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也不是这个时代的英雄,他只是一个迂腐的忠臣,是我不能忘却的人。
——萦柔语录
今夜是农历大雪之日,谢萦柔看着桌上空空的竹笼,发呆了一会,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几个小宫女嬉笑的声音。「下雪了,快来啊!」
闻言,走到屋外,一片雪花果真从天上飘落,落到她的发梢之上,接着,更多雪花落下,连她的唇瓣鼻尖都感觉到那份清凉。
南方人很少能见到真正的大雪,所以几个小宫女都异常兴奋,甚至忘了此时是在宫里,皇后的寝宫就在附近,应该收声,只顾着抓起地上刚刚积了薄薄一层的雪丢到对方身上,笑着来回攻击。
谢萦柔看到旁边一扇窗户打开了,露出皇后的面容。她应该是准备睡下,但是又起身了,因为她平时高堆的云髻此刻全部散落,身上穿的那件素白色绸服是她最爱的一件睡衣。
于是她走过去,轻声说:「吵到娘娘了吧,她们……」
皇后抬手止住她的话,「不用说了,我不会怪她们。」她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羡慕,「我只在嫁给万岁之前,曾经在家中院子里玩过一次雪。」
谢萦柔一听,心底不禁生出一股同情。身为一国之母,即使皇后还只是个二十岁的少女,却必须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如果可以换个身分,她也一定想和这些小宫女们一起打雪仗吧?
「听说前不久我们大破燕军,万岁这两天的心情应该好些了吧?」她微笑着问。
皇后瞥了她一眼,「这两天妳没有看到万岁?」
「没有啊。」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妳不是可以不奉召就随意出入皇宫?」
谢萦柔被问得一愣。皇后刚才说的话……是在指控她吗?「奴婢不敢随便到处闲逛,奴婢毕竟是娘娘手下的奴婢,规矩还是懂得的。」她不甚确定的小心回答。
皇后深深看了她许久,这种目光谢萦柔最近已经不陌生了,她很想问一问,到底为什么皇后这大半年来对她的态度有着如此大的转变,是因为朱允炆太过宠溺她,而让她有所不满吗?
「萦柔,去帮我抓一捧雪来吧。」皇后忽然话题一转,淡然吩咐。
此时院子里已经变成银白色,月光投洒下来,使得满地落雪泛出格外莹白的光泽。
她清脆地应了一声,跑到院子中地势比较低的花池边,那里的积雪最厚,她小心翼翼地收捧起最干净的一捧积雪,正要往回走,忽然听到皇后惊呼,「萦柔,房上有人!」
谢萦柔一惊,抬起头看,只见房上果然有一道黑影快速移动,就在皇后惊呼的时候,那个黑影纵身飞起,一道寒光比雪花还要清冷地逼向她的面前。
她本能的向后一退,但地上积雪太滑,她一下子摔倒在地,手上的雪也洒落出去。
「来人!有刺客!保护皇后!」情急之下她还保持着绝对的冷静和清醒,于是几乎是在瞬间,整座寝宫灯火立时大高,人声嘈杂地都向这边涌来。
但是那个刺客并没有要逃走的意思,似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一般,亮起冰冷的刀锋,再度向她劈了下来。
谢萦柔就势在地上一滚,但也已经滚到了墙角,退无可退,刀锋第三次逼到她身前,她几乎可以闻到刀划破自己皮肤时流出的血腥之气。
但是刀锋并没有穿透她的身体,因为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另一道黑影倏地从西侧屋檐飞落,过如闪电的隔开她和那个刺客的距离,将那锋利的刀子紧紧攥在掌中。
当谢萦柔睁开眼时,只看见鲜红的血滴落在她身边白茫茫的雪地上,晕染开的红色像红梅一样,一朵朵绽放在她眼前。
她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只觉恶梦重演,后来的那个黑影一剑贯穿刺客的咽喉,再纵身上了房顶,消失在高低不平的宫檐中。
「萦柔!妳怎么样?」刚才吓量的小宫女们这才围了过来,七手八脚地将她扶起。
皇后也来到她面前,惊魂未定地扶住她的肩膀,「萦柔,妳受伤了?快帮她包扎一下。」
受伤?她这才感觉自己的颈部有些刺痛,用手一模,已是鲜血淋漓,好在伤口不深,只是划破了皮肉而已。
「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所有人都在问她这个问题。
她力持镇定地回答,「有刺客夜探寝宫,也许是想刺杀娘娘,不过后来又来个人将他杀死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无意间瞥了皇后一眼,却见她盯着自己的目光超乎寻常的锐利,不由得心头一震。
当晚,朱允炆闻讯赶来,一见到受伤的谢萦柔就万分震怒地大骂,「刺客竟然如此大胆!不仅在外面随意杀害朝廷大臣,居然还杀到宫里来了?!即刻传北镇抚司的萧离来见朕!」
萧离很快就到,朱允炆马上就是一顿训斥,「锦衣卫越来越无能了!这么多天了,杀几位大人的凶手还没有抓到,如今刺客都杀到朕和娘娘的身边,下一步就是来杀朕,你这个锦衣卫代指挥使的脑袋不想要了吗?」
谢萦柔这才知道,原来萧离已经暂时代任锦衣卫指挥使的要职,难怪他最近入宫的次数更加频繁。
看见他被骂,她心中不忍,于是说:「万岁,您不应该为奴婢发这么大的脾气。刺客在暗处,我们在明处,萧大人已经尽力去查了,查不到是天意,不能怪他。」
朱允炆看她一眼,暴怒的神情黯淡了一些,但依旧气呼呼的,「妳和萧离说说今晚的事,看有什么线索。萧离,朕等你回话!」说完便带着一群人先走了。
又是这样的情形——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望着萧离沉静的表情,谢萦柔许久后才轻声说:「挽起你的袖子,让我看看你的手。」
他一震,「做什么?」
她霍然坐起来,紧紧抓住他的胳膊,粗鲁的将他的衣袖拉起,血肉模糊的伤口赫然呈现在她眼前。
她不禁倒怞了一口气,「天啊!你的伤口好严重,都没来得及上药吗?」她拉开怞屉,找出许久前他送她的那个小药瓶,「还好这药瓶还在。」急忙将药洒在他的伤口上,轻轻吹着气,「会痛,你要忍一忍。」
望着她柔细的脖颈,听着她低柔的声音,萧离嘴角不由自主地挂起一丝难得一见的笑容。
她抬起头,盈盈秋波投在他身上。「谢谢你刚才救了我。我知道后来那个黑衣人是你,我一眼就可以认出来你的身形。燕王果然要杀我,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这样贴身保护我。你每天都在周围为我守候吗?」
望着她,萧离眼中全是怜惜和矛盾,久久才答非所问的说:「这件事妳不要再和别人提起,我答应过不会杀妳,也不会让别人伤害妳。」
眼前的男人说话的样子很认真,认真到她又想哭了。「天气这么冷,你日日为我守在外面,手脚都冻僵了吧……我知道你其实是个善良的好人,所以——」
「除了救妳,别再和我说救别人的话。」他迅速打断她企图说出口的那些劝诫。
「你总是不肯听我的劝告。」她轻轻地为他上药,就怕弄疼他。「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会出事,在这里,肯关心我的人并不多,虽然你不肯把我当你的朋友……」
「谁说我不肯?」他眉骨一沉。
她微诧地扬起头,「可是我说要把你当作朋友的时候,你拒绝了……」
萧离迟疑了一会,最后才垂下眼,闷声说:「那时我……不是故意的。」
他发觉自己原本坚强的意志在对上她后便会全盘走样,根本做不到和她划清界线,所以只能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唯有在她身边才能保护她,藉此偷得与她相处的时光。
她展颜一笑,用手指着窗台上那只小小的竹编鼠。「好吧,看在你曾送我珍贵礼物的份上,就原谅你了。」又瞥见他手上的伤,她收起笑,「到了这里,我才发现自己真的很无能,保护不了别人。也保护不了自己。如果这是在二十一世纪的家里……唉,可惜回不去了。」
「妳家里有铜墙铁壁?」这是他第一次听她说她的家世。
她苦笑,「没有,不过我爸……爹有一把枪,是用来打马的,他常说如果有人敢闯进他的古董店,他会一枪打飞那人的头,我还曾经笑他说得太吓人,没想到我自己却跑到古代,变成待人宰割的肥肉……」
萧离有听没有懂,正想问个仔细,眼角余光扫过她手上那枚玻璃戒指,眉心顿时凝起,「妳还戴着这个东西?」
她下意识地模了模光滑的玻璃戒面,「还满好看的,就一直戴着了。皇后有时候会叫我送信去给金城燕,戴这个去金城阁,金城家的人就会对我特别客气。」
萧离闻言,脸色却更陰沉,「我听说……金城绝要拿二百万两白银换妳?」
她的脸颊一红,想四两拨千金的带过。「那件事早过去了,也许只是他和万岁开的玩笑,或者是他不想借钱的托词——」
「妳知道不是。」他又一次打断她的话,很严肃地说:「金城绝为人虽然显得轻佻,但不会在大事上乱开玩笑。」
「……万岁已经拒绝了。」她只能小小声回答。
「那妳呢?」
他略带质问的语气引得她心中一阵不快。她都还没得到他的任何表态呢,凭什么她就要先说清楚讲明白:「你希望我主动献身,然后换得二百万两白银去帮助万岁打燕王,还是希望我拒绝到底,让燕王毫无阻碍地打到应天来?」
看着她因为生气而涨红的小脸,萧离的眉头锁得死紧,最后缓缓伸出右手,盖在她滚烫的脸颊上,「我……不想看到妳做他的人。」
这是很简单的一句回答,却足以撼人心魄。
谢萦柔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下一刻萧离便像被烫着似的缩回手,急促的说了一串,「妳的脸很烫,可能发烧了,我去给妳叫大夫!」说完,便足不点地的飞掠而去。
看着瞬间「飞」得不见人影的男人,谢萦柔只能紧抓住被单,无声闷笑。
这个呆头鹅,为什么在关键时候偏偏要走掉?他难道不想知道她听到这句话时心里有多开心,多安慰吗?
他说他不想看到她成为金城绝的人,换句话说,就是不希望看她依偎在别人的怀中吧?
他的话总是不如金城绝来得直接坦率,更不如金城绝悦耳动听,当她受伤时,金城绝的温柔体贴可以一点一滴地帮她疗伤止痛,萧离的话,却可以让她在痛的时候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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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离不得不逃走,他这辈子没在女孩子面前说过那么肉麻的话,自己都觉得受不了,只好赶快离开。倘若再多留一会儿,他怕自己的脸会比谢萦柔的还要红。
叫住一个小宫女,嘱咐她去找太夫替谢萦柔看病,那个小宫女唯唯诺诺、诚惶诚恐的样子忽然让他觉得有点好笑。他真的是那么可怕的人吗?那为什么那个女人却从来都不怕他?
万岁还在等着他回报,于是他又立刻赶去干清宫。
这一年来,他来往宫里的次数更加频繁,他知道朱允炆属意让他接任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但是他没有对此表现出强烈的兴趣和愿望,再加上燕军战事紧迫,所以擢升他的事情也就耽搁下来。
其实他真的不想做锦衣卫指挥使,不仅仅因为树大招风,可能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还因为在谢萦柔几次真诚的劝告之后,他的心中也有了波动。
朱允炆是个好人,但绝不是一个好皇帝。
燕王也许不是个完美的好人,但只有他才能扛得起大明壮丽的河山。
他不能负燕王,也不想亏欠朱允炆太多。
干清宫里,灯火通明,只有朱允炆一个人独自沉思着,好像等待已久。
「萦柔还好吗?」他看着他问,「没有被吓坏吧?」
「没有。」萧离走到宝座前的玉石阶下站住。
朱允炆又说:「刚才朕对你发了火,如果有伤到你,朕向你道歉。」
「万岁的话让臣诚惶诚恐。」他跪倒,深深低下头。
「萦柔说得对,这些事情有天意,朕不能拿人情来命令你们,最近朕逼你逼得太紧了,也许是因为最近朕的心中越来越不安,所以脾气也变得暴躁起来。」朱允炆唠唠叨叨的,根本是在自言自语。
「萧离,刺客今日的目标是萦柔还是皇后?」这句话总算明白无误地是说给萧离听了。
萧离回答,「听谢姑娘和其他宫人的描述,这个刺客的目标似乎是谢姑娘,不是皇后。」
「为什么?」他大感不解,「刺客为什么要和一个宫女过不去?」
见他沉默不语,朱允炆不满地薄斥,「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而不告诉朕?!」
萧离这才说出了口,「恕臣直言,万岁对谢姑娘的过于宠溺,已为谢姑娘招来了杀身之祸。」
这个答案让朱允炆一震,喃喃地问:「为什么?」可他并不是傻子,不需要萧离说明白,只是稍微动了动脑便想通,不由得又气又怒,「燕王居然连这种脑筋都要动!」
「倘若万岁想救谢姑娘,就最好不要让别人再对谢姑娘与万岁的关系说三道四了。」
朱允炆陡然大怒,「朕就是对她好又怎样?难道朕身为一个天子,还不能对一个女子示好吗?」
闻言,萧离的右拳一攥,唇角抿得很紧。
只听朱允炆忽又一叹,「本来朕一直在考虑封萦柔为妃,但是皇后反对,说朕不该用死气沉沉的宫廷束缚萦柔开朗的天性,现在看来,皇后的反对是有道理的,朕怎么也没有想到,外人会因为朕对她的好而要她的命。」
低垂着头,萧离握紧的拳头一直没有松开。
朱允炆又问:「萧离,朕听说金城绝又回到应天了?」
「是。」他抬起头。
「金城绝这个人朕真是捉模不透。他之前居然敢威胁朕用萦柔换取二百万两的军饷!朕不管他是真的喜欢萦柔,还是故意要让朕难堪,朕都不会答应。你知道朕一直顾虑他和燕王有私交,但是如果他真是燕王的人,这淌浑水。他一脚踏进来到底有什么好处?」
「万岁要臣去查吗?」
「朕只是不安很久了,也许这天下一日不属于燕王,朕就一日不能安心。」
这样的话从一个皇帝口中说出实在是太过颓废了,从这样的一句话就能听出朱允炆已经全无斗志。
萧离身为臣子,本该力劝,但是他不是巧言诡辩的饱学儒士,也不想违心说一些虚无缥缈的空话,所以还是维持原来姿势,一个字也没说。
朱允炆苦笑一下。「你先退下吧,一会儿朕还要见太傅和齐泰他们。」
「请万岁保重龙体。」这是他唯一能说的客气话。
离开皇宫,他独自走回北镇抚司,没想到疲倦的一夜还没有结束,在北镇抚司中还有人在等他。
「你来做什么?」他皱起眉头,「还嫌万岁不够怀疑我?」
金城绝微微一笑,举起手中的杯子,「来找你喝酒都不行?」
在他的对面坐下,萧离没有接过杯子,直接问:「为什么回来?今天万岁还和我问起你。」
「回来是为了一个人,万岁难道想不到?」金城绝哼笑。
萧离一震。「什么人?」
喝干杯中的酒,金城绝缓缓念出那个名字,「谢萦柔。」
闭了闭眼,他很困难的才挤出一句,「你是真心的?」
金城绝看着他笑,「你紧张什么?你这个样子会让我误以为你要和我争她。还记得当初我们一起参军的情形吗?在奔赴蒙古的行军路上,我们曾经共饮一壶酒,那时候我对你说过,只要我还有一口吃的,就会留给你,除了女人,我不会让。」
「她呢?」
「她?」金城绝目光悠远,浅浅地笑开,很愉悦自信的样子。「是个懵懵懂懂的傻女孩,还不确定自己要什么,但是相信她最后会跟我走的。」
「为什么?」
「因为我是金城绝。」
他口气中的狂妄,让萧离蹙紧的眉心皱出深深的印痕;而他的沉默,也让微笑的金城绝发现了异状。
敛去笑容,他像是早就察觉,瞇着眼说:「你,该不会真的对那个丫头动心了吧?」
抬起头,萧离正视他的眼,坚定且郑重地点头。「是。」
金城绝笑得更加灿烂,却无笑意。黑亮的双眸窜出习惯掠夺的危险光芒,「这可有趣了,我很不想和自己的好朋友为了一个女人反目成仇,但是偏偏这个女人是我这辈子最不想放手的一个目标。所以,萧离,我们只有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了。」
「女人不是买卖。」萧离认真的说,「她不是用来买卖和交换的。」
金城绝勾唇,笑得轻蔑。「我当然晓得。女人是用来疼的,生来就该是男人掌中的一颗明珠。木头,这样的道理我比你要懂得多,不需要你来告诉我。只是我问你,这颗明珠你养得起吗?你能保证很好的把她呵护在掌心,照顾她一生一世吗?如果不能,又凭什么和我争?」
「……我只希望她快乐,至于她最后选择谁,我都不会阻拦。」
他没有万贯家财,不能为喜欢的人营造金碧辉煌的宫殿,他的前程渺然,当决战到来之时,也许生命将会终结,所以他无法做出任何许诺,有的只是一颗真心,和无限的希望。
希望她平安,希望她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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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萦柔的伤势不重,休息七八天就全好了,但在她养伤期间,却得到了一个让她意外的消息——金城绝以商贾身分暗中赠与朝廷白银一百万两,用以抵抗燕军。
她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做此决定,朱允炆显然也不明白,所以急急来找她,第一句緥L剩骸篙尤幔瑠吺遣皇谴鹩α怂?裁矗俊更br />
「我……」她拚命回想两人几次见面的情形,她的确有些被金城绝的温柔所感动,也曾因为丘丘的死而哭倒在他怀中,但是,她没有确实答应过他什么啊!
她的错愕和停顿让朱允炆非常不安,一把抓住她的手急问:「妳说过妳不会离开朕身边的!」
「奴婢当然不会。」他的神情让她吓了一跳,她从没见过朱允炆有现在这样恐惧又震怒的表情,这种恐惧来自于他对一切的未知,而震怒则像是看到有人在和他抢夺心爱的玩具似的。
他死死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掌握得生疼,直到她意识到两个人这种肢体接触在宫中其实是一种禁忌的时候,立刻想怞出,却发现他握得太过用力,以至于她根本没办法怞手。
「万岁,您……」她诧异地看着他。
好在朱允炆及时压抑住自己波澜万丈的思绪,将手慢慢放开,「别怪朕失礼,有些事情,朕和皇后说过,但是没有和妳说过。萦柔,当初妳来到宫里的时候,朕就觉得妳与众不同,开始本以为是因为妳的天性纯真,有着宫里人所没有的爽直开朗,后来发觉妳其实还是个博学睿智的才女,朕才真的对妳敬服喜欢到无以复加,所以一直在想,或许应该把妳——」
「万岁!」她苍白着脸,截住他后面未说的话,「倘若万岁希望萦柔还是原来的萦柔,就请不要再说下去了。」
朱允炆一怔,黯然之情掠向他眼中,良久的沉默之后,才低哑着声音说:「朕明白妳的心意了,朕不会勉强妳的。妳……好好休息吧,这里朕会派人严加看守,绝不会再让刺客潜入到妳身边。」
「谢万岁。」她跪下去,低着头,不再去看他的表情。
负了他今日之情,总好过日后伤他更深。
终于,她明白为什么皇后在这半年里会对自己日渐冷落了,原来是因为朱允炆对她的动情。
她很想苦笑,一个在二十一世纪里平平常常的她,以前在父亲的古董店里坐上一天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的她,为什么来到古代却骤然成了多方瞩目的焦点?
当这样的焦点,她一点也不觉得开心,她只想和喜欢的人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只想做一株山间的小草。
可为何如此低廉的梦想,要实现起来却是如此困难呢?
深夜,萧离坐在北镇抚司的寝室之中,手中拿着一张素白的纸笺,纸上只有几个字,这字迹他再熟悉不过,是燕王朱棣的——
战事已至紧要,建文身边那个女子,速杀!
一个杀字,他见过无数次,但是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让他心惊肉跳。
那个送信的人,正坐在他面前,捧着一杯茶惬意地喝着,就像往常给他送信一样。「王爷说,这次的任务很简单,如果你办完了,就算是王爷进京之前你的最后一项任务了。萧大人,小的要恭喜您,等燕王拿下江山之后,您就要成为燕王跟前数一数二的大功臣了,到那时,千万别忘了赏小的一杯酒喝。」
萧离的眸子从那纸笺上移开,眸中的杀气让送信人一阵胆寒,不禁强笑道:「萧大人,小的是服了您了,就凭您现在的杀气,那个要被杀的人只怕在五里之外都要胆寒。」
「是吗?」他从齿间挤出这两个字,闭了闭眼又问:「王爷说过让你什么时候回去吗?」
「王爷说,等萧大人把这件事办妥,小的就即刻回去复命。」
「难道王爷不相信我能办成?」
「不是王爷不相信大人,实在是前次崔公公死得太蹊跷,王爷担心这京中有人叛变,所以让小的打探一下。萧大人知道是什么人胆敢背叛王爷吗?」
萧离不答反问:「除了我,王爷还派了什么人来杀信中的女人?」
「不清楚,王爷没有说过,但是既然这任务交给了萧大人,应该就不会再派第二个吧?谁都知道,萧大人是从无失手的,哈哈哈……」
送信人讨好似的笑着,陡然间,他的笑声凝滞,脸上的笑容变成惊恐,而后凝固。
萧离握着剑的手从他身前怞出,静静地擦干剑身上的血渍。
他必须杀了这个人,只有如此,才可以保住谢萦柔。如果除了他,燕王没有再派其他的杀手,在城破之前,他还可以暗中保护她一阵子。
为了她,这是他第二次背叛燕王,如果被燕王知道,他定然不会有半点生机,但是,哪怕在燕王面前自杀谢罪,他也要先保护她逃出生天!
让她快乐幸福地活下去,远离陰谋和战火,这是他在冷绝了所有希望之后,第一次对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生起了渴望。
他没有金城绝的一掷万金可以博她欢心,有的,只是他这一个人,一把剑,一颗心。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