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古连城并没有再来店里找她,但他人虽然没有来,东西却来了——
从仪和饭庄回来的第二天,他就让人送来几本册子,册子内是许多首饰的图样,他还要人带话过来,这些首饰,是天下钱庄从异域新进的首饰,因为采买数量大,所以价格公道,倘若汀兰银楼也有意进货,他可以平价让一部分出来。
她当然不想接受他的“好意”,不料那册子却被父亲看到,宁启隆欣喜若狂地说:“若水,这是古大少在给我们生财的机会啊!你知道这些来自异域的首饰往年想要购入,光是运费就要花掉总价的四成吗?唉,爹以前还怪古大少不肯帮忙,现在看来真是错怪他了。”
她连忙阻拦,“爹,与别人进一样的货不是好事,我们的价格再低,能低过人家天下钱庄吗?到时候货品相同却价格更高,明摆着是要砸自己的买卖。咱们银楼里有几个手艺不错的老师傅,我看还是自己设计花样做吧。”
“那些人人老眼花,能设计的样子这几十年都做得差不多了。”
宁启隆终究还是不肯放过这个大好机会,他选了二十种花样,拿了钱亲自送到天下钱庄。
宁若水没有办法,只有借着装病在自己的房间躲上几天。她恨不得就这样躲到三个月后,李家的花轿把她从屋内一直迎到李府去。
古连城再霸道不讲理,总不能在她成亲之后还总去李家找她的麻烦吧?
李准这些天因为公务繁忙,很少再来找她,但这天李紫晨却急匆匆地找上门,说一定要拜她为师学习下棋。
“宁姐姐,我这回是一定要学会下棋!”李紫晨斩钉截铁地说。
听她这么一说,宁若水打起精神取笑她,“喊了学下棋喊那么久,怎么今日终于下定决心了?”
“我若是再学不会下棋,连天下钱庄的大门都进不去了。”
乍听到“天下钱庄”四个字,她的心不由颤了一下,“怎么?你和准哥不是时常去那里?”
“可是古连城说,以后我若是只会傻呆呆地在一旁看棋而不会下,就让我别去了,因为我站在那里……太杀风景。”说到这里,向来乐观开朗的李紫晨竟然红了眼眶,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宁若水心头一动,赫然明白了什么,她拉过李紫晨的手,轻声问道:“你……是不是喜欢古连城?”
李紫晨立刻红了脸,低着头,没有回应,但已经是默认。
她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身体内有股寒意从内向外刺得身体生疼。“紫晨,你喜欢他的事情和他说过吗?”
“除了你……谁也不知道。”李紫晨支支吾吾地说,“你可要替我保密。”
她轻叹,“古连城那个人是可以让你托付终身的人吗?他的人品如何?若是个浪荡公子……”
“连城哥哥才不是那种人!”李紫晨急着为心上人辩白,“你看,像他那样的富豪公子,谁不是三妻四妾?就算没有三妻四妾,那花街柳巷也不会少去,可是连城哥哥洁身自爱,从来不去招惹那些是非。”
“你哥也洁身自爱,他应该也没有去过那些花街柳巷吧!”
“我哥是我哥,他是因为心中有你,所以才没把其他女人放在眼里。”
“古连城心中就没有别人了吗?”
李紫晨顿了一瞬,想了想,又坚定地摇头,“没有。”
“你怎知没有?”她追问。
李紫晨笑了,“连城哥哥是什么样的人物,他若是有了女人,岂会不传出风声?我以前还听古伯伯抱怨说他太过清规自律,连手都不愿意让外人碰一下,喝水的茶杯还要洗三次,这样的他,有哪个女人能近的了他的身?”
李紫晨的每句话都说得天真坦白,停在宁若水的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滋味。
为什么在别人眼中那么冷漠自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古连城,在她面前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他虽然冷淡,却并不漠然;虽然高傲,却并不疏离。甚至连他喝茶的杯子,他都会递到她唇边,还亲自为她布菜……当然,还有那夜盗匪闯入汀兰银楼时,他紧紧抱住她时的体温……忘不掉,她用尽力气也忘不掉。
“宁姐姐,快教教我吧。”李紫晨还在哀求着。
她无奈地说:“我的棋下的并不好,你为什么不找你哥教?”
“哼,我才不信,”李紫晨撅起嘴,“连城哥哥也说你的棋下得很好,他可不会骗人,而且我哥那么忙,哪里顾得上我?”
她一惊,古连城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在怂恿李紫晨来找她学棋吗?
迫不得已,她只好收下这个徒弟,但是教人下棋容易,要教会却是很难,李紫晨显然没有棋道上的悟性,教了三天,她才刚刚学会开盘的布局。
第四天,李紫晨又来找她,这一回竟要拉她出去下棋。
“宁姐姐,宫里的庄妃娘娘也想学下棋呢,我说我刚拜了你做师傅,娘娘就说要我把你也带进宫里去,也要和你学。”
宁若水花容变色,“这怎么可以?我怎么能教娘娘下棋?”
“没关系啦,”李紫晨笑着,“娘娘脾气好得很,只是宫里很闷,没人陪她聊天说话,想找人说说话而已。我都已经答应了娘娘,你总不能叫我言而无信吧?”
终于还是拗不过李紫晨的苦苦哀求,宁若水跟着她第一次入了皇宫。
庄妃娘娘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又因为生了太子而被封为贵妃,这般的幸福故事,不知是多少民间女子心中渴望的传奇,所以她一直希望能亲眼见一见庄妃,看看是怎样的美女才能让君王恩宠不衰。
但是与庄妃娘娘初见的时候,宁若水的心思全然不在她身上,因为在庄妃娘娘身侧的棋桌旁,还坐着两个人,一个是皇上朱雍,另一个是陰魂不散、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古连城。
她心中惊惶,怎么走到哪里都逃不开这个人?又暗骂自己怎么忘了,都说古连城和陛下私交甚笃,和陛下喝茶就像去自家的后院一样自然,入了宫,又岂能躲得开他?
朱雍不知道她的心思。见到她来立刻高兴地说:“好啊。宁大小姐终于来了,嘉晴,这一回你可找到靠山了吧?”
嘉晴是庄妃的闺名,她见宁若水茫然地站在原地,就笑着主动过来牵她的手解释道:“陛下在和我打赌,我们两人都要学棋,不知道谁的悟性高些。他搬了古大少来做师傅,谁不知道古大少的棋力堪比国手,我听紫晨说,你的棋艺是古大少认可的,所以只好请你帮忙,不要嫌弃弟子愚钝,一定要帮我挫一挫陛下的威风哦。”
庄妃的容颜娇媚如花,虽然已是个十岁孩子的母亲,但依然艳丽逼人,堪称绝色。此时软语哀求,连身为女人的宁若水都不禁为之心软,
她这时已相信这个女人真的有本事拴住帝王心了,只是……他们帝妃之间的玩笑争斗,何必拉她趟这趟浑水?
古连城惬意地坐在棋盘后面,望着她,“宁大小姐,别来无恙啊。”
他每次和她打招呼都是这样平淡简洁,外人看来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只有她这样心中有鬼的人才会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心惊胆战。
是否无恙?他岂会不知。
“娘娘和陛下下棋,我一个小女子岂敢在一旁指手画脚?”她想找借口离开。
古连城立刻道:“娘娘,宁小姐是怪您还没有行拜师礼呢。”
庄妃立刻焕然大悟地命人端来茶水,玩笑着要给宁若水下跪行拜师礼,宁若水哪里敢受?暗中狠狠地瞪了古连城一眼,只好应承下这个痛苦的工作。
于是小小的一张棋桌,五个人围成一圈。庄妃和朱雍自然相对而坐,宁若水和古连城分坐在他们两边。宁若水见古连城坐在皇帝的右手边,本想自己也坐在庄妃的右边,这样两人就不必靠得太近,偏偏那个位子被李紫晨先占下了。
于是她对李紫晨使了个眼色,“紫晨,那边风大,你坐这边来。”
李紫晨以为她是想让自己靠着古连城坐,但她好心推拒,“宁姐姐,你前几天刚病了,身子弱,风口还是我来坐,你就坐那边吧。”
没办法,她只好坐在庄妃的左边,另一边紧挨着古连城,两个人的肩膀甚至都几乎要碰到一起了。
宁若水必须全神贯注于棋盘上,才能应付古连城给皇帝出的妙招,可是身边隐隐飘入鼻端的,全是他那股神秘清雅的香气,让她根本没办法集中注意力。
最糟糕的是,在他身子向前惯,指点一处棋招的时候,他竟故意的在桌子下捉住了她的手!
她紧张地想甩月兑她的手,又怕被旁边的人看到,好在他只是握了一下,就若无其事的又将手收了回来。
宁若水的心思更加不宁,结果庄妃这边的棋势兵败如山,不到一会儿就被皇帝杀得片甲不留。
宁若水叹口气,语带歉意地说:“抱歉娘娘,我棋力微末,本不该在这里丢人现眼。”
庄妃反过来安慰她,“你大病初愈,可能是精神不济,不怨你,改天再下吧。”
接着棋盘撤下,换上茶具,果然有古连城的地方就少不了喝茶。
朱雍一边喝着茶,一边慢条斯理地说:“连城啊,上次朕和你说的事情,你考虑了没有?”
“何事?”古连城在清洗茶杯,他这洗杯三次再茗茶的规矩也是到哪里都改不了的。
“把月静公主许配给你的事情啊。”朱雍状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引得三个女人同时抬头看向他们。
宁若水却在抬头的刹那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将目光转向李紫晨,却见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古连城。
她想看却不敢看……
怕多看上一眼,对上古连城的眼时,她会泄露真正的情绪。
而即使不看,古连城的声音还是能飘扬过来——
“一句玩笑,陛下几时也当了真?”
朱雍像是哼了一声,“朕是怕你再不娶妻,就会弄出更不好的事情来。”
宁若水几乎要惊得窒息,难道……连陛下都看出什么来了吗?她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朱雍,朱雍并没有看她,但是他的脸色比起下棋前却有了细微的差别。
而罪魁祸首古连城终于将杯子清洗干净,然后优哉游哉地给自己倒了茶,压根没有接过朱雍的话茬儿。
李紫晨像是急得要哭了,拼命在旁边拽着宁若水的衣角。
宁若水什么话都不方便说,只能低着头沉默不语。
过了一阵,她借口说头疼,先告辞出宫,李紫晨虽然想留下来,但是碍于自己单独留着不好看,只好跟着她一起走,而庄妃则起身送她们一程。
御花园内,只剩下朱雍和古连城两人。
“连城,现在四下无人,朕要你一句实话。”朱雍从未用如此严峻的口吻和他说话。
古连城侧目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不必问了,连城实话实说,正如陛下所想。”
一来一往的回答,谁也没有明说,却彼此心知肚明。
朱雍一听他的回答,立刻惊怒地拍着桌子,“你难道忘了她是谁未过门的妻子吗?李准好歹也是你的朋友,刚刚朕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你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当着朕的面和她在桌下牵手……真是胆大妄为!”
古连城又看了他一眼:“陛下,这桌子是石头做的,您拍的时候不觉得疼吗?”
“少和朕打哈哈,故意东拉西扯避开话题。朕问你,是她勾引你,还是你勾引她?”
古连城想也没想,笑道:“就算是我勾引她吧。”
朱雍咦了一声,不解地看着他。“朕不明白,天下女子那么多,你为何认准这一个?”
“天下女子那么多,我为何不能认准这一个?”
“因为她是有夫之妇!”
“尚未成亲,就不算是有夫之妇。”
几句唇枪舌剑之后,朱雍气得喘了几口粗气,勉强压住心头的震怒,努力缓和语气的劝道:“连城,听朕一句话,丢开这个女人吧,朕不想看你和李准闹翻。”
古连城低着头,他自小体质偏寒,总是手脚冰凉,所以习惯握一杯热茶在手。
此刻杯中茶已尽,杯子也凉了。他将茶杯往桌上一放,站起身,“我的事情,陛下就不必躁心了,李准虽然是我的朋友,但连城不是个为了朋友就能丢掉所爱之人的愚鲁义气之人,更何况,她到底跟不跟我,还要看她自己,她若是执意不肯,我也不能动手抢人不是?”
朱雍听了更为生气,“你这是强词夺理,你我心中都明白,你若是下定决心要争那个女人,李准岂能争得过你?”
“真的?”此时古连城忽然绽开一抹灿烂的笑颜,“那就谨承陛下吉言,连城谢过了。”
“你!”朱雍在他的笑容面前真是无话可说了。
宁若水从皇宫出来之后没有回宁家,而是跟着李紫晨一起去了李府。
她平时很少来这边,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和长辈过来拜年,再加上现在和李准订了亲,多少有点顾忌,更不方便来,因此她今日忽然造访,让李府上下的人都颇为吃惊。
李准的母亲是她一位远房表姨,向来疼她,见她来到,就忙命人拿茶水果品招待,宁若水却只是急着找李准。
“准哥人在府里吗?”
“他啊,今日一大早就巡城去了。”李母掩口笑道:“怎么?一两日不见,想他了?”
她支吾着搪塞,在李府中坐立不安,好不容易才等到李准回来。
李准见她在此,也是一脸惊喜。“若水,你怎么会过来?”
“今天陪紫晨进宫教娘娘下棋,就一道回来了。”她斟酌着,忽然说道:“准哥,倘若我们把婚事提前办了,你看可好?”
他讶异道:“怎么忽然改变主意了?以前我让你提前你都不肯,现在……却有些难办了,有些事还没有准备好,猝然成亲,会委屈了你。”
“不会,我也不在乎婚事办得怎样,反正就是嫁你,何必在乎那些表面功夫?”
她突然改变的急切态度让李准不禁生疑。“若水,是出了什么事吗?怎么你今天有点怪怪的?”她说不出原因,只好说:“我心中有点乱,想着赶快嫁了你就能定下心了。”
李准立刻笑道:“原来如此,听你这样说,我还真是开心,要知道你一向性子清冷,即使是咱们定亲之后,你也少见笑容,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不喜欢嫁给我,让我担心了好久呢。”
“怎么会呢?”她轻声答复,“小时候我爹娘就说要把我许配给你,说了这么多年,我心中已经认定是你了,怎么会不喜欢?”
这话说来流畅自然,可她却觉得好像是一个陌生人利用自己的口说出的陌生话,否则为何她心中却没有半点甜蜜的感觉?
她在李府吃了晚饭后,李准坚持要送她回汀兰银楼,李家上下都取笑他们尚未成亲就太过黏腻,李准满脸憨笑,看在宁若水心中却觉得心疼。如此朴实的一个人,满心都是她,倘若知道了眼前她遭遇到的困难,会生气震怒,还是对她失望?
在汀兰银楼门前,她与李准道别。李准看四下漆黑,壮着胆子想将她拉入怀中亲近一下,但是却被她避开了,他虽然有些失望,但是很尊重她的意愿,没有勉强,而宁若水坚持让他先走,然后才反身入内。
她没有立刻回房间,而是走上银楼的二楼,想找个没人注意的地方冷静地思考一下。
但是刚刚进入一间房间,却赫然看到屋内竟然站着一人——青衣飘飘,身长玉立,惊得她浑身动弹不得。
“想不通我怎么会在这里?”古连城微笑着一步步逼近,“这很简单,潜伏在楼内的李准手下与我相熟,你们店里的伙计也不敢得罪我,所以我说我要在这里坐一坐,他们就让我进来了。”
他的眼睛亮如星子,“我看到李准送你回来,他是一片温柔,可是你却不肯接受。为何?”
“你……还想搅乱什么?”她低低喊着,退后一步,想赶快逃离,但为何脚下竟沉重的迈不开步子?
他站在她的面前,目视她的闪躲,强硬地托起她的脸颊,一点温热的呼吸随着他的话语扑面而来——
“我只想要你的心。”
她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终于明白自己这些日子的心神不宁和胆战心惊到底是为了什么,并不是源于古连城对她的无礼,而是痛苦地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抵抗他的纠缠。
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都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嵌入她的心底,让她那颗本来坚守着的心竟然一点一滴的被他鲸吞蚕食。
“你……你可以娶公主、娶紫晨、娶任何一个大家闺秀……你能娶无数的女人。”她颤抖着说,做着最后的挣扎。
古连城握着她的手,就像白天所做的一样,只是这一刻,他握得有力而坚定,再没有放手。
“可她们都不是你。我,只要你,若水……”他温柔地低吟,伴随着一波撼人心魄的缠绵之吻,撬开了她紧锁的心门。
从第一眼看到她时他就知道,这是一个将自己紧紧封闭的女人,就如他一样。
他们不会将自己视为最珍贵的感情轻易拿来示人,可也因此,这感情便显得更加弥足珍贵,吸引得他一次又一次努力试探,希望能将这道心门打开,让自己成为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可以驻守在她心里的男人。
商场上的开疆辟地和情场上的奋勇追逐有许多相似之处,都需要殚精竭虑,挖空心思,巧设计谋。
他步步为营,努力了多日,终于在今日看到成效。
若她没有为他心动,就不会在每次见到他时都是一副受惊闪躲的样子,更不会像现在这样,被他圈锁在怀中恣意亲吻时还能绵软得像是蓝天下的云朵。
多么美好的一种感觉!这是他以前从未体验过的,所以哪怕日后要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他也绝不会将这份美好让予他人。
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