读书。」
「这么说,短时间内是不回来了。」于毅书的神情落寞,但他知道自己留不住她。
这几天,他获知纪珩希是她青梅竹马的消息后,才恍然发现十年前他早就接过纪珩希的电话。他良心不安,几天来睡不好觉,终於在胡心仪决定离开前,来向她坦白。
「心仪,有一件事,搁在我心里好久……我想跟你解释一下。」
「什么事?」
「十年前,迎新会的那晚,你还记得我送你回家吗?」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喝醉。「当然记得。」
「那晚,我曾接过珩希打给你的电话……」
胡心仪微微一怔。
「你是说,珩希曾打电给我?」
「对不起,我当时不该骗他说我是你的男朋友………让你们产生误解,失去联系,平白错过爱情十年。」
胡心仪恍然顿悟。那么他不回信、不接电话,是在表达他的愤怒吗?
「对不起!」于毅书忏悔不已。
可重逢后,他却不问不提。如果不是他心存芥蒂,就是他不介意了。
依他心有所属的情况来看,后者的可能性较大。
「没关系了,学长,事过境迁,那些误解早已不重要了。」
他的心若没有她,就算澄清,也没意义了。
坐在沙发上,他们一道享用便当。
胡心仪吃了几口,目光眷恋的看向仙人掌,心有不舍。
「学长,那些仙人掌可不可以托给你照顾?」
「喵--喵--」小球发出不安的叫声,仿佛能感受气氛不对劲。
胡心仪不舍的抱起敏感的小球,心疼的轻抚它柔软的身体,「还有小球。」
「没问题。」
于毅书伸手欲接过小球,小球却紧巴著胡心仪不放。
两人尴尬一笑。
「小球一向不是这样的,今天好像特别不安。」
「其实大家都舍不得你走,今天我们在电台又收到许多听众寄给你的信和纪念品,在他们心中,你永远是他们最佳的爱情治疗师。」
「我很感谢他们不断的给我加油打气,但我不配当个爱情治疗师。」她可以处理听众的感情问题,却解决不了自己的爱情难题。胡心仪不禁自我解嘲:「也许到美国后,我会先找一个心理医师,请他治疗我的心病。」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于毅书最能了解她此刻割舍不下的心情,看她痛苦,他也不好受。於是,他决定充当她的爱情治疗师,为她解开心中的谜团。
「心仪,我知道现在讲这句话不适切,但既然你打算远行,可以不可以告诉我,如果你无法接受他,会考虑接受我吗?」
「学长,别开玩笑了。」胡心仪的嘴角扯出一抹苦笑,「一直以来,我都把你当兄长般敬重,你对我的好,我铭记在心,但很难转化成爱情。」
这句话有够残忍!于毅书的眉心一拧。
胡心仪意识到自己讲话太直接,赶紧道歉:「对不起,学长!」
「心仪,这一刀足够让我对你死心了,而且这让我明白,你的心里一直空了一个位置给他。」
胡心仪微微一怔。
「不是吗?这十年,我从未放弃对你的追求,但是回忆和期待,却让你一直无法进行下一场恋爱。直到那份失去的爱情重新回来。」于毅书学著她回答听众的方式说话,「既然他是你真正的爱,你为何要放弃呢?如果是我,绝不会再错过!」
于毅书的一番剖析,道出了她多年来的心结,胡心仪不禁眼红鼻酸,「学长……」
「确定他的心意,才能让你掌握幸福;看你幸福,我才能洗月兑罪恶。」
当初,为了找回那份失去的爱,纪珩希隐姓埋名接近她。好不容易,就在恋情有了进展后,她又想从他身边逃开。
是他心太急?抑或是还没掳获她的芳心?
不!从以前到现在,她总是喜欢捉弄他、折磨他。
一定是女人的敏感神经作祟!
就算她表现得够理智成熟,要求他们只做朋友……但他绝不轻言放弃,除非她心有所属!
思及此,他一颗心如遭铁锤重击,自尊和感情不断在他内心交战……
不!只要她的心还有一丝空隙,他一定要彻底占据。
他绝不再失去她!
回到办公室,他回复一贯的沉著。
「总裁好。」秘书向他打招呼。
他走近秘书。「有没有什么事?」
「加拿大分公司将在下个礼拜举办一场科技展,他们希望总裁可以回去参加。」
纪珩希的脑海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心仪可以和他一起回加拿大,那该有多好。
「还有别的事吗?」
秘书思忖半晌,「嗅,有。前几天,管副总来过总裁的办公室。」
「什么时候的事?」
「八卦消息刚传出来的时候。」
他推算一下时间,当时正是他们翻脸之后,顿时,他惊觉事有蹊跷。「她进来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不过她接了一通找总裁的电话后,就走了。」
「谁打来的?」
「对方不透露姓名。不过她的声音很好听。」
如果他猜得没错,一定是心仪来电话,却被管琦真给接走了。
倏地,纪珩希拿起电话,要秘书按内线,「帮我转管副总。」
秘书按了内线,没有得到回应,「总裁,管副总好像不在办公室。」
纪珩希立刻搭电梯下楼,来到管琦真的办公室,希望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须臾,他看到她的桌上,放著一张八卦杂志的名片,上面记者的名字似曾相识。
「甄惠婕?」
他想起来了,她曾经插队想抢心仪的合约,结果他没让她得逞,事情慢慢有眉目了,他拨著名片上的手机号码,要她们一起现出原形。
「喂。我是甄惠婕,请问哪位?」
「请问管副总在吗?」
「哪个管副总?」
「管琦真。」
「噢……」甄惠婕愣了半晌后,恍然大悟。「你是哪位?」
「我是她的助理。」纪珩希瞎掰了一个身分。
「啊--她、她要过来吗?」甄惠婕的语中有掩不住的惊慌,「对不起,助理先生,请你转告她,上次她密报的那件事,我们早就盯上了,所以没法付佣金给她。不过如果她还能给我们更麻辣、更劲爆的消息,大家还有机会再合作,就这样啦,抱歉!」甄惠婕像躲债似的,急急想挂上他的电话?
「等等!」
纪珩希慢慢拼凑出事情的原貌,猜出管琦真密报的动机。
「还有事?」
「我想提供一个有关总裁的情报,也许你会感兴趣。」
一听见有纪珩希的消息,甄惠婕抓紧手机,压低声音。「什么情报?」
「他想告贵社,你们最好要有败诉的心理准备!」纪珩希骤然低吼,再用力挂上电话,表达了他的愤怒。
他绝不容许这些文化流氓散播谣言,再度伤害心仪。
这时,门突然被打开,管琦真一进办公室,撞见纪珩希正坐在她的办公椅上,吓得花容失色,「珩希,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著纪珩希表情冷冽,管琦真怯怯地关上门,一颗心忐忑不安。
「我正在考虑撤换奇技的副总。」
「撤换我,为什么?」
「如果你是老板,应该也不希望养虎为患、自毁前程。」这个暗喻够清楚了吧!
这些年,他念在师恩和同学一场的情分上,让她在公司掌权又赚钱;而她竟为了私怨,反咬他一口!
「我……对不起!珩希,那不是我做的,是八卦杂志他们早就盯上你们的。」管琦真没料到,居然这么快就事迹败露。
管琦真懊恼极了。失去了珩希,现在又即将丢掉饭碗,如果被父亲知道,一定会要她撤回股权的。
「到现在,你还想逃避责任!告诉我,你对她说了什么?」纪珩希板著脸,斥声大吼。
管琦真后悔不已,为了保住父亲的股权,她只好坦诚以告。
末了,她不忘要求他,「珩希,请你念在与我父亲的情分上,至少保留他的股权。求你!」
过了今晚,她就要离开台湾。如果他真的在乎她,也许他会收听她的节目,也许……他们的爱情,还有一线生机。
但,是她说两人的关系该升华为友谊的,所以她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爱情诊疗室将要休诊,今晚是心仪为听众朋友空中问诊的最后一夜,心仪要感谢听众朋友这几年来的支持,尤其是这几天来,许多朋友持续给心仪加油打气,心仪永远不会忘记你们。」
十点二十分,节目进行CallIn。她期待他能出现在她面前,或者给她一通电话。但是他始终没有拨进来。
「心仪小姐,你好,偶素肉丸。」
「肉丸!」胡心仪认出了他的声音,「好久没听见你的声音了。」
「丫偶是来告诉心仪小姐一个好消息的。」
「什么好消息?」
「偶要结婚了。」
「真的?恭喜肉丸,求婚成功。」
「可素听到你要离开偶们的消息,偶很难过,偶和阿娥一直想邀请你亲自来主持婚礼,祝福偶们说。」肉丸的语中没有半点喜悦,反而透出惋惜。
「没关系,我现在祝福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也来得及。」
「好,谢谢心仪小姐。」肉丸的声音宏亮,恢复活力,「偶也祝福你和那个Stanly先生,能够永浴爱河、白头到老啦!再见。」
胡心仪微愣半晌,才牵出笑容。
听众们似乎误以为她辞掉电台工作,是为投入未来老公的事业做准备。
她摇摇头,陆陆续续又接到忠实听友打来和她话别的电话。在他们诚心的祝福下,她的心暖洋洋的,几乎忘了自己将独自远行。
十点四十五分,她听到一阵熟悉的嗓音,立刻认出对方。「希望,你有没有好消息?」
「如果顺利的话,今天应该会像肉丸一样,抱得美人归。」
虽然忠实听友们在最后一次的节目,报喜不报忧,然胡心仪仍习惯问对方:「需要我帮你吗?」
「非常需要。」
「我该怎么帮你?」
「只要静静的听我说。」
「好。」
按掉声音变化键,原音重现--
「请原谅我的粗心大意,世间有多少的爱情,都败在男人小小的疏忽上,包括我自己。」
于毅书在节目开播前告诉他,多年前的一场误解,让倔傲的两人,错失爱情十年。
「你……是希望吗?」听见熟悉的声音,她心跳加剧。
「我是希望,也是珩希。我们是同一个人,只不过拜科技所赐,声音可以自由变换。」
原来,希望就是珩希,珩希就是希望!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的心里一直有个秘密,不敢直接告诉我爱了十多年的女孩,所以只好这么做。」
胡心仪怔了一怔,恍然大悟。
「这么说……希望口中心仪的女孩,就是……」
「没错!就是你:心仪。」纪珩希斩钉截铁的说著。
胡心仪的心头一震,惊喜一波波朝她席卷而来,她不禁伸手捏捏自己的脸颊,确认自己是不是置身梦境?
痛!是真的。
「我想说的话还没说完。那天你问我,谁是影响我一生中的女人。那个人--就是你。
在我面临困境时,是你拉我一把,激励我面对现实;在我心烦气躁时,你是我的情绪垃圾桶,供应无限量的包容和关心。
你是唯一能牵动我喜怒哀乐的女人。唯有你和我一起分享成功,我才能感受喜乐和满足,这样一个女人,怎能不撼动我的心?怎能不数我想守护她一生?」纪珩希将心中情意全盘托出。
胡心仪感动得眼睛泛红、鼻子发酸,泪水在眼眶凝聚。
「你在美国打拚事业时,股票曾经重挫,那不是……」
「没错,我在美国上市的股票曾经重挫,但绝不是因为花名在外,而是产品转型时,行销策略失利的关系。」纪珩希一一解开了她心中的疑问,「还有其他问题吗?」
十点五十九分,接过于毅书递给她的面纸,胡心仪的声音近乎哽咽。「时间有限,我们……」
「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聊。」
节目已到尾声,纪珩希低醇的声音,暖暖的传递著他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