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忙碌的一天,杜家一家子终于搬进邱太守替他们安排,位在成都城南方的新府邸。
杜绯红在新房间里整理东西,有些失神地将衣服一件件放进衣柜里,秀气的眉毛轻轻蹙着。
“姊姊,妳在发什么呆?”双胞胎中的妹妹杜知画,一进门就看到恍神的杜绯红,走到她身边轻拍一下她的肩膀。
杜绯红吓了一跳,急忙转身,手肘一不小心就撞上了衣柜。“啊!嘶—”捂着发麻的手肘,小脸疼得发白。
杜知画连忙抬起她的手仔细瞧,果然手肘上已经撞出一大块瘀青,幸好没流血,“对不起,姊姊,我不是故意吓妳的。”心疼地朝伤口吹了吹,很顺手地从怀里掏出几个瓶罐,挑出其中一个绿色瓶子,倒了些许药水,替杜绯红抹上。
杜绯红吐吐舌,“不打紧,是我自己不注意。”有些傻气地扯开抹笑。
杜家有四个孩子,大哥杜绯雅,二姊杜绯红,再来就是双胞胎的杜知书跟杜知画。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杜家从老到小,个个都是人家口中的福星,但只有一个人除外,就是排行第二的杜绯红。
也不知该说她倒霉还是怎么着,从小她只要走路一定会跌倒,没事走在路边也可以被牛车撞、吃个糖葫芦也会差点噎死、洗澡差点淹死,小伤更是不断,虽然她的个性本来就比较迷糊些,可是不知为何,杜家就她一个人倒霉透顶。
杜岁悠为了这个二女儿,可说是费尽心思,细细呵疼,就怕她哪天倒霉到连命都丢了,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为人父的私心,他还是忍不住带女儿去算命。
问过三个算命师,每个都说他们家积福甚深,人人都有福星作伴,但福无双至,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这正是所谓的物极必反,当他们身上都有福星照应时,原本应该属于他们的祸事,就全都转嫁到同一个人身上。
所以杜绯红可说是背负着杜家所有的衰运长大,杜岁悠一听,心疼得要命,寻遍了方法也没能让自个身上的福星和女儿的衰神交换,唯一能做的,就是全家小心疼宠着照顾她长大。
而且杜家人个个气质儒雅,杜绯雅完全承袭爹的俊秀面相,而杜家两个双胞胎也是貌美如花,唯一的例外又是杜绯红,她虽然有张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儿,但顶多称得上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没什么特别的。
杜知画看了姊姊一眼,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要是能让她选,她愿意用家里每个人身上的福神,换掉姊姊身上的衰神,她宁可不要这些福气,只要姊姊能平平安安的就好。
也许就是因为杜家每个人都把杜绯红当成珍宝似地疼宠着,捧在手里怕疼了、含在嘴里怕融了,不让她接触到外界可能会导致她受伤的事物,才会造成她天真的性子,常常做出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行为,就像今天早上……唉,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大笑。
“知画。”瞧着妹妹的侧脸,杜绯红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
“嗯?”杜知画瞧了瞧瘀伤,确定药水都渗进后,才把药瓶收起来。
“知画,妳知道早上我失言伤害的那位公子住在哪儿吗?”她良心不安啊!自从早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人家公子没胸部之后,她就一直耿耿于怀,老觉得对不起人家,瞧那公子一身锦贵衣裳,应该颇有身份地位,她这么乱说话,不知道会不会害他被别人取笑。
杜知画一愣,“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起对方住哪?转念一想,啊,莫非姊姊对人家公子一见钟情了?
也是,那位公子面貌俊美得不可思议,气质温润如玉,器宇轩昂的模样的确很吸引人,姊姊这只呆头鹅该不会是开窍了,懂得什么是喜欢了吧?
很可惜,杜绯红的想法十分单纯,“我想去向对方道歉,早上我那么说,也不知道有没有害他被取笑,说不定也伤了他的自尊心,我实在过意不去……”
杜知画满腔的热血瞬间全被她的冷水给浇熄了,上扬的唇角垂了下来,没好气地瞪大眼,“妳只想去跟对方道歉?”
“对啊。”难不成道歉不够,还需要送礼吗?可是要送什么礼才好呢?
“姊姊,妳不觉得那位公子非常俊美,让人看了会怦然心动吗?”她不得不承认,她真的看到失神了,打小到大,她从没见过像他这么好看的人,姊姊怎么会无动于衷?
杜绯红一只手贴上自己的胸口,顿了下,然后又抬眸瞅着妹妹,“不会。”为什么要心动?不过……那个人长得真的好好看,才会害她以为看到仙女了。
“……”杜知画不知道该说什么,无奈的用纤指搔搔脸,“妳把衣服放好就出来用膳吧,大哥方才已经从酒楼买了膳食回来,爹娘今晚要跟太守大人吃接风宴,奴仆明天才会从牙行到家里来。”
算了,姊姊就是这么单纯,不过这样也好,早上她可没漏看围在书院外头的那些女人,一个个恨不得能将那位公子生吞入月复,况且这么俊美的公子,家里说不定早就满是娇妻美眷,她可不希望姊姊伤心。
“好,我知道了。”杜绯红已经很习惯杜知画对她交代事情,说真的,要是不说破,人人都会以为她才是杜家的老么。
正当杜知画准备离开房间时,杜绯红又想起刚刚问的问题,“等等!知画,妳还没告诉我对方住哪呀?”她有什么东西可以当赔礼吗?
“妳真要去跟他道歉?”要她说,其实可以不用去,又不是什么大事,对方还是个男人,应该没这么小气才是。
“嗯。”杜绯红伸手打开自己装些小东西的小盒子,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适合拿来当赔礼。
“用完膳我再带妳去,整理好就快点出来吧。”反正就住在同一条街上。
“好!”杜绯红应了声,没注意到妹妹已经摇头走出去了,只是专心的东翻西找,打开好几个盒子之后,终于在一个小木盒里找到一个适合的东西,她开心的拿起来,仔细地瞧了瞧,便高高兴兴地把东西放回木盒里。
决定要送什么当赔礼之后,杜绯红也忘了东西还没放好,便急忙要走去饭厅,一转身,脚不知道又勾到了什么,不过这次没人救她,所以—
砰砰砰的,一阵物品的碰撞声之后……
“啊!”痛呼声响,杜绯红这次可是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了!
“姊姊,妳一定要今天去吗?”原本是知画说要陪姊姊去的,但杜知书实在很担心她们两个去了会被欺负,只好改由她出马,但她还是非常不赞同。
坐在她身边的杜绯红脸色比稍早苍白了点,抓紧了放在腿上的小木盒,“嗯,反正妳不是说就住在附近而已吗?”
杜知书忍不住拧起两道柳眉,瞪着杜绯红肿得跟馒头一样大的脚踝,“妳瞧瞧妳的脚,都伤成这样了还去?就住附近而已,改明儿个再去也行啊,为什么非要今天?况且天色都晚了,这么晚还去打扰人家好吗?”
她真受不了姊姊的拗脾气,说她傻里傻气的,有时又异常坚持,但平常生活却迷糊透顶,知画前脚才刚离开,她就能把自个儿的脚给弄伤,真是的。
杜绯红倒是没想到这一点,掀开轿帘看了下天色,的确都暗了,“那、那怎么办?”她只是很单纯的想去跟人家赔罪而已,都没想这么多,还是知书细心。
杜知书正想叫轿夫折返回府,轿子却先一步停下来了,“小姐,楚府到了。”
姊妹俩对看一眼,杜绯红抿着笑,“知书,反正都来了,那就顺道进去吧?”
杜知书叹口气,等轿夫掀开轿帘,便率先走了出去,杜绯红则是拐着脚,非常缓慢的跟在后头。
门房通报后没多久,便将两姊妹请进楚府,一踏上楚府的回廊,杜绯红脸色一白,差点没月兑口说她后悔坚持今天来了。
楚家的回廊,层层环绕、绵延弯长,光是从大门走到待客的大厅,就得走上将近一刻钟。
“妳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杜知书非常好心地在她耳边说道。
杜绯红缓缓地转头盯着她,红女敕的唇抿成一直线,圆圆的眼睛里泛着泪光,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两位杜小姐,请随小的来。”笑咪咪的福总管弯着腰,一手横摆。
柔柔眼睛,杜绯红认了,打算忍着脚疼,迈开这段辛苦的路程,哪知道她才正要举脚往前走去,一旁弯廊就走出两名婢女,轻巧地上前搀着她。
“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杜绯红被她们迅速灵巧的动作吓了一跳。
福总管笑得眼睛都瞇成一条线了,“小的无理,方才瞧见杜大小姐的脚似乎有些不舒坦,这才让两个婢女搀着您,您不喜欢?”
杜绯红连忙摇头,“没有,谢谢你。”有些羞涩地露出抹笑。
杜知书静静站在一边,瞟一眼笑脸迎人的福总管,不免在心中赞叹,真不愧是楚家的总管事,心细如发。
福总管领着她们往大厅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一行人都没多交谈什么。
“大少爷,客人到了。”福总管弯着腰,先走进大厅禀报。
大厅里,除了坐在主位的楚白玉之外,左边的位置上也坐着一位美丽的姑娘,身旁还有两位美婢陪伴着,此时美姑娘显然正在和楚白玉谈论事情,对于福总管的出现,不悦地拧起眉。
“福叔,怎么如此失礼?”楚白玉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福总管一听,连忙对武小姐拱手低头,“小的失礼了,还望武小姐海涵。”
武秋彤心底虽不满,但美丽的脸庞上仍带着笑,“不打紧的。”待她以后有机会进了楚府当主子,肯定让他没好日子过!
杜家两姊妹此时刚好也走了进来,武秋彤一看见来人是女人,秀美的眸子微微地瞇起,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两人。
“请坐。”楚白玉一见杜绯红进门,凤眼闪过一道光芒,随即又瞧见她一跛一跛的模样,关心地问道:“杜小姐,妳受伤了?需要请大夫瞧瞧吗?”再仔细一看,她身后果然还是跟着一只黑色的衰神。
真是怪了,瞧她灵台清明,是个心思纯净之人,怎会惹上衰神?
一听到楚白玉关心的话语,武秋彤的脸色微变,凌厉的目光疾闪而过。在她看来,相貌普通的杜绯红一点也不重要,但是娇美艳丽的杜知书,却让她不得不心生戒备。
“多谢您的好意,来前已请大夫为家姊诊治过了。”杜知书主动抢先说话,偏着头看向还慢吞吞坐下的姊姊,“姊姊,妳不是说来送个赔礼吗?”她可不像姊姊少根筋,坐在那里的女子虽然看起来温柔,但眼角眉梢隐含着傲气,还是快点了事走人比较好,省得惹上什么麻烦。
“嗯,楚大少爷,早上我失言了,真是对不住,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希望你别放在心上。”杜绯红拿出揣在水袖里的小木盒,递给一旁的婢女,让她交给楚白玉。
“我并没有放在心上,杜小姐就是为此特地前来?”其实这些话,他都听到麻痹了,年少时听得更多,上书院时,甚至还有男人同他求爱,吓得他半夜收拾行李的逃出山西书院。
“嗯。”一想到自己早上做的笨事,杜绯红还是有些尴尬。
“我……”
楚白玉才想接话,武秋彤却突然出声打断,“原来是新书院校长的千金,早上的事,秋彤也在,杜小姐真是天真有趣。”对,她就是故意要插话,不想让他们继续聊下去。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杜绯红没想到她会冒出这么一句,有些慌乱地想解释,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不会再次伤到楚白玉的男儿心。
“这位姑娘是?”杜知书非常不喜欢这个女人。
武秋彤轻笑一声,“家父是剑南道都督武将军,我叫秋彤。”有礼地颔首,话中却有意提及自己不凡的身家背景。
杜绯红跟杜知书对看一眼,杜知书在心里冷笑一声,原来是将军的女儿,又是武家之后,难怪气焰如此嚣张。
“家姊自小单纯善良,早上虽不小心失言,却也是真心话,毕竟楚大少爷的确貌美过人,家姊会错认也非她错,您说是吗,楚大少爷?”杜知书笑笑地将矛头指向楚白玉。
楚白玉实在不想扯入女人的战争中,但偏偏他是事件的主角,杜知书这番看似褒,实似贬的话语,刺得他有些不舒服。
“自然如此,是楚某错了。”
错在他当年挑错爹娘,没事找个祸水娘亲投胎,让自己的容貌也变成大祸水!
可是……女人喜欢他是他的错吗?他又没主动招惹任何人,何其无辜啊!堆着笑脸的楚白玉已经濒临发怒边缘,差点想站起来掀桌子。
没想到楚白玉真偏向别人说话,武秋彤唇边的笑意一僵,吸了口气,抿唇笑得得更美,“楚大少爷,您真是爱说笑,怎么会是您的错呢,呵呵。”
“哈哈……说笑、说笑。”楚白玉跟着假笑两声,意思意思一下。
“知书,别这样。”就算再怎么少根筋,杜绯红也觉得大厅里的气氛很怪异,连忙出声提醒妹妹。
杜知书冷哼一声。要不是怕这傻瓜被欺负,她才懒得陪那个女人起哄。
“礼、礼物。”
杜绯红小声提醒一旁的婢女,婢女这才含笑点头,捧着木盒递给自家大少爷。
楚白玉接过小木盒,还微微熨着她的体温,有些好奇地挑高了眉,掀开木盒一看,随即一愣。“杜小姐,这是你要送给我的?”是他看错了,还是这傻丫头送错了?这礼……她究竟懂不懂意思?
武秋彤对他快速的表情转换有些疑惑,睁大眼珠子,好奇的伸长脖子,想看看木盒里究竟装了什么,但又要保有矜持,不敢有太大的动作,所以不管她怎么瞧,都只能看到木盒的边边。
“对啊,你喜欢吗?我亲手做的。”杜绯红用希冀的目光望着他。这是她最漂亮的一个作品了。
杜知书一听到是姐姐亲手做的,脸色都变了,“你送了什么?”该不会是……
不、不会吧!姐姐虽然单纯,但也没单纯到这种地步,会把“那种东西”送给一个男人吧!
“礼物啊。”杜绯红张眼睛望着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紧盯着木盒,楚白玉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木盒里拿出一个白色的东西,缓缓地摊开来。
那是一条方正的布绢,柔软的丝绸上,绣着一只威风凛凛的麒麟,鹿角龙鳞、焚风踏火,精致的绣功让这只麒麟栩栩如生,每当布绢摆动,麒麟就像要从布绢上跳出来一样。
但……让人惊讶的不是她出色的绣功,这布绢要是女子所拿,称为绣帕,男子拿的则称为方巾,重点是,女子要送方巾或绣帕给男子,即是明白地告诉对方,对方是她心仪之人!
武秋彤一看到绣帕,脸色突地一变,倏地回头怒瞪着杜绯红。
不只是武秋彤,就连福总管和婢女们也都看傻了一眼,他们都是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大剌剌地上门表白!
“很漂亮吧?这是我绣的最漂亮的方巾。”不知道闯了祸的家伙,还很高兴。
楚白玉瞧她笑得开心,眼底还有小小的得意,那可爱的模样逗得他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哈!的确很漂亮,我很喜欢!”笑弯的凤眼闪烁着光芒,话里的喜欢,让人听不出指的是方巾还是人……
“楚大少爷,对不住,家姐失礼了,这份礼物恐怕不恰当。”杜知书从椅子上弹起身,几个箭步冲上前,急着想把他手中的方巾抢回来。
她真的会被傻乎乎的姐姐给气死,怎么会把这种有定情物涵义的东西当作赔礼,气死人了!
楚白玉只是一迳的笑,安稳地坐着,一动也不动,突然一道黑影窜出,将杜知书挡在两步远的地方。
杜知书眼前一亮,随后定睛一看,被眼前这个高壮黝黑的男子吓了一跳。
“怎么了吗?”杜绯红看着四周,终于发现事情似乎不太对劲。
楚白玉凝视着绣帕上的麒麟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将方巾折好收到怀里,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站起身,缓缓走到杜绯红身前,当他靠近她,原本跟在她身后的衰神,就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给用力击中似的,向后弹飞出去,只不过这一幕一般人都看不见的。
他用眼角余光扫了衰神一眼,才噙着笑意,定定的瞅着杜绯红。“杜小姐,你的方巾我就收下了,你的心意我也懂了。”
说到这,他顿一顿,瞄一眼她茫然的神情,唇边的笑意更深,取下自出生后就一直挂在脖子上的玉佩,在她错愕的目光下,挂到她的脖子上。
“我,楚白玉,接受你的情意,这是我回送的定情之物,请你好好保管,待我们文定之后,你就是我楚白玉的未婚妻了。”
说完,他促狭地眨眨眼,笑看着她可爱的呆愣表情,要不是旁边有人,他真想亲亲她呢,真是个可爱的小东西!哈哈!
杜绯红愕然地张大嘴,傻傻地看着他,她是不是听错了什么,定情之物?什么定情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