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台北市中心的一家高级饭店里,正进行一场年度聚餐。
里头清一色是关氏集团总公司的员工,上千人的规模,让偌大的饭店充满人声笑语。
但在这热闹的气氛下,唯有一个白色身影心不在焉的静坐一旁兀自沉思,好象四周的欢欣喧闹都跟她无关。
身为集团总裁,关拓自然是这场聚餐的重心人物,但生平一次,他却在这种重要的场合里分心了。
一整个晚上,他就这么远远观察那抹独坐的身影,目光几乎没离开过她。
在这样一个喧闹的场合里,她的话依然不多,只除了跟殷芳琪偶尔的简单交谈外,淡然的表情像是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他知道她在刻意躲他,每当她发觉他的凝视,就会立刻调开目光,完全拒绝跟他有眼神上的接触。
他不得不承认,方水宁是他遇过、最具难度的挑战。
她的心结太深、防卫太重,好不容易打进她的心房,却在他一次错估情势后,让她又再度退回自己保护的壳中,好似这样才能不受任何伤害。
突然间,她背着皮包站了起来,像是准备提早离开,但他立刻发现她的表情不太对劲。
望着她以出奇缓慢的步伐走向门外,他也不露痕迹起身越过一片喧闹,跟上她的脚步,不顾自己还得坐镇掌控这场聚餐。
才踏出饭店,关拓立刻发现她正一手捧着月复部,弯身倚在圆柱旁,一头如瀑的长发形成一道美丽的弧度。
观察力向来敏锐的关拓,从她紧绷的姿势立刻看出些许端倪。
「你怎么了?」
身后陡然传来的声音,让方水宁蓦地一惊,急忙忍痛起身掩饰。
「没-一没事。」她竭力摆出若无其事的表情,转身就想快步离去。
「脸色这么苍白还说没事,说,哪里不舒服?」关拓一个箭步挡住她,以难得严厉的语气命令道。
在他霸道的逼视下,她才勉为其难的吐出一句。
「只是胃有点不舒服。」
关拓看着她额上冒出的细小汗珠,及苍白毫无血色的嘴唇,清楚这绝不是「有点」不舒服而已。
「我送你去医院!」他当机立断的拉起她。
「不用了,这是老毛病了,等会儿就会好了--」
被他温暖的大掌紧握,方水宁有些心慌的想怞回手。
「别跟我争。」他霸道的将她冰冷的小手牢牢收进掌心。
他用另一只手掏出行动电话低声吩咐几句,不多时,饭店工作人员已将他的车开过来。
「上车吧!」
替她拉开车门,关拓将犹豫不决的方水宁推进副驾驶座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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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出来后,时间已经是深夜了。
「医生说你有轻微的胃溃疡,你还说没事?!你不必硬要当女强人。」
上了车,他忍不住叨念起她。
「我没想要当女强人,只是不习惯麻烦别人。」她轻声回了句,无辜委屈的表情任谁也不忍再多责备。
「我不是别人,就算你不把我当朋友,起码也算是你的老板。」他的表情看起来不太高兴。
他当然不高兴。这么大的人,不懂得照顾自己就罢,生病了还硬要逞强,让人为她担心了大半夜。
今晚,她是真的吓着他了。
「我送妳上去!」
车子开进她租屋的小巷里,他替她开了车门,语气毫无商量余地。
换作平时,方水宁一定会坚持到底,但今天她实在已经筋疲力竭,没有力气跟他争了。
他高大的身躯挤在略显狭窄的楼梯间,看来格外不协调,身上一袭上好质料的黑色西装,也跟四周陈旧污灰的墙壁形成强烈的对比。
方水宁从没有比这一刻,更深刻感受到两人之间的差距。
还隐隐作痛的胃,突然又剧烈扭绞了起来。
一路沉默的上了三楼,她拿出钥匙打开大门,正准备跟他客气道谢、告别,孰料他的一双长腿却极其自然的跟着挤进门里。
「我要亲眼看你上床休息。」他替自己的登堂入室,找了个漂亮的借口。
方水宁瞪着他,脚步终于还是妥协的往旁边一挪,让他进门。
一踏进她的小屋阳台,关拓注意到窗边几乎挂满倒吊的干燥玫瑰,看得出她珍视得想保留它们。
这只是猎人狩猎的一种手段罢了,但她小心珍惜的举动,却让他心口霎时莫名缩紧了下。
倏地别开视线,他将那股不该有的情绪逐出脑海。
跟在她身后进了屋,关拓四下打量起来。
她住的地方不大,但却布置得相当温馨典雅,四处都可看到别致的巧思,空气中甚至还飘散着淡淡的玫瑰香味。
女人住的地方,果然就是不一样!
活像刘姥姥逛大观园似的,他一派理所当然的在她的小屋四处参观了起来。
看着他挺拔的身影在她的小屋里打转,自然得活像在自个儿家一样,让她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
她在胡思乱想什么-一方水宁及时阻止脑子里的绮思遐想。
清了清喉咙,她试图驱散这股异常的气氛。
「要喝点什么?我只有一些牛女乃--」她有点抱歉的说道。
「给我一杯水就可以了。」他一点也不在意。
在她倒水的同时,他不经意瞥见桌上堆放的土司、泡面,顿时,眉头忍不住蹙了起来。
「你该不会都吃这些东西吧?」
「啊?」方水宁不解的回过头,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这不关你的事。」
她面色蓦地紧绷,但念及他今晚的帮忙,还是勉强加了句。「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
「这是你的生活方式?我看妳根本是在虐待自己。」他毫不客气的说道。
「你根本没有资格这么批评我。」方水宁冷声顶回一句。
「抱歉,我没有恶意,只是替你担心。」看到她眼底的受伤,关拓的语气软了下来。
替她担心?霎时,方水宁原本涌到喉头的话全咽了回去。
她倏然别过身去,掩饰眼底波动的情绪。
「等我一下!」身后忽地传来大门被打开的声音,她一回头,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
一直到现在,方水宁依然无法预料他的下一个举动。
在短短半个小时里,她迅速替自己洗了个澡,回到小客厅,他还没有回来,突然间,她真的衷心希望他一去不回。
折腾了一个晚上,几乎没有吃进半点食物的胃依然隐隐作痛,身心也着实疲累极了。
正考虑着要不要锁上大门上床休息,门外突然又传来他的脚步声。
方水宁替他开了门,发现他手里拎了一袋东西。
「抱歉,我跑了几家,这种东西实在不好买到。」
「这是什么?」她瞪着他递来的袋子。
「清粥。」他当然注意到,今晚在聚餐上她并没有吃多少东西。「这会让你的胃舒服一些。」
接过他手里的袋子,方水宁是真的楞住了。
他去替她买粥?
他看起来实在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更何况,他身上还穿著西装,就这么大剌剌的到大街小巷为她找粥?
「谢一一谢谢!」只是一碗简单的粥,但她的眼眶却忍不住热了起来。
看着她眼底那层蒙泷雾气,突然间,关拓的心口也微微拧了起来。
那种心疼不忍的感觉,仿佛又再次自他胸口翻腾起来。
为了驱走那股莫名的情绪,他佯装若无其事的笑着,大步走向小厨房。
「我猜你冰箱里一定有些东西可以配粥。」女人不都这样蕙质兰心?
「呃-一」他兴冲冲的拉开冰箱,方水宁根本阻止不及。
看着蓦地楞在冰箱前的身影,她困窘得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难怪你会闹胃痛。」关拓蹙起眉。
她的冰箱里空荡荡的,只有零星几样青菜跟一瓶沙拉酱。
「你够瘦了,实在不必减肥。」他转过身,不赞同地说着。
「我没有减肥。」
她有些难堪的别过头,自己最不想让他看到的一面,竟这样毫无掩饰的摊在他面前。
「你的工作效率一流,但照顾自己的能力实在糟糕。」
他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责备,反倒像是-一怜惜。
「我已经是二十四岁的成人了,知道日子要怎么过。」她佯装不在意的说。
「是吗?」他平静的望着她。
在那双仿佛懂了什么的黑眸凝视下,方水宁竟无言以对。
「快吃吧,粥凉了!」
最后,是关拓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此刻方水宁全然没有胃口,但为了不想面对他,她还是提着粥来到小餐桌上,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奇妙的是,热呼呼的粥喝进胃里,竟然奇迹似的让她感觉舒服多了。
不知不觉,她竟然把一碗粥给吃完了。
「吃药。」
抬起头,一杯水跟药丸递到了她面前。
她发现他实在很厉害,连她的小热水瓶藏在哪里都找得到。
「谢谢。」
乖乖接过他递来的药与热开水,她不敢多看他一眼,赶紧把药吞下肚,一股奇妙的暖意,仿佛也跟着流进了心底。
「好好休息。」
他总算要走了!方水宁如释重负。
「嗯。」为了能把他尽快送出门,她乖巧的点点头,期待的等着他起身离开。
「不过--我要等你上床以后才走。」
原来,他的条件是有但书的。
「拜托!我只是胃痛,又不是病入膏盲--」她尴尬极了,觉得他简直是把她当小孩看。
「你是要自己乖乖躺上床,还是我送你上床?」他过分温柔的笑着。
咽下抗议,她知道跟他唱反调绝对讨不了便宜。
方水宁认命走进房间,在他「慈祥」的注视下,乖乖的上床。
他温柔的替她盖上被子后,竟在床边坐了下来,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瞄了瞄床边的钟,时针已指向十二的位置。
「时间很晚了,你--赶快回去吧!」
「我等你睡着再走。」他轻声说道,顺手替她捻亮床边的小灯。
他这样看着她,她哪儿睡得着?
但抱着息事宁人的想法,她还是赶紧闭上眼睛,试图装出安稳沉睡的样子。
深夜好静、好静,隐约可以听见窗外拂过的风声、远处的车声,甚至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是那样清晰可闻。
他该走了吧?!
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她实在按捺不住,偷偷将眼皮掀开一条缝,却笔直对上他专注凝视的眸。
洒落一室的晕黄灯光仿佛魔咒,眼前的气氛变得过分浪漫暧昧,让他们都感觉有些不自在。
但谁也没有开口破坏这微妙的气氛,只有凝视交缠的眸光,泄露了那股亟欲破口而出的压抑情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房间里静谧得连半点声响也没有,只听得见她床边的小闹钟,齿轮喀答喀答转动的声音。
方水宁的心跳得好快,双颊滚烫如火,全身也在他的目光下燃烧起来。
「为什么不睡?」
他低沉的嗓音在这黑夜听来格外魅惑人心,似乎一不留神就会被摄走魂魄。
「我-一我睡不着。」她红着脸轻声说道。
「那好,我对把人哄睡最有一套。」
方水宁还没来得及反应,关拓已经径自月兑鞋跨上她的小床。
「你、你、你-一」
看着他理所当然的挤进棉被,把她的身子稳稳的揽进怀里,方水宁结巴得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该不会以为,我会对一个病人有非分之想吧?!」他似笑非笑的声音自她头顶上传来。
像是一语道破她的心事,方水宁的脸蛋立刻涨得绯红。
「我也不知道你对当保母那么有兴趣。」她闷闷回了他一句。
她又羞又窘的可爱模样,让人忍不住想把她用力搂进怀里,好好疼爱一番。
「快睡!」
他强忍着笑,一本正经的命令道。
他命令人的样子,活像个专制的霸君,但怀抱着她的双臂,却又温暖安全得像哄孩子入睡的爸爸,但她知道他不是--
霸君不会有如此无微不至的温柔,爸爸也不会有这么幽深炙人的眼神,他就是他,一个像暴风骤雨般霸道狂烈、却又像阳光般温柔和煦,让人捉模不定的男人。
被他身上独特好闻的气息包围,方水宁情不自禁的醺醉,却又有种过分亲昵的不自在。
她悄悄的挪动身子,想让彼此拉开一点距离,孰料,下一刻她立刻被一只霸道的手给拉回怀抱里。
在小小的单人床上,关拓高大的身子几乎有一半不舒服的挂在床边,但抱着怀里的馨人儿,他却满足得不想移动半分。
他从来不知道,光是抱着一个女人,会让人感到这么的平静与一-满足。
在他怀中,她是那么纤细娇小,好象稍一用力,她就会在他手里碎掉似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竟涌起一股莫名的怜惜与不舍,他宁愿自己的双手是用来保护纤弱的她,而不是伤害她--
心软,这是向来擅长征服游戏的他,从未有过的情绪。
他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每多过一天,对她的感觉就更复杂一分,不舍与犹豫就更深一层?他甚至有种想将她占为己有的冲动。
关拓,停手吧,否则你将会万劫不复-一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对他提出警告。
没什么好怕的,这只是个游戏,你只是渴望胜利的滋味,如此而已-一但随即有另一个声音,压下了他好不容易苏醒的理智。
望着她恬静清丽的脸庞,他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挣扎。
他怎么可能落入自己设下的陷阱里?
不可能的!他追求财富、渴望权力,但他从不需要爱情。
「爱」这个字眼对他而言,是负担,也是包袱,关拓从不曾想过,几乎拥有一切的他,会需要这种累赘多余的东西。
他到底是被眼前这种温馨的气氛给迷惑,还是哪根筋不对了?
在商场上向来以果断无情闻名的关拓,此刻竟给不了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
乖乖贴在关拓胸前的方水宁,没有察觉他脸上挣扎的表情。
虽然知道她根本不该太接近他,但在他身边,总是那么令人感到安全放心,他就像守护神,让她永远不必担心受到任何伤害。
这一刻,她才猛然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疲惫,多需要一个安心的依靠,让她好好休息。
就纵容个这么一次吧--她闭上眼,更加贴紧他的胸膛,汲取那份透进心底的温暖。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一个男人怀里会睡得着,但在他令人安心的怀抱里,她的意识逐渐恍惚-一
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关拓又是何时离去的,但这却是她半年多来,第一次睡得这么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