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潮脸上闪过的复杂神情全看进呼颜克眼底。
她的迷惘、凄苦和怀疑,同样让他心情震荡不己。
一个意念闪电般地穿过他脑海,他忍不住朝海潮向前一步,深眸中闪着两道灼人的火焰,语音喑哑地问:“如果你知道我会愿意为你变好,当年的你是不是愿意给我一个追求的机会?”
“我……”海潮倒退一步,慌乱地别开眼,苦涩地回答:“别问我这种假设性的问题。如果人能预知未来,就不会留下这么多遗憾了。”
“遗憾未必不能弥补。如今风扬已死,再没有人横在我们之间了。”他不容她逃避,伸手揽向她。
海潮连忙缩肩闪开,苦恼的凝睇向呼颜克,“我不能假装师兄不存在,就算他已经死了。呼颜大哥,这道理你明白的,是不是?”
呼颜克如受重击般地退后一步,脸色惨白。
“海潮,你对我太绝情了!”
“我不能欺骗你呀。”她亦是满心的凄苦,捂着胸房道:“我心里的的确确有大师兄的存在,即使他死了,这里仍有他的位置!”
“可是……”呼颜克不是不明白,而是……无法接受呀。他不放弃地接着道:‘如果我们在风扬之前认识,你是不是……”
“呼颜大哥,你不要自欺欺人了。”她仍是摇头,柔美的声音微带些硬咽。“再多的假设都是没有意义。我也想过,如果师兄没死,如果我没到过长白,如果我怎样又怎样……但再多的假设都改变不了现状。如果我没来过长白,没跟大师兄相识,我也不会跟你认识呀。我会是奉天海家的千金小姐,我会嫁给辽东王为妃,可是我逃家,又进了长白,才会有以后和大师兄在游历兴安山偶遇到你的事,才会有……总之,发生过的事再也没法改变。倒是你,忘了我吧,以你如今的身份地位,小小的海潮对你已是无足轻重……”
“不,我忘不了!”呼颜克的声音因心情况痛而显得干哑。“如果能忘记,我不会还是一个人,不会建这座蒹葭园,更不会是今天的呼颜克。海潮,你知道这十八年来,我是怀着一个多美好的梦想而撑过来的吗?从有记忆以来,我就为生存而挣扎,根据动物的本能掠夺我想要的,唯有你,真正打动我的心,让我用整个生命去渴望……”
“你何苦呢?”
“我一点都不苦。即便你到现在还拒绝我,看到你、想着你时,我都还可以感觉到甜蜜。唯有要我忘了你,才真正让我痛苦。”
“呼颜……”他的痴心像把小刀轻轻割划着她的心呀。
他可知道他的每一句都令她心痛?
海潮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有太多的话想说,但一字一句都含着血泪梗在烫热的喉头难以吐咽,只能借着不断的摇头来表示心情。
“你忘不了风扬,也别教我忘了你!海潮,别要求我做不到的事。”呼颜克上前一步扶住她娇弱的身躯,真挚地看进她凄惶无助的灵魂深处。
“可是我……”
“不要觉得你欠我什么,正如你说过的,感情的事不能勉强。这段日子我想了很多,如果你还是不能接受我,我……不会强求的……”
“但是你……”
“没关系的。”他忧悒地弯起薄抿的嘴唇,“我只愿偶尔能见到你,不要再像过去的十八年没有你的消息就可以了。但如果你觉得……这座为你建的蒹葭园还可以,愿意找时间来住住看,甚至愿意接纳我当你的朋友,拥有去探望你的权利,那我……于愿足矣。”
“呼颜大哥……我不值得你这样对待……”
“不,你值得的。海潮,你听我说,只要你点个头,我呼颜克便会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
“可是对你……不公平呀!”
“天下间没有什么县绝对公平的。”
听出她话语里流露出对他的关心,看见她脸上为他而流的泪水,呼颜克已心满意足。
他看进她眼眸里,低声吟哦:“不求今生,但修来世。”
海潮震悸着,久久无法言语,只能瞪视着他深情的眼眸,泪水的痛着她的眼睛。
“下辈子,”迥异于之前的温柔恳求,呼颜克此刻的声音充满霸气,“我要比风扬,还有任何人都早认识你,到时候一定要你爱上我,再不让任何人先我一步占住你的心。”
“你……”她的心房刺痛,对于他霸道的柔情感到难以招架,虚软在他有力的男性怀抱。
可是……
闭上的眼眸里,有着风扬为她挡下晴芳碧玉刀致命的攻击,那双渐渐失去生命力的眼眸里盈满对她的难舍和深情,教她难以放下。
“不……”就在她偏过头,低弱地喊出的同时,门外传来令人无法忽略的咳嗽声。
“谁在外头?”呼颜克迅速扶正海潮,目光如电的扫向门口。
“师父,呼颜伯伯,是我啦。”
门外的曼声回应立刻让好不容易站直身躯、退离呼颜克怀抱的海潮脸上一阵烫热,感觉着汹涌的热气翻天倒海地向她袭来。
话说朱长乐跟随海宁来到在水一方楼,还来不及细细欣赏周围景致,海宁便进了一楼花厅,从待命的侍女那里得知海潮和呼颜克正在五楼观赏风景、品茗谈心。
海宁犹豫了一会儿,举步登上楼梯,朱长乐自是亦步亦趋地跟过去。
两人来到五楼,海宁举起手正准备敲门,听见呼颜克说到“我一点都不苦……唯有要我忘了你,才真正让我痛苦……”以下的话,不由得心情大受震动,手再也敲不下去,呆呆的站在原处听着。
她身边的朱长乐同样听到这段话,却冒了全身的鸡皮疙瘩,倾身过去戳破门上的纸往里瞧。
当他看见呼颜克一把抱住海潮,将脸低下,两人的脸越来越靠近,一颗心就像掉进热油里滚来滚去,呼吸和心跳不自觉的加速。
大事不妙呀!
虽说海潮美如天仙,到底还是个男人,呼颜克如此不顾世俗道德,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实在是……他也不晓得该说什么啦!只知道若是教海宁看见她师父被呼颜克那样,不昏倒才怪!
他把海宁视为闺阁中备受保护呵宠的纯真闺女,又以为海潮是男儿身,才会有这些想法。是以,假意咳嗽惊扰屋内拥抱的两人,却没想到海宁非但不领情,还朝他掷了个恶狠狠的眼光,像是责怪他惊扰了什么好事似的,才出声回答门内呼颜克的质问,挤出笑容,推门进去。
两人进了屋内,海宁随即奔进海潮怀里,搂着她娇滴滴的喊着:“师父,宁儿总算盼到您了。”
朱长乐在一旁看得颇不是滋味。
就算两人是师徒、是叔侄,但所谓男女授受不亲,也不该亲热的抱在一块。海宁眼里究竟有没有他这个未婚夫的存在呀!
但他气由他气,海宁可是半点都没注意到他在生气,更无心理会他的怒气。此刻她心里眼里嘴里的的确确是没有他呀。
“宁儿,你让师父好担心。”见到爱女平安,撒娇地偎在怀中,海潮原已红了的眼圈又泛上热气。
“师父有什么好担心的?呼颜伯伯会把我照顾得妥妥当当。是不是呀,呼颜伯伯?”海宁淘气地从海潮怀里探出头,一双慧黠的美眸朝呼颜克眨呀眨的,逗得那张向来严峻的脸绽露出慈祥的笑意。
“呼颜伯伯当然会把你照顾得妥妥当当,可天下父母心——”他机警地停顿下来,注意到海潮脸色一白,朱长乐坚耳倾听的样子,连忙补充:“我是说,你师父拿你当亲生女儿看待,不管别人对你有多好,没在你身边亲自照料,总会不放心。”
“呼颜伯伯说得没错。”尽管心里有数不清的疑惑想向恩师问个清楚,但碍于朱长乐在一旁,海宁只能以挤出来的笑容掩饰心事,语气显得特别活泼。“可呼颜伯伯待我就像父亲疼爱女儿一样,师父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
“宁儿,你……”海潮糊涂了。
原以为海宁为呼颜克所据,必然是饱受惊吓,只怕见到她还要哭诉,岂料她与呼颜克不但相处融洽,言谈中竟还多所帮衬。
一旁的朱长乐更是看得满月复疑云。从最初得知海宁被掳至兴安派,到见到海宁,整个事件的演变让他仿佛误人密林中,暗影幢幢,一时间有种搞不清楚东西南北在哪里的感觉。
“师父,呼颜伯伯不只对宁儿很慈祥,更对师父用心。为了迎接师父的到来,将在水一方楼重新整理,所有家具、器皿都是全新的。”海宁再接再厉地为呼颜克说好话。
“宁儿……”
“呼颜伯伯还安排我住在白露未曦小馆,虽然人家很想住在水一方楼,可呼颜伯伯说这里是准备给您住的,在您没来之前,连仆人都不准在这里留宿。”
“宁儿……”
“可是人家真的好期盼能住这里喔。从在水一方楼往外看,近可俯瞰蒹葭园及兴安山庄里的景致,远可眺望镜泊湖的风景,屋内的陈设一派典雅,让宁儿好喜欢,所以好期待师父能赶快来,这样呼颜伯伯就会准许宁儿陪伴师父住下来。”
“宁儿……”
“呼颜伯伯还说,等您到后,要带我们览遍附近的山光水色,像是乘画船泛游镜泊湖,登大、小孤山,一览珍珠门、吊水楼瀑布的奇景,或者还可以去镜泊湖东北边的小北湖附近看地下森林。哇!有这么多奇景、美景可以看,宁儿真的好期待!”
“宁儿……”
“师父,我们留下来,好不好?”
“宁儿!”
女儿根本不能她说话的机会,一句接着一句地劝她在兴安派停留,让她难以招架。海潮的神情顿时显得为难。
“师父……”海宁的声音和缓,睁着一双纯真如稚子的眼眸无辜地瞅视过去。“我们都已经来到兴安派,若不趁这个机会饱览此地的风土民情,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呢!既来之,则安之,师父听我的话就没错。”
“宁儿,你……”
“是呀,海潮。你既然来了,就让我一尽地主之谊吧。”呼颜克湛深的眼眸里燃烧着不容人忽视的炽热情意,低哑的语音充满真诚的恳求。“不过,宁儿说的话我不是十分赞同,我希望以后还有机会能邀请你们师徒前来做客,而且希望每年至少一次。镜泊湖畔的风光,虽是四季各有风情,但以夏、秋两季最佳,虽然我衷心期盼的是你能长居此处,但也知道你必然不愿意,所以仅能退而求其次的央求你每一年都能来此小住。”
“你……”海潮全身轻颤,像是承受不住他这番掏自肺腑的恳求,内心千头万绪,竟不知该如何拒绝。
她垂下螓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绵密的睫羽垂下,更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呼颜克咄咄逼人的含情目光。
“师父……”海宁在她怀里磨蹭撒娇,像是在催促她答应呼颜克的央求。
一旁的朱长乐则再也看不下去了。
海宁真是的,居然帮着呼颜克,也不会瞧瞧自己师父的脸色,分明写满为难呀,可见得海潮并不甘愿落进呼颜克违背世俗的野心里。
可这些话他当然没有直率的说出,自幼养成的教养,让他圆滑的开口:“宁妹妹,呼颜掌门是客气,你可不要当真。若是真喜欢这座楼子的布置,等我们成亲后,我一定在辽东王府为你起一座一模一样的楼子。还有,你要是想游览镜泊湖一带的景致,我也可以陪你,没必要麻烦呼颜掌门……”
“你要为我起一座一模一样的楼子?”海宁不给面子的嗤之以鼻,目光冷冷地射过去。“你打算把辽东王府搬到镜泊湖畔吗?”
“这个……”他搔搔头,不明白她的意思。
对于他的没见识,海宁叹气又摇头,然后才道:“我刚才就说过,从在水一方楼往外看,近可俯瞰蒹葭园及兴安山庄里的景致。远可眺望镜泊湖上的风光。就算你愿意为我起一座楼,最多只能模仿在水一方楼的外观、内部陈设,甚至建一座蒹葭园,难道能把镜泊湖的景致也给搬来?”
“这个……”他的确不能,除非照海宁说的,把辽东王府搬来这里。
“再说,你会比在这里住了十八年之久的呼颜伯伯对镜泊湖附近的地形、风景更熟悉吗?就算你要陪我,我还担心会迷路呢!况且呼颜伯伯才不是对我客气,不信的话,你问呼颜伯伯好了。”
“这……”他被堵得哑口无言。
“阁下请放心。”呼颜克冷淡地朝朱长乐勾了勾嘴角,“我把宁儿当自己的女儿看待,对她绝不是客气,而是发自内心的想讨她欢喜。只要是她想要的,哪怕是天上的月亮,我呼颜克也会想办法替她拿到。”
哼哼,当然啦,不过才不是像你说的发自内心的想讨她欢喜,而是借由讨好她来讨海潮欢心吧!这种司马昭之心,连他这个路人随便一瞄都看得出来。
心里虽这么想,朱长乐却只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唇,露出牙齿。
海宁和呼颜克见他没再答腔,便不予理会,两人的注意力重新放回海潮身上。
“师父……”
“海潮……”
终究抵挡不住两道声音的恳求,海潮苦笑的应允。或许就像海宁说的,既来之,则安之。此举既可让海宁和呼颜克满意,于己又无损,没什么好坚持的。
“太好了,师父。”海宁欢呼一声,比出胜利的手势,与呼颜克相视而笑。
在当晚呼颜克为从长白派来的贵客举办的欢迎晚宴中,阿丽和海宁主仆相见,自有一番感人的场面。
夏川明得知海潮要留在兴安派做客,显得闷闷不乐。
至于朱长乐,则埋怨着为何阿丽可随着海潮和海宁师徒住进蒹葭园,自己却必须和夏川明继续待在客舍,他也好想住蒹蔑园喔。
呼颜难亦带了妻小赴宴,身材几乎和他一样圆的儿子呼颜鑫见到海宁便如苍蝇闻到血腥似的靠过来,朱长乐赶紧挡在海宁面前赶苍蝇,并不忘宣示所有权。
“我说呼颜兄,你这样直呼在下未婚妻为宁妹妹不太好吧?你若是真心友爱在下的未婚妻,称她一声海师妹也不为过,至于宁妹妹,那是专属在下的昵称。”
尽管他脸上带笑,眼神可充满冰冷、犀利的警告,加上左一旬在下的未婚妻,右一句在下的未婚妻,呼颜鑫想装傻也不行。
“我不知海师妹已订亲。”他半信半疑的凝睇向海宁寻求答案,后者像根本没看到他似的,亲热的挽住她的师父喁喁低语。
“现在你知道了。”朱长乐对他这么快就更改对海宁的称呼感到满意,眼中的冰冷转淡,“我跟宁妹妹是自幼订亲,双方父母早有意为我们完婚了。到时候呼颜兄若有空,欢迎到奉天辽东王府喝杯喜酒。”
“你!”呼颜鑫被他言谈中俨然海宁已当定他老婆的得意模样,恼得拂袖而去。
赶走了情敌,朱长乐高兴得连连说起笑话,逗得宴会里的男女老幼无不笑声连连。尤其是呼颜难十三岁的女儿呼颜妮,正值情窦初开,已出落得如一朵吸引远近蜜蜂争相想采撷的香花的小美人儿,睁圆一双秀媚的大眼合情脉脉的注视向朱长乐。
后者大概是仰慕的眼光看太多了,并没有放在心上,仍是笑语连连。但一旁的海宁可全看在眼里,心头有种奇异的不快。
酒闹人散后,海宁主仆跟着海潮回到在水一方楼,阿丽边伺候着海宁梳洗,边诉说从长白派到兴安派一路上,与朱长乐同行的有趣经过。
“小姐,世子不但一点架子都没有,沿途还跟我们说了好多笑话。最难得的是,一个都没重复过,你说厉不厉害?”
“会说笑话就厉害?”海宁对阿丽提起朱长乐时,娇脸升起红晕,一双眼更是水汪汪得媚人,感到极度的不满。“阿丽,你可不要像那些无知少女,被朱长乐几个笑话就给迷得晕头转向,忘了自己是谁。”
阿丽头一次听小姐这么不客气地批评人,不由得面露诧异。
“我没忘了自己是谁,我是小姐的贴身侍女呀。”她纳闷的回答。
“是吗?我还以为你听了朱长乐的笑话后,宁愿去服侍他,好时时刻刻听他说笑呢!”
这话就很严重了,阿丽试探地问:“小姐不喜欢世子吗?”
“初次见面,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她冷淡地回答,澄澈如秋水冷冽的眼光瞄向侍女,“当然,更比不上你对他印象深刻。”
好浓好浓的酸味喔。
阿丽皱了皱可爱的鼻子,回祝她家小姐的眼眸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可爱的小脸绽出一抹贼兮兮的笑意。
“我知道了,小姐在吃醋。”
“我吃什么醋呀?”海宁一脸莫名其妙。
“因为世子会说笑话逗人,尤其把我们这些小姑娘逗得咯咯娇笑,小姐看在眼里便不是滋味,气世子不该对小姐以外的姑娘说笑,远那样逗她们,所以语气酸溜溜的。”
“你、说、我、为、朱、长、乐、吃、醋?”她一个字一个字地从齿缝间挤出,美眸冒出火焰。“就为他的烂笑话?就为你们这些蠢姑娘对他笑得像花痴一样,我吃醋?你有没有搞错!”
最后一句话,有如第一响春雷般轰向阿丽,让她掩住耳朵后退,脸上却有着心知肚明的笑意。
“不准笑!”海宁气呼呼的,更多的懊恼从咬紧的牙关里吐出:“我才不会为他吃醋,你给我听清楚!”
“好啦,好啦。”阿丽赶紧点头附和,免得她的小姐淑女风度尽失,发出吓人的河东狮吼。
“臭阿丽!”上床时,海宁的怒气仍然未消,将被子盖到头脸上继续生闷气。
“我不会为他吃醋,更不会喜欢上他!”她信誓旦旦地说,决定从明天开始,都不能朱长乐好脸色看,尤其是为他的烂笑话发笑!
呼颜克为海潮安排了一连串寻幽请胜的参观行程,当然啦,少不得跟上一群闲杂人等作陪。
与海潮同路人的长白派一行贵客算是情理之中的陪客,可呼颜难一双儿女呼颜鑫和呼颜妮兄妹也来凑数,并找机会亲近各自的心上人,令朱长乐和海潮暗生闷气。
这天,他们参观过吊水楼瀑布,来到下游的一处溪谷钓鱼、野餐。
呼颜克和海潮远离众人在树荫下下棋、品茗,夏川明在一旁观棋。朱长乐身边则照例围着一群人等他说笑话。
“有两个贼挖墙进房里偷东西。甲贼被蝎子螫了一下,痛呼出声。乙贼怕被主人听见,便扭了甲贼一把警告。甲贼吃痛,气得打乙贼一拳,结果两人你一拳我一拳地打了起来,把主人吵醒,便将两贼绑起来。甲贼就埋怨乙贼:‘都是你害的,话也不说,胡乱扭我一把。’乙贼没好气地回答:‘你到现在还不觉悟!哪里有做贼的还要说话的!’”
“哈哈哈……”
在他唱作俱佳一会儿饰演甲贼,一会儿饰演乙贼的表演下,众人无不笑得前俯后仰,这已经不知是今天第几度被他的笑话给逗乐,尤其是呼颜妮和阿丽更是捧场,不但笑得直柔肚子,还双目含情地直瞅向朱长乐,赞他风趣,直闹他要再说一遍。
“这种烂笑话有什么好笑的?阿妮,你还真是好兴致,居然还想听一遍?”呼颜鑫虽然也为自己口中的烂笑话差点忍俊不住,但看到妹妹对朱长乐这么捧场,心中极度不悦。
“哥哥好差劲,怎么可以说这种话!”呼颜妮不容他污蔑自己的心上人,反唇相稽。“我明明有看到你为世子说的笑话弯起嘴角,还说这是烂笑话。哼,有本事,你说一个不烂的笑话来听呀!”
“我……”没料到妹妹竟会为个外人出言顶撞,呼颜鑫气得涨红一张圆脸,正打算发作,眼角余光扫到蹙着一双浓黑有致眉宇的海宁,心中一动。
“哼,这笑话烂不烂,看海师妹表情就知道了。”
众人听了他的话,都将目光转向海宁,发现她神情冰冷,脸上非但没有任何笑意,还隐隐有着恼意。
“别扯上我。”瞪了呼颜鑫一眼,海宁气呼呼地跑开。
“小姐生气了!”阿丽道。
朱长乐在她的示意下,连忙向众人告了声罪,追了过去。
海宁走到离众人有些远的角落,对着滔滔江水发怔。
她在着恼什么呀?就因为呼颜鑫扯上她?不,在更早之前,她的心情便宛如乌云罩顶,烦郁难受。
而令她心情不好的人,就是——
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男性温柔的嗓音,她芳心一颤,热气直往眼睛冲。
“宁妹妹,你不高兴呀。要不要我说个笑话,逗你开心?”
还说笑话!
海宁气恼得直想跺脚,但她只是语气冰冷地回答:“要说笑话,可以说给你的妮妹妹、阿丽妹妹听,我不希罕!”
“妮妹妹,阿丽妹妹?”他搔了搔头,不确定地问:“你指的是呼颜妮和阿丽吧?我可没称过她们是什么妹妹喔。宁妹妹,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别那么喊我!”她闭了闭眼,心里无限别扭,“我也没有误会。”
“没有误会,为什么生气?”他忍住笑说。
身为辽东王世子,为人又随和,朱长乐得到女性青睐的机会颇多。可因为自幼便订亲,且家教甚严,在男女关系上,他的态度一直是十分严谨。说说笑笑是无伤大雅,但更进一步的相处则敬谢不敏。
对于阿丽或呼颜妮,他纯粹是以逗小妹妹的态度在相处,从没想过会误导海宁。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表示海宁在意他吧。
这几天来,她巴着她师父海潮,让他没机会亲近。现在她好不容易落单,朱长乐当然得把握机会,今天说什么都要探明她的心意。
“我没生气,也没误会,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海宁气愤地低嚷。
“咦?我又没说你在为我生气、误会,怎么会冒出‘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话呢?”
“你!”她愤慨地转过脸,看见朱长乐脸上的笑意,心头的火扇得更高。“笑笑笑!一天到晚笑个没玩,你就不烦吗?”
他一怔,“你不喜欢我笑吗?”
“哼!”她又转开脸。
朱长乐轻唉一声,收敛脸上的笑意。备感挫折地低语道:“我真不明白你心里的想法。从小到大,家父和家母都教导我,对人要和气有礼,尤其是对对女孩子要笑,否则会让人吓得不敢亲近。家父因为自幼的教养,那脸唯有人对至亲之人,才能自然亲切地涌出笑意,平常时候冷峻得让人难以亲近、是以,他希望我不要像他,免得吓跑你……”
原来如此。
听到这里,海宁心软下来,顿觉自己有些无理取闹,语气和缓地道:“我也不是……不喜欢……只是……阿丽和呼颜妮正慎情窦初开的年纪,你这样逗她们……难保会让她们想歪,一颗芳心错放在你身上。你要是无意,就不要……”
“冤枉呀。除了你之外,我对任何姑娘都没有那个心意。宁妹妹,你要相信我。”他情急之下,伸手去拉她,海宁在没防备下,被他拉个正着,手心传来一阵酥麻的感觉,羞得她粉脸嫣红。
“还不放开我!刚才还喊冤,现在就拉着人家的手不放,还不叫人误会吗?”她娇嗔道。
“我只有对你这样呀,别的人我又不会……”他委屈地噘了噘嘴,一双朗星似的眼眸含着如炬的情焰,手仍没放开。
海宁脸颊一阵烫热,低着头道:“什么对我这样?之前你还没认出我是海宁时,一出手就模人家那里……后来又拉我,分明是……坏蛋啦!”
“哎哎哎,这件事我早就跟你道过歉。当时我连来人是男是女都没看清楚,情急之下,只是想扶住你,却没想到会模到你……”
“你你你……还说!”她又羞又气。
明明就是她先提起的,还不准他说?
心里虽这么想,朱长乐还是陪着笑脸,“好好好,那个不讲,直接跳到后来的事。谁说我没认出你是海宁的?一照面,我就认出你了!”
“是吗?”她半信半疑地溜他一眼。
“哎!”朱长乐顿时一脸的委屈。“虽然你连我俩的初次见面都给忘了,我却把你的模样记得清清楚楚,尤其是你眉眼间的神情,可是深深镂刻在我心上。”
“少……恶心了!”心里阵阵甜蜜,海宁嘴上却不肯承认。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不信的话,你模我的心,听我的心跳就知道我没说话。”说着,他将她的小手拉到男性强健的胸膛上,那规律的起伏,以及男性的体温,让海宁羞煞。
“你你……又来这一套!放开我啦,就算我相信你……是第一眼认出我来,可……不表示你的每句话我都信。”
“什么意思?”他怔了一下,被她乘机拉回自己的手,还退离他一小步。
“说什么为我学说笑话,你却尽说给别人听,还逗得人家那么乐!”海宁冲口说出,浑然不知自己的语气有多酸。
朱长乐乐得直想笑,但又怕海宁生气,只好抿着嘴忍笑忍得很辛苦。“好嘛,这事是我不对。若你不喜欢我说笑话给别人听,以后我只跟你说笑,总行了吧!”
“我又没那么讲!”
这样不是显得她小气、又在意他吗?
可恶,她又不是那种人!
懊恼地想着的同时,海宁的表情转为严肃。“我只是希望你在说笑话时,多想一想,别逗得别人心猿意马,以为你对她们有什么意思。”
“我知道了。”好倔的小嘴呀,朱长乐在心里摇头,明明很在意他对别的姑娘说笑,嘴上还要说着大道理。“宁妹妹,我好开心。本来我以为你讨厌我,对我俩的婚事不乐意接受,但你刚才的一番话让我觉得你并没有这么排斥。希望以后我们都能这么亲近地说话,这样你就不会吃……呃,我是说……”在那双娇媚的眼眸突地瞪了过来时,他聪明地吞下那个“醋”字,改口道:“我就不会乱吃醋。”
“你吃醋?”她惊讶地扬眉。
“是呀。”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那个呼颜鑫老是对你纠缠……”
她嗤地一笑,“拜托!你什么人的醋不吃,吃他的!”
“我也知道是自己多心,你根本就不会喜欢上他,我这个醋吃得极为没道理。可是海前辈……”
“跟家师有什么关系?”这下,她是真的不明白了。
“哎!这就更难启齿了。”话虽这么清,朱长乐还是毫不犹豫地说下去:“你与海前辈虽然说师徒情谊深厚,又有叔侄之亲,不过,再怎么讲都是男女有别!”他强调道,“你不但老赖在他怀里撒娇,还跟他一块住在在水一方楼,我怎么看都不妥当。”
海宁微怔,眼中升起一抹恍然大悟。
也不能怪朱长乐误会,他到现在还没弄清楚她师父非是男儿身,才会讲出“男女有别”这样的话。
“还有一件事,我闷在心里好久了,正好趁这个机会跟你说一下。”他索性一古脑的把肚子里的疑惑全数掏出。
“什么事?”她紧张地问。
“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帮着呼颜克。就算他对你不错,但也是因为他对海前辈有野心,才要讨好你。宁妹妹,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他以眼神向她探询,海宁只是膛目以对,让他备感挫折。
“就是那个……相思呀,深情呀……这些如果是发生在一男一女身上,我都可以接受,可如果是两个男人……”说着,他把眼光往远处的海潮、呼颜克及夏川明看去,吞咽了一下口水,“或老是三个男人……总之,你不会觉得不正常吗?”
她张了张嘴,仍是不晓得该怎么回答。
“宁妹妹,我觉得我们最好早点带海前辈离开这里,免得他们越陷越深。”他严肃地朝她点头道。
海宁再也忍俊不住地噗哧一笑,让朱长乐表情错愕,“我说了什么笑话吗?”
“没!”她摇头,碍于姑姑师父与朱长乐父亲辽东王曾有过的婚约,她不方便说出真相,无法告诉他,他错得有多离谱了。
“宁妹妹,你是不是在逃避呀,还是你……可以接受那种事,所以……”
“你不要胡思乱想。”她再次摇头,但朱长乐显然仍对那件事感到在意,这让她心生警觉。
要是让朱长乐知道她师父是女儿身,而且还是他父亲辽宁王的前任未婚妻,会有什么后果?
想到这里,另一件事同时撞至心头,那是她一直逃避着不想去弄清楚的——师父果真如呼颜克说的,是她的亲生母亲吗?
每次与师父独处时,她都想开口,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海宁……”
“我现在心情好乱,让我一个人静一下。”她闷闷地说,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有些事不管如何逃,还是会逼至眼前要人一定得面对。海宁明白这个道理,心情越发地纠结。
“海宁!”朱长乐不明白自己是哪里惹恼她,只能瞪着她跑开的背影懊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