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原来与一群男人同处一室,并非是件容易的事啊!她真是过分天真了。以宽袍袖口拂去额上斗大的汗珠,楚-非常用力、非常用力地搓柔着石板上又黑又黄的衣衫。
「楚老弟,你在洗衣服啊?」身后一个大汉走了过来,手里揽着一大把衣服,招呼道。
楚-柳眉微蹙,心中暗暗叫苦,却也不敢将不满写于脸上。「是啊,胡大哥,有事吗?」她明知故问。
大汉朗声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是这样啦,大伙都说你洗的衣服又香又干净,所以我……我就想,既然你手都沾水了,那这些衣服就劳你顺手洗了吧!」
「好,你放下就是了。」楚-无奈地道。
「我就知道,楚老弟你人好的没话说!」大汉豪爽地往楚-背后一拍,却让楚-连呛了好几下,直咳个不停。
看着楚-连咳个不停,大汉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其实胡大汉真的不知道,该如何与一个文人相处,这该怎么形容好呢?嗯,以他们文人的话,好像叫做「话不投机半句多」,那要是他们说的就叫「臭味不相投」,反正啊,与这个楚老弟说起话来,就是别扭。
「那……那我进去了,你……你忙你的吧!」说着,胡大汉就急急地开溜了。
楚-望着地上成堆的衣服,头痛地摇头苦笑。
这里的每一件衣服洗起来,都要比她之前帮人家浣洗的衣服,要难洗上百倍。由于他们镇日在泥巴中打滚,又是汗渍、又是黄泥,身上没有一处是干净的,整日下来那味道实在是难闻极了,光是摆在旁边,就熏得她头昏恶心,更不用说她还得一件一件地将这些又臭又酸、又黑又黄的衣服洗成亮白的颜色,所需花费的体力了。
所以每当她洗完这些衣服后,她全身的骨头大概也快散了,根本就怞不出时间来看书,但她又不好意思当面拒绝人家,只得硬着头皮,做好他们一个个「拜托」她帮忙的每一件杂事。
但,这还不呕,最呕的是,这堆又臭又脏的衣服里,竟然没有一件是戚长风的,而她最想洗的就是他的衣服啊,但就是没有他的。
楚-手酸软地捶着就快僵化的肩膀,看着地上还有一堆未洗完的衣服,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真怀疑这些男人是三年没洗衣服了吗?哪来的这么多衣服?
「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这般行事,不嫌虚伪?」
戚长风站在暗处,双手环胸,墨黯的目光讥嘲地望着楚-,里头隐含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之情。
他刻意回避楚-多日,就是怕自己莫名地陷入了不该有的情愫中,但没想到这个楚-,竟然会笨到任人欺侮到这种程度,唉,他实在无法再坐视不理了。
他突然的出声吓着了她,惊得楚-跌坐在地。
「戚大哥,你……你什么时候站在哪儿的?」
她一直以为他不要理她了,虽然不知她到底是哪里做错了,但他在回避她这件事却是清清楚楚的,可,现在他肯主动与她说话,这是不是代表雨过天晴了?
该死的,怎么「他」连颤巍巍的模样,都显得这般娇弱动人?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径自朝她走来,一把拉起了她。
「你到底还是不是男人?我真没见过像你这般怕事的人。」他不悦地盯着「他」,口气中充满了责备,以及无法宣泄的愤怒。愤怒「他」是一个男人,但更愤怒自己该死的老弄不清这点!
「我……我当然是!」楚-大声地回着,以壮气势。
偷觎了他一脸不高兴的脸色,楚-暗自懊恼着,没法再让自己看来更像男人些。
他脸上写着「有待商榷」四个字,但并无出口反驳。
「为什么不直接拒绝他们?」他突然问。
「呃……」
她先楞了一下,看到他皱眉才知他指的是洗衣的工作。
「我想大伙既然同行,而这又只不过是几件衣服……」
「你以为,你在这里拚了命的帮他们洗衣服,他们就会感谢你吗?」他语含嘲弄地看了一眼正在里头吆喝、饮酒、划拳的弟兄,然后再将视线调回「他」的身上。
她无奈地垂下了肩。
她就是不懂得怎么拒绝人家啊,能怎么办?
老天,他能不能不要去注意「他」纤细的肩膀,能不能不要去心疼「他」洗出水泡的手……
「何不把这些洗衣的时间用来背书,难道你口里说要赴京应考,是说着好玩的吗?」戚长风深沉的眸子瞅着「他」。
「当然不是!」楚-难得气愤地回吼。
她要为爹爹报仇这件事,她可时时刻刻的记着,若不是这样,她也犯不着这么辛苦地扮成男人了。
戚长风挑高了眉,似乎很满意楚-的反应。
「那就对了,还不回房去看书。」他以兄长的口气命令道,眼底有着数不尽的怜爱。
「可是这堆衣服……」楚-为难的说。
「这堆衣服该是谁的,谁就自己拿回去,要不然,全丢到河里也行!」他很大声地说着,分明是故意说给屋里头的男人听。
顿时,屋里鸦雀无声。
「嘘,戚大哥,小声些……」楚-连忙压低声音。
戚长风瞥了「他」一眼,浓眉微皱。
真他妈的,该死的像个女人!
戚长风胸口一团火在烧,接着,他想也不想就朝屋里大步走去。
楚-见状急急地跟了上去,但仍不及他的脚快,就听见他站在大门处,吼道:
「你们个个是手断了,还是脚残了,连几件破衣服也需要别人帮你们洗吗?我看,你们何不干脆回家抱女乃喝,来得痛快!」
戚长风这一吼,让里头的男人全都跳了起来,像一阵风似的往河边冲去。
但当他们经过楚-面前时,都偷偷地瞪「他」一眼,这与经过戚长风身旁时,那畏首畏尾的模样迥然不同,甚至还有人在经过楚-身旁时,低声嘀咕:「文人就是爱耍心机,不想洗就直说,居然暗地里告状,卑鄙小人!」
楚-怔楞了住,百口莫辩。
「谁在那儿犯嘀咕,有什么话到我这里来说!」戚长风扬起浓眉,再度大吼。
这一吼,埋怨声是消失了,但楚-却更明显地感受到空气中所传来的敌意,因此,她心凉了半截。
这下糟了,一下子就得罪了这么多人,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办?楚-心中暗叹。
等到大伙都离开了以后,楚-这才垂头丧气地转身,准备入屋。
戚长风见状,眉头皱了一下,伸手挡住「他」的去路。
「你这是在怪我吗?」他-起了眼。
怎么,难道他想帮「他」的忙,也错了?
楚-无奈地抬起一双饱含委屈以及无奈的水眸来,轻声道:「戚大哥乃是一片好意,楚-怎敢有怪罪之意?」
这不是怪罪,那什么才叫怪罪?「他」眼里明明在说--是谁让你多事,鸡婆!
戚长风恼怒地瞪着楚。
「难道你希望我什么话都不说,就眼睁睁地看着你任他们继续欺侮吗?」
楚-凝视了他好一会,才缓缓地吐出一句话:「他们欺侮楚-,是因他们将楚-当自己人,怕就怕他们以后再也不欺侮楚-了。」
她虚弱无力地深深看了他一眼后,转身入屋,大庭中只留下怔楞住的他。
「该死,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是一片好意!」他朝「他」身后大吼。
楚-怔楞地停下了脚步,然后逸出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接着她就上楼了。
这时,一直坐在屋内的陆元桢才步了出来,他意味深长地先看了一眼楼梯顶的身影,然后再转向戚长风,开口:「他说的一点都没错,这回,你是帮了一个大倒忙了。」
戚长风怒道:「难道,他们这样欺侮人也是对的?」
「是不对,但欺侮的是你吗?」陆元桢笑问。
「欺侮楚-也不行!」戚长风不加思索地吼道。
陆元桢一挑眉。「难不成他是娘们,受了欺侮也要你来帮他讨回公道?」
戚长风定住了,他这才恍然大悟,依男人的角度看,他的确是对楚-保护过度了。或者,他压根就没将「他」当成一个男人?!
陆元桢瞧了一眼面露思索之色的戚长风后,叹道:「楚兄弟那身文人模样,原本就与队上弟兄们有很大的差距,难道你不曾觉得咱们与他,就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戚长风愈来愈难看的脸色后,又说:「文人与武人相处,原本就需要彼此相互调适,难道你没有发觉,队上弟兄在要求楚兄弟帮忙的同时,也是一种示好的表现?」
「这……」
「这是弟兄们所能想到的友好表现方式,但如果楚兄弟本身自觉委屈,他就应该自己站出来,直接把话说明白,这才是一个男人该有的表现,也才是他争取友谊的最佳机会。可是这样的机会,却让你今晚一手给搞砸了,现下,他成了弟兄们眼中,一个只会在背地里告状的小人了,而这全是拜你的『好意』所赐。」
是啊,他怎么没想那么多?这下糟了!
「那怎么办?」戚长风浓眉纠得化不开了,他转身就朝里头走去。
「你想上哪?」陆元桢急唤。
「我去找弟兄们解释清楚!」
「等等、等等。」陆元桢抓住戚长风的肩,摇头失笑。「我怎么觉得自从楚-来了以后,你的大脑就好像停止运作了?」
戚长风闻言,回头怒瞪他。
「你戚长风在弟兄们心中,是居于何等崇高的地位,现下,你去向他们解释,只会让人觉得你在施压,他们虽会因惧你而明着服从,但心底可真服气?」
「这也不行,那也不可,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什么都不办。」
「这话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别学楚-跟我-文!」戚长风怒吼,耐性全失。
「没什么意思,不办就是不做、不管-不理,这你明白了吗?不是有句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反正到京城,还有一大段路要走,大伙要相处的机会多得很,你何不让楚-自个去表现?」
*****
果然,自从那晚之后,众人便不再要求楚-为他们做任何事情,对她也总是避之唯恐不及,若一不小心照面而过,也是低着头当没瞧见她似的。
这样的日子,过得楚-实在心慌,在众人不善的目光下,她要如何与他们同处一室,同道而行?
但她又实在舍不得离开戚长风,于是她便尽力地想要讨好每一个人,但所得到的反应却是冷淡的可怜。
她每天都天没亮就起了大早,为大伙熬粥,但捧场的却只有戚长风及陆元桢,其他人则宣称不饿,根本不领她的情。
傍晚,她见他们练武练的辛苦,送茶水让他们止渴,喝的也是只有戚长风和陆元桢,其他人则说不渴。
平日,她见大伙饮酒、划拳,谈笑的开心,于是过去热情地打着招呼,回应的还是只有戚长风及陆元桢,其他人总是当没听见地一哄而散,没人愿意理她。
在这样连连受挫下,楚-是再也没有信心了。
而这些现象戚长风自是全看进了眼里,心中更是为楚-忿忿不平,已经好几次他都快受不了地想骂人了,但总是适时地被陆元桢劝阻。
楚-现在几乎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了,只见她镇日埋首于她的书堆之中,表面上看起来,她好像非常勤于读书,但实则,她是一个字也入不了眼,心中想的都是去留的问题,而今晚,她终于决定了。
整理了几件衣服、书本,再将父亲的骨灰瓮放入竹篓内,楚-依依不舍地起身就要离开,但又像想着了什么似的回头,再将竹篓内的东西重复的翻看一次。
「我得仔细检查还有什么没带着,否则一旦离开了,就再也碰不着面了……」她对自己喃着。
其实她哪有什么东西好整理,说穿了,她也只是……只是不舍罢了!
一想到离开了,就再也见不着戚长风,心中就是一阵绞痛……怎么会这样呢?也才不过数日啊!
「这是做什么?」
一只大掌突然由身后压住楚-的竹篓,惊得楚-连忙仰头,入眼的则是刚毅有型的下巴,之上是一双深沉焦虑的目光正紧锁着自己。
「戚大哥?」
「还唤我戚大哥吗?你不是打算不要我这位大哥了?」戚长风沉声问,声音透着焦虑,眼瞳中闪过极复杂的情绪。
听他这么一说,她急道:「不是这样的……」
「那又是怎样?你想离开,不是吗?」他深邃的眼瞳里有着楚-的倒影。
「是,我是打算离开,但离开,并不代表我就不要大哥了。」她眼眶发热,语气哽咽,喉咙发疼。
「别走!」粗壮的手臂压在楚-的肩上,「别像个娘们似的,一遇到事情就只会躲。」这句斥责的话,说来威力实嫌不足,因为里头压抑着戚长风深深的歉意。
戚长风加重手臂上的力道,突道:「算了,我受不住了,练家子哪有那么小鼻子、小眼睛的?大哥这就去为你说句话。」说着,他迈步就要离开。
「戚大哥,不行啊!」楚-急急上前以双手拉住他,「你别去,你这一去,不正说明了,我就是一个专门在暗地里道是非的人?这样一来,他们不是更加不能谅解我了吗?」她无奈地道。
戚长风回头瞪视着楚-,怎么「他」说的话,像是跟元桢套好了似的,说得一模一样?
但他实在不明白,明明是一件简单不过的事,大不了心里不舒服,在地上打两拳就算了,有什好说不开的?以前队上弟兄有过节,不都是这样摆平的?
「好,说不得是不是?那我跟你一道走!」说着,他伸手抓过了竹篓,背在身上,拉起「他」的手。「咱们走!」
「戚大哥!」楚-急唤。
「戚大哥!」同时,门被撞开,一群人冲了进来。
戚长风挑高眉,瞪着这一群人。「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躲在门边偷听我们说话是不是?」
他们个个面露愧色,刚才瞧见戚长风往楚-房里过来,就怕又遭小人暗算,于是大伙躲在门口偷听,没想到听着、听着,居然听到戚长风要与楚-一道离开。
这下他们可全吓着了,戚长风是他们的头头,若是他真的一走了之,那他们进京赴试哪还有什么希望?
「戚大哥,你别走啊!」众人齐喊,并拱手向楚-求情。
「是啊,戚大哥,有什么话大家好好谈。」楚-走上前,面对戚长风。「你这一走,不是坏了你们原来的计画了吗?大伙辛苦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赴京赶考,一展雄风吗?」
「与其和这群心眼这么小的人共事,不如我另组团队,明年再试!」他怒而转向众人,「练武之人,首重气度。若连一点小事都耿耿于怀,怎配为练武之人,更何况那日之事,原就是你们不对,犯错之人还敢那么地理直气壮,可耻!」说着,牵着楚-就要离开。
众人见状,挡在门前立即下跪。
「你们这是干什么?!」戚长风大喝。
「楚老弟,我们错了,请原谅我们!」众人急向楚-致歉。
楚-见状,心下惊慌,急忙上前弯身要他们起来。「诸位大哥,请快起,如此大礼,楚-担待不起啊!」她急转向戚长风求助。
「戚大哥……」
戚长风看了一眼楚-后,一挥手。
「还不快起来,大男人一跪君王,二跪父母,这儿既无君王,也无父母,你们这像什么样子,起来!」
「那大哥不离开了吗?」众人之中,有一人间。
「留得楚-,就留得我。」他说,然后放下竹篓,向门外走出。
众人面面相觑后,也跟着起身离开,但没有一个人回过头来看楚-一眼。
戚长风刚才的那句「留得楚-,就留得我」完完全全地道出了楚-在他心中所占的地位,所以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去得罪楚-了,但他们心中仍是气愤不平。想那楚-才来几日?竟然远胜过他们这群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
这岂不气人!
*****
而这样暗潮汹涌的日子,结束于一件意外的发生……
那日他们入宿某一间客栈,恰巧同客栈中也住了一些同样准备赴京应考的武生。
两队人马碰面,不免会互别苗头、暗自较劲,这一相较之下,戚长风他们这班人马显然居上风,于是也就让其他人怀恨在心,暗中使坏。
事发当日……
楚-自那日离去不成之后,她还是照样地为大伙煮粥、送茶水,大伙也碍于戚长风权威之下,不敢再推拒楚-的好意。
但,客栈之中,自有厨子烹饪,煮粥、烧水之事自不用楚-亲力亲为。但由于他们练武练得早,总等不及客栈的粥品上桌,所以乃由楚-待粥品煮好了以后,再送到教场给他们。
但这日,他们一喝完粥品后,即马上有人感到月复疼不舒服,接着,一个又一个地哀嚎了起来,纷纷滚地不起。
「有毒,粥里有毒!」有人喊道。
接着,就是一阵乒乒乓乓的碎碗声,大伙纷纷丢弃手中的粥品。
「楚-,你这小人!竟然暗中施毒!」一个倒地抱月复者,指着吓得脸色苍白的楚。
「不,我没有!」楚-惊惶地摇着头。
「不是你还有谁?这里的人全中毒了,为什么偏偏就你一人没事?」
因为我来不及喝粥,就先为你们送来了啊!楚-在心中-喊,但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眼见众人倒地的倒地、喊疼的喊疼,她的一颗心全慌了。
「不准胡说,楚-不会是这种人。」戚长风忍着月复部绞痛大喝道。「楚-,别怕。」他扭曲的面容上依旧有着信任的神情。
「戚大哥……」楚-深深地感动,她跑过去扶住他。
在这样的时刻,他依然相信着她,甚至为她担心……
「戚大哥,到现在你还护着他!」众人不平。
「不,我真的没有。」她见这惨状,心慌不已,身旁又有一人哀鸣,她转身要扶起他,却被那人挥手弹开。
「滚开,用不着你在这儿假好心!」
「你们有完没完?!」陆元桢怒吼:「楚老弟,快回去找救兵,快!」他仰起半个身子说道。
「好、好,你们再忍耐会,我马上去找人来!」说着,楚-拚了命地往客栈里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