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梦 第五章 作者 : 岳靖

景未央转头。

就在另一根繋缆椿上,坐了身穿亚麻白衣裤的男人。伊洛士则站在男人斜后方远处,刚转出鸽子灰的仓库建筑边角。

港口检查哨公告今日检修铁路网,禁止非公务车驶进码头,游客步行范围不能越入0号码头。

景未央看着坐在繋缆桩的男人站起,大大方方走在0号码头禁区。

“宁菲,”他朝她走来,自顾自地说:“你来演我的剧吧,那角色非你不可——”

“爵爷,”男人靠近她的顷刻,伊洛士更加快一步,穿入光影迭换中,立现她身侧,他对男人说:“这是我们家的小姐——”

“喔?”祭广泽一见伊洛士,先是挑眉,接着道:“苹果花屿大主的小女儿?!”眼睛盯住景未央。

“未央小姐,这位就是祭广泽先生。”伊洛士介绍男人的身分。

景未央知道祭广泽这个名字,她听父亲提过他是苹果花屿的新移民。移民在苹果花屿长住、延续个几十代,成为有历史、有名望的家族,会被赋予“爵”称,像她的家族、她的父兄,尤其父亲更被人尊为“大主”。这个祭广泽,是新移民,第一代,在苹果花屿尚无庞大家族体系,仍被尊唤一声“爵爷”。

父亲说,此人来自声誉卓着的海岛家族,本是个“主”、是个“爵”,他才华厚实,是杰出的剧作家,今生有幸,能请他操笔墓志铭,便如同参演他的作品,了无遗憾。

“很抱歉,我没为任何人写墓志铭的习惯——”

“会有钱吗?”突兀的一句,打岔了男人嗓音。

祭广泽饶富兴味的眼神直对景未央。这女孩无惧地直视他的目光。

“演你的剧,会有很多钱吗?”她问他,美眸隐埋野心火苗。“我需要很多钱——”

“你会有很多钱。”祭广泽语带保证,眼透激赏。这女孩宁菲形体,阿玛宗灵魂,极端冲突的两样气质,绝妙平衡地在她身上融合。非常有意思!

“好,我演你的剧。”轻轻慢慢的语调,实有力道强劲的感觉。

祭广泽快沸腾起来了,卡顿脑中的难题果然如潘娜洛碧所言“烟消云散”……不,是燃烧殆尽!他真的沸腾了,大掌握住女孩双肩。“好,我们达成合作协议!”

喷蒸气似地高调宣称。“我的宁菲阿玛宗,今晚到我住处,让我们为这美好的开端,共享欢宴——”

“爵爷,等等——”伊洛士有意见。

“谢谢你,我们晚上见。”景未央径自结论。

“我们晚上见。”祭广泽点头应道,收回放在她肩上的手掌。

景未央移动脚步,继绩巡览0号码头。

0号码头比其它码头都大,可以停五艘航空母舰,现在一排大船占得不见码头首尾,船只难分领航随航。她一艘艘看,看那蓝色罗盘浮飞青空、高上宇宙。

海风微起,她走到一艘舷梯未收的船艇旁,脚步声从后方迈来,她说:“伊洛士,这就是哥哥的船队吗?”

“以前是Red Anchor的船队。”伊洛士回道。

景未央说:“我们上去看看。”

登舷梯,伊洛士和她走往大甲板。船很静,没人留守。太阳再度藏匿,这已不知是今早的第几次了,总令她错觉下一秒暴雨将至。

伊洛士说错了。

“搞不好今天会下雨……”海风都转大了,带着咸味的湿意。她顺顺头发,抬望瞬息万变的岛国天空。“伊洛士,哥哥让空了很久的Red Anchor专属码头泊满Blue Compass船艇。听说,没有全部回航,全部回航,恐怕苹果花唤最大的0号码头不够用,对不对?”靠向船头围拦,前方还是一艘船、一列船,一支庞大激越的卓绝船队——

这就是兄长的能力与霸气。兄长不是仅只继承,更把船队规模扩充至父亲年代无法相提并论的程度。

“未央小姐,你和祭广泽先生谈的事——”

“吗,”景未央柔淡应声。“你不要反对好吗?伊洛士,我也该有自己的Red Anchor——”

伊洛士眼眸低合,沉了声,退一步,瞅眄女孩傲挺的背影。

景未央迎着转强的海风,掏出裙子边袋里那张从丝柏坡道捡起的纸,看了看,撕了撕,握着一把碎雪,朝空抛撒,就这千分之一秒,风抽出云隙里的微光,她仰视自己高举的手,指甲剔亮熠烁,指节依旧纤巧,指尖已被命运女神的织线缠绕。

赫然,她觉得这手比平常大好几倍,可以操控纺锤的大!

“命运,”他说:“就某些人而言是基因,但你不属这类人,听着,你在我船上,是Blue Compass王子,不要矮化自己当护卫,明白吗?”

少年盘腿坐在橄横树下的大黄石,早已额首,回道:“Blue Compass公主是一头棕熊。”

他斜倚树干,咧咧一口白牙。“玛格丽特不只是棕熊,你也不只是罗氏家族的罗煌,你是宇宙、是海洋、是自在奔流的能量……”性灵修行对学武的孩子很重要,他竭尽所能扮演一个不一样的喀戎角色。

“你不必是阿基利斯、不必是任重道远的救世英雄,不要把自己局限了,听懂没?”景上竟屈指敲敲罗煌的后脑勺,确定所言之字字句句沉淀于此。

罗煌闭眼,再点一下头。“你上回说男人要当战神,我没忘记。”

这小子,老来回马枪!学武学成精!“你该学的事还很多,”景上竟浅笑说道:“男人要当战神,指的是战神与美神之间那档事……”这下真成了伟大的“性”灵导师。

景上竟继绩说:“你成为战神的日子还没到,记住,少年急色最伤身,这种事一定要忍上一忍。”

罗煌仍旧垂合眼睑,像睡着,这次,他没点头对景上竟的话作出反应。

“怎么?觉得不中听?”景上竟抬眸,看着一片橄榄叶飘落,掉在少年头上。他挑起叶子,大掌揉乱少年丰厚的黑发。“不要反抗,叛逆的该隐一点也不适合你——”

罗煌张开眼睛,伸直腿,踩实草地,站起身。“你要喝水吗?”他走离橄榄树下。

景上竟双手环胸。“如果可以,帮我弄杯兰姆酒。”坐在少年空下的位置,他叮咛地昂声道:“记得加柠檬。”

难题刚出完,那幢被阳光薄镀柠檬黄的蓝瓦白屋,在少年行至橄榄树荫外的同时,冒出了一个女人。

“辛苦你们了——”潘娜洛碧端着托盘,一面开关屋门。门夹住她的裙摆,像个无赖男人强拉她一把。她叫了一声,将要摔跤。

一道修长影子飞跨——几乎是飞跨——门厅阶梯,千钧一发解救了她。

潘娜洛碧呼了声气,双手拍抚心口。“我以为我死定了……”

“潘娜洛碧!”祭广泽走到自家门外的人行道,一眼望见庭园上演的戏码——

潘娜洛碧倾靠男人臂弯胸膛,状似亲密!

那家伙还真神,能一手抱女人,一掌接稳女人抛出的托盘!

托盘上的饮料食物完全没易位!

“你好厉害!”美眸痴望罗煌,潘娜洛碧心神定后,想起自己太失态,赶紧离开少年胸怀,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

“你没事吧?”罗煌将托盘还给她。

潘娜洛碧端过托盘,微微笑。“一定吓到你了。”

罗煌摇头。

“啊!”潘娜洛碧眉眼一亮。“这是帮你们准备的茶点。”把托盘兜向罗煌。

罗煌正要反应。后方一阵蹂躏草坪的脚步声接近,他回首——一记硬拳直袭而至!他伸手抓挡,不客气地施展强劲握力。

“你干什么?祭先生——”

潘娜洛碧这一喊叫,让罗煌立刻松手。

“抱歉,我不知道是您——”

“离开我的橄榄树,无耻的毒蛇。”祭广泽没看罗煌一眼,走往屋门,推开门,进去了。

“对不起,”潘娜洛碧向罗煌解释道:“他一直是这样,神经神经的——”

“潘娜洛碧,把外头的食材拿进来煮,马上!”命令的喊声,从大敞的拱门中传出。

潘娜洛碧恍愣半秒,视线流转寻望。“你去买菜吗?”叫了起来,托盘交给罗煌,她跑下阶梯,蹲在草地上检探帆布购物袋中的物品。“还有海鲜啊?你不是说中餐要吃烤乳猪,我弄好了——”

“还在演什么潘娜洛碧、尤里西斯重逢烂戏!”吼叫又来。“进来,马上!”命令随到。

“来了——”潘娜洛碧抱起购物袋,啪啪啪上阶梯,朝罗煌尴尬一笑,匆匆进屋。

屋门关上了,女人过长、过飘的裙摆又遭夹。罗煌往门前移动。

“孤爵在里面,这次不用帮忙。”景上竟这时才由门厅左侧那棵橄榄树下走来。他阻止罗煌去做开门解放的事。

果然没两秒,那门虚裂一缝,女人的裙摆如蛇溜进去,消失了。

景上竟笑了笑,伸手拿罗煌托盘上的饮料,啜饮哑舌,是加了香猪殃殃的啤酒,很奇怪。喝啤酒,他比较喜欢加脂香菊。

“潘娜洛碧忘了我的喜好,一定是我太久没回苹果花屿看她——”

“你跟她很熟?”罗煌吭声。

“那当然。”景上竟再喝口酒。“让你自己来访,连门都进不了,我带你一同现身,她不就开门欢迎我们进屋——”

“她譲我们进去清理窑炉、搬柴火。”罗煌又打断他。早上他们来到尤里西斯街外广场,他独自下车找寻63巷321号——孤爵住的不吉祥屋子——景上竟说的。

Blue Compass几艘工作母船今早进港,景上竟得去码头安排人员登陆之事,慰劳员工的辛苦。所以,他一人前访祭广泽。很不巧,祭先生不在,祭先生出门经常是一整天的时间。那名叫潘娜洛碧的女士如此告知他,他也就告辞了。

步行到码头找景上竟,景上竟说他被唬挵了,祭广泽铁定在屋子里,存心不见他这小辈,他应该要赖着不走,缠死祭广泽,像他练柔道那般。于是,景上竟带他重返尤里西斯街63巷321号,要他来把对手过肩摔。

结果,他们还是扑了空。祭广泽确实不在家,潘娜洛碧连厨房陶窑烤炉都让他们瞧了,哪有什么唬挵。

端着托盘,罗煌转向橄榄树,顿了顿,又转回来,朝阶梯迈步,下了两阶,他坐落门厅地板,托盘放一旁,长腿摆占阶梯。

“你这样的态度就对了。”景上竟一坐在另一边,将喝空的玻璃杯放回托盘中。“赖久了,孤爵会让潘娜洛碧出来要你进门,到时别忘了给他一记直拳作问候。”

罗煌静默,眼睛看着草地上飞跳的虫影。

景上竟取起点心,不客气地大口咬食。“吃吧,潘娜洛碧的夹饱烤饼是一绝,人间美味——”

“祭先生说的无耻毒蛇是指你吗?”罗煌偏头一问。

“我吓了一跳。”景上竟又吃又喝,泰然自若。“那棵树竟然有毒蛇,怎还能在那儿乘凉,所以赶快走出来。没想到孤爵有这般善良人性,特地警告我……”

警告他是真的,但实情绝非他讲的这样。

“孤爵难得好心。”他说:“我应该也和善地回他个问候。”吃完烤饼,手往托盘拿口布,擦了擦嘴角,随手一丢,他起身,去扯人家屋门边墙上的拉环。

当当声响彻屋内。有人在门外猛拉那个连接屋内铜铃的古典铜环。

潘娜洛碧端着甫出炉的苹果派,穿过开放式厨房的料理台,往大片落地窗旁的餐桌放妥,旋足,月兑下一只隔热手套。

“不准应门。”面向落地窗外浆果园圃的男人,喝着餐前酒,咬牙说着狠话。“敢开门,就给我滚。”

“我知道。”拔掉第二只隔热手套,潘娜洛碧解着围裙。“我行李已经整理好了。”

祭广泽猛地转过身。餐桌上,前菜、主菜、甜点,一只水晶壶佐餐酒摆得完美完满。

她说:“我刚刚骗了你,我实在不敢处理小猪,而且你回来得太早,我没来得及滚出——”

锵地一声。他怒摔杯子。这个存心跟他作对的女奴!

潘娜洛碧止住嗓音,歪头瞅着他,像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么想吃烤乳猪,等我学会宰杀小猪——”

“坐下。”一声命令,拉开椅子,祭广泽面无表情盯着她。

潘娜洛碧弯唇笑了笑,走过去,坐入背窗的餐椅。祭广泽等她坐好,才自她后方迈步,绕往另一边。

“不要踩到碎玻璃。”她提醒。

祭广泽不理她的贴心,用力拖出椅子,坐下来。两人像平常一样,开始用餐。铜铃声消失了,只剩餐具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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