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蓝漪波也怨叹过自己男人婆似的个性。
看到别的女孩总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举手投足间也总是那么娇柔可人,她就益发自叹不如起来。
她多希望自己也是那种纤细可人、温柔婉约的女孩子,轻易就能掳获众人的目光,可偏偏胡涂的上帝,却错把男人的性格,跟女人的外表通通给了她。
她长得还算清秀,但是粗枝大叶、大而化之的个性,始终学不来女孩的秀气,再加上一头短得不能再短的利落短发,让她看起来就是多了份大剌剌的男孩子气。
她永远记得高中第一次新生报到,急着上洗手间的她,却硬生生被老师给拦了下来,还严厉的告诫她男生不能进女生厕所,还不断追问她,她身上的女生制服打哪里买来的--
这个残酷的打击,让她从那一刻起,就对自己当个正常女孩死了心,她认命接受事实,也接受了自己的与众不同。
而这回,却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又有了想重新作回女人的强烈冀望。
裙子?只不过是一件裙子应该不难吧?如果能因此博得颜立维的注意,再大的牺牲她都甘之如饴啦!
光想到他靠近她,对她绽放一脸迷人的阳光笑容,她整个人几乎快酥了--
「妳到底要不要吃东西?」
身旁传来不耐的声音,蓦然惊醒了兀自傻笑中的蓝漪波。
一回神,才发现送来的各式肉片已经摆满一桌,正热的铁板还不断滋滋作响。
用脑果然让人特别容易饥饿,空气中弥漫的肉香让她饥肠辘辘,空空的肚子开始聒噪不休。
她得吃饱一点,等脑子有力气运转了,她得好好研拟个长程计划,好让自己变成一个货真价实的女人。
「要,当然要!」她急躁的抓起筷子,将几大片牛小排丢上铁板。
在铁板滋滋大响的同时,一道油水也因她猛力的动作而喷了起来,随即就传来岩日痛苦的闷哼。
蓝漪波倒怞了口气,看到他的手背上迅速冒起一大块红肿。
老天,她把岩日给烫伤了!
「对不起、对不起--」她仓皇失措的跳了起来,紧张的抓起一旁的酱油就要往他手上倒。
「住手!」岩日忍住痛,咬牙低吼道。「这是我的手,不是肉片!」
平时严肃、不苟言笑的他,在这种时刻,竟展现了难得的幽默。
但看到他手背上的伤,蓝漪波一点也笑不出来。
「那--那怎么办?我要上哪儿去找牙膏?」她傻傻放下酱油,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他有双修长而干净的手,就连上面布着的淡淡汗毛,都显得性格迷人,万一真留下疤痕她怎么赔?
岩日忍痛悻悻然扫她一眼。这女人,看她的样子也不算太笨,怎么连一点医学常识都没有?
「谁教妳用酱油、牙膏这些玩意儿?」他又好气又好笑。幸好他抢救得快,否则好好一只手就变成腌肉了。
「我妈都是这么做啊!」她一脸无辜。
「那些东西只会让伤口发炎,妳一个高知识分子难道不知道吗?」
「喔--是吗?」她吶吶的应道,担心的紧盯着他的手。「对不起,都是我太粗鲁了,才会害你受伤--」她愧疚得要命。
不止是刚刚而已,从他认识她以来,她就一直很粗鲁。
反正他也很习惯她的粗枝大叶了,要是哪一天她秀气文雅起来,他反倒会觉得不习惯。
虽然岩日不在意,但蓝漪波还是不能释怀,她的大意让好哥儿们的手破了相,总得做些补救。
突然间,她想到小时候每次受了伤,老妈总是会替那么做--这总可以吧!
不假思索的,她拉起他的手,对着他手上的红肿俯身将唇瓣印上去,认真的吸吮起来。
霎时,身旁喧嚷的一切都像是突然静止了,只剩下手背上绵绵软软,宛如电击却又如棉花糖般的触感。
岩日整个人震住了,全然忘了如何反应,只能怔怔望着她专注的侧脸。
慢慢的,神智回来了、周遭的声音回来了,那种隐隐不安、像是被撩动了什么的感觉却浮现出来。
终于,他回过了神。
「蓝波,妳这是在干嘛?」迅速怞开手,也奋力抹去那股莫名其妙的感觉。
「我--我妈说口水可以消毒。」她有点不安的咽咽口水。
「这样不太好。」岩日喉头紧绷的吐出一句。
其实,他也不说不上来为什么不好,只觉得她方才的举动太过暧昧,两人的距离也--太亲昵了些。
「我会帮你洗干净的,我保证--」以为他嫌脏,蓝漪波急忙保证道。
但岩日哪是嫌脏,他只是被她方才那个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着了,但与其说是惊吓,倒不如说是震悸。
那种温温热热、柔软舒服的触感,竟该死的让他有种心猿意马的感觉。
「我没事,这小小的伤不打紧。」他粗声丢下一句,径自?起公文包起身。
「岩日,你要去哪里?」她怪叫了起来。
「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你要走了?可是牛小排已经好了耶--」她看看铁板上烤得肉香四溢的牛小排,又看看他冷沉的俊脸,错愕得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妳自己吃吧,这餐算我请妳!」
拿起账单,他头也不回的走向柜台。
蓝漪波怔愣的瞪大眼,眼巴巴的看着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鼎沸的人潮中。
岩日自皮夹里掏出两张千元大钞,连同账单一起递给柜台小姐,他甚至不等对方找钱,就径自转身出门。
袭面而来的清凉夜风,总算抒解了他紧绷在胸口的那口气,随即,却有种啼笑皆非的荒谬感。
他觉得自己简直像是--落荒而逃!
太荒谬了,他竟因为一个寻常的碰触而乱了心跳--就因为一个男人婆?
用力甩甩头,他压下那些异样的情绪,头也不回的走出餐厅大门。
这个既混乱又有点莫名其妙的一夜过去了,一切都回归了正常。
除了每天早上得去替蓝漪波叫床,岩日除了睡觉,几乎所有时间都在公司忙,一个年度的企划让他忙得昏天暗地,蓝漪波几次的邀约也都被他推掉了。
已经是晚上七点了,他还在审着几份企划,眉头拧得几乎缠成了一个结,头更是隐隐作痛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来越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他的要求好像始终跟下属的表现有段差距,每次一看这些明显敷衍、交差了事的企划,都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跟挫折。
这也是为什么每天他都有处理不完的公事、审不完的企划,更有开不完的会,总得把二十四小时当成四十八小时来用的原因。
他中午只简单吃了个三明治、喝了杯咖啡,晚餐根本还没有时间吃,此刻额际紧绷的痛楚彷佛一路蔓延到了胃。
他莫名的烦躁起来,纸上的字像是一个个在眼前飞舞,扰得他更加心烦意乱,完全没有工作的情绪。
偶而,脑子里还是会闪过蓝漪波的身影,有关那天晚上的片段,但他还是很自制的没让那股异样的情绪过度发酵。
望了眼窗外合黑的夜,整面玻璃帷幕映出璀璨的台北夜色,霓光点点,竟莫名让他想起蓝漪波那双清澈晶亮的眸。
「岩日!」
正入神,突然一个熟悉的清亮嗓音,蓦然自办公室门口响起。
他诧异的朝声音来源处望去,只见蓝漪波正一脸笑嘻嘻的站在门口。
「蓝波?妳怎么会在这?」一时之间,他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来给你送晚餐,你一定还没吃吧?!」她笑瞇瞇的朝他晃了晃手里的便当。
瞧她一副活像是照顾三岁孩子似的,他很想理直气壮证明自己不需要她的多余关心,但隐隐传来的饭菜香味,却摧垮了他的尊严。
「还没。」他不情愿的回道。
「我就知道!」她兴高采烈的跑过来,把手里的便当放到他桌前。「还热热的喔,快吃吧!」不容他拒绝,她把筷子塞进他手里,替他打开便当盒盖。
「这是妳--自己做的便当?」他讶异的挑起眉。
光看里头--呃,惨不忍睹的菜色,他就知道不会是一般外面餐厅卖的,卖相这么差,不倒店才怪。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虽然样子看起来不怎么样,闻起来却相当引人食欲。
「对啊!」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搔搔头。
「妳不必特地送便当来给我,我是个成人,会打理自己。」他试图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我把你的手给烫伤了,还欠你一顿饭,路边的便当表示不了我的诚意。」她一脸认真的说道。
瞪着眼前的便当,以及身旁一脸热切的她,终于,他举起了筷子,夹起一块蕃茄炒蛋,紧接着又挑了口饭--
紧揪的眉头慢慢的松开了,他吃得认真,一旁的蓝漪波也看得专注。
虽然饭太硬、菜太咸、肉也炒得太老,但是他却觉得好吃,热热的饭菜让他的头痛奇迹似的消失了,连胃都跟着暖了起来。
他该不会是饿坏了吧?
认识一年多以来,他们都相安无事,怎么最近他却越来越觉得有种不太对劲的感觉?!
「好吃吗?」她有些忐忑不安的紧盯着他的表情。「我很少下厨,希望做得还不算太难吃。」
「还不错!」意外的,他给了个不太差的评语。
「真的吗?」蓝漪波瞠大眼,眼底涌起兴奋。「那我拿这种便当给颜立维,应该不会被他嫌弃吧--」
霎时,一口饭哽住了岩日的喉头。
他抬头看着一脸喜孜孜的蓝漪波,突然食欲全无。
原来,她不是特地来送便当给他,只当他是个试吃的白老鼠。
他沉下脸,放下了筷子。
「你吃饱啦?」一旁的蓝漪波愣了愣。
「嗯。」他紧绷的脸色实在挤不出一个笑容。
「可是--便当还有一大半耶!」她看看他眼前的便当。
「我喝了点咖啡,并不太饿。」他勉强找了个借口,把那盒剩下的便当塞回袋子里,递还给她。
他不知道那种胸口发闷、喉头直泛酸的感觉从何而来,只觉得「颜立维」这个名字让他很不舒服。
「谢谢妳特地来这一趟,我还有事要忙,妳若没事的话可以--」他冷着脸,公式化的正准备下逐客令,一抬头,声音却蓦然消失在嘴里。
他瞇起眼盯着她,非常专注,看得蓝漪波她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忘了穿衣服出门。
「你看什么?」她狐疑的睨着他。
「妳今天好像有点奇怪。」他忍不住开口道。
把她全身上下来回看了好几遍,却看不出个所以然,但就觉得她哪里不对劲。
「有吗?」蓝漪波左右打量自己。没有啊,她有穿衣服、也有穿鞋子,而且左右都一样,会有哪里不对劲?
别说是她,连岩日好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对女人了解不多,也从不去注意女人身上该有什么,而且跟蓝漪波认识一年多来,他几乎不曾特别感受过性别在他们之间所造成的差异,说穿了,他几乎是把她当成男人!
狐疑的眸,缓缓从上往下搜寻,突然间,他发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妳穿裙子?」他瞪着那截雪白匀称的小腿,忍不住惊叫。
他向来是很沉得住气的,但看到她第一次穿上裙子,那种感觉就好像--第一次看到绝种的动物出现在眼前一样令人错愕。
「好看吗?」她害羞的笑着,不自在的拉拉身下的及膝裙。
「很怪!」他沉吟半天,很慎重的下了结论。
这是真的!他已经习惯了她的T恤、牛仔裤,这种女性化的东西放在她身上,怎么看就是怎么别扭。
蓝漪波羞恼的跳了起来。
「穿裙子也是你教我的耶,现在才来放马后炮--可恶!」她哀怨的兀自叨念起来。「我知道自己像个男人婆没有半点女人味,但这也不是我愿意的啊!难道你看在哥儿们的份上,连赞美也不会说一句,让我有点信心吗?」
给她信心,好让她去追着颜立维跑吗?他酸酸的暗忖道。
「我不喜欢说假话,妳是真的不适合这样的打扮!」看在「哥儿们」的份上,他中肯的建议算是仁尽义至了。
「我知道,我比较适合去当个男人对吧?!」她没好气的回他一句。
「没错!」他很配合的点点头。
蓝漪波气恼的瞪着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一张嘴吐不出半句好话!
「妳今天穿成这样去上班?」他又扫了她一眼,试探的问道。
虽然看不惯她穿裙子,但他不得不承认,她有双很漂亮的腿,匀称秀气,跟她的大剌剌比起来一点也不相称。
「嗯。」她哀怨的拉拉裙子。「但他还是不看我,完全没注意到我的存在,好像我只是飘过他眼前的一缕空气--」总是像星星一样光亮璀璨的眼睛,此刻就像被乌云笼罩,黯淡得不见一丝光芒。
「男人都喜欢长发披肩、懂得打扮的女孩子,但妳又不是,不需要为此勉强自己。」单就他对男人的了解,一个英俊出色的男人,当然需要一个条件相当的女人来突显他的优秀。
「我知道,你用不着再三强调。」她没好气的回道,心里有种很受伤的感觉。
岩日无语,沉默盯着手里的笔。
前所未有的沉滞气息笼罩着偌大的办公室,令人感到窒息。
「如果没事,妳可以--」他正要开口再度下逐客令,她却说话了。
「难道因为与生俱来的容貌跟性格,我就注定失去被爱跟追求幸福的权利?」一抹微涩的苦笑浮上唇角。
陡地,岩日怔住了。
他发现自己竟在一向乐观开朗的蓝漪波眼底,看到一丝落寞。
「抱歉,我收回刚刚的话,我没有取笑妳的意思。」
蓝漪波瞥他一眼,摇摇头。
「不,我不怪你,是我自己--癞虾蟆妄想吃天鹅肉。」她黯然说道。
「为什么要这么说?妳就是妳,不必因为一个男人而看不见自己--妳有很多优点跟长处,这是其它女孩子所缺乏的。」他近乎生气的说道。
她的乐观豁达,她的热心、正义感,还有她总是宁愿自己吃亏,也不愿伤害任何人的善良,没有一个女孩子可以具备这么多难得的优点。
一个男人,竟把乐天的蓝漪波弄得这么消沉?!
「总之还是谢谢你,愿意听我发牢蚤,你真是我的好哥儿们!」蓝漪波真心的握起他的大掌。
熨贴在手心里的手掌纤纤小小,柔柔软软的触感透着令人舒服的温度,此刻,他能清楚感觉得出--那是一双属于女孩子的手。
剎那间,心口彷佛被某种不知名的东西给撼动了,异样的揪扯让他胸口紧绷。
他们的关系明明是那么陌生,既不是知心的好友,更不是亲昵的男女关系,顶多只是比陌生人还来得熟悉一点,但此刻的感觉却如此微妙、如此接近彼此。
「不客气。」他僵硬的吐出一句。
他从没想过,跟这个他从没真正把她当成朋友、也总是冷淡的蓝漪波,距离会越来越近,就因为颜立维,一个他连长相都不曾看过的男人。
「谢谢你给我打气,我突然又觉得勇气百倍了!」她绽出一抹充满活力的灿烂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笑容竟奇妙的抚平了他方才工作的烦躁,也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喜欢上,她总是能让人感染好心情的笑容。
「那就好。」他释然的微微松开了嘴角。
「你笑起来很好看嘛!」她惊讶的紧盯着他,像是发现新大陆似。「你应该多笑。」
「是吗?」他不自在的轻咳一声,不太习惯接受赞美。
「好吧,你继续忙吧,不打扰你了。」
他敛起那股过分发酵的情绪,平静点点头。
她快乐的挥挥手,?起便当袋蹦蹦跳跳的走出门,不一会儿像是想起什么,又跑了回来。
「别忘了明天要来叫我起床喔!」
目送她的笑容离开,岩日愣了半晌,忍不住骂了起来。
「这女人还真是一点也不懂得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