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么多年,徐冬青的想法成熟很多。
虽然她还是看涂玺夫这个狂妄的家伙不顺眼,但为了在缔圣高中能混口饭吃,她决定让两人恶劣的关系跟不愉快的过去烟消云散。
徐冬青摆出低姿态,希望能找屠夫把误会化解开,跟屠夫化干戈为玉帛,化暴戾为祥和。
她自觉诚意够、面目温驯可亲,但连日来,天杀的屠夫不是装忙避不见面,就是说些风马牛不相及的场面话,更让人觉得他心机深沉,心里恐怕正盘算着某桩卑鄙的复仇计画。
一想到自己随时会被人暗算,徐冬青精神紧绷的快崩溃,只好找那群倒楣的学生出气。
那些娇贵的学生虽然气焰高涨,但毕竟还是毫无反抗能力的大孩子,三天两头就得顶着大太阳去躁场锻炼体适能,每天的作业多的让学校一时之间多出好几百只猫熊。
但她可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残忍,想当初她当学生的时候,老师不也都是跟她如出一辙的折磨学生,他们还不是从煎熬中活过来了?!
「各位同学,请把英文作业收上来。」
千篇一律的无聊课堂上,徐冬青心不在焉地宣布。
教室里,一片静悄悄。
徐冬青狐疑揪起眉,横扫了教室一眼。
「你们干嘛?」她再迟钝,也嗅得出空气中那抹不寻常的造反气息。
底下依旧一片沉寂,没人搭理她,也没有收作业的动作,压根把她当成空气。
小兔崽子--她恨恨咬牙暗骂,突然发现锻炼体适能、写作业已经不足以让他们畏惧了。
在她教的九个班级中,就数这一班最顽劣,一个个根本是恶魔的化身,存心破坏她对教育的理想跟教学的热诚。
咦,教育理想跟热诚?一时之间,连她自己也愣住了。她有这些东西吗?来到缔圣她不是一直秉持着:教书就是为了混口饭吃的宗旨?
徐冬青烦躁的用力摇着脑袋,脑袋一团浑沌。
她发现自从涂玺夫出现之后,她的思绪就像是阻塞的老旧水管,每次一受到刺激,就会开始噗噜噗噜冒出一大堆混浊的水泡,完全无法思考,尤其情绪特别容易焦躁易怒,简直像是到了四十岁还乏人间津的古怪老处女。
看着底下人人一副为反抗极权,不惜壮烈成仁的样子,徐冬青快气死了。
「为什么不写作业?」她走下讲台,气呼呼地打量每一个人。「你们以为用这种方法跟我对抗,我就会就范?」她冷笑两声。
这些小兔崽子吃过的米都没她吃过的盐多,雕虫小把戏还敢跟她斗,简直是不自量力。
突然间,她的脑子闪过一道灵光,像劈开了她的天灵盖,让严重阻塞的思绪突然间豁然畅通。
她怎么会那么聪明,难怪她从小到大一路逢凶化吉,凭着破烂成绩还可以来当老师、作育英才,原来老天爷自始至终都那么眷顾她!
「好,没关系,没做就算了。」她眉开眼笑的轻盈转身走回讲台。
闻言,数十名学生面面相觑,事先的排练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情况,还以为她会暴跳如雷,然后罚他们再去跑躁场,接着丢来多上好几倍的作业份量。没想到「魔鬼冬粉」竟然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们?
是的,才短短一个多月,这群学生已经深知她的为人,还偷偷在她背后取了个「冬粉」的绰号。此刻她脸上深藏不露的笑,更叫他们头皮发麻,忍不住后悔为什么要跟她作对。
「我知道写作业、跑躁场一定是让你们严重缺乏服务精神,所以你们才会对我的命令这么不满,没关系,老师一向很注重小孩子的身心健康,你们不必再写作业了,以后上课就利用半个小时去活动筋骨吧!」
活动筋骨?学生们心惊胆跳的互望一眼,被迫起身跟着哼歌的「魔鬼冬粉」走出教室。
徐冬青兴高采烈的带着三十几名学生,拿着打扫工具来到董事长室,果然是天时地利人和,里头半只猫影子都没有,正好有利于她进行偷天计画。
「到了,快进去『活动筋骨』,小心一点喔,别弄乱东西--」她赶紧吆喝不情愿的学生进去打扫。
插着腰看着学生扫地、擦桌子,公主少爷们动作笨拙、缓慢如牛就算了,脸色臭得跟隔夜馊菜一样,不过这种消极的抗议她才不放在眼里,她手里还有他们的成绩生杀大权。
虽然从没打扫、做过苦差事,但团结力量大,一群天之骄子也总算把十几坪大的董事长室打扫得差强人意。
环顾着整齐宽敞的办公室,她还找学生买来芳香剂,让空气中充满自然香甜的果香,希望能让这股凉意送进他心里,清消胸口郁积的陈年往事。
徐冬青满心得意,相信用借花献佛这招来向屠夫示好,他应该感受得出来她的诚意吧?!
「好啦,今天『活动筋骨』也差不多够了,你们把打扫用具拿回工具室,然后洗手回教室,我马上就来。」她欢天喜地打发学生。
一群学生拎起扫把、水桶,怨气冲天的鱼贯离开,留下徐冬青一个人兀自冥思陶醉。
在洁净的办公室里好奇地探头探脑,这里也是她第一次进来,发现桌上摆了一堆文件跟公文信封,桌前除了电话、文具用品,还有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一个帅气年轻的少年,徐冬青觉得好眼熟,好半天才想起来:这不就是高中时代的屠夫?
照片里的他下巴干净一片,看样子是被她剃过胡子以后才照的。
他把这种陈年老照片放在这里做什么?她搞不懂他的意图,却突然有种莫名地冲动。
从笔筒里抓出一只黑色签字笔,她恶作剧的想在照片上加上几撇胡子,却发现自己这个举动无异是拔了老虎的胡须,又踩上一脚--找死!
这种挑衅的举动万万不可,眼前她最需要的是跟屠夫和平相处,好稳固她这个得来不易的铁饭碗,即使这里每个学生都是恶魔。
把签字笔丢回笔筒,她大发慈悲把照片摆回去,决定饶他一马。
俗话说,人为五斗米折腰,她就算看屠夫再不顺眼,也不能罔顾「钱」途。
没办法,虽然鄙视母亲唯利是图的势利眼,但不知不觉中,母女天性还是让她遗传到这种要不得的可怕劣根性。
反正,她想在缔圣教书直到老死的决心,任谁也不能改变!
哼着歌,美好的愿景已然在眼前浮现。
隔天,她果然立刻被屠夫召见。
心不在焉的上完两堂课,她立刻跑进厕所里,在镜子前练习好一会儿温顺好老师的样子,才匆匆赶往董事长室领功。
一进门,浑身充满王者风范的涂玺夫,也同时从办公桌前抬起头,脸上挂着一抹善良却迷人的微笑。
今天的他穿着一件优雅的深蓝色的衬衫,打着条同色系领带,英俊的像名模。她的目光不太安分的溜到他被上好质料包裹住的胸口,猜想着经过了这么多年,不知道这个部位产生了什么惊人的变化?!
突然间,她觉得要不是这个男人有着太无可救药的缺点,说不定她还真会被他迷得晕头转向。
「屠--不,董事长。」徐冬青中规中矩鞠了个躬。
「我听到一些风声。」
霎时,她心里一阵紧张--那群兔崽子偷偷打了她什么小报告?
「谣言止于智者,董事长,你可千万别听信不实谣言。」她很无辜地喊冤。
「那上百个学生家长打来申诉的电话妳怎么说?」
徐冬青盯着横亘在他脸上拢聚的眉头,突然发现这个男人连皱眉头的样子,都好看的很可恶。
「啊?这件事跟我有关?」她继续装傻。
涂玺夫一眼就看穿她是装模作样,她就是让校园最近很不平静的始作俑者。
「妳知不知道学校的办学宗旨?」他缓缓起身绕过她,走到窗前遥望躁场上打球的学生。
「我知道,作育英才。」徐冬青谄媚地猛点头。
「不,赚钱。」他转身面无表情看着她。
徐冬青顿时哑口无言,自以为拍对马屁,没想到却拍到马腿上。
一双长腿几个大步,原本站在窗前的挺拔身躯来到前头,她仰起头,很惊恐的发现自己竟然在八年间变矮了。
愣愣盯着他光洁的下巴,突然发现这世界上根本没天理可言,天底下竟会有男人连下巴都性感的这么好看。
「所以,学生就是财神爷,我们可以适度的管教,但绝不能叫学生打扫,甚至把财神爷送出去,懂吗?」
这么市侩的简单理论她当然懂,只是他站得这么近,呼吸时吐纳的温热气息一阵阵拂上她的额际,让她的脑袋瓜像是高温下的冰淇淋,立刻融化成一滩女乃泥!
「徐老师?」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将那坨即将融化的冰淇淋立刻打回原形。
「是,谢谢董事长的教导。」徐冬青猛回神用力点头,把握住时机拍马屁是聪明人的生存之道。
想到以后再也没有绝招可以惩治那些顽劣的兔崽子,她的心里一阵失落。
不过,令人可喜可贺的是,这次她捅下的大楼子,极有可能害学校损失好几十名家财万贯的学生,以及他们有钱老爸的巨额捐助,但屠夫却没有气急败坏地指着她的鼻子骂。
这让她很意外,却让她开始心存乐观,相信跟屠夫的关系转好应该指日可待。现在只需要多一点时间,来扭转她在他心中的坏印象,将自己重新塑造成善良天使的形象。
虽然对他老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很不满、但她掩饰的很好,脸上的笑容看起来真心诚意,完全教人难以怀疑。
「这办公室是妳帮我打扫的?」他的话锋一转,转身环顾一眼办公室。
她放出的风声果然很有效率地传到他的耳朵里。
「董事长,你不必谢我,这是我应该做的。」计谋得逞,她的心情立刻大好。
看着她眉飞色舞的得意样,他很不情愿地承认,她比八年前更美了。
随性的T恤、牛仔裤,遮掩不住她的姣好身材以及四散的女人味,一双清澈澄亮的眼眸,看起来依旧纯真的像个女学生,她美丽的笑容让他气息不顺,身体某个部位更不由自主的紧绷。
被她撩动情绪的感觉让他抑郁不乐,甚至是生气。
「妳想巴结我?」他勾着唇讽刺。
「我--」她是!但被他当面揭穿实在很下不了台,尤其是他还一脸鄙视的表情,这让火爆脾气的她几乎发作。
忍住、忍住--徐冬青狠狠拧了把大腿,才勉强克制住把他桌上的水泼到他脸上的冲动。
「没有,董事长,我只是做我该做的。」
她还是坚持自己是秉持着童子军一贯的服务精神,虽然听起来一点说服力也没有,毕竟她离童子军日行一善的年代已经很久远了。
「徐冬青,别装了,我们都很清楚妳是什么样的人,妳不是那种做事毫无目的人,说吧,妳这次的目的是什么?」
一眼被他看穿,这让徐冬青感到无地自容--咦,她干嘛当鸵鸟,她猛回神,立刻祭出愤怒的表情跟他对抗。
对于她气红的脸,他却视若无睹,就像明明看到前头有一只正竖起全身刺的剌猬,仍大摇大摆从上头踩过,压根不放在眼里。
早知如此,她就跟这种狂妄傲慢的顽劣份子对立到底,免得到头来反遭他一顿奚落,完全不知道面子该往哪里搁。
「你要我说几遍?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她拉不下脸的硬撑。
「所以不惜假公济私?还真是符合妳的个性啊!」迷人笑纹浮现,却只让人觉得可恶。
糟糕,她发现自己的一举一动竟然都被他看穿,完全无所遁形。
「知不知道学校为什么请妳来?」
「因为我的条件优秀。」她很厚脸皮的往脸上贴金。
要不是得扮演黑色复仇者的角色,涂玺夫还真的会忍不住被她猴子不知红的表情给逗笑。
「错!是因为我。」他沉冷而肯定的发出声音。
「你?」徐冬青一时间怔住了。「什么意思?」
「不投下诱饵,怎么让狡猾的泥鳅自投罗网?」他笑得陰森诡异。
霎时,她总算发现自己就像只纯真无知的小白兔,正欢天喜地抱着红萝卜自以为捡到宝,猛然觉醒却发现自己正落入敌人的陷阱里。
最令她气愤难平的是,他竟然还把身为高尚的老师,称不上绝世却也还算小有姿色的她,比喻成恶心的泥鳅。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但悲哀的是,她内心某一个未被仇视给征服的部分,竟然还觉得他好诈使坏的样子性格迷人?!
「你真可恶!」她其实想骂的是头脑不清的自己。
「彼此、彼此。」他恶劣地仰头哈哈大笑。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开除我?」
先是让她空欢喜一场,然后再藉解聘羞辱她,她相信世界上没有比这个更完美的复仇计画。
「我为什么要开除妳?」他挑起帅气的浓眉。「真正有趣的才正要开始咧!」
据说,猫有种残忍的天性,当牠抓到猎物并不会立刻吃掉牠,而是先逗弄、戏耍牠,直到老鼠筋疲力竭,再一口吞进肚子里。
毫无疑问地,他绝对就是那只残忍而可恶的猫。
「为什么不说话,妳怕了?还是恨不得立刻辞职,连滚带爬地逃走?」他露出可恨的讥讽笑容刺激她。
「谁怕了?」她充满斗志的朝他挺起胸脯,摆出天地无惧的女英雌气势。「谁也不能阻止我春风化雨、作育英才的决心!」
她决心效法花木兰,向传统的威权制度挑战,也向这个比桀纣还要暴虐的黑心男人对抗。
随着她的动作,他垂下目光对上她胸前份量不小的两座山峰,奇怪的是毫无女人味与美感的T恤,竟会让他的血液沸腾、浑身发烫,恨不得能透视这层薄薄的布料--
「那最好。」他毅然收回目光,却发现自己的声音粗嗄的厉害,喉咙跟身下的某部位一样紧绷。
如果他以为她徐冬青会像只过街老鼠夹着尾巴逃走,那他就大错特错。
除非她不想干,否则这辈子她打定主意要在这里教书。教到脸上的皱纹多到让她睁不开眼,全身骨头都因骨质疏松站不起来为止。
「我要去上课了,恕我失陪。」
「又要去虐待学生跑躁场?」
身后传来的戏谵,让她涨红了脸,终于彻底明白他对她根本了若指掌。
忍住小虾米对抗大白鲨不自量力的冲动,她气冲冲跑出办公室。
看着她气势万钧离去的身影,涂玺夫将高大的身躯往椅背一躺,勾起冷笑。
他总算等到这天!
这么多年来,她的一举一动全都在他的掌握中。她大学联考失利,进补习班蹲了一年勉强挤上一所二流大学,还有毕业后去当实习教师……这些事情他全都了若指掌。
甚至,她能进缔圣也是他的授意,否则依她的成绩,大概只能勉为其难去教幼稚园。
他永远也忘不了,他失去珍贵的胡子,同时也失去了面子跟尊严,成为全校的笑柄的那一天。
从那一天开始,他把徐冬青这个女煞星牢记在心里,努力拾起书本,一路从大学、研究所,一直到取得哈佛教育博士,获得董事会的全面同意担任董事长。
他说过,这笔帐他总有一天会讨回来。
现在,好戏才要开始上演!
既然屠夫打定主意要跟她作对,徐冬青也决心翻脸,不想再当一个没尊严的马屁精。
为了防止他找碴,借机公报私仇,她不敢再叫学生去跑躁场、写作业,更不敢叫他们去打扫,只能偷偷以成绩控制那些随时想谋反叛变的学生。
原本美好的铁饭碗,却因为半途杀出屠夫而蒙上一层铁锈,任何人遇到这种事都高兴不起来,尤其是那种有一把刀在背后虎视眈眈对着她的感觉,教她每天如坐针毡,好像随时会被人暗算似的。
「徐老师!」
一只手突然在背后拍了一下,害徐冬青惊吓得整个人弹跳起来。
「校长?」定睛一看,原来是校长大人。
「徐老师,在想什么,这么入神?」校长的眼睛不经意瞄向满桌散乱的作业,以及书本。
「我正在想怎么提升学生的英文能力。」说谎不打草稿不是徐冬青的天赋,不过她已经慢慢从中领悟到精髓。
「嗯,辛苦了。」校长托托眼镜,不经意又瞄向另一个大开的怞屉。
「校长,您找我有事?」她笑靥灿烂如花,不露痕迹地一脚把装满零食的怞屉踢上。
「喔,我差点忘了,董事长要见妳。」说完校长伸手抹起布满汗水的油亮地中海秃。
她跟董事长这种大人物有啥好谈?
徐冬青虽然是只菜鸟,但还是清楚董事长只管听校长报告校务就可以,根本不需要他们这些小人物去面见他。她不以为然挑挑眉,毫不怀疑这又是另一个想恶整她的手段。
「我等一下还有课耶!」她佯装忙碌的东模西模。
「徐老师,麻烦妳先到董事长办公室,要是来不及上课,我可以去暂代。」
看着满头大汗的校长,徐冬青突然可怜起他来。
原本也算地位崇高的一校之长,却在屠夫出现之后沦为传令兵,还得充当临时代课老师,这种际遇怕是谁看了都会觉得欷嘘。
徐冬青当然是有满肚子的不情愿,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现在成了人家请的教书匠,还能如何坚持志节与骨气?
「我这就去。」有气无力地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位于五楼的董事长室。
说起来,其实缔圣高中宛如中古世纪宫殿的建筑真的很美,从一排排像艺术品的教室、宿舍,再到简洁典雅的教师办公大楼,她却觉得在里面的学生很苦闷,老师也不快乐--就像她。
她无心欣赏弥漫着一片秋意的建筑,就连脚上刚买的Nike球鞋也不能让她快乐起来。
活像死囚走向行刑的枪决刑场,她的脚步沉重,一路认真苦思对策,好在等会儿见招拆招。
踏上最后一格阶梯,她吸口气摆出迎战的姿态,走到雅致古典的木门前轻敲两下。
「进来。」里头的声音宏亮,显示他正处于好心情当中,顿时:心里的警报解除一半。
走进办公室,他正好抬起头,两人活像多年死对头四眼相对,谁也不肯在气势上示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