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流逝,天色又暗淡。
鬼剑岳像个石头呆坐在角落,凝视着躺在床铺上昏迷不醒的东方净,因她那惨白脸色及微弱呼吸阻隔,他与她虽然只有二十步之远却像是遥不可及。
「少主,东方净服药的时间到了。」厢房里弥漫窒人的气息,送药的人来了立刻又离开。
鬼剑岳瞪着手上的药汁一动也不动,当烫手的碗渐渐变温,双脚这才困难的举步前进。每走一步,心仿佛被鞭怞打一回,只因更看清楚她那憔悴的面容。
啜饮苦涩药汁慢慢渡到她口里,一口又一口,一次又一次碰触那冰凉的唇瓣,渐渐的,他的唇也变冷,心因此冻结成冰。
很冷……很冷……像是身处于冰天雪地里,酷寒几乎让他无法存活,竟如同她一样气若游丝。
不由自主握住她的手想取暖,她手臂上包扎的伤口却传来足以让人冰冻三尺的寒意,让他又缩回了手。
独霸天下?当鬼剑岳比当水云天好吗?
或是真的重蹈覆辙当第二个愚蠢的鬼残邢?
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要夺走她半条命?
所有疑问不断在脑袋里轰轰作响,时间与等待不断折磨惩罚着他,像是非要将他磨成粉末、化成灰,才甘心让东方净醒来似的。
「都两日夜了,我不准许你继续沉睡。」慌乱让鬼剑岳情绪失控的嘶吼,咆哮几声回应他的仍是浅浅的呼吸声,她的体温似乎更冰冷,令他浑身战栗。
真不敢想像如果她真成了冰冷的尸体,那他……
鬼剑岳再也无法抑制自己不靠近她,紧紧将她拥在怀里,「净儿……」
脑海里记忆片段不断重复,东方净仍旧像阳光般耀眼灿烂,怎么也无法与躺在床铺上脆弱的人儿联想,更无法料想到她会是照耀他生命的旭日,她殒落、他也会跟着灰飞湮灭。
是啊!她殡落,他也会跟着灰飞湮灭。
对她早就动了深情,愚蠢至极的自己一直不肯承认,仍被独霸天下的野心给蒙蔽,殊不知,伤害她也等于扼杀自己。
「净儿快醒来,别再惩罚我……」嗓音嘶哑不停的恳求,道歉认错的话一次又一次在她耳边低语。
轻抚她惨白的容颜,双手来回搓柔为彼此取暖,终于她的体温渐渐回暖,长长睫毛颤动,缓缓睁开双眼。
「净儿。」见她醒来,鬼剑岳欣喜若狂。
然而静待许久,她仍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头女圭女圭,没有指责、没有怨语……更没有预期中的咆哮嘶吼,她的眼神好空洞,仿佛不曾醒来似的。
鬼剑岳心慌意乱,惶恐不安将他啃蚀,「我求求你看着我,别不说话,要打、要杀,如何惩罚我都是应该的,不要这样不言不语。」
紧紧搂抱着她,像是要将她融入身体里,痛苦的在她耳畔低哺,回应他的是她肩膀上伤口渗出的鲜血,她依然不为所动。
原来他不只是将她的心摔成碎片,而是狠毒得将她深爱自己的心磨成粉末,只要风一吹皆化为乌有……
鬼剑岳怎么也不肯死心,替她重新包扎伤口,细语呢喃他们的将来,「明日就是我们的大喜之日,你可别傻愣愣的错失吉时。
「如果是担心凤冠戴不住、绣花鞋穿不惯,我会为你捧着,要是真怕被嫁衣绊倒,我会抱着你拜堂,我会将你捧在手心里呵护。」他将刻划在心版上的诺言,一字不漏的重复着。
「对你的承诺是真心真意,绝不是演戏,我早就爱上如阳光的你,是我愚蠢,一直不愿承认那是真感情,竟再三将情意抹煞。」他憔悴的脸上满是悔恨,嗓音因喉咙干涩愈来愈嘶哑。
她那长长睫毛一动也不动,仿佛铁了心阻断对他的感情,身心皆受煎熬几乎让他无法喘息。
「如果你真不肯原谅我,那也别苦了自己与孩子啊。」牵着她的手轻抚着平坦月复部,提醒她有个无辜的生命等着她关怀。
终于……了无生趣的容颜浮现哀愁,滚烫泪水滑落双颊,「孩……子?」
「是的,你肚子里有了我们的孩子。」期待她欣喜回应,岂知她的泪水落得更凶,又恢复不言不语。
惶恐又随着血液在身体里奔流,鬼剑岳凝敛胸口的气息,小心翼翼唤着,「净儿。」
「为什么要让我有孩子?威胁我助你得天下的好工具吗?」怎么也忘不了他心机深沉的表情,东方净闭上眼不愿意再多看他一眼。
她只想念水云天,那温柔无害的男人,唯有他可以当孩子的爹。
「不是的,我从没这么想过。」以为得到一线生机,却又掉落万丈深渊,鬼剑岳急急反驳。
「让我为你动情、流泪、心伤……我就像个被你躁控的傀儡,所有的一切都被你掠夺,我什么都没有了,请你放过我们母子俩。」东方净哑着声苦苦哀求。
「不!我绝不会离开你,我是真心真意爱你与孩子……」
「还剩五日吗?」东方净冷然的话阻断花言巧语,她怎么还会有勇气相信他?
「什么意思?」一股寒意让他背脊发凉。
她的未来混沌不清,东方净的神情恍惚,「不知你亡,还是一尸两命……」
「不!绝不会有决斗。」鬼剑岳惊恐阻断她那可怕的想法。
「你是不是已经学会旭日刀法?」眼神焦距缓缓在他脸上凝聚,凝望一会,她得到答案,「有孩子陪着我走,不会那么孤独……」
「绝不会有决斗……绝不会有!」他的拳头不断击向墙壁,恨透自己竟然会为了野心对她这么残忍。
「我想安静休息养伤。」他激动的举止搅乱情绪,东方净别过头不允许自己又受他影响。
鬼剑岳停止自残的举动,低声嘶哑道:「就算用尽一生的等待,我都要让你再相信我对你的爱是真心的。」
爱?!东方净嘴角勾勒起苦涩笑容,迟疑一会才开口问道:「那你独霸天下的美梦呢?」
「天下……」他背脊僵直,神情有些恍惚。
自从有记忆以来,独霸天下便已经在他心中根深柢固,无所不用其极,从没有想过为什么要独霸天下?怎么才算是登峰造极的境界?得到了又如何?
说穿了,独霸天下只是一味的盲寻,什么也不是。
身后传来幽幽叹息声,鬼剑岳转身面对那绝然的表情,方才他失神犹豫又让她误解失望,再多的言语已经无法挽回她对他的信任。
就让时间验证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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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进啸天居,鬼剑岳的脚步显得踌躇,才离开东方净一会,就开始担心她是否安然,虽然有寒霜陪伴着,但他仍旧不放心,他加快脚步来到东方啸天的门前。
犹豫一会,不知该如何称呼东方啸天,鬼剑岳闷闷出声,「是我,鬼剑岳。」
「进来。」门外呼吸声有些不安,东方啸天安心的微笑。
「她醒过来了,你不想去看她吗?」他实在不明白他为何不去探望净儿,反而要求与自己会面。
「她现在需要的人不是我,我想谈话的对象也不是她。」东方啸天替他倒了一杯茶,有意与他长谈。
「你为什么一点也不会担心?」鬼剑岳很纳闷他为何还能安然自在。
虽然没有将东方啸天囚禁,但也没有撤走部下,只要他一句话,盐帮仍旧会在眨眼间成为历史。
「担心你伤害她?我想你不会做两次同样的蠢事。」从他那憔悴疲惫不堪的模样,就能知晓受煎熬的不只是女儿,东方啸天笃定说道。
鬼剑岳摇头苦笑,「我确实做了愚蠢至极的事。」
他从宝盒里取出一块半玉,喃喃说道:「这块半玉是丫头要在完婚之日送你的订情之物。」
熟悉的玉佩上刻划陌生的字,鬼剑岳有些愕然,「双绝联姻,百年好合?那刻着双绝若合,独霸天下的半玉又是怎么一回事?」
「旭日刀法与水月剑法虽是绝世武功,但从未有独霸取天下的传闻,真正另一块半玉早已成灰。」东方啸天为他解答。
「生母骗了我?」鬼剑岳有些讶异那女人给的见面礼居然是假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水月剑法都少了一式,独霸天下只是诱饵也没什么好奇怪,只是她究竟有什么用意?
「骗?她的用意是想为你牵红线,也想拉近你们母子间的距离。」东方啸天将水凝语的用意转达。
「她不过只是生我的人而已。」鬼剑岳一点也不为所动。
母子?!他与水凝语一点也不像这层关系。
东方啸天幽幽的叹息,「你都这么看待她的吗?我想师妹听见一定很伤心。」他已经能想像水凝语哭倒在鬼残邢怀里的景象。
「我说的是事实。你见过她了?既然早已经知道我的身分,为何没有掀我的底细?」鬼剑岳挑起剑眉不解的望着他。
「当丫头给我看你送她的半玉,我心里便有个谱,隐约猜测到你的身分,你一点也没有暴露身分的自觉,而且看丫头的眼神是如此真诚,我自然静观其变。失算的是你对称霸天下的,没料到你会因此将丫头伤得体无完肤。」东方啸天顺了顺胡须无奈的说道。
「而我是昨夜才得知师妹没死,她也对自己错算一步很懊恼。」他昨夜还真以为自己赴黄泉见到已故的师妹,幸好心脏够强,没被死了二十年的人给吓死。
见鬼剑岳沉默不语,他又喃喃说道:「如果你娘亲……呃!师妹不了解你,不会懂得要用独霸天下当钓饵让你爱上丫头,用爱弥补你残缺的心,师辣绝对是真心真意关心你的。」
「她要你来当说客?」提及生母,鬼剑岳仿佛判若两人。
「他们夫妻俩只是来道歉。」东方啸天嗅到窒人的气氛,赶紧解释清楚。
「当我不需要爹娘时,他们才来关心我,这未免太迟了。」他嘴角勾勒出的冷笑让人打从脚底发凉。
与鬼残邢同住在鬼域二十年,他沉溺于悲痛根本将自己儿子当成隐形人,他与水凝语的地位是一样的,与自己一点也称不上父子的关系。
「你以神剑门的人为人质,将师妹找出来送至鬼残邢身边,不就是想让他们复合吗?」东方啸天以为他仍是渴望亲情。
「复合?我还以为这么做是让他们互相残杀的好机会,冷战二十年够久了,也该有个结果。」鬼剑岳嗓音极度陰冷。
「不会吧……」面对他冷漠的神情,东方啸天深深感觉到身处于陰冷地狱。
完了,会不会又失算害了师妹?
「丫头一定很希望自己能有娘亲。」东方啸天急急搬出救星镇压。
「净儿自小就没有娘吗?」心疼淡化冷冽表情,鬼剑岳脸上浮现不舍。
「唉……为了生她而难产死了,连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见他像个人有点温度,东方啸天稍稍松了一口气。
「难怪她像个男人那么强悍。」提及心爱的人儿,鬼剑岳脸上浮现一抹温柔的微笑。
「是啊!如果师妹能教她弹琴、女红……」
「净儿会有一个娘亲。」鬼剑岳丢下话语,起身不愿多谈。
「等等!多一个爹也不错。」东方啸天得寸进尺的咧嘴笑道。
鬼剑岳不语,投射寒芒回应。
「呃……我的意思是,多一个人当你的说客也不错。」他很识相的将话说得婉转。
「我要以自己的行动诚心打动净儿。」鬼剑岳不屑的冷哼。
「若不是他们夫妻俩现身说情,我哪里可能会这么快就原谅伤害丫头的你?」东方啸天板起脸孔提醒。
「除了净儿,我不在乎其他人怎么看我。」鬼剑岳转身离开。
「等等!丫头性情与你娘一样烈,你娘亲惩罚你爹足足二十年,你真的不需要说客帮忙?」东方啸天将血淋淋的教训提出。
二十年是很可怕的数字,更可怕的是还会有另一个鬼剑岳,光是想像就头皮发麻……
闻言,鬼剑岳遽然止住脚步,他向来很懂得精打细算,「如果他们能帮我求得净儿的原谅,那么我会承认他们的身分。」
「好!成交。」东方啸天很爽快的答应。
「明日便是我与净儿成亲之日,希望岳父大人能准时出席为我们举行婚礼。」他趁机会又多加条件。
「嗄?婚礼照常举行?这未免太快,我怕来不及说服丫头原谅你啊。」东方啸天惊讶得下巴掉下来。以丫头的性情看来,这婚礼恐怕会变成丧礼。
「确实来不及让她原谅我,但婚礼仍旧得照常举行,否则盐帮被鬼域占领这事会传出去,我想你不会愿意看到盐帮因此分裂,又面临遭到旁人吞噬的危机吧?」鬼剑岳将重重顾虑分析给他知晓。
其实扯了这么多,他不过只是想准时迎娶新娘,彻底告别鬼剑岳的身分,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嗯,确实有必要,喜讯我已昭告天下,明日来的宾客可是各派豪杰、地方绅士,只是如果你以鬼域少主名义完婚,恐怕会引发……」
「水云天。」他脸上的表情亲切又柔和,与先前冷酷的鬼剑岳判若两人。
哇!他变脸的功夫彷佛是换了灵魂,东方啸天吓呆了,「你……」
「唤我云天,以后不会再有鬼剑岳这个人存在。」水云天明确将自己的选择宣告,刹那间,他能预见未来一片光明,灿烂旭日照耀他的世界。
他很愚蠢,在兜了一大圈之后才明白自己的感情,幸好还来得及力挽狂澜,就算穷尽一生也要求得净儿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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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日鬼剑岳不见任何人,不管任何事,众部属几乎慌乱得像无头苍蝇,金昱峰守候在啸天居等待已久,见到他的身影立刻恭敬的迎向前。
「有事禀报少王。」
「昱峰,请说!」水云天客气的回应。
「嗄?少……主……」金昱峰冷汗如雨下,双脚不受控制的发抖。
「说!」他沉下脸低吼斥喝。
面对正常的少主,金昱峰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东方啸天日前邀请的宾客明日便会纷纷到来,不知少主要如何处理这事?」
鬼剑岳下令封锁鬼域占领盐帮的消息,因此除了安邑总部与其他二十个分部,至今外界仍不知盐帮已经异主,仍旧以为明日是东方净的大喜之日。
在征服盐帮的计画中,明日本是对外界宣布天下第一帮已归鬼域所有的庆贺日子,但计画变更又无法彻底控制盐帮众兄弟,生怕如果消息走漏,各大门派会联合其他盐帮分部对付鬼域。
「请你彻退所有人马,将其他盐帮兄弟从地牢里释放出来。明日迎宾客,照样举行婚礼。」水云天一点也不担忧明日将面临的状况。
「什么?这样行事实在太危险。」金昱峰不敢相信自己所听闻的指令,还有少主客气有礼的态度让他惶恐,「少主您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以后别唤我少主,在下姓水,名唤云天。」金昱峰那讶异吃惊的傻憨模样真是好笑,水云天故意加倍客套。
「嗄?」金昱峰的嘴巴张大再张大,一双眼睛瞪得像牛眼。
「昱峰,欢迎你明日以朋友的身分参与我的婚礼。」捉弄人的感觉真是爽快,若不是没有时间,他还真想吓吓众部属们。
不过,鬼剑岳这个人有这么严肃可怕吗?
「吓!」见鬼了,金昱峰觉得是不是自己太过劳累而发疯了。
见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水云天正色道:「以后不会有鬼剑岳这个人物。」
「少主……」那眼神好坚决,终于明白他的决定,金昱峰很舍不得,「不论您是何种身分,我们仍旧誓死为您效命。」
水云天笑了笑摇头道:「以后你们的主子只有鬼残邢一个人。」
「少主……明日就让属下们以村民的身分参与您的婚礼好吗?」金昱峰仍不放心他的处境。
「当然可以,切记若是出了什么状况,别轻举妄动。」
「是,少主。」
「该改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