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而言,在顶上有个皇帝老爹、皇后娘亲,自个儿又挂着公主身分,但却是非亲生或庶出的子女,通常在后宫这样被大众视为人心险恶、斗争不断的地方,会有着难捱的生涯,或是早早被送出宫门和亲去。
但对于镜平公主段彩兰来说,她这个人人皆知的罪人之后,生活舒适优渥到连她都觉得自己该遭天打雷劈,才不会引来周遭太多人又妒又羡的眼光。
她刚满四岁时,她的亲爹,也就是本为大皇子的皇帝亲爹,就因篡位乱政、不行正道,被原是五皇子的现任皇帝段晔虎率领义军剿灭。
而她,则在所有大皇子后人都被遣出宫外生活之际,阴错阳差地留驻宫内,然后又让好心的段晔虎,也就是她现在的皇帝老爹,收了当养女。
所以,她并不是皇帝与皇后的亲生女儿。
甚至,就连镜平公主这封号,都是当今相爷慕晓阳替她起的。
说来说去,她当了养女之后,反倒比亲爹在世时还要受宠。
皇帝老爹段晔虎性情粗犷,骨子里挺好。
皇后娘亲洪香绫出身平民,脾气火爆却待她温柔。
宰相慕晓阳听说内心很奸诈,可却是谏言皇帝收养她的人。
待在这么一群善待她、又是从小养大她的人身边,要她对作恶多端的亲爹有什么太深入的感情,或是对皇帝老爹有什么不满,那还真难。
也因此,比起从前那段根本没印象的记忆……
老实说,段彩兰是比较喜欢现在这种生活的。
她喜欢皇帝老爹,什么骑马狩猎、改装出游,他从没拦着她,唯一的条件是要她随身带着护卫、以保平安。
她喜欢皇后娘亲,举凡琴棋书画、刺绣女红,她从不勉强她,唯一的要求是要她什么都自个儿下决定、过得开心自由。
至于鲜少见面,但表面上还算待她不坏的宰相慕晓阳……
从前她是挺欣赏他那聪明脑袋的没错,不过──
从他开口力谏皇帝老爹把她送去和亲那天开始,她决定要将他列入拒绝往来户、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蓝舟国──
这个夹于段彩兰出身的靖国与她原本该去和亲的东莱国之间的地方,人口约莫只有靖国的十分之一。
小遍小,蓝舟国的繁华却也是邻近几个小柄里,数一数二的兴盛。
往来商旅络绎不绝的蓝舟国边境城镇里,多的是来自蓝舟国、靖国、东莱国的商人。
混杂着三地货资的城镇因为商业而繁盛,供商旅们住宿的客栈、供休憩的酒楼茶馆,也是格外地多。
段彩兰坐在茶楼一隅,身着淡鹅黄色衫裙,腰间系上了翠绿色的饰带,简单的珠簪固定着她盘起的长发,几绺发丝垂颊而过,为她露出的细颈增添几许少女风情,只是在她的晶灿明眸底下,却藏着些许不满。
一边啜着店小二送上的香茶、啃着糕点,段彩兰的心里非但没有出游时的放松感,反而显得闷闷不乐。
这回外出,她一反常态地没遵照皇帝老爹的吩咐,带着侍卫同行,却甘愿冒着危险只身越过靖国边境来到蓝舟国,理由当然就只有一个──
“哼!和什么亲啊?要和不会自己去和,牺牲别人算什么英雄好汉……”闷声碎碎念了半天,段彩兰越想越不高兴。
要不是她决意逃亲,现在她一定会冲到宰相府去找慕晓阳兴师问罪,问他究竟对她有何不满,干嘛要把她丢去东莱国和亲?
对,逃亲!
她这个本该去和亲的镜平公主,为了皇帝老爹他们一伙人的荒谬好意,所以逃走了。
虽然她知道,自己的亲生老爹对不起现在的皇帝老爹,也对不起全靖国的子民,所以她一直听话地当个乖巧公主,但问题是──
要去和亲的人是她耶!
就算全靖国上至皇帝老爹、下至路边刚生的猫仔,都觉得她应该去和亲,可那并非她的决定!
一个违反她意愿、如同剥夺她自由的将来,她干嘛同意啊?
说什么东莱国的六皇子,年纪与她相配、相貌端正、人又亲切开朗,是个和善好相处的对象,所以力劝已届适婚之龄的她嫁过去……
也不想想要嫁的人是她,就算儿女婚事向来由爹娘做主,但这关乎到她的一辈子,他们怎能光凭传闻就想把她卖了?
对,没错,她就是气不过这点!
如果不提和亲,他们只是真心想为她寻个好归宿,她或许不会生气,但今天他们却是打着和亲的名义来问她!
这摆明是要她牺牲,却又怕她心不甘、情不愿不想嫁,所以才说尽好话想哄她点头,以为她听不出来吗?
好歹她也是生活在宫里的公主,就算没见过大风大浪,小小波涛她还是瞧得出端倪的。
因此她包袱一收、马上走人,趁夜快马连奔数座城镇,赶了许多天的路,终于月兑离靖国,暂时窝到蓝舟国来。
反正皇帝亲爹要找人一定从靖国找起,她在蓝舟国晃一阵子,等他们打消这蠢念头再回去也不迟。
再说,在靖国也许有人会知道她是镜平公主,但在蓝舟国根本不会有人认得她才是,因此只要她别做出什么太招摇的举动,九成九只会给人当成独自旅行的小泵娘。
她正好趁此机会四处走走瞧瞧外边世界,至于和亲一事……
哼!没她这个镜平公主,看他们能叫谁去和亲!
认定自己的逃亲计划万无一失的段彩兰,在一壶茶下肚,再衬上几盘糕点填饱肚子后,心情终于好了许多。
她清点了下自己带出宫的包袱,两套换洗衫裙加上周游他国所需的盘缠,算算至少能在蓝舟国玩个半年。
为了逃亲,她从宫里带了些首饰,一路上在不同的当铺里典当卖钱,以免惹人注意,所以此刻她已换足了银两,安心得很。
多亏皇帝老爹平时从不拦着她改装出游,所以她对宫外事物,虽不算熟却也不算陌生,有了这些银两,要想找个安全地方住上个把月是没问题的。
接下来,只要她佯装成普通的民间小泵娘,包准那个皇帝老爹绝对找不到她……
“你以为老子认不出你吗?想得美!”
破锣嗓音突地爆出、引人侧目,教正在为自己的完美逃亲方法陶醉的段彩兰不由得一惊。
般什么鬼?谁找到她了吗?
段彩兰心虚地四下张望,只见她身旁的茶客个个转头,甚至起身往二楼栏杆旁围去。
“该死的混帐东西!打昏了我兄弟就想跑?你化成灰老子都认得你!”吼声再迸,这回坐在栏杆边的段彩兰听清楚了,原来是街上传来的吵架声,怪不得人人都往楼边挤。
她好奇地打量了一眼,只见三名看似无赖的男人正围着一个模样弱不禁风的公子哥儿,那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的岁数,面貌白净端正,表情甚是无奈,身上也没带什么刀剑兵器之类的东西,唯有一个小包袱背在后头。
不论段彩兰怎么瞧,都不觉得这小扮能够打昏那些块头比他巨大的无赖,这八成是找碴吧?
“三位,在下只是认为,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并不是件好事,所以出手相劝,绝无挑衅各位兄弟的意思……”年轻公子有礼地拱手致歉,希望能教这场争执圆满结束,可他显然是想得太美。
“听你在放屁!今天不把你这张脸打成猪头,我们兄弟就跟你姓!”无赖们哪会听他解释,不由分说地抡起碗口大的拳头,开始往年轻公子身上招呼过去。
“三位请勿动粗,别伤了和气啊!受伤很划不来的!”年轻公子一声劝告刚断了尾音,瞬间人已蹬脚一弹,飞身跃起,在半空中翻了一圈后落至三人身后。
“哗!真是好身手!”
“小扮!我们支持你,上啊!把这些无赖赶出城!”
“快上啊!打赢了我们作东请你喝酒!”
见到年轻公子身手不凡,闪躲起来又是敏捷俐落,于是一旁的茶客、路人都开始发出鼓噪声。
段彩兰冷眼瞧着这一幕,虽然听得出来这年轻小扮是仗义相助,理该为他拍手叫好,少说也该喝个采,但很抱歉──
她段彩兰现在啥事都能做,就是不能引人注目!
像楼下这年轻公子那样见义勇为的行径,她是很佩服没错,但这同时也是给她个警惕,告诫她不想惹来旁人注意的话,就千万别做这种出风头的事,要也是暗着来。
段彩兰又瞟了楼下一眼,只见那年轻公子光闪不打,却已教几名大汉累得气喘不止,想来应是无碍,所以她自顾自地继续坐回位子上,打算把最后一杯茶喝干走人。
只不过她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她想躲祸少惹事,麻烦却不见得会避开她绕道而行……
“姑娘小心啊!”
一声高叫在近距离爆开,段彩兰正觉得不对劲的同时,瞬间一个身影已突然自栏杆外窜入、往她面前的方桌上摔落。
“啊!当心呀!”
“要撞上了!快闪开啊!”
诸如此类的叫声此起彼落,但都没有一个男人突然飞身滚进自己的视线里来得惊人。
方才还在楼下闪无赖的年轻小扮,此刻却摔落段彩兰桌上。
甚至,他还因为冲力过大压垮了木桌,更连累桌边的段彩兰被他拖着跌在地板上。
一切的事情来得如此瞬间,教段彩兰闪避不及,连惊叫的时间都没有,就被这男人给扑倒在地。
后脑勺结实地撞上地板,弄得段彩兰有些眼冒金星,至于那年轻小扮则是倒在她身上,半截身躯压住她的腿,疼得她不住皱眉。
茶水洒了一身,杯子也摔破了,四面八方传来的关心眼神全都投注在两人身上,教段彩兰霎时间只想杀人。
“你在干什么啊?冒失鬼!”段彩兰气急败坏地扭动着自己的双腿,想从这尴尬又招人侧目的情况中逃离。
要命!她净想着要小心,这男人却不长眼地黏上来!
这下可好,全茶楼的人都往她这里瞧了!
“啊……抱歉,姑娘,我一心躲人,没料着你坐在这里,真是对不起。”年轻公子忍着方才撞疼的膝盖,有些摇晃地从段彩兰身上爬了起来。
“不用对不起了,你离我远点就好。”段彩兰拾起自己的包袱,决定早早付钱走人。
这地方再待下去还得了?等会儿若有靖国人混在其中认出了她,那岂不是白逃一趟!
“可我弄脏了你的衣裳,至少该向你赔个罪、或买件新衣赔你。”年轻公子丝毫不失礼数地拱手行礼。
“都不用了啦!”此刻段彩兰只想大叫,叫这男人滚离她越远越好!
“这不成的,请让我略表歉意……”年轻公子很是坚持,只是他没来得及解开包袱掏银两,二楼的楼梯口却爆出嘈杂声。
方才老打不着年轻公子的无赖,面色铁青、气喘不止地冲上二楼,吓得茶客们纷纷走避,而三人一见到年轻男子跟段彩兰在拉拉扯扯,立刻大声嚷嚷起来。
“好你个混帐东西!打不过就跑!你抢了兄弟们的女人,老子今天就抢你女人,让你知道什么叫后悔!”无赖们吼罢,不分青红皂白便又挥拳往本该安静的茶楼角落冲了过来。
“等一下!我与这位姑娘素昧平生,她不是我的女人,各位误会了!”年轻公子对于这样的误解感到相当困扰,因为这可是把旁人拖下水搅和了,所以连忙出声想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