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为了丘夜溪做寿,丞相府也没这么热闹过。正如她所料,散朝之后,得到消息的朝臣们全都坐着马车跑到丞相府来了。
几十名朝廷重要大员,以及京中所有品级的大官小吏,将丞相府外的三条街堵得水泄不通,一连三天,门前的阵仗都不见有任何消减。
而端然稳坐在丞相府门前的管家,早已有了准备,端着一副老好人的笑脸——应对所有来访的客人——
“张大人,我家少爷身子不太舒服,不能见太多客人,先给您一个签号,请稍候。啊?您说您现在是多少号?二十七号,大概再等两、三个时辰就行了?”
张大人连连点头,又塞了张银票在管家手中,“麻烦您通融一下,在下实在急着见丞相大人。”
管家悄悄撇了眼那张银票,面额是一千两,于是不动声色地一笑,将银票推回去,“张大人,我们家少爷有规矩,说在朝为官时他清廉如水,如今卸甲归田也不取分毫,请大人还是按规矩排号吧。”
真是见鬼的清廉如水、不取分毫?谁不知道你们曹家是贪官世家?
张大人只得愁眉苦脸地拿了号去旁边的长椅上等。这时一个身子矮小的男孩悄悄靠到他身边,小声说:“张大人,您知道您刚才错在哪吗?”
一回头,看到一个七岁左右的男孩,一身紫色的箭袖小袍,袖边领口都滚着金色的狐裘,衬托着那张白润如玉一样的小脸精致秀美,笑容可人。
他马上认出这孩子,连忙起身陪笑道:“原来是小少爷啊,怎么您不在屋里读书?听说您最近不仅书读得好,骑马射箭也很了得,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
曹一修趴在椅背上,仰着脸看他,灿然的笑容和他爹有七八分相似。
“谢谢张大人夸奖,我爹常说张大人是内阁大学士,文采出众,要我有机会多向您请教呢。”
听到男孩的吹捧,他心头乐开了花,连声说着,“不敢不敢,丞相过誉了。”
“可是……大人书读多了,就难免迂腐。”一转眼,居然变了词锋,“一千两银子就想见我爹,那是不可能的。刚才户部侍郎可是塞了五千两银子给管家爷爷才被放行的。”
张大人一听,脸色立刻又青又白,他尴尬地苦笑,搜遍了全身也只有三千两银子,全都塞到男孩手上,小声道:“小少爷,听说您爱吃糖葫芦,这点小钱就当您的点心钱好了。您帮帮忙,在下的确有急事要见令尊丞相大人。”
曹一修不动声色地将那些又银票塞入袖中,耸了耸肩,“那我就去给您问问看好了。”然后就蹦蹦跳跳地跑进府里去了。
蹑手蹑脚地进了后院,见一位官员正哭丧着脸走出来,曹一修跳到一边,等那人走远了些才伸头往屋里看,喊了一声,“爹。”
曹尚真正斜坐在椅子中,似是想着什么,抬头看到儿子,便和颜悦色地笑问:“一修,外面情况如何?”
“排队的人好长啊,我想出去买串冰糖葫芦都不行。”悄悄捏紧袖口。
眼尖地看到儿子袖中似有东西,眯着眼说:“想吃糖葫芦,叫厨房做就是了,何必亲自出去买?再说,买糖葫芦用得着带一百两以上的银票吗?你是想买了整个糖葫芦摊?”
见被爹一眼看穿,曹一修只好乖乖将银票掏出来,嘟嘟啰啰地说:“是门口内阁的张大学士藡L业牡阈那?!包br />
他将儿子拉过来,抱上膝头,“知道张大学士为什么要送你这么多钱吗?”
“因为他想求我在爹面前说点好话,让爹早点见他。”
“有求于人,必须要有‘诚意’,他的‘诚意’虽然不多,但爹也不会不给你这个面子。不过一修你该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排队要见爹。”
曹一修乌黑的眼眸骨碌碌直转,“因为他们都有求于爹。”
“求爹什么呢?”
他又想了想,皱眉认真答,“爹辞官了,他们怕自己也受牵连,所以求爹不要辞官,他们在自己的位置上也好坐得稳当。”
“真是越发聪明。”曹尚真赞许的笑道,“爹在你这个年纪时,都未必有你这样玲珑剔透的心肝儿。不错,爹在位的时候,他们都求爹,希望爹多给他们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为了求爹,就会送很多东西,当然也就有很多把柄在爹的手里。
现在爹要走了,礼物他们当然不会要回,但是那些把柄他们可不希望一直攥着,所以来这里哭哭啼啼,无非是想让爹放他们一条生路。”说着,曹一修眨着大眼睛问:“爹会放他们一条生路吗?”
他笑着反问:“你说呢?”
仔细的想了想,“要是娘,肯定会放他们生路,但是爹不会。”
“哦?为什么?”曹尚真饶富兴味的一笑。
“因为娘总说要与人为善,为国尽忠不图回报。但是爹是奸臣,有利可图的事情才做,做事一定要损人利己才行。”他分析得一副头头是道的样子。
看儿子小小嘴巴里说出的一套说词,颇有些妻子的口气,让曹尚真忍俊不禁,连连点头,“没错,爹做事一定会损人利己。不过爹也有原则,既然拿人钱财,就该与人消灾。叫张大人进来吧,爹不能让你失信于人。”
得到允许,曹一修爬下爹的膝头,蹦蹦跳跳着要出门通知张大人去,管家也在此时匆匆忙忙、满头大汗地跑进来禀报,“少爷,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他知道自己辞官的事情必定会惊动皇后,但没想到皇后会亲自来访。
管家的话音刚落,皇后已经带着梦娇公主迈步走了进来。
“尚真,出什么大事了?你竟然要辞官?”皇后一脸的惊诧和关切。
梦娇公主亦是满脸的莫名其妙。“尚真哥哥,就是要开玩笑也好,和父皇赌气也罢,不必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吧?”
曹尚真笑望着这两个女人,坦然道:“不是开玩笑,也不是和陛下赌气,我是真的累了,想辞官,夜袭也已经递交辞呈给陛下,她娘病重,先回龙城去探望。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也会去龙城找她,三五年内大概不回京了。”
听他的口气,两个女人都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于是表情都凝重起来。
皇后注视了他片刻,然后回头说:“梦娇,你先带着一修出去玩一会,我有话要单独和尚真说。”
梦娇心领神会,领着曹一修走出门去。
见两人离开,皇后也不拐弯抹角,开口询问:“好吧,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现在不妨告诉我。陛下也许很快就会召见你,你该知道,坐到你这个位置上,可不说走就能走,说放手就能放手的。我也觉得最近朝内好像有些不对劲,但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
“连娘娘都感觉到不对了,可见事情真的很严重,不是吗?”曹尚真扶着她坐到首位上。“娘娘,我在您面前就不说假话了,陛下最近龙体之差,娘娘肯定比我清楚。所以陛下正在为身后之事打算。
太子年幼,朝中除了我,没有第二个重臣可以仰仗。但我是外姓,陛下对我不放心,因此近日来一直忙于斩断我的左膀右臂,生怕我会有不轨行为。与其让陛下杀我,不如我先退一步,也好保全我家人的性命。”
皇后听得怔愣,“真的会是这样吗?这些年若不是有你,茯苓国不会有现在的大好局面,陛下对你的辛劳是记在心里的。”
曹尚真苦笑道:“娘娘,陛下现在要的不是一个辛劳的臣子,而是一个能让他完全放心托付太子的托孤大臣,显然陛下认为我不合适。”
“那谁才合适?”
他抿抿唇,想了一下后回答,“我听说,陛下召龙四王爷回京,只怕他才是陛下心中的最佳人选吧。”
“龙四?”皇后也是一惊,“我倒不曾听说。龙四很多年都没有回京了,就算他回来,也未必……”
“娘娘忘了当年龙四是怎么出京的吗?他和我曹家有仇,所以我不能冒险和他为敌。万一陛下留下遗旨让他当摄政王,那我这个小小的外姓丞相可就不够看了,是死是活还不全凭他一句话?”
“可是你就这样走掉,让我和梦娇……唉,我没有照顾好你,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娘?”皇后说着,眼泪已经垂下。
曹尚真柔声安抚道:“娘娘这些年对我万分照顾,百般疼爱,只怕对太子都没有来得对我好,尚真不会忘了娘娘的恩情的。等风声过后,一修再长大点,我会带着他和夜溪回来看娘娘的。”
“就没有别的办法可以两全其美吗?”皇后还是不甘心放他离开。
他噙着一丝笑容道:“有,陛下给了我一条生路。”
“什么路?”
“让我休了夜溪,娶梦娇。只要我做了他的女婿,他会保证我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皇后瞪大眼睛,“真的?他居然这么说?”
他点点头,“我虽然爱钱,但不会为了钱而离开夜溪。我想我的心意,娘娘应该很明白。”
“我当然明白。”皇后叹着气拉住他的手,“起初我是很不喜欢你娶夜溪,但是这些年看你们夫妻同心,我就认了。陛下这次的要求实在无理,一是看低了你们夫妻之情,二也将梦娇看得太轻贱了。就算你同意,我都不会同意的。”
她想了想,又说道:“这件事,我再去陛下那边替你说说好话,陛下也是有人情,不会对你太绝情的。”
“娘娘要是真的为我好,就什么都不要说,让陛下知道了,还以为我和娘娘想合谋做什么事情呢。”曹尚真阻止,接着又一笑,“我现在就想早早怞身,好带着夜溪出海看看。在茯苓国生活了三十年,我想知道海外到底是什么样子,和茯苓国有什么区别?”
“唉,你心中除了夜溪,大概也装不下别人了。”皇后的语气有些酸意,“可惜陛下不是你这个脾气。”
“陛下是一国之君,要想的东西当然比我多。”他淡淡笑着道,“我送娘娘出府。”
皇后知道说不动他,只好起身返宫。
刚走到院子中,就见梦娇和一修笑得抱成一团。皇后慨叹地笑道:“一修这孩子真是讨人喜欢,这几年我很少见梦娇笑了,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想的,二十多岁都不肯嫁人,别说是在皇家,就是在平民百姓之家,说出去也是丢人的事情。”
“缘分未到吧,等缘分到了自然就嫁了。”曹尚真望着梦娇的身影,说得别有深意。
忽然,他觉得头有点晕,眼前的一切好像变得模糊,他以为是自己太累,但是身边的皇后也“哎呦”叫了一声,差点站不稳。
他急忙伸手扶住皇后,就在这一瞬间,他们脚下的大地忽然开始剧烈颤动,原本平整的青砖地就像被无数只手从地下往上推打似的,上下跳动个不停。
不远处的梦娇也一把抱住曹一修,吓得花容变色。
再过了须臾,原本上下跳动的地面忽然又像被两股力量拉扯般左右摇晃,丞相府内外到处是屋檐瓦片掉落、瓷器摔碎,以及家丁婢女的惊呼之声。
曹尚真立刻明白过来,他将皇后的手臂紧紧圈住,大声叫道:“是地震!屋内的人都出来!”
这场地震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但每一个人都觉得度日如年。其实地震在茯苓国并不少见,可这一次的强烈程度却是百年来没有过的。
地震结束时,管家急忙探视了情况后回报:府内震塌了五六间房子,摔碎的杯盘花瓶至少五、六百件,伤了七、八名家丁及婢女,损失乍看倒不算严重。
皇后惊魂未定,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不敢松开,喘着粗气息道:“赶快回宫,陛下,陛下那里……”
曹尚真面容冷峻,沉声道:“娘娘放心,我会派人送您回宫。”
他迅速命人护送皇后回宫,出府时,见府外那些原本等着见他的朝臣们已经少了大半,跑走的人也许是忙于躲避,也许是急着回家查看情况。
站在门口,他长身玉立,面沉如水,朗声道:“这里的人,不管官阶,立刻回去待命!本朝遭遇天灾,只怕震中不在都城,很快会有大事要各位大人奔忙。各位身领俸禄,要为国办事!知道吗?”
他的声音一提,那些刚刚被地震搞得晕头转向的大臣们立刻清醒过来,纷纷各自回归衙门。
见众人匆忙散去,他霍然转身,喊道:“曹胆!曹胆!”
曹胆乃是曹尚真手下最得力的护卫之首,但此时喊了好几声都不见他的踪影。
听见爹的叫喊,曹一修磕磕绊绊地走过来,拉着他的袖子小声说:“爹,您忘了?曹胆陪娘回龙城去了。”
“你的脚怎么了?”曹尚真发现不对劲,一把抱起儿子,月兑下他的鞋子,只见他的脚踝肿了一大块。
“刚才公主抱着我的时候,我们俩都摔了一下。爹,我没事,不疼,一点也不疼。”曹一修努力装作轻松的样子,脸色却有些苍白,显然是在忍疼。
他一眼看到父亲突然煞白的脸色,不解地伸出小手模向父亲的脸。
“爹,你的手好冰,脸色好白。你病了吗?”
曹尚真的手握在儿子的脚踝上,却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他在愣神,同时自言自语着,“但愿震中不是西边,不是西边……”
“爹,西边怎么了?”曹一修晃着他的手臂,试图将他的注意力唤回。
好一阵之后,曹尚真才缓缓抬起头,望着儿子那双酷似妻子的眼,喃喃说道:“西边……是通往龙城的方向。”
西边,是夜溪现在的必经之路。
地震之事非同小可。虽然已经向皇帝辞官,但曹尚真还是立刻到六部巡视,召集所有官员开会。没有人对他这个辞职的丞相还来主事有任何争议,就连皇帝似乎也默许他的统领地位,因为人人都知道,这个位置眼下除了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坐。
曹尚真在这几天之内所展现出来的果决、冷峻让所有人都想当吃惊。一直以来他都是笑脸迎人,人人也都怕他的笑脸,因为不知道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如今他一丝笑容都没有,每天只是以极快的速度处理个地方上报的灾情,下达各项指令,忙于赈灾之事,每天几乎都要忙到第二天凌晨,方才去休息一会,就再继续戳力灾情。
有人劝他休息一下,他充耳不闻。若是说多了,他便沉着脸问:“尔等食君俸禄,怎么敢怠君之事?”
那冷如寒剑的口气,仿佛他已不再是过去那个曹尚真了。
这让所有人都觉得不解,除了曹清誉以及曹一修之外。
让曹尚真性情大变的根本原因是——丘夜溪在这场地震中失踪了。
按照两人的约定,每天他们都要通信一封,告知彼此当日的情况。丘夜溪走后三日,两人的书信往来正常,但是自从地震发生后,她的信就再也没有如期而至。
曹尚真先后派出府内三批得力家丁去探寻她的踪迹,得到的回覆却是——
丘夜溪所走的路线是地震灾情最为严重的地方,很多桥梁垮塌,山体滑坡,道路封堵,一时难以行动,要找到夫人的行踪,十分困难。
得到这样的回音,曹尚真没有立刻做出任何的指示。从六部处理完公务之后,他回到丞相府中,曹一修则怯怯地跟在他身后,显然他也不习惯父亲如此严肃的表情。
走到书房门前时,曹尚真忽然回过头,低,拉住儿子,露出许久不见的笑容,“一修,爹要离家几天,你自己要乖乖的。”
“爹要去找娘吗?”曹一修小声问。
“是。一修也很想娘吧?”他轻轻抚着儿子的脸颊,“爹找到娘后,就回来接你,我们一起去龙城看外祖母,好不好?”
“好……”声音轻轻的,像是害怕。
即使他不是很清楚眼前的形势到底有多么严重,但是从爹这忽冷忽热的表情变化,以及全府上下愁云惨雾的气氛中,他也可以隐约感觉到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
“爹,你一定要亲自去找娘吗?”他紧紧拉住父亲的袖子,“娘是大人了,她自己可以的。可是一修身边不能没有娘,也没有爹。一修会怕。”
曹尚真安抚的模了模他的头,淡淡笑着,“一修身边还有祖父,还有这么多的下人陪你。但是娘的身边没有几个人。而且,你别看娘平时很厉害的样子,其实娘很糊涂的,爹怕她被震晕得不认得回家的路了,一定要去找她。爹保证,不会去很久的。一修已经七岁,该有男子汉的气概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家丁激动的高呼声,“少爷!少爷!曹胆回来了!”
闻言一震,他霍然站起身,直冲向门外。
曹胆正被人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向府内走。远远地看到少爷,他立刻推开扶着他的人,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连连叩头,“少爷,曹胆有负您的重托。”
曹尚真面色苍白,盯着他小心翼翼地柔声问道:“曹胆,夫人呢?怎么没同你一起回来?难道马车坏了?还是马儿的腿也和你一样摔瘸了?”
连头都不敢抬,汹涌而出的泪水已打湿了地面的尘土,他嘶哑着泣声道:“少爷,曹胆苟全这条贱命回来见您,只是想和您……说,说一个噩耗……”他颤巍巍地从怀中取出一个东西,托在双手掌心,高高举向少爷,“夫人……夫人已经在这次地震中……不幸……不幸……罹难了。”
像是被人猛地打了一举,曹尚真身子剧烈颤动了下,但仍努力保持平衡,慢慢弯,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盯着曹胆掌中那个小小的东西,伸出两指将其捏起。
那是他送给妻子的一只耳环,圆润的珍珠依然还保有原来美丽的光泽,底部刻着夜溪名字中的“溪”字依旧清晰。这是他亲手撰写后命翠蝶轩的人刻上去的,旁人做不了半点假。
“从哪里找到的?”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神思恍惚的问。
曹胆哭着回答,“地震之前,夫人正在二楼喝茶,属下奉了夫人之命去采买东西。刚离开一会就地震了,属下跑回客栈一看……整座客栈都已经垮塌。属下喊了半天也没人回应,连客栈老板都……死了。”
“属下带着人在那里挖了整整一天,也……没有找到夫人。最后好不容易挖出这一只耳环……少爷,请处死属下吧!”
曹尚真一把拽起他的衣领,一字一顿道:“说!你现在所说之言,都是编来骗我的,对不对?”
他凄然哭道:“属下怎么敢骗少爷?属下跟着您已经有十年了,少爷知道属下的为人。”
“知道,我当然知道你的为人,所以我才会一次次派你去保护夜溪……”曹尚真口中冷笑连连,但是面上肌肉却没有牵扯半分,僵硬得如同石头一般。“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他全身剧烈颤抖着,五官在这一刻像被什么东西扯碎一样,呈现崩溃的神色。
接着他用力一推,将曹胆推倒在地上,自己则踉踉跄跄地,捏紧那只耳环,反身奔回卧室。
“爹——”曹一修害怕的追上来。
曹尚真却恶狠狠地回头喝道:“不许跟着我!”
从没见过这么可怕的爹,他再也不敢上前一步,只得坐在门外。而曹尚真却已经跌进卧室,同时反手大力的将房门撞上。
下一刹那,房内传来“呯”的一声,好像曹尚真倒在屋内地板上,但是碍于他刚才可怕表情,全府家丁竟然没有一人敢敲门询问。
曹清誉得到消息急忙赶来,向曹胆问清事情的原委之后也是大吃一惊,他立刻来到儿子房门前,敲门叫道:“尚真,你先开门,有什么事咱们父子商量着办。”
房内寂静无声。
他又重重地拍门,喊道:“尚真,你再不出来,爹就要撞门进去了。”
许久,房内传来一道声音,那干哑得毫无人气的声音几乎让人听不出来是曹尚真的嗓音——
“爹,请回吧,儿子想自己静一静。”声音里有极大的压抑、疲倦和即将要爆发似的威力,让年过六旬的曹清誉也不禁酸了鼻子,红了眼眶。
他弯,对坐在门前的孙子说:“一修,今晚上爷爷先带你回我那里去睡吧。”
曹一修红着眼睛,却坚决地摇着头,“不,一修要在这里陪爹。”
一瞬间,曹清誉老泪纵横,抱住孙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一夜,曹府上下无眠。
冬天的天气格外寒冷,夜间又飘起了雪花,曹一修只穿着普通的棉衣,坐在院内冰冷的石板上,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面孔也冻得通红。
屋内,久久没有声音,仿佛里面没有人一样。直到子夜时分,当北风声起,随着风声,屋内传来一道低低的哀嚎。这一声嚎叫将所有的从容优雅,贵气矜持,沉稳内敛,统统都践踏在脚底。那是绝望的嘶喊,比寒风萧瑟更让人心碎肠断。
就在这夜色下,就在这风声中,就在这雪花里,生离死别之痛,头一次洞穿了曹尚真的身体灵魂,洞穿了他在人前精心铸成的防范面具。
他曾自以为无所不能,而这一夜他终于知道,失去心爱的女人却无能为力,是人生中所有痛楚的极点,轻易就将他丢入十八层地狱苦炼,让他肝肠寸断,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