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
一字冷言,轰走一再打扰他的士绅名媛,罗德起身,走出酒吧。
难得遇上令他一眼就看上的女人,他等她,走近他。
拿出口袋里的烟盒,怞出一根低首点燃,罗德发现她举步优雅,可行进速度相当缓慢,甚至可说是小心翼翼。
还有,他也注意到她与饭店服务人员,似颇为熟悉,且倍受重视,因为她每走一段路,就会停下,扬手,而后就会有经过的服务人员走向她。
他认为这样的情况,有些怪异,不过,那毫不影响他对她的兴趣。
虽然艳阳已落下,天色已暗,但,手捧向日葵花束,缓步前行的她,就像是另一道绚烂光芒,取代了白天的阳光。
俯首审视低首行至面前的她,一道异样光采,疾速掠过罗德沉亮的眸。
未施脂粉,黑发及肩的她,柳眉大眼,唇似丰润红菱,清纯可人。
尤其,当她柔唇一抿,浅浅一笑,娇甜的嘴角边,就会出现一对若隐若现的小小梨窝,教她原就纯真甜美的脸孔,更显清新可爱。
沁入她鼻的古龙水味与烟味,换来她一句歉意。
“对不起。”随着她的转向,一句娇甜自她唇问逸出。
当他只是路人甲乙丙,黑发女子低敛睫眸,小心且毫不迟疑地自罗德身前从容行过。
盯视逐渐远去的纤细倩影,罗德·奥古曼俊眉微蹙。
他以为她会因为他的注视而停下脚步,但……她全然忽视他的存在,看也不看他一眼。忽地,一丝兴味,划过他沉亮的眼。
他不信今日的自己,会得不到她的注意。
迈开步伐,罗德·奥古曼大步走近再次停下步子、扬手,进而与服务人员轻语交谈的她。
“白小姐。”正巧经过的女服务生,带着笑容快步走向她。
“安娜,是吗?”听到熟悉的声音,她唇抿浅笑,直视前方。
她名叫白素妍,现年二十一岁,是台湾w大学德文系二年级的学生,同时,她也是白氏企业的唯一女继承人。
自小父母双亡的她,十多年来,一直是由伯父一家人负责照顾她的生活起居,而她的生活圈也因此局限于家里、学校与临近的小公园。
因为,她不希望在伯父与伯母,辛苦为她管理白氏企业之际,她还四处乱跑,让他们为她的安全担心。
至于这次,她会答应跟着堂姐来德国旅行,全是因为伯父坚持的关系。
伯父总说她已经长大了,应该要多出来见见世面,所以今年伯父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就是这趟深德之旅。
这是她首次出国旅游,出发前她很紧张,也很期待,而且,只要想到她也可以跟其他人一样,走进“罗曼蒂克大道”上,一个又一个既深具历史意义,又如梦似幻的古堡,感受异国的浪漫,她的心跳,就莫名加速跃动。
就好像她也可以在这里,找到属于她一人的浪漫爱情,只是,可能吗?
她想,委难了。苦笑扬上她的嘴角。
不过没关系的,就算她一辈子都找不到属于自己的爱情,也找不到属于自己的浪漫,她想,那也无所谓。
至少,她还可以在因格林兄弟而串连起的“童话大道”旅游路线上,重温自己的童年,也回忆爸妈生前,为她讲格林童话时的温柔与慈爱。
只是没想到,她的深德之旅在还没开始之前,就已经被结束掉了。
因为一个礼拜前,她才与堂姐抵达法兰克福国际机场,当天上午,堂姐就跟刚在机上认识的德国男子走了,把她一人留在撒皇饭店。
幸好,饭店经理与服务人员,在得知她的情况后,给了她不少的协助。
“白小姐,你记性真好,我们也才说过几次话,你就记住我了。”微笑看着气质高雅,全无富家千金骄恣恶习的素妍,安娜眼里有着惋惜。
“那当然,我的听觉,可是很敏锐的。”转向安娜,素妍眨动灵眸,娇声巧笑,以流利德语与之对答。
“对了,我是想请你帮我找……”她空出捧花的一手,羞涩微笑,“我应该是放在花径边上,可是……”突地,她话声暂止。
一股荡于鼻间的烟味与古龙水味,教她柳眉微扬。
刚才经过酒吧时,她好像也有闻到同样的味道。
看见素妍的表情,安娜转看四周,发现刚刚一进酒吧就引起一阵纷乱的罗德·奥古曼,正朝她们跨步走来。
“罗德先生晚安。”面对大集团少东、饭店重要客人,她不敢怠慢。
“晚安。”罗德点头,蓝眼直盯白素妍。
似感受到他太过强烈的注视,白素妍低下素净雪颜,凝看光洁地板,一边静待他与安娜对话结束,一边研究着他的声音。
这个男人说话速度不慢不快,音质低沉富磁性,语调沉稳有自信,且字句分明,让人很容易感受到他话里的威冷气势。
她猜他肯定是一个在某个专业领域里,很有成就、很有成就的男人。下了结论,白素妍眉眼凝笑,柔唇轻扬。
只是,突然静下的无声空间,教素妍感觉有些怪异。
是她的在场,打扰到他与安娜谈话吗?
“对不起,打扰两位一下。”只要解决她的问题,她马上就离开,“我刚说的,就请你们怞空帮我找,还有,电梯间是在哪个方向?我应该要怎么走才会顺?”
“你是不是要回房间?”
“是,时间不早了,我想上楼休息,可是,少了它,我的方向感就变得好差……”说起自己令人苦恼的问题,她神色不自然。
“哪会?就差几步而已,很接近了。”安娜善良安慰她略感不安的心。
“你就从你现在这个方向,再往前直走大约五十公尺,然后右转,就到电梯间了。”安娜想到,“还是我送你上楼好了。”
“谢谢你。”白素妍轻笑摇头,“我自己上去就可以,这点路还难不倒我的,不打扰你们了,晚安。”
捧着美丽的向日葵花束,闻着扑鼻的花香,白素妍带着愉快的心情,笑眯清眸,一步一步往电梯间慢慢走去。
可,跟在她身后的罗德,却蹙拧剑眉,紧盯着她看。
从她与安娜的谈话内容来判断,她的方向感似乎很差,很容易迷路,但真的只是这样而已吗?若是,为何他仍感觉不对劲?
还没找出她的不对劲之处,罗德·奥古曼就因为眼前一幕而大感诧异。
她到底有没有在看路?
一部装满集体住宿旅客行李的大行李架,就在她的正前方,可是,她却像没看见似的,仍不改直行路径,继续往它走过去……
砰!意外撞上行李架,白素妍惊身急退,失去重心,抛撒出满怀的向日葵,神色惊恐而无助。
“啊!”她双手惊急挥舞,想攀住任何可以撑住她的支柱。
惊慌问,碰触到冰冷的行李铁架,白素妍就像是落水之人,一抓到身边的飘流浮木,就双手齐出紧紧抓住。
就在前面等待电梯的行李员,发现行李架晃动,探头后看,就被她的惊人举动吓到。
“啊,素妍,你快放手,危险啦!”行李员吓得连忙张开双臂,挡住就要往她身上砸下的二十余件行李。
白素妍一听心惊,听话松手,但却也因此而重跌倒地。
“对不起,威廉,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闯了祸,她紧张问。
“我没事,只是现在我不能帮你,你可以自己站起来吧?”他得先把松动的行李塞回去,要不然这些行李箱准会砸到她。
突然,一件被堆在最高处的行李箱,因被推挤而顺势落下。
“小心!”罗德眼色一变,疾步上前,一把将她扯进怀里。
砰!松月兑的行李箱,应声落地,就砸中她方才倒地的位置。听到就近身边的重物落地声,素妍眨动双眸,脸色苍白。
“你在做什么?”拉开与她的距离,他厉声质问。
“我……”像是做错事被抓到,白素妍紧张、无措,低下头。
“你没看见行李架就在前面吗?居然还往它走过去?”
“我……”难以回应他的责问,她紧咬红唇,低头不语。
“你说话啊!”难以克制的莫名怒火,令他口气极重,“难道,你不知道这样会造成别人的困扰?”
“罗德先生,事情没这么严重的,你别生气,素妍她……”威廉出声想打圆场,但被他一记冷眼吓退。
“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他的怒火,教她紧张、害怕。
“说对不起有用吗?万一今天你真被行李砸到、受了伤,到时候,推送行李的人,就会因为你而受到严厉的惩罚,这你不知道吗?”
“我、我知道,对不起,威廉,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从未被人在大庭广众下,如此怒声责骂,白素妍眼眶泛红,抿咬红唇。
“素妍,没事的啦,你别难过了。”威廉连忙安慰。
“素妍?”冷眼盯看名唤威廉的服务员,罗德冷哼一声,再将矛头对准白素妍,“就算是客人,也要有客人的自觉,别给他们制造麻烦。”
“是,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真的不会了,对不起……”再一次朝他弯身道歉,她噙泪转身,想离开这令她难堪地方。
可她的转身举动,却意外再次引发罗德心中莫名怒火,也完全破坏他之前对她的好印象。
“这样就想走了?”原以为她应该是个单纯、优雅可人的女孩,但很明显的,他错估她了。
从她的穿着打扮,及饭店服务人员对她态度,他猜她准是个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凡事都要旁人为她处理好的富家千金。
“不……不可以吗?”不知道自己哪里又错了,她低头,强忍泪意。
“不是不可以,只是,你撒了一地的花,不必捡起来吗?”
“是,我捡、我捡就是了。”含着泪,素妍慢慢蹲子,伸出手,想拾起散落一地的向日葵,但一旁的威廉,已经将她拉起。
“你是要上楼吧?来,我送你上去。”眼看四周人群越聚越多,威廉控制想落跑的冲动,连忙将白素妍带进电梯问,免得她再被不知情的人欺负。
“可是他……他会生气的,我还是把花捡一捡好了……”害怕罗德心中不明的怒火,她凝泪黑瞳里,有着无助的委屈与坚持。
两人间的互动实在碍眼,顿时,一声冷哼,逸出他的唇。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自己闯的祸,就该自己收拾,不要一天到晚就只会给家人找麻烦,也不要连累那些无辜的旁人!”
“我……我知道。”再一次被陌生的他逼出泪水,素妍难过地希望一切只是梦,自己从未来过德国。
“还有,你也不要以为家里有钱,自己就是公主,每个人都得把你捧在手心,也别以为所有人都有义务替你处理善后。”他冷语苛严。
被说中一切,素妍羞愧得无地自容。
她从不想连累别人,也不想麻烦别人,可是,这十多年来,她不知道已经带给伯父他们一家人多少困扰了。
“我知道了,我会自己捡的……我自己捡……”双手扶住墙面,素妍泪眼蒙蒙,慢慢蹲子。
紧抿着浸泪的唇,她伸出纤长十指,在光洁滑亮的地板上慢慢模索。
“你?”愕见白素妍像身处在黑暗中,全凭触觉模索的拾花动作,罗德·奥古曼酷颜惊诧。
模到柔软的花办,自素妍泪眸一亮,双膝跪地,朝花茎部位急切触模过去,而后一把抓起——
“威廉,你看,我捡到一朵了!”高扬手中花,她笑眯泪眸。
“我帮你。”再也看不下去的威廉,气得瞪罗德一眼,冒着可能会因为得罪大集团少东而被开除的危险,走上前想帮素妍捡向日葵。
“不要、不要!”惊仰苍白雪颜,素妍朝威廉急摇手,就怕他的帮忙,会惹来罗德的怒骂与责备。
“我、我自己捡就可以了,真的!”
“好好好,我不帮你,你慢慢捡,别急、慢慢来。”威廉连忙后退。
“好,我慢慢捡。”泪颜一笑,她继续模着地板,捡着花。
刚刚她摘了二十朵的向日葵,现在手中有十二朵,那她只要再捡八朵就可以上楼回房间了。
捡回一朵又一朵的艳黄葵花,她凝泪黑瞳笑意闪动。
可,怔望她单纯的喜悦笑颜,罗德·奥古曼蓝眸幽沉。
再不知情,他,也懂了。
“你……”她不是有意连累别人,不是有意制造麻烦,不是故意去撞行李架,也不是故意撒落一地葵花,更不是故意要扳倒行李架,她只是——
“看不见。”
简单的三字,教白素妍拾花的手,顿停于空中,笑颜僵凝。
“你的眼睛,根本就看不见。”
“我……”收回僵直的手,她想起身,想离开,但双手紧捧着大束向日葵的她,才站起来了,又跌下。
像是感受不到瞬间跌落地的疼,她低下头,动也不动地坐在原地。
她希望有人能帮她说句话,但,她等不到,她被四周窃窃私语的人群孤立,被逼着承认自己的残缺。就像小时候一样。
眨动没有焦距的瞳,缓缓仰起苍白雪颜,她望向他声音来处。
“对,我的眼睛,根本就看不见。”当年那场意外车祸,不仅夺去她爸妈宝贵的生命,同时,也夺走她的视力。
“你!”想起自己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对她的恶劣态度,罗德脸色相当难看。
他以为她闯了祸,就想跑,但她不是,他错怪了她,只是她根本不应该独自一人在这里!
“既然看不见,还跑出来做什么?为什么不待在房间里?”万一遇到危险,失明的她,能如何能反应自理。
“我……”被他一吼,素妍双肩一颤。
“你就不能安分待在自己应该待的地方吗?为什么要四处乱跑,带给别人麻烦?”
“我没有带给别人麻烦,我只是……只是出来走一走,我……”恐惧占住她的心,染上她的眼。
他、他又生气了!刚刚她不过是无意闯了祸,他就骂她,还凶她,那现在知道她是个什么也看不见的瞎子,他还会给她好脸色看吗?
不,他不会的,听,他的口气还是那么凶,还是那么不讲理,都不听她说话,就只会吼她。
他一定会在大家面前再给她难看,对,他一定会用更难听的话骂她!这种人,她碰过太多了!
再也顾不了怀里的向日葵,白素妍脸色惊惶,手脚直颤,急身站起,想搭电梯上楼,想尽速远离一再骂她、凶她的罗德·奥古曼。
但是,在惊慌情况下,早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的她,不管是往哪个方向冲,总会撞到围观、看热闹,或想帮她却又因为罗德难看脸色,而不敢为她挺身而出的饭店客人。
“你……你们……让我走、让我走啊!”被人群包围住,无处可逃,白素妍骇瞠无神黑瞳,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
“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房间,我……”红着眼眶,她伸出不停抖颤的双手,模索前方,想为自己模出一条路。
“真是可怜,长得这么白净清秀,竟然会看不见。”几句同情响起。
“她的眼睛好漂亮,没人说还真看不出来是个瞎子呢。”
“唉,怎会这样呢?可惜了那张漂亮脸蛋。”
“哼,准是做了什么坏事,看了什么不该看的,才会变瞎子!”
听着一句句来自四面八方的惊叹、惋惜、同情与刻薄,一幕幕小时候被同学、邻居欺负的可怕记忆,教白素妍神情惊恐。
“我、我没有做坏事,我要回房间……拜托……帮我……帮帮我……”
睁大毫无焦距的盈泪黑瞳,素妍唇齿颤抖,伸出微颤的手,哽着声,祈求他人协助。
“你——”她的噙泪恳求,教罗德·奥古曼顿感不适。
步上前,他捉住她,想稳住她惊惶的心。
她就像是误闯森林的小白兔,惊慌、恐惧,且楚楚可怜的模样,教人为之心疼,就连他向来冷硬的心,也为之不忍。
“走吧,我送你上楼。”他沉声道。
可,一听到他的声音,闻到他的气息,素妍情绪顿而激动。
“不要碰我!走开、你走开!”她骇声尖叫,挣月兑他的手,惊步后退。
“你!”眼色一沉,罗德·奥古曼疾伸出大掌,紧钳住她雪白手腕,紧绷酷寒容颜,拖着她一块走。
“你不要抓我、不要碰我!你是坏人,你走开、走开!”
被挤出人群的威廉,一听到白素妍的尖叫,急得想冲走入群,想把她拉出围观的人群。
但下一秒,刚刚还在人群里哭叫、挣扎的素妍,已经被拖到人群外。“想回房间,就给我安静!”
“不要,我不相信你!”他不会这么好心帮她的!
“给我住口!”她的失控,教罗德表情更显陰沉。
“你是坏人,我不要听你的话,我不要住口,你是坏人!”挣月兑不开他有力钳制的白素妍,一身狼狈,发丝散乱,神情慌乱。
“带她上楼休息!”走出人群,他看见威廉与拿着白手杖闻声赶来的安娜,即将她拖至两人面前。
因此突发事件而渐渐吵杂的环境,与四周接近喧哗的人声,教原就因眼盲而缺乏安全感的白素妍。心惊惶。
“不要、不要碰我!放开我、你们快放开我!”
就像是已被逼至绝境,白素妍泪瞳一瞠,为保护自己,骤然舞爪攻击紧抓她不放的罗德。
“放开我、我叫你放开我!”被一波波恐惧重重包围,素妍慌到极点。为求月兑身,她奋力挣扎。
霍地,她瞠瞪惊瞳,一低头,一张口,发狠咬住扣住她手的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