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船艇泊岸的画面,透过屏幕传来,汽笛声扬开,花瓣漫天纷飞。
初花凛凛赢了!虽不是第一艘抵达终点的船,不过,大会计算时间,扣掉他回头救助莉莉周周号病患那段,最后裁决冠军由初花凛凛获得。
何蕊恩躺在病床上,遥控放映父亲送来的片子。
1066sm赛在三天前总算圆满落幕,她也在杜氏综合医院待上一个多礼拜了。她的院长母亲说,她身体各部位都受了伤——擦伤、挫伤——不过,肋骨断裂最为严重,得休养至少三个月,她现在呼吸,胸月复依旧会泛疼,说话有气无力。
父亲每天来看她,即便他一来,母亲就骂他,他仍录下母亲不准她看的赛事转播送来给她。
“你还给她看那些!瞒着我弄个乱七八糟企划——”
“幸运女神护航。”何乐临时想了个名义,让妻子下次开骂不会再用“乱七八糟”形容与宝贝女儿相关的活动。“亲爱的,是幸运女神护航——”
“你住嘴!”杜笙笙逐渐消降中的怒气,再次教丈夫挑回一个星期前的原点。“让开!何乐!”她推打挡在滑门前的丈夫,推不动,气得美颜一阵青一阵红,梳得齐整的法式扭卷发型散落几绺黑丝扫着细致眉眼。
何乐笑着,手一伸——不去顺好妻子额前的发丝,而是往她脑后抽走发簪,使她一头波浪发全部松开,这个举动分明像是帮猫梳毛故息梳错方向。
“你做什么?”杜笙笙气坏了。
何乐淡笑,拢拢妻子的发。“亲爱的,你这样比较漂亮。”他把妻子的发簪收入自己的米色西装口袋。
“还给我!”杜笙笙往丈夫西装口袋探手,欲取回发簪。
何乐握住妻子的手腕,一拉,让她整个人撞进他怀里,三两下月兑掉她的医师白袍,丢往沙发。
“你不要胡闹了。”杜笙笙挣扎着,抵抗丈夫无理的行为。
何乐说:“只有我女儿的妈,才能教训我女儿,你要进去骂她,先月兑去杜院长的外壳,笙笙——”
杜笙笙微微一顿,抬眸对上丈夫肃穆的眼神。“我没有要骂她,”她语气和缓,但听得出怒意未平。“你们父女一个鼻孔出气,做事从来不和我商量,你哪里当我是女儿的妈?”
“杜院长”,正是丈夫这样叫她,女儿才从小有样学样,叫她“杜院长”比叫她“妈咪”多!
“我不是向你报告了女儿参与航海赛事,你才亲自坐镇医疗艇,你们母女在暴风雨的海上,最担心的人是我。”何乐表情转柔,搂紧妻子,深吻一下她的唇。“你们母女存心跟我作对。”而他莫可奈何,只能由着她们——这两个他最爱的女人。
杜笙笙垂眸,轻推丈夫的胸膛,怨道:“你一开始就不该答应那乱七八糟企划——”
“幸运女神护航。”何乐提醒妻子。
杜笙笙倏抬美颜,瞋睨丈夫。“你把她宠坏了,她不是什么女神,只是我们的女儿,随便一个浪都能把她卷走,让她在我们生命中消失!”
“我知道、我知道。”何乐点头,再度将妻子拥入怀中,安抚地摩着她的背。妻子在医疗艇上亲眼看见女儿被巨浪卷起抛落,本是要去接护那位阑尾炎患者,最后是带回伤重的女儿,他知道妻子这十几天来饱受身心煎熬。
“她差点掉入海中,永远不回来……”坚强的杜院长这会儿单纯是个女人。她也会流泪,流泪时,她总用长长的头发遮掩脸庞,不教人知道她哭泣,看得见她这般脆弱一面的,仅有身为丈夫的他。
何乐搂着妻子往临墙的长沙发落坐,吻吻她的发鬓。“没事了,亲爱的,那位无国界医师拉住了她,不是吗?女儿很快会恢复健康——”
“这一点你也瞒着我对不对?”杜笙笙别过美颜质问丈夫。
何乐倒了杯桌上的莱姆凉水给妻子,什么话也没说。
杜笙笙又道:“那天吃饭,我问她是不是跟罗煌进展稳定,她回答是,你早就知道不是,对不对?她没和罗煌稳定交往,对不对?那个无国界的年轻人不是突然出现——”
“笙笙——”妻子越说越急,咄咄逼人。“喝点水。”何乐开口打断她,将装着莱姆凉水的杯子放置她两手,待她捧妥杯身,他才往下说:“那天吃饭,女儿没有回答你『是』,她只是不像以往坦白对你回口说她这辈子不会嫁给罗煌——”
“她想嫁给那个无国界年轻人?”杜笙笙反应极快。“我这辈子不会同意!”
妻子的怒意未免太过度。何乐皱眉苦笑,看着促声插言的杜笙笙。“亲爱的,那个年轻人是个医师,条件不比罗煌差——”
“他是堂哥的学生,不安定的男人,跟那种人在一起,会过得很辛苦。”杜笙笙说什么也不要女儿跟无国界扯上关系。
“笙笙,这种事我们无法帮女儿作决定,由着她吧——”何乐倒是个开明的父亲。
“你疯了吗?”杜笙笙美眸瞅住丈夫不放,微微扬高的斥责声调,彷佛他做了十恶不赦、对不起她的错事。
何乐叹了口气,淡笑。“我的意思——”
“你忘了小瀇的下场吗?”杜笙笙不管丈夫什么意思,直接打断他。
妻子话尾落定,何乐挑挑眉,说:“小瀇的下场?有一颗赢过任何人的天才脑袋吗——”
“流浪儿的下场!”杜笙笙又被丈夫气到了,站起来,离开沙发边,不愿与他坐在一块儿。“堂哥就是那种不安定的男人,他从没有一天负起照顾小瀇的责任。无国界的男人全是那副德行——”
“妈咪……”宝贝女儿拉开滑门,倚着门边,喘嘘、气弱地发出嗓音。
“你要拿什么东西,按床畔铃吩咐,爸爸就知道了,怎么自己下床?”何乐起身,走向女儿。“你妈妈说你得好好休息——”
“你跟妈咪一直吵架,我怎么休息……”摇头抱怨,何蕊恩抓住父亲伸来的强壮手臂,靠在父亲稳健的身侧。
何乐揉揉女儿的头。“我跟你妈妈没吵架。我们讲话吵到你吗?”他让女儿往沙发落坐。
妻子却拉起女儿的手。
“你自己拔针?”杜笙笙颦蹙眉宇。“就会胡闹。”轻斥女儿一句,她命令丈夫。“让她回房躺着。”
何乐颔首,对女儿说:“听妈妈的话——”
何蕊恩点头又摇头,看着母亲放开她的手,往沙发边取医师袍穿上。“妈咪,”她叫了声,说:“那种事我早就知道了,他有告诉我——”
“什么事?”杜笙笙回眸凝眄女儿。
何蕊恩直视母亲的美眸。父亲常说,她该感谢母亲遗传一对宝石般的漂亮眼睛给她,让她光用眼神就能迷死一票人。
小时候,她不明白父亲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以为母亲的眼睛会杀人,她便害怕看母亲的眼睛。面对母亲,总是头低低的,看到的,永远是母亲医师白袍下摆,一句句“杜院长”便不由控制地月兑口而出。
等她稍微懂事,明白了意思,却已和母亲产生了莫名的疏离隔阂。
只有在母亲喝醉靠着父亲肩膀休息时,坐在父亲另一边的她,会越过父亲,大胆靠近母亲身前数着母亲的鬈翘睫毛、观赏母亲双眼皮的弧线,渐渐明了自己的翘睫毛跟双眼皮怎么来的;偶尔,母亲张眸对她微笑,她会说:“妈咪,你的眼睛好漂亮!”母亲也会抱住她说:“你也是啊,我的宝贝蕊恩……”
“你不要什么事,都和你爸爸密谋,把我蒙在鼓里。”杜笙笙等着女儿说清,到底有多少事他们父女没让她知道。
“妈咪,你不要怪爸爸,是我自己要做那些事的……”何蕊恩拖慢脚步地移近母亲。
杜笙笙见状,催着丈夫说:“把她抱回床上。”
何乐听从妻子指示,将女儿抱回卧室。
杜笙笙摆妥椎枕背枕,让女儿躺上床,拉好被子,看一眼点滴架。
“已经没有那么痛……”何蕊恩注意着母亲的眸光,说:“不用再注射那些……我明天可以出院了——”
“这么爱自己当医师,那时候应该好好哈——”
“妈咪,”何蕊恩不想听母亲重提往事,一干二脆地说:“那个人有告诉我他是不负责任的男人。”
杜笙笙愣住。“哪个人?谁?”
“你刚刚和爸爸在讲的杜罄舅舅的学生——他叫居之样,是这一届1066sm赛的冠军。”何蕊恩向母亲介绍得一清二楚,甚至忍着说话说太久引起的胸月复疼痛补道:“我已经跟他上过床了。”
杜笙笙气息一窒,差点晕厥过去。
何乐搀住妻子朝后仰晃一下的身子,站在床畔,摇头带笑,淡淡无奈。“蕊恩,爸爸允许你有自己的私密,某些事不用讲这么明白。”
“你出去……”杜笙笙缓顺呼吸,回过神对丈夫道:“你出去!走开!你在这儿,她有恃无恐。被你宠坏了、被你宠坏了,全是你的错。”抑着怒声,却忍无可忍地捶打起丈夫。
何乐在妻子面前步步退,退到滑门外的客厅,他举手投降。“好好,我不介入,你作主、你作主。”倾首飞快啄吻妻子的唇,他说:“我一切听你的。”
杜笙笙火气难消,用力拉掩玫瑰花藤雕饰精巧的门板。
何乐模模鼻子微笑,悄悄把滑门拉开一道细缝,坐回长沙发,合眸隐听。
敲门声。何乐张眼,看看滑门那头。妻女没动静,是外面有人来探病。他旋足去开门,外面来人教他惊讶地挑了挑眉峰。
“理事长?!”居之样没料到会在这儿见着加汀岛帆船协会理事长。这中年男人,他仅只开赛那天于舞台两侧大屏幕里见过,赛程结束,在终点地的颁奖典礼,理事长本人没出现,听说有要事处理,颁奖由副理事长——一位叫后翔的先生执行。
“恭喜你拿到冠军。”何乐抓起掩藏在玫瑰花束下的年轻人大手,握了握。“搭飞机回来的?”他问。
居之样颔首。
1066sm结束,有些选手会悠哉花个两星期原船返航,当然,大会在终点地——苹果花唤——的机场,备有专机,赶时间的话,可以搭机回返,赛艇则由大型船舰运送。
若是蕊恩在身边,他会选择原船海路回加汀岛,可她在病床上,他无法多浪费一秒钟。颁完奖隔天,他就回来了,被罄爸拖着处理杂事,今天才得到机会来医院。
“你怎么知道这儿?”何乐放开年轻人的手,打量地审视他。“我们设了保密,别说媒体记者,这头等病房可是连一只蚊子也飞不进来——”
“我告诉他的。”一只青鸟降在居之样头上。
何乐顿止嗓音,朝外望去,撇嘴哼笑。“自家医院防不了自家人……”
杜罄带着懒劲走来。“我们明后天要回荆棘海无国界了,让他跟你女儿说说话吧——”
“女儿?!”居之样闻言,看了看何乐,又看了看杜罄。
“怎么?”杜罄挑眉。“我没告诉你蕊恩是Segeln老板——”手朝何乐介绍道:“何乐的女儿吗?”
居之样皱凝一双浓眉。“你只说蕊恩是你外甥女,她上我的船受伤,我得诚心诚意来探望她。”一个小时前,他忙完罄爸交代的行李托运事务,罄爸突然对他公开他和蕊恩的关系。
当时,他还真的大吃一惊。现在,他连蕊恩爸爸的面都见上了。
“你好几年前跟你的老师——”何乐发出低沉声音,下巴朝杜罄努了努,锐利目光聚回居之样脸上,像要将他看穿地盯着他。
“还有五位同学,一起来加汀岛,那时,你操纵帆船的技术实在很差劲,我完全没办法同意我女儿认识你这样的人,我想,任何一位加汀岛父亲的看法,都和我一致。”十分惋惜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