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江宁沈氏沈东青之女,为盘龙织法传人,其艺珍贵不凡,性良温善,秀外慧中,才貌兼备。令特下此诏,封沈女耧荳为江宁县县君,钦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氏县君年方十八,今天予赐婚,嫁予官拜正四品左金吾将军尉迟秀,才子佳人,天作之合,特令择其良辰吉日,拜堂成婚,钦此——
两道圣旨同一日下到沈家,顿时轰动全江宁,百姓议论纷纷地讨论这件事情,当日在沈家门口目睹一切的人,更将那日所发生的事情广为流传。
一时之间,沈家颜面尽失,人人都唾弃沈东青功利的举动,更加同情沈耧荳。
沈东青不但丢了脸,还丢了一个被封为县君的女儿,而沈老爷子的丧事,甚至不在沈家举办,而是移灵他处,由失踪许久的沈家小姐沈兰——也就是王芸,负责老爷子的身后事。
与前几日的红彩飘扬完全相反,白布挂满了整个厅堂,道士的摇铃声不断,沈老爷子的棺木就停放在后头,前堂供放着灵位,供来人祭拜。
白烛燃点,归来的沈兰与沈耧荳两人一同跪在地上,披麻戴孝,穿着素白色的丧服为沈老爷子烧着纸钱,希望他能一路好走。
这间房子是宫中一位同侪在江宁空置的屋子,大方的借给他办理这些事情,除了随同的诏官外,还有不少将兵也跟着一起来。
尉迟秀虽然还没跟沈耧荳拜堂成亲,但天子赐婚,名分既定,所以她们两个女人无法行的礼,都让尉迟秀代沈家男子完成。
但沈家人当然不甘心,尤其是沈东青,他错失了这个翻身获利的大好良机,恨得咬牙切齿,但却苦无门路靠近他们一步,因为这房子的四周,驻守了许多士兵,使他不能放肆的进来将沈耧荳带走,再加上沈兰对他深恶痛绝,怎么也不肯让他进屋,所以他只能气怒的在沈家发脾气。
唯一一个沈家能进来的人,只有沈夫人。
沈夫人对丈夫的所做所为也是寒了心,因此随着沈耧荳离开沈家,来到这里。
“大人,谢谢您,若不是您及时赶来……”看着白缦高挂的灵堂,沈夫人忍不住鼻酸,掏出巾帕在眼角压了压。
“岳母用不着这么客气,要是我再快一点赶到,也许……”尉迟秀话语未竟,但其中的遗憾是那么的深,痛是那么的明显。
陰郁的双眼紧紧凝视火光旁跪着的娇小人影。要是他能再快一点就好了……
半个月前——
“爷爷!”几乎绕遍了整座尉迟府,小似终于找到陈伯,喘着气冲到他身边。
“干啥啊?莽莽撞撞的,真是没礼貌!”正在跟别人下棋的陈伯被孙女吓了一跳,不悦地斥责一声。
小似没时间多解释,硬是将坐在自个儿爷爷对面的林伯给拉了起来,“爷爷!出大事了!”话落,她将怀中的东西往棋盘上一丢。
“啊!我快赢了啊!”陈伯心痛的看着那盘被打乱的棋,眼眶含着泪,恶狠狠地瞪着孙女。“干么?”口气凶狠极了。
她急忙把刚才发生的事对他说了一遍。
陈伯听完后,脸色跟着一绿。以他的直觉,沈小姐的大哥来带她回去,恐怕是不安好心眼,这么一想……糟糕!那沈小姐现在的处境不就很危险?
“爷爷!现在怎么办?少爷跟老爷都还在宫里头,咱们哪有办法进宫啊?”小似急得都快疯了。
“别吵。”陈伯瞪她一眼。都想不出法子了,这死丫头还在旁边嚷嚷!
他苦思许久,倏地一道灵光闪过,“对了!魏将军不是因伤公休吗?”他记得魏齐将军因为得罪了少爷,被少爷狠狠地修理了一下,足足休了十多天的假呢!
小似点点头,“对啊。”
陈伯将棋盘上的信全揣进怀里,急忙的站起身,直往大门口奔去。
她愣了一下,“爷爷!你要去哪?”
“去找魏将军……”声音未停,人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
陈伯急忙跑到了魏府,向魏齐说明事情的严重性之后,他马上整装进宫,代替尉迟秀值巡。
尉迟秀出宫后,见到陈伯马上掏出信给他,一点时间都不敢耽搁。
他看着信,越看脸色越凝重,到了最后一封的时候,脸都黑了,怒火冲天的模样,让陈伯看了都害怕。
尉迟秀看着信,思索了许久,突地站起身离开。
“少爷你去哪?”
“进宫。”他冷冷地回了两个字,转身离去。
一切都很紧急,尉迟秀进宫之后也不罗唆,直接就找到御书房去,软硬兼施还拿出先皇赐给尉迟家的金牌,就为了换得赐婚的圣旨。
其实,他早就打算向皇上求旨,请求皇上赐婚,因为从芸姨口中,他知道了沈家是怎样的功利,如果他要顺利娶得耧荳为妻,除了抢婚之外,另一个方法就是天子赐婚了。先前他还一直认为时机未到,没想到事情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发展。
高宗一向仁慈,眼见他为了一名女子跪在御书房里不起,纵使心底不舍痛失了一名乘龙快婿的人选,但还是拟了旨,而且还多做了人情给他,赐予沈耧荳一个县君的称号。
县君这妇人的封号始于晋朝,到他们唐朝来,多指皇帝封赏五品官之母或妻,曰为“县君”。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沈耧荳留下的信中,除了告诉他,她为什么要离开的原因之外,还另有一个恳求,就是希望他能带着姑姑一起来江宁找她。
芸姨回不回沈家,对尉迟秀来讲一点都不重要,但他预料到,事情若是往另一方面发展的话,他就很需要芸姨的这个身份。
“芸姨,你决定好了吗?”来到宋府,尉迟秀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王芸。
“我……”她为难地拧着眉,心里不停的挣扎。血浓于水,她毕竟无法忘记父亲曾是如何的疼爱她,但却又恨他对自己还有宋启那么的无情。
“芸姨,耧荳已经出发赶回江宁,她为什么会突然回去,你心中应该也有底了吧?”尉迟秀直视着她。
王芸惊愕地抬眸,神情一时间有些茫然,“回去……”耧荳突然回去了?那不就代表爹已经……
“夫人,我们回去吧。”宋启走到她身边,深吸口气后说:“当年的种种,你就忘掉吧。岳父既然有心寻你回去,代表他已经后悔了,若他没半丝悔意,怎会让耧荳千里迢迢到长安来找你呢?”
其实,他是以一个同为人父的心情而体谅沈老爷子,他若有生下女儿,同样的自然也会希望女儿能嫁进富贵人家。当年他一个穷小子,什么都没有就想高攀,也难怪沈老爷子会这么生气。辛苦养大的女儿,放着轻松的少女乃女乃生活不过,硬是要嫁给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文弱书生,换作是他,他也不会答应。
“启哥……”王芸迟疑的望着丈夫。
叹口气,宋启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你有一半也是顾虑我,怕我心有芥蒂,但我从来都不在乎,你知道的不是吗?”尤其是自己也为人父后,他开始能谅解当年沈老爷子的作为,只能说是爱女心切。
“……”王芸噙着泪水看着他,终于轻轻点头。
尉迟秀等在一旁,松了口气,垂眸看着自己微微紧握的掌心。耧荳,你等我,我马上就到了……
为了让等那两道圣旨,他们一行人不得不在长安多待了好几天,礼部迟迟不派人将圣旨交给尉迟秀,气得他产点拿剑砍礼部尚书。
最后是十六卫的将士兄弟们,拿着刀包围礼部尚书府,他才将那两道圣旨交了出来。
一路上,尉迟秀已经先向宋启夫妇说明情况,也让他们知道,沈耧荳目前是处在怎样的处境里。
虽然他心急如焚的想要快点来到沈耧荳身边,但拖着宋启夫妇,行程快不了,足足慢了近十日才到达江宁。一到江宁后,他们马不停蹄的又赶往沈府,这才正好碰上了沈家押着沈耧荳成亲,而尉迟秀恰好赶上救人……
法事告一段落了,沈耧荳和沈兰起身上香,道士们又开始摇铃诵经,两人这时退到沈夫人跟尉迟秀的身边。
尉迟秀伸手轻抚沈耧荳的脸颊,剑眉拢紧,不舍地看着她,“要回房歇息一会儿吗?”这些法事太过冗长,他担心她的身子吃不消。
这分别的短短半个月,他忧心如焚、思念成疾,夜里无法成眠,脾气越来越暴躁,一直担心着远方的她会不会出什么事。
每当想到她,他的心口就如他被一颗大石压着,令他无法喘息,只能在夜里看着窗外的明月,希冀她能够一切安好。
可惜明月没有听到他的愿望,沈家人仍是将她折磨得不成人形,整个消瘦了一大圈,原本的鹅蛋脸变得更尖了,那双水汪汪的眼,也更柔弱得令人心痛。
眷恋的依偎在他身上,沈楼荳点点头,虽然身体觉得很疲倦,但她的心却很满足,有他相伴,她终于不再夜不成眠,慌乱的心情也慢慢地平稳下来。
“等等。”沈兰唤住了正要转身离去的两人。
两人同时转过身看她,而沈夫人对她点个头,她接着开口道:“过些日子,等头七后,耧荳你就跟着姑姑回长安吧,你直接从长安出嫁便成了。”
心疼地看着沈耧荳,沈兰在心底深叹口气。
又是一个沈家的悲哀,娘当年将织法教给了耧荳,究竟是对还是错?耧荳虽然学会了织法,在沈家有了低位,但却从没有自由,一双手让人千般保护,为的却是那双手能创造出的利益,而今,却也是这些利益,将她逼成这副模样。
“要这么急吗?”沈耧荳拨开头上的麻布,看着母亲跟姑姑。习俗上,她知道百日内要成亲,但离开江宁……至少可以等到爷爷七七法事做完之后吧?
“耧荳,你听话,过了头七,你就跟着姑姑走吧。你的嫁妆,娘都已经准备好了,过两日就会拿给你姑姑。去了长安,就别回来了。”沈夫人上前一步,爱怜地拍着女儿的手。所有的风雨过后,终于能见天晴,她苦命的女儿觅得一位这么好的郎君,她这个当娘的,以后就不用担心了。
“娘,是不是爹……”心一悸,她马上就想到可能是爹还不肯放弃,所以娘才要她快点离开这里。
沈夫人叹口气,勉强地勾起一抹笑,“这些事你被管,听娘的话,这事就这么定了。兰妹,你跟耧荳先下去休息吧。”她转过头对着小姑说。
沈兰点点头,“耧荳,走吧。”她知道大嫂有些话想单独跟秀儿谈一谈。
沈耧荳也知道,看了尉迟秀一眼。
他安抚地拍拍她的头,“你快去,我等会儿再进房陪你。”
她这才跟着姑姑一起离开了,留下丈母娘跟未来女婿对看。
“大人,我没什么要求,只希望你能好好对耧荳,不要伤她的心。我知道你们这些高官将领难免会有三妻四妾,我也不奢求你能一生只守着耧荳一个人,但我要你保证,耧荳永远会是将军夫人,你会一辈子照顾她。”沈夫人说出了藏在心底的话。
尉迟秀深邃的黑眸目光坚定,直视着她,“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岳母,你会有很长的时间,看着我怎么一生只守护耧荳一个人。”他用最坚决的话,告诉沈夫人他最坚决的情意。
黝黑的俊眸里清澈如水,没有游移不定,看了好半晌,她安心了,“耧荳,就交给你了。”
“耧荳。”
轻轻推开房门,尉迟秀缓慢走进房里,看到她正坐在镜前,呆呆地看着自己。
他轻笑一生,来到她身后,学她瞧着镜中的倒影,“怎么了?”看见一旁的木梳,他拿起来帮她梳理一头的青丝。
沈耧荳嘟着嘴,一颗小脑袋左摇右晃,不开心地将秀气的柳眉皱紧,“秀哥,我好像变丑了?”不是她的错觉,比起之前的自己,她是真的变丑了。这下怎么办?本来就不是什么国色天香了,现在还变丑,秀哥会不会嫌弃她?
尉迟秀一愣,压根没想到这个问题,他转过她的身子,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低头用力地在她小巧的唇上啄吻一记。
“哪有变丑?我看都一样。”是变瘦不是变丑,看她傻乎乎的。
她感动地看着他,心中一暖,伸手勾住他的颈子,整个人赖在他怀里,“一样就好。”喜孜孜地笑着,只要秀哥不觉得她有变就好。
尉迟秀宠溺地柔柔她的头,小心翼翼抱紧她,心底满是怜惜不舍,他察觉得出她的腰身纤瘦了许多,连多出点力气,他都怕会抱疼了她。
“回到京城后,等到成亲的日子定好了,你就得乖乖的养胖身子,准备当我的娘子。”不养点肉,以后抱起来就不好玩了。
“真要这么急吗?县君的封赐,不是要等县府的老爷到这里赏给我?”她想多陪陪爷爷。
要不是爷爷拼死拖了那么点时间,只怕她早让陈雄拖上花轿,嫁到陈家去了,哪还撑得到秀哥赶来。
不过她想,就算她跟陈雄真拜了堂,秀哥应该还是会不顾一切地将她带回来的。
“不用了,回到京城,皇上自会亲令礼部为你行礼,县君的封赐也都会一并给予。”他不想在江宁多做停留,光看到沈家的人一直在府外徘徊,他就有股想杀人的冲动,要不是芸姨极力阻止,他绝不会让那些人好过。
“我爹……他应该还没放弃想见我,对吗?”沈耧荳轻叹口气。那场结婚的闹剧,在皇上的两道圣旨下了后就停止了,天子赐婚,纵使婚礼已经办了一半,陈沈两家这场婚宴也算是完了,现场的人如县太爷等,孰人敢犯天威?陈家的人,也早就抬着断手的陈雄跑了。
可笑的是,爹在这么对待自个女儿之后,听到她将要嫁给一个比陈雄更好上百倍的对象,登时又摆出一张慈父的脸孔,要丫鬟扶着她进房休息。
秀哥当然不会把她留在沈家,一挥手,几名他所带来的禁卫军立刻从门外进来,不客气地推来上前的奴仆。
懒得多说废话,秀哥伸手抱起了她,吩咐那些禁卫军处理她爷爷的事情后,当下就跟着姑姑一起准备离开沈府。
而爹他怎么肯让一块到嘴的肥肉飞了,当然想尽办法的阻止,但所有的长篇大论,在禁卫军将刀子架在他脖子上之后,就安静无声了。
“没事,你别管这些,好好休息就好。”尉迟秀转开话题,不想她再为沈家的事烦心。
知道他的意思,她也不追问了。“嗯,那你是怎么劝姑姑回来的?”把头靠在他的颈边,她懒洋洋地问。
“不是我。”他抱着她走到床畔,将她轻柔地放到床上,细心地盖好被子。
“是姑丈?”眼珠子转了一圈,沈耧荳马上想到另一个人,同时她还掀开被子的一角,拍拍床,期望地看着他。
佳人的无声邀请,身为一名男子汉,而且是一个爱着佳人的男子汉,怎么可以让她失望呢?
尉迟秀当下二话不说,月兑了鞋就躺进被窝里,一伸手,将她纳进怀中。
闻着她一身清香,他轻笑,希望这辈子都能这样抱着她。
沈耧荳靠在他胸膛上,听着他稳健的心跳声,眼皮渐渐沉了,她挪了挪位置,娇小的她整个人半躺在他的身上。
“秀哥……”在要进入睡梦前,她喃喃地唤了声。
“嗯?”尉迟秀的声音从她顶上传来,一手规律地拍抚着她的后背。
“这辈子,我们都不要再分开……”闭上眼,她小小声地说出脑海中最后残留的想法。
垂眸看着怀中已经沉睡的佳人,尉迟秀眸光闪烁着不容怀疑的爱意,唇畔的笑是那么的深情,他轻吻她闭上的眼,小声地在她耳旁说:“好。”
睡着的她,像是听见了他的回答,嘴角的微笑好甜、好开心。
这辈子,都不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