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
「与其和你躲躲藏藏,连吃顿饭都不得安宁,倒不如把你直接打包送给程奔算了。」飞星帮可是那些名门正派的表率,当不至于会对狄喜芯用刑,所以他得尽快查探出飞星帮的堂口,或者是让他们直接找上他。但话又说回来--
唉!这五天以来,他终于尝到那种被人追著跑的滋味,一开始的确是满新鲜刺激的,但若刺激过了头,可就会消化不良。
现在呢,他已经分不清楚追来的人是飞星帮的人马还是寒神宫的杀手,只要他一发现苗头不对,便赶紧带著狄喜芯先溜。
所以,想丢弃这个麻烦精,确实也挺困难的。
「师父,你在说什么?」喝了几口溪水,抹了几把脸后,狄喜芯走回树旁,蹲,双手撑著双颊,眼露疑惑地瞅视著正坐在树下、嘴咬根草的尹守缺。
「在说怎么把你给卖了。」尹守缺将草根丢至一旁,没好气地起身弹弹衣摆。
其实令他真正郁闷的,还不是被人追杀这码事,而是狄五小姐也不知是吃错药还是为了某种缘故,竟给他装起傻来,不管他怎么威胁利诱,她就是不肯透露哀漠宝典的下落。
她当真以为做师父的不敢对自己的徒儿下手吗?
哼,倘若惹火了他,他的手段绝对会比寒神宫来得更残。
「师父,你生气了呀?」跟著起身的狄喜芯咬了咬下唇,小心又谨慎地看著?而对她漾出一抹温文笑意的尹守缺。
顿时,一股莫名的压迫感突然袭上她,狄喜芯一悸,双手不自觉地纠扭在一块,有好半晌都不敢出声。
「为师再问你最后一遍。」他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就这么直指她圆润的鼻尖,「那件东西你到底藏哪儿去了?」他的耐心已快用罄。
「师父,如果,如果……」
「如果什么?快说。」
狄喜芯怯怯地偷觑尹守缺异常亲切的笑脸一眼,才屏住气,双拳一握,一副全然豁出地扬起下巴道:「师父,如果你愿意教我那套软剑的剑法,那我便把那样东西的下落告诉师父。」
她不晓得是谁在追杀师父,这几天来,他总是带著她四处逃窜,她知道自己的武功很烂,除了帮不了师父的忙之外,更会成为他的累赘。
累赘,哇!她难以想像这个羞辱的形容竟然会跟自己连在一块儿。
不,她才不要拖累师父,她要学武,她要变得和师父一样强,一样厉害。
但,除了扎马步与盘腿打坐之外,师父就不曾教授她其他武艺,这让她委实有些苦闷、失望。所以,在她知道那件东西对师父来说有著挺重要的意义后,她便大胆地提出这个交换条件。
「你再给我好生说一次。」他的话依旧温和,眼神却冷冽如鹰。
呵,呵呵,她居然跟他讲起条件来了。
好,真是该死的好极了!
看情形,这个笨女娃还搞不清楚状况呐!
「师父,如果你肯教徒儿那套剑法,那徒儿就可以帮你去杀……去赶走追你的那些坏人呀!」敢情狄喜芯从头到尾部认为那群杀手是针对尹守缺而来的?
「帮我?」尹守缺声调一扬,脸色迅速沉下。
「嗯,我知道要学师父那套剑法可能要花费很久的时间,不过师父可以先教我一些--」
「狄、喜、芯!」尹守缺由衷地佩服起她。
演得真好呀。
「师父,我是真心想学……」
「住口!你不要再跟我装蒜了,难道你会不知道人家塞给你的是什么东西吗?还有追杀了我们几天几夜的那些人是何来历?」他对狄喜芯如此顽劣的心态感到无比的愤怒。
啧,他愤怒个什么劲呀?
狄喜芯是死是活根本不干他的事,他又何苦为这种不识抬举的女人而让自己沉寂多年的心无端起波澜?
「师父说的那些事,我,我真的全都不知道呀!」背脊没来由地拂过一股冰冷的寒意,此时,狄喜芯终于察觉到事情跟自己所想的好像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知道?哼,你倒推得一干二净。」尹守缺的神情已不复方才的愤怒,如今,他俊雅优美的容颜上只剩下一抹淡不可见的疏离。
「师父,你定要相信我,我确实什么都不知情。」她努力的想解释,却教他眼中的冷肃给震得只能呆愣在原地。
讽刺的唇角明显地扬高,尹守缺似乎也懒得再跟她多说什么。
「师父……」
「你好好保重吧!」尹守缺虚应地对她笑了笑,紧接著,他优美的身形霍然拔起,在狄喜芯惊愕的瞪视下,转眼消失在她的眼前。
狄喜芯完完全全地傻住了,等她回神后,她便犹如一个迷路的小孩般,焦急而慌乱地四处寻找尹守缺的身影。
「师父,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快出来,别吓徒儿呀!」她僵白了一张小脸,哽咽地眨巴著泪眸。
师父不要她了是不?
师父,徒儿知错了,只要你回来,徒儿可以不练软剑。对、对了,徒儿还会告诉你那件东西的下落,师父,你快回来啊!呜……
****
冷不防地,前方草丛倏地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
「师父!」登时,狄喜芯兴奋不已地直往草丛奔去。
然而,从草丛里跃出的两名黑衣人让她的去势乍然止住,她惊瞪著那两名面无表情的黑衣人,一步一步地慢慢往后退去。
「交出哀漠宝典。」黑衣人冷冷开口。
「哀……哀漠宝典?」一时之间,狄喜芯只能呆呆重复著黑衣人的话,下一瞬间,她霍然明白师父为何会气得撇下她不管。
原来,这些坏人全都是冲著她来的,而师父则是一直在护著她。天啊,她刚才还自以为是地对师父说她要帮他赶走那些坏人。
狄喜芯恨不得狠狠捶打自己的脑袋瓜。
不过,黑衣人要她交出什么哀漠宝典的,她好像在哪儿听到过。
刷!
一柄黑漆漆的长剑猛地朝她直刺过去。
狄喜芯狼狈的一闪,很侥幸地逃过一劫。当然,她也知道幸运只有一回,所以她二话不说,在抹泪的同时拔腿就跑。
好像喔,记得在七个月前也是类似的情景,而当时的她险些送了命,而这一次,她恐怕会--胸口无缘无故的泛起疼来,喜芯在按住胸口的同时,一脚竟绊到了石块。
她惊呼一声,扑倒在地,才一个转身,两把利剑已直指她的心口。
「交出哀漠宝典。」还是同一个人所发出的冷声。
「我是有听……听说过哀漠宝典,但它怎么可能会在我身上?」喜芯冷汗涔涔。
两名黑衣人互视一眼,紧接著,其中一人突然将剑尖从她心口移至她的右肩上。
下一瞬间,一抹剧痛从右肩缓缓蔓延开来,狄喜芯小脸微扭,气息变得急促。
她会死掉的,但她不怕,要行走江湖本来就会随时遇险,只是,在她临死之前,是否可以再见师父一面,然后亲自对他说--
师父,对不起,还有……
黑衣人在未探出哀漠宝典的下落以前,是不可能让狄喜芯死的,所以这剑尖只有刺入她体内一分。但,眼看狄喜芯居然合起眼,一副绝不透露的坚决模样,黑衣人持剑的手一紧,即将有下一步的推送动作--
突地,一声极尖细的破空声乍响,有所警觉的黑衣人马上停止送人的动作,疾速将剑尖怞出,以应付未现身的敌人。下一刻,第二、三声又接连响起,而且目标正是两名黑衣人。
两名黑衣人身手虽不错,但仍被小石分别击中手及脚部,其中一名黑衣人立刻朝袭击者的方向纵身跃去。
不消片刻,留在原地的黑衣人已察觉同伴不可能回来,于是,他立即伸出手,欲将坐在地上、一直没啥反应的狄喜芯给带走。
倏地,一抹银色的光芒骤现。
黑衣人的手掌来不及闪躲,当下被刺穿一个血洞。
黑衣人也毫不恋战,旋即跃身逃离。
尹守缺面色沉重,眼神冷冽地瞪视著依旧没睁开眼的狄喜芯,之后,他再把视线调往她还流著血的肩头上,霎时,他俊眸微眯,梢梢掩饰住他眸底那抹异常的陰厉。
「你就这么想死吗?」
该来的剧痛一直没袭来,狄喜芯在睁开眼的一瞬间,同时听到这带有讥嘲、却令她倍感亲切熟悉的优美嗓音。
「师父!」
「哼,没有命,拥有哀漠宝典又有什么用?那本宝典记载的是武学,而不是教你如何起死回生。」闭眼等死,呵,真是有气魄。
「师父,我好高兴你没有扔下我不管,我、我……」她一边拭著眼泪,一边想站起身来,「啊,好痛喔!」她忘了自个儿的右肩还流著血。
「咎由自取。」十分乐意代黑衣人好好整治这个死不承认的女人,不过……哼,算了,经过这一次的教训,他倒要看看她还会不会那么嘴硬。
师父在骂她!
但,她著实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么大错,顶多是她误以为追她的坏蛋是在追师父,然后又使了点小诡计,硬要师父教授她软剑的招式以换取那件东西的--赫!一阵霞光乍然从她脑海中闪过。
难不成那个汉子塞给她的布巾里头,装的正是那本至高无上的武功秘笈--哀漠宝典!
对了,那个汉子临死的时候好像有提到什么飞的,莫非他指的就是天下第一帮飞星帮?
啊!她全搞乱了,不行,她得再问清楚一点。
「师父一直向我追问的那件东西,就是指哀漠宝典吗?」狄喜芯在尹守缺?而露出的笑颜下,要站起的身子又霎时跌坐了回去。
尹守缺绽出格外有礼的笑意,然后撕下衣摆的一角,再弯,用力缠绕住她受伤的右肩。
「哇!好痛,师父,轻一点啦!」狄喜芯的小脸全皱成一团。
「你不是不怕痛?」尹守缺挖苦她。
对,他本来可以在黑衣人尚未动手之前便出手救她,但他却不愿意,为让她受到教训,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著那锋利的剑尖刺入她的右肩。
但是,他绝不承认在喜芯受伤的那一瞬间,他的心也跟著刺痛起来。
「师父,其实徒儿到现在才明白一件事。」
「哼,你确定你只明白一件事吗?」
狄喜芯心头一颤,嗫嚅地垂下头,沉默不语。
尹守缺一副受不了似地拉她起身,「有话快说,我已经没啥耐性了。」
「师父,我根本不知道布巾里头装的是哀漠宝典。」狄喜芯一副很认真又急迫地对他解释,因为她根本没打开布巾过。
「什么?你不知道!」惊愕的嗓音中含有一丝不信,「哼,假若你不知道,那你为何会提出以剑招来换取宝典下落此等荒谬之事?」
「我是发现那样东西对师父来说好像挺重要似的,所以我才会顺水推舟地向师父提出这种要求。」狄喜芯说得既无车又委屈。
一听,尹守缺?而闭紧一双眸,在重重叹一口气后,又瞬间睁开。
「我要知道后续的事。」尹守缺寻了棵树,双手环胸依靠在树木上,似苦笑又似难以置信地眺望著远方。
拜托,可不要在搞了大半天之后,结果却是--
「是。」她再迟钝,也知道师父问的是什么,「当我把布巾塞入衣襟后,就平空出现了好几名黑衣人,他们不断地追我,后来我就被他们打了一掌,直接掉落山崖……」狄喜芯说到这里时,不禁低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以致她并没有瞧见尹守缺微变的脸色。
但他恢复得快,几乎让人察觉不到。
「幸好,在我掉下山崖时,被突起的树干给卡住,才没有摔得粉身碎骨,后来,二哥赶来了,是他及时把我救上来的,要不然我就算没活活摔死,也可能因为内腑受伤太重而亡。师父,你知道吗?我可是在床上躺了整整两个月,当我好起来之后,我阿爹跟我那些哥哥们便开始积极地想把我给--」
「我要听的不是这些。」尹守缺口气不佳地截断她的话。
「喔。」狄喜芯困窘的一笑,「那时被无辜打了一掌,又差点死掉,所以我就很气那名汉子,要不是他突然拉住我,我怎么可能会倒楣的被一群黑衣人给追杀?于是在我被救回武馆后,我便把他塞给我的那个布巾给、给……」
尹守缺缓缓偏过首,然后静静盯视住她。
没表情的师父,让她有点陌生,也令她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说下去,你把那个布巾给怎么了?」
尹守缺笑了,但狄喜芯却宁愿他不要笑。
屏住气,心一横,狄喜芯大声回答他:「我看也没看一眼便把它给扔掉了!」
想起来还真是呕,若早知道布巾里头装著的是哀漠宝典,那她还出去找师父干嘛?她说不定早就是个武功高强的侠女了。但话又说回来,假使她没逃家,又怎么可能会遇见师父呢?狄喜芯羞怯的想著。
「什么?你把哀漠宝典给扔了!」天呐,他现下居然有股想掐死她的冲动。但令他更气恼的还不仅这一样,而是他……啧!他竟让狄喜芯平白无故挨了这一剑。
「我当时不知道嘛!」她撇撇嘴,也是懊悔至极。
尹守缺状似无力地摇摇首,唇畔所漾起的笑甚至带有几分的感慨,「请问我的宝贝徒儿,你究竟把宝典丢哪儿去了?」
「其实我、我也有点忘记了哩。」狄喜芯不好意思地对著尹守缺傻笑。
「忘、记、了!」
狄喜芯的双肩冷不防一缩,「当时的我都快去掉半条命了,哪会记得那么清楚?但徒儿可以向师父保证,宝典一定还在狄家武馆。」
「你确定?」
「嗯,徒儿十分确定。」只要丫鬟没把它当成圾垃扫走,那它就一定还在她的房间里头。
唉!即使扬州城就在眼前,他们还是得尽快返回京城,否则宝典若没找出,那他与喜芯可甭想有好日子过。
就在这时,尹守缺忽地双眉一扬,没好气地叹道:「唉!千万别是天字号杀手。」
狄喜芯一愣,傻傻地问:「什么是天字号杀手?」
「终于找到阁下了。」
飞星帮二当家程奔以及他身后的四名手下,一同掠至他们身前。
吁。「二当家来得正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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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飞星帮在扬州城有堂口,而且狄喜芯身上还带著伤,于是尹守缺便听从程奔的意见,先至扬州城休息一、二日后再返回京城。
「原来如此,那程奔得代敝帮帮主多谢狄姑娘和尹公子及时伸出援手,让我们的镇帮之宝不至于落入寒神宫手里。」大致听了尹守缺描述狄喜芯获得宝典的经过后,程奔立即拱手称谢。
「二当家,在下有一事一直忘了问。」
「尹公子请说。」
「贵帮是如何得知宝典就在狄姑娘手中的?」
「实不相瞒,在那时,当敝帮赶至祈凌山准备接应护送宝典的人马时,有人撞见一名男子正巧抱著一名女子急急下山,而在发现护送宝典的人马全都不幸丧生,就连宝典也不翼而飞后,便只能大胆猜测宝典不是被那对男女给拿走,就是落入寒神宫之手。」不过,在探知到寒神宫也在积极寻找宝典之后,他们便把目标全放在狄家兄妹身上。
「莫非,贵帮是在看到狄二少在荆州城所举办的比武招亲后,才认出狄二少正是祈凌山的那名男子?」这样才能解释飞星帮为何直至最近才开始采取行动。
「正是。」
「但贵帮又为何把目标全放在狄姑娘身上?」
「因为宝典就放在敝帮陈堂主身上,而他手里正握著一块类似女子衣裳的布料。」程奔顿了下后,才面露忧色地接著道:「尹公子,据你方才所言,连狄姑娘也不是很确定宝典就放在狄家武馆。」
「发生何事了?」尹守缺挑眉。
「唉,敞帮大小姐已失踪多日,帮主是担心小姐失踪与宝典有关。」倘若宝典真找不回来,那么……
「二当家放心,我想宝典必定还在狄家武馆,况且狄老爷子为人正直,一旦发现宝典,必定会将它奉还给飞星帮。」
喜芯呀喜芯,你最好赶快祈求老天爷的帮忙,让飞星帮顺利取回哀漠宝典,否则的话,你就--
好自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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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闭的石室是陰暗的,是诡异的。
只有数点的烛光,稍稍映照著几乎与黑暗同为一体的数条人影。
「人呢?」站在石台上之人,冷冷问道。
「被程奔带走了。」
咻的一声,回答之人被一条乌黑的长鞭给扫到一旁去,虽痛彻心肺,但他丝毫没吭半声,只因为上主已对他手下留情。
「毋需再擒拿狄喜芯,只要密切注意她的一举一动即可。还有,查出她身边那名男子的身分。」被称为上主的男子,仍用著一贯冰冷的口吻下令。
「是。」
倏地,几盏忽明忽暗的烛火霎时熄灭,而石室里,亦再无一丝生人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