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扬镖局练武场
烈日当空,一群汉子正挥汗如雨,在总镖头的鞭策下,没人敢偷赖,正勤练拳脚功夫。
突然,一阵清爽宜人的桂花香气,飘散而至,冲散了武场上的肃杀之气。
两抹纤柔的身影缓缓移向武场,在一旁的长廊上停驻。
男人们没停下手上的招式,却忍不住将目光瞥向那两名娇丽的女子——那正是总镖头的新夫人和她的侍女。
“唉哟!”冷不防后脑被揍了一拳,那些分了心、失了魂的汉子,个个都被总镖头无情的铁拳打得头疼。
“专心练拳!”
“是——”
嘴上这么应着,伹美人当前,这群汉子又怎能心无旁骛?不由自主地又看了总镖头夫人一眼。
只见她身穿雪白罗衣,脸上白女敕无瑕、双目流转,似觉眼前景象有趣,纤长的睫毛闪动,微微扬起红艳的樱唇。
这一笑,登时让全场的汉子失了魂、丧了心。
“啊……”就算是被总镖头打死了也值得,他们同时发出喟叹。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袁睿看这群白痴失神流口水的模样,不知为什么,胸口一阵烦躁,一气之下,对着闯入的宋雨脉和宁儿沉声吼道。
“对不起,相公。”宋雨脉在他的怒气下咬着唇细声解释道:“雨脉只是看相公练拳练得辛苦,特地熬了一锅冰镇桂花乌梅汤,想给大家解解暑,不知道会打扰了你。”
大伙儿一听夫人准备了冰品,无不兴奋地瞠大眼,再看夫人那被总镖头怒斥的委屈模样,这下也顾不得袁睿的威严,全都瞪着袁睿,无声地谴责他的暴行。
袁睿咳了声,自知他确实有些反应过度了。
“好吧,休息一下。”他僵声道。
众兄弟欢声雷动,一涌而上。只剩袁睿一个人站在太阳底下,一动也不动。看他们将雨脉围住,莫名地,自己生着闷气。
“哇!夫人,好好喝喔!”
“夫人的手艺真是没话说,不仅长得美,又娴淑……”
该死的家伙,他们凑什么热闹?那是“他的”妻子,他们聋了不成,她是为“他”熬的汤耶!凭什么他们全抢了去,他都还没喝?
他愈听他们说的话,心头愈有气。
“相公,你也尝尝吧!”
正当他头顶冒烟的时候,她盈盈立在他身前,亲手递上一碗冰凉的饮品。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的火气好像迅速消散了,他什么也没说,接过碗,一口气就暍下全部的冰饮。
“再来一碗!”没有赞美,没有道谢,他只是向她递回空碗。
“是。”雨脉甜柔一笑,顺从地转身再帮他添了一碗。
袁睿呆呆看着她款摆的腰,脑子里全是刚刚那抹笑,而浑然不觉自己居然没看宁儿一眼……
喝完凉饮,休息够了,男人们又重新练起武来。
雨脉和宁儿在长廊上看他们练拳,主仆二人没有交谈,却各怀心事。
宁儿瞄了主子一眼:心中可说是百感交集。她宁儿自出生到现在十六岁,还没有过那么多烦恼哪!怎么才随小姐嫁入袁家这十天之内,她就被许多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古怪事搞得头昏脑胀。
先是新姑爷对她“特别”的礼遇,和“关爱”的眼神;再来是小姐,才嫁进袁家几天,她简直像变了个人似的。
袁家的人还不了解她,可她宁儿跟在小姐身边这么久,她实在不敢相信,最受不了男人的小姐怎么会主动准备冰品,来这个全是练武的、又臭又脏的男人聚集地。
小姐“突然”变得这么温柔娴淑,说实在的,还真让宁儿感到有点……毛骨悚然!
“小姐,咱们回房去吧?”宁儿实在待不下去了,这儿又热又臭的。
“不急。”
“小姐,你到底在看什么啊?”
宋雨脉没理会宁儿,也没回答。
宁儿随主子的目光看向正示范着拳法的袁睿,她偏头一想,突然灵光一闪,她怎么没想到——小姐可是个武痴。
“小姐,你是不是想下场跟他们过几招?对了,让这些空有蛮力却没脑袋的大家伙们知道你的厉害。他们如果败在你手里,一定丢脸死了,这样更好,以后镖局里的人就更加敬重你这个夫人了!”宁儿志得意满地说。
她可是对自个儿主子的武功有信心极了,她原本以为小姐定要夸赞她懂她的心了。哪知道——
雨脉转头,以一种怜悯的眼神看她,摇摇头,叹息道:
“宁儿,你怎么还这么孩子气呢?我都嫁人了,应该相夫教子、孝顺婆婆,哪能像出阁前一般成天舞刀弄剑,那成何体统?”
什……么?
宁儿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这番话居然会从小姐口中说出。她真的是宋雨脉吗?
雨脉将宁儿的表情全看在眼里,若无其事地转回头,掩饰嘴角的神秘微笑。
傻宁儿呵!她当然不能让人知道她会武术。不只如此,还要把“他”的武功招式调查清楚。这么一来,她的“计画”才能万无一失呵……
谷函月对这个新进门的媳妇儿只有一句话——
满意极了!
这会儿正是用晚膳的时候,一家三口在餐桌上用餐。
“婆婆,尝尝这碗汤,媳妇儿熬了几个时辰,听说这对筋骨有滋养的功效。”
“相公,再添一碗白饭,好吗?”
她的温婉微笑、优雅姿态,加上端丽的面容、和驯的性情,简直完美得让人不敢相信是真的。
“雨脉啊!你就别忙了。”谷函月满意地笑得阖不拢嘴。“睿儿,瞧你媳妇儿多辛苦,你也该帮她夹夹菜,雨脉太瘦了,要多吃点!”
“是,娘。”袁睿低头,闷闷应了声。
他僵硬地夹了块鸡肉放在雨脉的碗中,她扬首,正好见到他低垂的面庞似乎有抹可疑的红潮。
奇怪了,雨脉不悦地想。这家伙最近是怎么搞的,怪里怪气的,不但一天难得跟她说上一句话,连正眼也不瞧她。
是了,他只想着他的“心上人”,思及此,有股怪异的酸涩感在她心头漾开……
讨厌死了,这个可恶的男人。
她看他埋首吃饭的模样,一点也称不上优雅。哼!吃得那么急、那么快,那可是她花了巧思“监督”下人做出来的,从菜的口味到排盘装饰全是艺术,而他就这么扫进口中,简直是牛嚼牡丹、糟蹋粮食!最好噎死他,也省了她的麻烦。
雨脉脑中转着陰毒的念头,脸上却挂着一副温婉娴淑、无可挑剔的甜笑。
“相公,吃块虾球吧!”
虾球最好,大小刚好卡住喉咙……
“不了,我饱了!”
可惜……
“娘,我先走了。”袁睿站起身。
“慢着!”发出严厉斥责的当然不会是正扮演柔弱、贤慧妻子的宋雨脉,而是谷函月。
“娘,有事吗?”
“我说睿儿,你也太过分了,这几天老跟裴骥鬼混,放雨脉一个人在家里。她才刚嫁过来,正需要你陪她,你居然这样不负责任!”谷函月难掩心中不悦。
今天下午她才从佣人那儿得知“另一件事”,谷函月隐忍着怒气吃完一顿饭,眼见自己儿子对待媳妇的冷淡模样,终于还是忍不下去了。
“还有,你在搞什么鬼,这几个晚上居然没回房里睡,反而睡在书房?”
袁睿全身僵住了,双拳紧握身侧咬牙不语,他怎么跟娘解释?连他自己都羞于启齿的……
每晚躺在床上,忍受“她”的香气、体温、味道……该死,那简直有如地狱般的酷刑。
他不许自己碰她,只好逃了,而他实在痛恨这种懦弱、身不由己的感觉。
“娘,您别生气了!”雨脉接口,“其实不能怪相公,要怪该怪我……”
不只是谷函月,连袁睿也没想到雨脉会突然这么说。
“是我任性的要相公去别处睡的。雨脉初为人妇,还不大习惯与人共眠,更何况……更何况这几日雨脉的……身于不洁……”雨脉低垂螓首,羞涩地说。
袁睿听她说这女人家俬密的事,顿时连脖子都热红了,对于她在娘面前替他说话,他不只讶异,更有感激,她果然是个识大体又善良体贴的好妻子!
“雨脉,你这么想就不对了。夫妻是要相处一辈子的,有什么好不习惯的?就是要从现在开始培养感情啊!”谷函月可不能让两个年轻人这么胡来,否则——她抱孙子的希望不就要落空了。
“是雨脉不对,雨脉知错了。”
“娘,您别再责怪她,其实我也有错。”袁睿不愿雨脉代他受过,他凝视雨脉,继续说道,“分房睡是我的主意,您也知道最近孩儿不知走了什么楣运……”袁睿摇头,一脸悻然。
也不知怎么搞的,最近他不是无缘无故的跌落水池中,就是不知吃了什么坏东西,频拉肚子,前几日甚至还差点被倾倒的墙给压死,若非他武功基础扎实,恐怕不知已经死了几次了。
刚开始他把这些“意外”归咎于楣运,可愈来愈多的证据显示——它绝非天意,而是“人为”。
几天前的夜里,他熟睡之际,突然有人偷袭他。至今他仍清楚的记得,那黑衣人飘忽如鬼魅的身手,他只差那么一点就能擒住他。
黑衣人的武功不容小觑是一回事,最主要的是他身上散发出怪异又熟悉的气味在最关键的时刻困扰了他,让他闪了一会神。
“孩儿认为雨脉最好暂时先和我分开住,以免遭受池鱼之殃。”
刺客的举动愈来愈张狂,他最不想的便是柔弱纤细的雨脉受到伤害。
“也是。”谷函月皱紧眉心,这个理由说服了她。叹口气后又愤然道:“怎么会这样。咱们武扬镖局在江湖上一向以和为贵,也不曾得罪过人,怎么会有人在你新婚之际就来找咱们的麻烦,”
“娘,您别担心,那黑衣人迟早会落入我手中的。”袁睿隐含怒气的低沉语调中,有一股令人无法漠视的威严和自信。
谷函月颔首,对儿子的能力毫无怀疑。
宋雨脉直视丈夫坚定的脸,平静无波的双眸闪过一抹几无可察的……
慌乱?
不行,他已有警觉了,不能再拖下去……黑暗中的人儿皎唇沉思。
远远地走来一名侍女,那是她等待已久的目标,从花丛深处射出一道寒光,准确地命中侍女颈后。
侍女只觉一阵麻痒,模模颈后猜想是蚊子吧,于是也不在意,正准备踏出下一步,怎知就软倒下来。
黑暗中的人儿闪身而出,撑住侍女,动作之快,甚至连侍女手中的茶水一滴都没倒出来。
她揭开壶盖,放了一些细微的粉末,很快又盖上,从怀中拿出一个鼻烟壶似的物品朝侍女鼻下挥了挥,气味散出,力时解了她中的弥香。
下一秒,侍女醒过来,发觉自己一个人呆站在廊上,手里还捧着准备给总镖头的茶水。
刚刚……她怎么了?侍女搔搔头,觉得好像发生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可是……她怎么都想不起来?
见鬼了,她这么一想,顿时感到四周暗得恐怖,又静得骇人,她身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于是匆匆跑向灯火明亮的长廊那头。
躲在黑暗中的人儿露齿一笑……
书房中,袁睿和裴骥蹙眉对视,气气僵凝。
“会是谁?”
“想不出来,刚刚我们已经——过滤镖局近一年来经手的案子,并没有与人结仇的可能。”
“也许跟生意无关。”
“那会是什么原因?有人非要置我于死地?”
“有没有可能是府里的人?”裴骥突然道。“你想想看,这几次的事件若个是熟悉环境、熟悉你日常行踪的人,根本无法做出来。”
“府里的人?不可能。他们在府里少说也都待过五、六年以上。”
“并非所有人都是呀,像你刚过门的妻子和她的侍女——”
“不可能。”袁睿打断他。“她们两个人不可能!别说她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雨脉和宁儿的性情那么温婉善良,再怎么想也不可能会是她们。”
“那可不一定,女人心海底针,看来愈是无害的,愈危险。”
“够了!”袁睿沉声吼道。“我不会怀疑我的妻子!”
他激烈的反应勾起裴骥一种怪异的感觉,裴骥倏地挑起眉眼,揶揄道:
“哟,怎么才几天,你就这么维护你那新进门的妻子?我记得你婚前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的嘛?”
莫非……这家伙对他的妻子动了心?“我信任她。”袁睿回避好友的问题。“雨脉是个慧质兰心、知书达礼的好姑娘。”
“可是,你不觉得她好得不真实吗?”有哪一个女人能忍受丈夫的疏离远若无其事的?
裴骥正打算说出他的怀疑,一阵敲门声打断两人的对话——
“少爷,奴婢给您给送茶水来了。”
“进来。”
一名侍女捧着茶盘进入室内,替两人斟了热茶后便离开。
袁睿端起茶杯,“算了,先别说了,喝口茶吧,我实在厌烦透了每月都要小心提防的日子。”他将茶就口,眼看就要喝下——
“等一下!”裴骥猛然怪叫,挥落袁睿手中的茶杯。
锵地一声,茶杯顿时碎成片片,茶水洒落一地,顿时冒出阵阵令人作呕的白烟。
因为太过惊愕,二人只是愣愣瞪着眼前的烟雾,甚至忘了伸手,去捣住呛人的气味侵入口鼻。
“太……咳……太离谱了……”裴骥边咳边骇然地说。
此次的下毒事件终于把袁睿逼至狂怒的境界。
书房内是一片阗黑,窗外月影扶疏,寂静的夜里,只传来遥远的打更声。
房内的人和衣躺在书房后的卧杨,紧闭的双眼似乎正陷入熟眠,实则不然,他的肌肉绷紧,像一头蛰伏的狂兽,全身警戒,等待着猎物踏入自己所设的陷阱之中。
黑暗、寂静、无声……他不知是什么让他全身的寒毛在一瞬间竖立了起来,只知有人进来了。
来人没有发出一丝丝的声响,像鬼魅般出现在他房内。他眼睛没有张开,但他就是知道那人已经进来了。
也许是长年的武术训练,也许是空气的流动,又或者是一种直觉……他感到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盯着他,带着强烈的杀意。
“他”朝他靠近了,袁睿的肌肉都收紧了,然后他闻到一股幽香。
就是这个味道!上次“他”突袭他时,他也曾闻过这种味道。
那香味……好熟悉,似乎是他应该一下子就认出来的香味……他曾费尽心力去回想,可那答案却像被禁锢住了,任凭他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拨开那层迷雾。
不急!他告诉自己,今夜一切都将真相大白。
“他”怎么还不行动?袁睿直直躺着。他知道那人就在身边,他屏息等待着。
就这样了吧,黑暗中的人儿凝视着那张睡着后显得年轻无防备的男性脸庞。
今夜……就要结束了吧?
她是恨他的,这辈子,她一向寡欲少怒,唯有他能激起她心头从未有过的狂涛。
他是她唯一感到好奇而想去了解男性,也是唯一恨入骨血的人,更是——
她此生第一个,也将是最后一个男人。
不知为什么,今夜站在他床前,看着这张许久以来一直纠缠在她脑中的脸——她竟犹豫了。
杀了他吧!他死了,她就解月兑了,不再有任何人能左右她的情绪,她就能得到梦寐以求的自由。
她站立了许久,直至感到颊边湿湿的,伸手抹去——竟是眼泪。
为什么会哭?自己究竟怎么了?她惊骇莫名,心跳急促,似乎隐约明了了什么,却又强力压制住。
羞愤之际,她再无犹豫,七首在黑暗中无声扬起,落下——
沉睡的人蓦然张开眼,翻滚开来,刀刃没入床板。
变故在一瞬间发生,她马上回过神,转身向屋外疾奔。
“站住!”背后传来一声厉吼。
她头也不回,眼看便要夺门而出,突然肩头一阵剧痛,他的铁拳钳制住她。
“别想逃!”他再次暍道,“否则折断你的手臂!”
她的眼眨也不眨,奔出的架势一点也不因他的钳制而稍减,就这么硬生生让他拉月兑了手臂。
清脆的月兑臼声让他一愣,没想到那人的性子那么刚烈。就这么一失神,她飘出了屋外。
袁睿哪能让“他”再次逃走,他立刻追了出去。
黑夜之中,只见两抹飘忽的黑影二则一后地飞行在树林之间。渐渐地,两道影子缩短了矩离——
“还不束手就擒!”袁睿怒吼,运尽全力跃出数步,如一座沉稳的山般立在那人身前。
那人见无可再避,一掌便往袁睿胸前拍去。
袁睿闪身避开这一掌,回身,反而来到那人身后。
他手臂一勾、一拉,右腿一踹,立时将那人制伏住。
“你到底是谁?”袁睿恨恨地质问。
那人虽受制于人,却依然昂首挺胸、姿态高傲,被拉月兑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也不喊疼求饶。
袁睿大怒,用力一扯,那人的蒙面布飘落下来。
待看清蒙面人的相貌,袁睿的表情如见鬼魅。
没错,就算见了鬼都不会比见到那蒙面刺客的脸更令他惊讶,因为那个非要致他于死地的人——
居然是他温顺婉约的新婚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