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明月如雷。
离江在小憩片刻後,突然醒了过来。
他踏著月光,走向依旧灯火通明的对院,入眼的一幅海棠春睡美景,让他的胸臆间顿时盈满柔情。
冰心就倚趴在贵妃椅上,星眸轻闭,不施脂粉的脸蛋女敕白清新,就像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像个不染纤尘的仙子。若非看到她长长的秀发松放技散而下,几乎曳地,还略带著水珠,他也许会就此沈醉,直到她苏醒为止。
但现在,他可不能容许自己这麽做。
「心心、心心——」他轻轻地推著她。
「别吵。」她咕哝地抗议。
原来沈睡中的她,竟是这般孩子气,那惹人怜爱的模样,让离江不自觉地扬起了温柔无比的微笑。
「心心,别睡了。」他靠近她耳边喊。
冰心一向浅眠易感,一察觉有人靠近,甚至还感觉到对方温热的气息就在身边,她立刻警觉地睁开了眼。
「是……离江,是你啊!」在看到来人後,心里陡生的惊慌竟然意外地瞬间平静了,那语气还带著睡眠不足的嗔味。
「对不起,吵醒你了。」
「嗯!」冰心轻轻点头,慢慢地又合上了星眸。
「心心。」
「什麽事?」发出疑问的同时,眼睛就是不肯张开。
「你的头发还滴著水呢!先别睡,擦乾头发再到床榻上睡。」
「我就是在等头发乾呀!」不然放著好好的床不去躺,还跑来睡在椅子上?
贵妃椅就放在窗边,门窗大开,顽皮的清风就这样撩呀撩地,吹著她的长发,而她竟然就这样等著长发被吹乾?
虽然是仲夏之夜,她那模样看来也娇美,仍让人不禁为她捏把冷汗。
「这样是不行的,紫苑呢?怎麽没来替你擦头发?万一患了伤寒,这可怎麽办才好!」
「不需要,我从以前都是这样做的。」
「以前?」离江真会被她无关紧要的样子吓坏。「以前是以前,现在起,别这麽做了,明白吗?」
「你知不知道自己很罗唆?我爹娘都比不上你。」她嗔怪著。
他轻捏了一下她尖俏的鼻头。「还敢嫌我罗唆?」
「你去睡吧!别管我了。」一脸渴睡的冰心连连求饶。
「怎麽能不管你。」离江从旁边找来一条长巾,认命地将她扶正、坐好,开始替她擦起长发。
冰心将小脸倚在椅背上,无奈地任由他去。
「你不累吗?」她怀疑地问。
在知道他「有可能」身怀绝技後,冰心姑娘便很好心地试验著他的功夫,以免他遗忘。
在他忙得焦头烂额、学习医药之际,还三不五时给他出点小状况,有时吃饭吃著,盘子不小心就飞出去了;有时走著走著,人不小心就往池塘里偏;更有时穷极无聊,还爬上屋顶观赏风景……
当然她的「意外」全都没受到任何伤害,因为身边真的埋伏了一个武林高手在。看著他的「表演」,现在每天她都不再感到无聊了,脑子里只想著该如何让他高强的武艺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也是在惩罚他敢对她有所隐瞒——她并不相信他和那两个陌生人无关。
不过这对向来娇贵的冰心来说,已经是很劳心劳力之事了,顽皮过後总觉得好累,以往常有的失眠也不药而愈,几乎沾床就能睡了。更有趣的是,她发病的机率也越来越慢了,这对她来说,实在是一项大奇迹哩!
不过她真的好累好累,她就不信他不累。
「我还好,只是不放心你。」离江答道。
最近他真的是步步为营,总担心她会出事。
冰心心里头暖暖的,这种被全心宠爱的感觉,让她一日比一日更加娇美动人,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明显了。
「我是故意的,我都是故意的。」她坦承了自己近来的罪行。
「我知道。」将她长发擦得半乾後,他轻轻地柔乱了她的发丝。
「你知道?」她有做得很明显吗?
离江又露出同样温煦的笑容。「心心,惩罚我可以,但是千万别伤害你自己,知道吗?」
哇!他好可怕,竟然模得透她心里在想些什麽。
这种感觉好怪异,向来她都是神秘而冷眼旁观的,没想到竟然会去遇上这样的高手。离江不只是武艺高强,连人心也能猜得十成十。
瞌睡虫突然远离,她慢慢地自他身边离开,惊慌地看著他。
「怕什麽。我不会读心术,我只是很用心在观察你而已。」
离江一直觉得她是个难以捉模的人,但是相处过後,他才知道,原来她是个再单纯不过的人了。
身上的宿疾,逼著她不得不学会隐藏自己的真心。她怕自己为别人带来痛苦,所以索性将自己因於孤单之中,以冷漠的外表伪装自己的脆弱,独自一人承受身上的苦。
他费了好大的心思,才让她渐渐地对他卸下心防。如今看到真正的她,他更加不容许她的逃避。
「别怕,我是真心关心你的。」他将她拉入自己的怀里,细声安抚著。
那温暖的怀抱,让长久孤单的心感动得想哭泣,向来不想争取什麽的她,突然好想向老天争取活命的机会。
她真的好想和他相伴一生,与他比翼双飞、替他生儿育女……
可以吗?她真的可以如此期待吗?这怀抱真的可以属於她吗?
突然,一阵悠扬的琴声飘来,打破了两人间暖昧迷离的气氛。
「这麽晚了,谁还在弹琴?」离江放开了她,怀疑地走到门前问。
陡然离开他的怀抱,她竟有股说不出的怅然感。
「是三妹涟漪。」冰心的明眸一直跟随著他,注视著他。「她是个小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人又温柔美丽,将来谁娶了她,是谁的福气。」
「是啊!」离江含笑地点头同意。「虽然我是门外汉,并不通晓琴艺,但听这琴声,真的让人很舒畅。」
他在赞美涟漪?他在赞美……除了她之外的女人?
虽然自己也同意他的说法,但是不知为何,一股酸意立即浮上心头,连冰心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
涟漪的琴艺的确非凡,不管你懂不懂音律,都会被乐声中那抹恬美温柔的感觉所吸引;她知道,只要是男人应该都会毫不犹豫地为她前仆後继。
冰心竟然有点担心!
不曾拥有时,她可以很潇洒地看待所有尘世间的人事物,没有什麽是她想争取和珍惜的;就连自己的生命,她也能轻忽、毫不在意。
但如今她的心上住了一个人,那是她漫长的十八年岁月中,寻寻觅觅、好不容易找寻到的人——一个深情款款、温柔缱绻的男人。
她想紧紧地抓住他、占有他,就像捍卫自己唯一的财产般,绝对不容旁人觊觎,更不容许他的眼再看向其他人,即使那人和她亲如姊妹也不行。
毫无预警地,她忽然整个人往离江的身上倒——
「我……我有点不舒服。」她水汪汪的眼眸直视著他,就像只惹人怜爱的小猫,盼望能够获得主人全心的注意。
「怎麽了?又发病了吗?」他连忙将她抱进房里,轻轻地放在床榻上,并执起她的手腕为她诊视。
「怎麽样?我是不是快死了?」她故意装出虚弱的口吻,气若游丝地问。
「不许胡说!」
他严肃的口气是她前所未见的,那紧皱的眉宇,竟让她感到有些良心不安。
「糟糕,我还是不行,我探查不出你的脉象哪里不对。」离江简直手忙脚乱。「都这麽晚了……算了,我还是去请爹过来看你。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离江——」她紧抓住他急欲离开的身影。
「怎麽了?」
「我没事,休……休息一下就好,你别去找爹了。」
「可是我不放心。」离江又模模她的额头和自己的,怕她真是被自己的乌鸦嘴说中,受了风寒。
看到他为自己慌张的模样之变,她终于如愿地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不放心就陪著我,你在这里陪我好不好?」她拉著他的大手央求道。
看著她像个小女孩一样地撒娇,离江的心里慢慢地有些明白了。
他牵起她的小手轻轻一吻,而後为她拉上锦被,细心地盖好。
「好,我在这里陪你,你睡吧。」他低沈的嗓音十分醉人。
冰心睁著一双大眼睛,直直地凝视著他,像是要将他的身影烙印进自己的心里。即使明日就要死去,也不愿忘记曾经有个神俊英挺的男人,将自己当成珍宝般呵护。
「心,睡吧!」离江轻哄著。
冰心熬不过睡虫的召唤,好一会儿才不甘心地闭上眼。
离江看著她在睡梦中还紧抓住他的手,忍不住有些莞尔。
没想到当初那个冷若冰霜、半步也不让人靠近的女子,现在竟然会如此信任他、需要他,就像个孩子般,喜欢赖在他身边。
这种被全心信赖的感觉真好,尤其——那个人是她。
「心,你永远都在我心上最重要的位置。」
看著她含笑的唇瓣,像是在睡梦中仍听得见他所说的话似的,他忍不住扬起温柔的笑意,在她的芳唇边轻轻地烙下了一吻——
☆☆☆
清晨,冰心在连连美梦中醒来。
一双美眸忙碌地找寻那个梦中的身影,而脸上的表情却从期待渐渐变成了失望……
他、不在!?
「人呢?」她喃喃地念著,走下了床。
她记得的,昨晚离江明明说过要一直陪著她的,怎麽会突然不见了?
「小姐,你醒了。」紫苑含笑地走进门,服侍她梳洗。
「离江少爷呢?」
「离江少爷一早就到药室去了呀!」紫苑边帮她梳头,边说道。「他很努力哟!老爷和夫人都对他赞不绝口,连小少爷都非常喜欢他,小姐真是有福气,能够嫁给这麽好的丈夫……呃!对不起,小姐,我……我说错了。」
「说错?我不觉得。」相反的,冰心对她的一席话满意极了。
「嗄?」紫苑瞪大了眼。
以往要是提到他们的婚事,冰心总是沈下一张俏脸对人,现在竟然如此开心,莫非……
「恭喜小姐,小姐终於发现离江少爷的好,不枉他一番苦心。」紫苑笑著道。
「瞧你!离江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替他说话来著?」冰心故意板起冷脸质问。
紫苑好吃惊,她听得出来她是在开玩笑,只是……开玩笑?花家这位冷冰冰的二小姐竟然也会开玩笑?莫非真是奇迹降临?
「小姐,人家可都是为你著想呀!」紫苑见她如此可亲,也放松了心情,她略带警告地道:「要知道,像离江少爷那样相貌堂堂又温柔体贴的男人,实在很难找,别说花家的众丫头们春心荡漾了,就是连来咱们『逢春堂』看病的少女也增加不少,她们为何而来,可想而知呀。小姐,你的『情敌』很多呢!」
「那你呢?」冰心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问。
紫苑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吓到,连连撇清。「小姐冤枉啊,紫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觊觎二姑爷的,请小姐明察。」
那句「二姑爷」让冰心稍稍地放下了心。
「对不起,紫苑,我……我太冲动了。」怎麽回事?自己究竟是怎麽了?为什麽变得如此不像自己,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冰心好害怕。
「小姐,请你别这麽说。」她竟然会向她道歉,紫苑好感动。「你放心,小姐,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我会帮忙看著姑爷,绝对不让其他女子靠近他一步,这样好不好?」
「可恶!紫苑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笑我。」冰心伸手呵她痒。
「呵呵……小姐饶命啊!」紫苑又叫又嚷,连连求饶。「紫苑以後再也不敢了,请快坐下,让我好好替你梳妆,好去魅惑离江少爷……不,是二姑爷。」
「紫苑。」她娇嗔著,倒也乖乖坐下,让紫苑巧手打扮。
只见铜镜里映照出一个娇美的人儿,脸上似笑非笑、如嗔如媚,谁都看得出来这是张沐浴在幸福中的脸蛋。
「小姐,你真的好美,不输给三小姐呢!」紫苑赞叹道。
三小姐?涟漪……
一想起她,冰心唇边的笑意渐渐褪去,忽地站起身往外走去。
「小姐,你去哪儿?」她又说错了什麽吗?紫苑有些怀疑。
「去药室。」
「原来啊!」大概是去让心上人欣赏她的风姿吧!紫苑这才安下心。
不料,事情竟有出人意料的发展。
☆☆☆
花家药室里——
「涟漪妹妹,你怎麽会来?」离江看见涟漪,显得十分诧异。
平时这位花家三姑娘也是鲜少离开自己的「漪居」的。只是偶尔陪陪花夫人凤小邪上上庙宇,或者出外买些针线……
因此离江到花家都已经两、三个月了,还是头一次和她正式打照面。
「最近夜里有些睡不好,我来拿些药。」涟漪温柔甜美的水眸四处张望著。「离江哥,祖儿不在吗?」
「方才总管将他找了去。」离江含笑地道。「如果涟漪妹妹信得过我,我可以替你抓些药。」
「离江哥太客气了,就麻烦你了。」涟漪有礼地对他点头道。
离江转过身去配药。
「昨儿个听见你的琴声,真的十分的悦耳动听。」在配药之余,他边闲聊道。
「啊!」涟漪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我半夜睡不著,所以起来弹琴,吵到你了了,真不好意思。」
「哪里!能够听到你的琴声,实在是我的福气。」离江将配好的药包妥後交给了她,并叮咛道:「每天一剂,以水煎服。」
「知道了,离江哥,我才佩服你呢,这麽快就能学会配药,像我就怎麽也学不来。」涟漪对医药不是很有兴趣,尤其那些繁复的药草,怎麽看都是同一个模样,身为神医之女真是有点汗颜,愧对父亲的指导。
「个人专长领域不同,像我就不会弹琴。」
「呵呵,或许吧!」
两人言笑宴宴的样子,全映入方走进门的冰心眼底,她觉得自己的心一直跌向万丈深渊去。
「你们俩真开心。」冰心言不由衷的话,将他们的注意力瞬间全集中过来。
「心心。」
「二姊。」
离江和涟漪,同时别过头来望向她。
「你来了?怎麽不多睡一会儿呢?」离江迎上前问。
「多睡一会儿,免得打扰了你们谈话吗?」冰心冷诮地问。
「二姊,你误会了,我只是来拿药。」涟漪也十分纤细敏感,她轻易地察觉到冰心的不悦,连忙解释著。
「拿药?」冰心走上前,面对著她。「你的丫鬟月季呢?为什麽不差她来拿,需要你三小姐亲自前来?」
「月季她出门去帮我请修琴的师傅了。」昨晚涟漪发现琴音有些走调,所以一早才会差丫鬟去找师傅前来修理。
「真巧啊!」冰心的嘴角噙著一丝冷笑。
「心心,你在做什麽?」离江真是无法理解,为何明明是一个甜美的可人儿,转身一变,她又再度尖锐地咄咄逼人了。「涟漪妹妹都已经作了解释,你为什麽还不相信?」
他不觉得这种事有什麽好吵的,就算涟漪是故意要前来,也没什麽不对。她身体不舒服,药室是自家开的,又不需要到外头药堂抛头露面,自己来取药没什麽好质疑的吧!
「涟漪妹妹?」这麽亲热的称呼和他责怪的语气,让冰心心底更是不舒服到极点。「是啊,涟漪这麽好、这麽美,谁都该喜欢她的。」
「二姊——」涟漪根本不懂她在说些什麽,可是她的口气让涟漪好难过。「你别这样,到底发生了什麽事,你告诉我好不好?」
涟漪那梨花带雨和手足无措的样子,任谁看了都要心软。
「涟漪,你别难过,心心大概是心情不好,你别放在心上。」离江安抚道,下意识里将冰心当作是自己人,所以自然得替她收拾一切。
可惜他没想到自己的举动和语气,更加刺激了冰心。
我在想什麽呢?我要争什麽呢?我有什麽立场好吵……
不属於自己的,何苦硬要强求!?
「是的,我心情不好,所以见人就喊打。涟漪,你就看在爹娘的面子上,别与我计较了。」冰心道。
「二姊……」
「对不起,打扰了你们,你们继续吧,就当我没来过。」她语带哽咽,高傲地不让眼泪落下,转身往外跑。
「心心……」
「离江哥,我没事,你快去追二姊,她好像误会了什麽。」涟漪著急地道,她好怕冰心会出事。
「嗯,你别担心,我会找回她的。」
离江无奈地叹了口气,立刻追出门去。
花祖儿和离江错身而过,见此情景,不禁怀疑地走了过来。
「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我看二姊跑出去,离江哥也跟著跑了?」他问著早已哭成泪人儿的涟漪。
涟漪遂将前因後果说了一遍。
「祖儿,二姊她怎麽了?为什麽会说那麽莫名其妙的话?我……我是不是做错了什麽?」涟漪急忙问。
花祖儿思索了一下,连连摇头。
「难怪我大老远就闻到好酸的味道,原来如此。」
「祖儿,你在说什麽?」涟漪完全听不懂,有时候她觉得这个小弟很可怕,比大人还像大人。
「我说——二姊是在吃你的醋,这下离江哥有苦头吃了,呵呵呵……好好玩啊!」花祖儿坏心地期待著。
「吃醋?怎么会这样呢?我和离江哥什麽事也没有啊!」好啦,她承认自己是有一点点崇拜他,但这不为过吧!
「好三姊,谁叫你太漂亮了,也不能怪二姊担心啊!」
「讨厌,你这小子就爱欺负我。」涟漪嗔道。
她擦了擦眼泪,心里还是担忧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