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上午,嘉绮坐在开刀房外的家属等待区里,外公方景生和她的养父母在较远角落说话,她则沉涸在自己的思绪中:。
“妈,爸爸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她记得她问完那句话后,母亲苍白的脸色忽然飘上了一层淡淡的晕红疲惫、憔悴的脸庞,刹那间亮了起来。凄迷的往事,魂索的旧爱,缱绻于她显得湿懦的眼睫,一朵幸福的浅笑自唇角漾起。
过了半晌,她才以低柔的嗓音柔而执拗地道:“每次我在报上或是电视上看到被人群包围的他,我就庆幸自己拥有过他全心全意的爱恋,那时侯,他的眼中、心里只有我,我甚至不必跟任何人分享他,那种感觉呵,或许就叫做幸福吧,即使隔了二十五个年头,仍深深刻印在我记忆里,在血液里流动。或许,直到我死去的那天,我都无法忘记。有时候我会想,我之所以能和郭威翔做这么多年夫妻,靠的或许便是这份缠绵的记忆,我不在意丈夫的冷落,不在意他的背叛,这不是我宽宏大量,也不是我对他有什么歉疚,只是我不在乎而已。我根本不在乎他这个人,也不在乎他怎么对我。”
“妈。”嘉绮深受震动,眼眶湿润。
“也许他已经不记得有我这个人,但是无法否认的,他曾以最纯真的热情深深爱恋过一个女孩,那是他的初恋,也是那女孩的初恋,当他一个人时,当夜凉的冷风吹拂过他的发时,初恋的记忆或许会偶尔吉光片羽般从他脑里闪过,他会想起曾爱过一个女孩,而我将会很幸福。”
只因为被偶尔想起便感到幸福?嘉绮张口无言,一股酸涩在鼻管中肆虐,眼泪冒了出来。妈妈好傻。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他是谁?”她哽咽道。“嘉绮……”雅淳歉疚地搂住女儿,轻拭着她颊上的泪,深深看进她眼里,片刻之后才犹豫道:“原谅妈妈的自私,他根本不晓得你的存在,我又不想在他如今功成名就之时,前去打扰他,要知道一个政治人物,最怕这种事,婚前生子,就算是在二十一世纪,仍算是丑闻。妈妈不能毁掉他。”
“或许他不在意呢?或许他真正想要的是抓住生命中最重要的爱恋,而不是当个成功的政治人物?”嘉绮捉紧母亲的手,热切地道,“您有没有想过他有多寂寞?在权力的巅峰却没有人可以和他分享荣耀!他的背影是那样孤单,他的神情是那样落寞,在他什么都有的这个时候,心灵却是空虚中的虚空,灵魂饥渴而空乏。他想要一个真正爱他的人,而不是爱他的权势或财富!在您这么自我牺牲时,也许他正责怪着您,恨您为什么不给他唯一他想要的!”
“嘉绮,你知道他是谁?”雅淳表情震惊。
“我猜的!”嘉绮苦涩地笑了起来,“这世上叫雅淳的女人有几个?会在看到和母亲容貌相似的女儿而失神喊出雅淳这名字的立法委员又有几人?我见过他,他抱着我喊您的名字!虽然只跟他见过一次面,但在那短暂的相遇里,在他不断于宴会人群找寻我的眼光中,我知道他没有忘记您,他借着我来找寻您的影子!”
“嘉绮,别说了……”雅淳凄苦地摇着头,抚模自己不再青春年少的容颜。他记得的只是年轻、美丽的初恋情人吧…
“妈,给自己一次机会,也给他一次机会。”
“这对一个癌症病患而言不会太奢求吗?”她自卑地道。
“妈,您胡说什么!,医生说您的病只是早期而已,经过适当的治疗,会恢复如常,明天开完刀后,您就会像全新的一样了!”
“是吗?”雅淳仍十分悲观,但试着挤出笑容安慰女儿,“嘉绩,答应我,暂时不要去找他。”
“放心吧,妈。”嘉绮淡淡一笑,她能怎么做,跑到他面前,自我介绍是他的女儿吗?
想到如果她真的跑到李听面前,莽撞地这么自我介绍,他那张脸的表情会如何有趣时,嘉绮噗味笑出声来。
“看来咱们嘉绮小姐心情很好喔。”椰榆的男性笑声在她耳畔响起,灼热的呼吸拂动她散落的发丝,厚实的手掌轻落在她背上。
不用转头去看,嘉绮也知道是宗佑来了。唇边的笑容扩大,她顺势投进他宽厚的胸膛。
“小姐,你也太随便了,看也不看就倒进陌生人的怀里!”宗佑喷喷称奇。
“你什么时候变陌生人了!”嘉绮笑看进他温柔的眼瞳里。
“刚才在笑什么?”宗佑啄了她一下唇问道。
“想到一个颇有趣的画面。”嘉绮依偎着他说。“对了,你怎么有空来?”
“请假啊。”宗佑不在乎地道。“准丈母娘开刀,我这个准女婿怎能不来?”
“讨厌。”话虽这么说,嘉绮心里却是暖和的。她玩弄着他的领带,只想就这样躺在他身上,直到地老天荒,什么都不要想。宗佑却在这时候杀风景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叹气?”她关心地问。
“今天被董事长召见。”他闷闷地回答。“人事命令今天发布了,明年一月程副总会正式接任总经理,工程部的高级主管都会往上升。”
“你不是要离职吗?也会升你?”
“就是这点才气嘛!”宗佑柔了柔鬓角。“彦杰不准我辞职,至少在雪莱生完小孩满月前不准我离职。他把我调到董事长办公室当特别助理,你知道从伊人离职后,那位置一直是空的。彦杰表哥当着我爸面前直诉苦,说他要照顾怀孕的老婆,还要主持公司业务,加上彦豪和伊人去度蜜月,东南集团的一些公开活动他也被迫要去主持,忙得他焦头烂额,心力交瘁,一副很可怜的样子。”
“结果呢?”
“能有什么结果?’宗佑夸张地又叹了口气。“我老爸就像‘赵氏孤儿’里的忠臣,一心辅佐彦杰这个少君,现在君王有命,他自然把我这个儿子推进火坑了!我一张嘴难敌他们两张嘴,兵败如山倒。”
“所以你还要留在公司?”嘉靖不太相信宗佑会这么容易屈服。
“若不是他们用利益输送引诱我……”宗佑显得有些懊恼。
“什么利益输送?”嘉绮好奇地问。
宗佑不太好意思地笑了起来,眼里有种以特价买到心爱物品的兴奋。“彦杰要把公司的外帐交给我的会计师事务所负责,还有这段期间,我可以一边进行事务所的装潢及招聘人员,一边帮他分担公司业务。”
“那你倒是赚翻了。”嘉绮调侃他。
“就是有一点不好。”宗佑烦恼地蹩起俊眉,“我怕以后会忙得天翻地覆,没什么时间跟你约会。”
嘉绮恍然大悟,心里虽然有些惆怅,仍故做不在意地笑道:“没关系,反正我也会很忙。”
“忙什么?”宗佑紧张地问。
嘉绮耸耸肩。“我现在多了外公和妈妈,生、养两边的亲人都要兼顾,还不忙吗?妈妈要我把工作辞掉,帮她处理一些公事,可我舍不得年终奖金,坚持要做到过年后,看来我们以后只能用电话联络了。”
“胡说,还有我们的午餐约会呢!”宗佑坚持这点。“我会尽量挪出时间,除了在公司碰面外,每星期再至少空出三晚来约会。跟养你的爸爸、妈妈吃饭,再跟生你的妈妈和外公吃饭,然后到我家和爸爸、瑜姨吃饭…”
“老吃饭你不累吗?”嘉绮听他开口闭口都是吃饭,不由觉得好笑。他们的约会似乎可以定义为饭局了!
“民以食为天,不吃饭做什么?”他扬了扬俊眉,笑容转为暖昧,微嘎的嗓音低柔而撩人。“你要是不满意,我们可以再空出一天,到我那里不吃饭……”
不吃饭,那是要做……
从他带着微量电能、朝她魅惑地扇了扇的浓睫间,嘉绮捕捉到两簇的火花,肌肤像被火灼到般烫了起来,又羞又气地背过身不理他。
“谁跟你说那个?你老是想歪。”她咕哝着埋怨。
“是你想歪吧?”宗佑从她背后搂来,语气天真而无辜。“我说的是盖棉被纳聊天,你想到哪去了?”
“谁要跟你盖棉被了?”嘉绮用手肘拐了他一记。“不正经!为什么男生就只想到性?!”
“你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宗佑为自己辩护,“虽然根据统计,有半数的男人在第一次约会便想跟女伴上床,可我算是那半数以外的男人。在我们认识了八个月后才约会你,又苦苦忍耐,直到现在还不敢轻越雷池一步,只耍耍嘴皮子。这样刻苦耐劳,还被你这样嫌。唉!男人真命苦。”
“你命苦什么?”嘉绮失笑,无限娇媚地斜睨向他,指控道:“我们才正式约会两次,你就吻了我。还有前几次,还不老实地动手动脚,若不是我阻止你,后果不堪设想。怪不得有人说,男人不是狗,就是狠。”
把男人比做狗和狼?宗佑嫌恶地皱起眉头,是哪个混球说的?
“这种比喻末免奇怪了点。”
“一点都不奇怪。”嘉绮开始解释。“男人不是像狼般到处狩猎女人,就是像狗般忠实。从狼变到狗困难,从狗变到狼简单。”
“喂,可不可以不当狗也不当狼?”宗佑啼笑皆非地抗议,捧住嘉靖的脸,探幽的眼眸满溢着柔情。“做植物行不行?你忘了你说过,我们是橡树和木棉吗?要一起承受风雨,一起沐浴在阳光里成长。”
嘉绮想起说那些话的当天,两人之间甜蜜的初吻,脸红红的,眼光如酒般深深看进宗佑眼中。“我们真的能相守一生吗?”
“嘉绮,你越说越奇怪了。”宗佑不悦地道。
“不是啦,只是有些感慨。”嘉绮倚在他肩上说。“我想到我的亲生父母,相爱却不能相守。妈妈到现在仍爱着爸爸,每天生活的意义,便是从报纸和电视报导里追踪爸爸的消息,哪怕是一点小小的讯息,都能让她快活好久。如果爱一个人是这种方式,纵使二十几年不见面,都还要牵挂对方,我觉得好累、好悲哀。”
“他们是他们,我们又不一样。”宗佑嘟嚷道。
“世间事难料。”嘉绮恍惚地说。“如果我们分手,我一定要忘记你,再也不要想起你了。”
“我们不会分手的!’宗佑温怒道。“我绝不会跟你分手。就算有一千个理由,我也不放开你!”
“这么坚决?”嘉绮嘲弄地轻哼,眼光在他俊美的脸庞上梭巡。“不后悔?”
“废话!”宗佑没好气地道。“你可别想移情别恋!”
嘉绮嫣然一笑,朝他眨眨眼。“宗佑,你会为今天的话付出代价。我是个占有欲极强的女人,到时候可别怪我不放手,不再当株木棉,而变成藤蔓,‘藤生树死缠到死,藤死树生死来缠’地缠住你。”
“欢迎来缠我!”最后一个字消失在她温软、诱人的红唇中,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心意,宗佑这一吻特别的缠绵,嘉绮沉洒在他的热情中,几乎忘了两人是在开刀房外的家属等待区里,直到广播传——
“病人方雅淳的家属,请到恢复室……”
雅淳开刀过后的恢复状况十分良好,嘉绮每天下班后,总会到医院探视母亲。只有圣诞节前一晚,她答应陪宗佑参加东南集团在总部大楼举办的平安夜慈善舞会。
舞会现场充满圣诞气息,五米高的圣诞树矗立在挑高的大厅中间,装饰着星星、彩球、铃档、吊钟、彩带、圣诞灯……等各式各样吊饰品,火红艳丽的圣诞红到处可见,每道门户都挂上装饰着讲寄生的花圈(西洋习俗,男士看到女士站在榭寄生下,可以上前亲吻她),墙壁和天花板上,挂满缤纷的圣诞饰品。
宗佑和嘉绮来到现场时,大厅已挤得水泄不通。嘉绮穿了一套母亲送的亚曼尼套装,黑丝线中式立领长外套,搭配丝绒长裤,一只钻石胸外别在外套上,就像深沉夜空中的一串星;头发则在脑流成一个典雅的发会,几络发丝随意覆在额前,增添一抹柔媚气息。
宗佑很满意嘉绮的装扮,比起满厅袒前胸、露后背、露腿的仕女,嘉绮的服装只能用密不透风来形容。
一身紫色辣妹装的何语洁迎面而来,宗绮赶紧挽着嘉绮躲进人潮里,谁晓得刚好撞向萧谨新,勉强跟他打声招呼,他急急将嘉绮拉向德高望重的长辈群里。
‘李叔叔!”他以格外灿烂的笑容,向正和一群人朗朗谈笑的李听打招呼,李听循着他的声音侧过头,和嘉绮满溢着孺慕之情的激动眼眸对个正着。
李听的心像被什么击中似地,盯着嘉绮发怔。
“表姨爹,能否帮我们引见一下?”悦耳的男性嗓音愉悦地响起,嘉绮这才注意到李听身边有对年轻男女,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嘉绮?”那女子发出一声不敢置信的轻呼,从男伴身后走出“林嘉绮?”
嘉绮认出穿着吊肩带黑丝绒背心,搭金黄色锻面及膝短蓬裙的美女,居然是她的大学同学杨佩好。她身边那位长身玉立的帅哥,自然是她的男友高家明了。
嘉绮的眼光,一时之间无法自家明书卷气浓厚的脸上收回。她曾经爱慕过他,两人之间有过一段似有若无的情素。他还是像以前一般温文尔雅,看着她的眼光充满惊艳。
仿佛察觉到她的异样,宗佑微带醋意地捏了一下她的手,在她耳畔咕哝,“你认识他们?”
嘉绮回过神来,眨眨眼道:“佩好是我的大学同学。真巧啊,识好,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和高学长。”
“我也很意外。”佩好挽住家明的手,高傲的语气显得有些纤尊降贵。她的眼光自一身盛装的嘉绮身上,移向她身边的迷人男伴,眼光一亮。“身边还有这么英俊的帅哥。”
‘你们好,我是嘉绮的男朋友俞宗佑。”宗佑主动向两人打招呼。
“真想不到。”佩好笑声干涩,注意到嘉绮和宗佑皆是一身华服。“两年没见面的大学同学,会在这种场合见面。你们也是与会的贵宾吗?”
宗佑对佩好挑眉询问的轻视态度感到不悦,正待答话时,李听开口道:“宗佑和嘉绮都是东南集团的员工,宗佑的父亲是东南营建公司的总经理,明年就要转任东南电子的董事长。”
“原来是俞总经理的公子。”家明上前热络的伸出手。“令尊在建筑界的地位,一向令人尊崇,我叫高家明。”
‘你好。”宗佑轻握了一下,转向李听从容地道:“李叔叔,看来家父的面子不小,居然请得动您拨冗参加今晚的盛会。”
“你老爸说今晚的慈善宴会是你表哥傅彦杰头一次挂牌主持,要我来给他捧场。”
“那我得代彦杰表哥向您致谢了。”
“说什么谢?我主要是想……”李听慈祥地盯着嘉绮,扯动嘴角,微微一笑。“看看你们这对小情人。我上回听说你们过完年就要订婚了,今晚还给你们带了一份圣诞礼物。”
“真的呀?”宗佑惊奇地道,眼中跳跃着促狭的笑意。“我还以为李叔叔自从见到嘉绮后,就对您这个准干儿子不再喜欢,转而讨好她了。上回送她圣诞红,完全没我的份,这回终于想到我了。”
“你这孩子真是淘气。’李听被他似埋怨的语气逗笑。
一旁的杨佩好和高家明显得很意外,尤其是家明,李听算是他的表姨爹,只在他和佩好订婚时送过一次贺礼,现在却要送圣诞礼物给嘉绮和俞宗佑,这不就表示对李听而言,这两人比他更重要吗?
“您…”嘉绮欲言又止地望着李听,最后鼓起勇气开口。“不知道您方不方便,我想找个地方送您一件很特别的礼物。”
“哦?”嘉绮眼中的期盼光芒,让李听无法拒绝。他点了点头。
“宗佑,是否能找到一个安静、可以谈话的地方?”嘉绮转向宗佑问道。
“跟我来。”
于是,他们撇下了面面相觑的家明和佩好,来到二楼的会客室。
“先看看我送你们的礼物。’李听取出提只长型礼盒,宗佑和嘉绮一起拆开,发现里面是钻石对表。
‘李叔叔,这太贵重了。”宗佑轻呼出声,嘉绮却将女表取出,送到李听面前,张着泛着湿气的眼眸请求道:“您可以帮我戴上吗?”
宗佑惊讶地瞪住嘉绮,她应该不是这么爱慕虚荣的女人啊!看着李听欣喜地替嘉绮戴上手表,宗佑心里掀起一阵疑云,嘉绮说她父亲是活跃于政商两界的名人,难道会这么巧?
“宗佑,请你去帮我们拿饮料好吗?”
满月复疑问的宗佑,起身往门口走去,嘉绮等到房间只剩下她和李听,紧张地道:“您准备好接受我的礼物了吗?”
“好啊。”李听外表上虽然是好整以暇,心里却泛起一抹热切的期待。
“这跟一个故事有关。”嘉绮绞扭着手道,李听怀疑地眯起眼。“我是最近才知道的,加上我们上回见面时,您喊了我一个名字,于是我拼凑出一个大胆的假设。”
“什么假设?”李听想起上回将嘉绮误认为雅淳而险些闹出的笑话,心里有些忐忑。
“一对二十五年来不知道破此存在的父女。”
‘你说什么?”嘉绮的话像青天霹雳般打向李听,令他一时之间错愕在当场。
“在我二十五年的生命里,我一直认为我是林嘉绮,可是上个星期,却有人告诉我,我不是林嘉绮。一个我认为不存在的外公跑来找我,告诉我罹患了子宫颈癌的母亲希望能在开刀前见我。可是我的母亲好好的在家里,于是我被告知我有另外一个母亲,我的亲生母亲。”
“你是养女?”李听试着在一团混乱的脑子里找到头绪,却越想越乱。
“嗯,但我一直不知道。接着我发现亲生母亲的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等到我和她见面,发现母亲一直深爱、却不肯告诉我他的名姓的父亲,跟我只见过一次面的长者背景好像。我恍然领悟,为什么我会觉得那名长者分外亲切,为什么我会对他产生一种孺慕之情…”
‘我……我不明白……”李听茫然地摇头,他无法相信,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这事有点复杂,”嘉绮决定从头说起。“首先我必须确定您上回对我喊出的名字是‘雅淳’吗?”
一点光亮在脑里的迷雾区闪现,李听灼热的眼光炯炯瞪住嘉绮。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他严厉地抿紧嘴问。
“她是我的亲生母亲。”
嘉绮轻柔的回答,重逾泰山般压向李听心头,他张大嘴瞪住嘉绮,许久之后才说:“怪不得会这么像……”
“这么说,您确实是认识家母噗?”嘉绮再度试探,李听却绷紧脸不回答。
‘好吧,既然您不说,我就当是说个故事给您听好了。”其实嘉绮心里也有些不确定,万一她弄错了,万一李听不肯认她,到时候她岂不是很尴尬?但心里有道声音告诉她,无论是她所认识的李听,还是那个让母亲痴狂了二十六年的男人,都不会为此责怪她,或是不认她。怀着这样的想法,她再度鼓起勇气。
“家母方雅淳在大学的迎新舞会中认识了高她三届的学长,他们很快陷入热恋。家母的祖父从小就替家母安排了一椿门当户对的婚事,可是家母深爱这名学长,不愿意答应和对方正式订婚。”
“最后她不但跟门当户对的对象订婚,还结了婚。”李听不带感情的评论。
‘那是因为家母的祖父病危,家母不愿意再刺激他老人家,才答应订婚的。”嘉绮为母亲辩护。“可是订婚后没多久,外婆却发现家母怀孕了。”
“怀孕?”这个字眼令李听脸色微变,表情惊疑奠定。那孩子是……锐利的眼光像闪着寒光的宝剑罩住嘉绮。
嘉绮迎向他的凝视,表情坦荡地继续说故事。“外公要家母拿掉孩子,家母以死要胁,坚持要生下她和心爱的学长的爱情结晶,外公为了不让家丑外扬,也为了瞒骗病重的父亲,将家母送离高雄,到北部乡间待产。孩子生下后,外公向家母保证,一定会找户好人家好好养育孩子,家母才含泪让女儿被抱走。”
“怎么肯定孩子是那名学长的、’
李听的话令嘉绮愤怒地涨红脸,共庆幸母亲没有在场接受这样的侮辱。哼!男人遇到这种事时,为什么总是这样愚蠢,不会稍微运用一下逻辑推理能力,就莽撞地说出这种话来伤害女人!
嘉绮嘲弄地扬唇微笑。
“尽管我不欣赏郭威翔,但是我们都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力,如果他是我父亲,我也只能自认倒桅。但李委员,您有没有想过,如果家母当年怀的是郭威翔的孩子,她只需要嫁给他,而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而我也不必被人收养,不是吗?”
嘉绮的话说得李听羞惭地垂下头,定下心思一想,不能不承认她的话有理,难道她真是——他无法相信,也不敢相信,这项可能像一枚炸弹般,炸得他的理智与感情都是一团混乱,一股无法言喻的感觉从门心深处似火山岩浆般爆发出来。真的有可能吗?寂寞已久的空虚生命终于被一种温暖而真实的情感所填满。
他眼中充满夹杂着极度渴望和不敢置信的激动,使得嘉绮心里的怒气消失无踪。她对着她非常确定是她亲生父亲的男人怯怯地一笑。
“外公将我交给他的远房表侄夫妇抚养,他们将找视如己出,当时我养母刚巧生下了死胎,在出生证明上稍加更改,我便成了他们名义上的亲生女儿,直到外公受母亲所托来找找,才揭穿这个秘密。家母和郭威翔的独子,在今年六月车祸身亡,家母又发现自己得了子宫颈癌,在这双重打击之下,她决定和郭成翔离婚,并找回失散多年的女儿,继承方家的产业,做为她对女儿的补偿。可是我根本不想要这些身外之物,我最想要看到的是母亲能再度快活起来,而不是忧伤懊悔地沉浸在过去的记忆里。她在报章杂志和电视报导上,寻找她今生唯一深爱过的男人影像,却不敢勇敢出现在对方面前,坦白她虽曾因懦弱而屈服在家庭压力下嫁给别人,却从来不曾忘记那段刻骨铭心的恋情。我无法坐视母亲再消沉下去,抱着一点点期望,猜想也许父亲还爱着母亲,他会愿意去看看她,给她一点安慰。我不敢奢求他接纳我们母女,只想当着他的面告诉他,我很骄傲有他这样的父亲,即使永不相认,我还是很开心……”
“嘉绮…”李听再也忍不住在血液里翻腾的亲情召唤,笨拙地搂住女儿,滚烫的热泪自眼角溢出。当他得知雅淳结婚的消息而崩碎的心,因女儿的话而再度拼合。雅淳并没有变心,直到现在还爱着他,而且还替他生了这么冰雪可爱的女儿。
鼻头的酸涩感泛滥全身,李听小心、紧密地拥往怀里的宝贝。他的女儿,他的骨肉,他和雅淳的爱情结晶!他飞扬的心中不禁兴起一股虔诚的感激,这的确是一份最珍贵的圣诞礼物,透过嘉绮,他重新拥有了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爱和亲情。
“…我可以喊您爸爸吗?”模糊的泪光下,嘉绮不确定地问着同样满脸是泪的李听。
李听的心瞬间被绞扭得发疼,他激动地点着头。
“爸爸……”嘉绮沙哑地唤出李听渴求已久的称谓,他紧紧将女地搂在胸口,搂进他心头最火热的地方。
宗佑进入房间时,便是看到这一幕。他捧住手中端放着三杯香模的托盘,被房中交融着泪水的父女相逢场面深深打动,知道接下来该是欢欣庆祝的时刻了。
欢闹的节庆之夜,总是让寂寞的人更感孤寂。唱诗班刚从头等病房的门口走过,雅淳婉拒了他们入内唱歌,躺在病床上,望着窗外的黑暗景色。
她只跟李听共度过一个圣诞,两人都不是基督教徒,所以没到教堂参加团契活动。那夜她坐在窗前看到李听孤独地站在女生宿舍门口,忍不住便溜出宿舍,投奔进他在寒风中有些瑟缩的怀抱。
因为年轻,有着用不完的热情,便在寒夜里的校园散起步来,还大胆地在隐蔽的树丛间拥吻。那是她的初吻问,美丽的感觉即使相隔了二十六年,仍令她想要落泪。
雅淳将被单拉到肩上,合上眼睑任心种沉醉在往昔的美好记忆里。李听俊秀、热情的脸孔,仿佛正矗立在眼前,她甜甜一笑。
穿着探色大衣的模糊身影,从和起居室相连的门户一步步移近,站定在她床前。雅淳仿佛听到一声叹息,像拂晓的微风般唤醒她沉洒在甜美梦境的灵魂,她缓缓张开眼。
进入眼帘的影像,是她曾幻想千回万遍。却在现实人生中不敢奢望见到的真人实影。她呆呆地看进那蕴藏情感的深黝眼瞳,仿佛在目光深处窥见一段魂素的旧梦。一幅幅过往共有的记忆,电光石火般在脑海里闪过,雅淳的眼睛霎时酸热起来,弥漫着一层散不掉的滚热雾气,清泪纷纷飘坠。
身下的床垫一沉,一双暌违已久的结实臂膀将她揽进她梦过万遍的温暖厚实胸膛,雅淳逸出一声哽咽,紧紧环抱住他的腰,感觉到耳边有灼热的呼吸,轻轻送进如午夜风铃声般震动人心魂的呼唤:“雅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