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海觉得原驭变了,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他,但是她察觉到他比往常更沈默了。
那天在山上过夜,隔天醒来时他都还好,虽然不多话,但对她依然很体贴。那时的她沈浸在甜蜜的时光中,是有点轻忽了他的转变。
但从他们出去玩到现在又已经上班两天了,她清楚地察觉到他的不同,筱海觉得自己再不把事情谈开来,铁定会发疯了。
他的转变并不大,外人甚至看不出他有多大不同,但是她却困扰极了。他时常回避她的目光,然後又在她不注意的时候凝重的盯著她看,筱海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而他不敢告诉她。
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问出结果来。
「已经快十二点了,你看林总经理会准时到吗?」筱海试著打开话题。
今天中午是跟合作厂商的餐敍,原本是萧渝禾要陪著来的,但是她今天有点感冒不大舒服,筱海自告奋勇顶替,原驭也没反对的立场。
然而她却觉得他好像宁可她别来。
「林总经理是个很准时的人。」原驭吐出这么一句,仿佛要挤出一个句子是那么不容易的事情。
筱海决定她再也受不了了。
「你到底怎么了?」她乾脆直接问,迂回的那一套用在生意上有效,但对自己喜欢的人,她不想这样。
「什么怎么了?」他身子一僵,嘴巴依然很硬。
「像这样啊,说话不看我脸,我脸上是有什么怪东西吗?你这几天都很怪,不大说话,好像在回避我一样。」难道只有她自己认定两人的关系,而他其实已经後悔了?
想起初识时他对自己作风的不以为然,她开始觉得有此可能了。
「我只是需要时间……」他柔了柔额角,一副真的深受其扰的模样。
他说需要时间,其实他也不知道究竟需要多少时间,才能让他厘清这个感情的问题,这对他来说太陌生了,他从来没处理过这样棘手的问题。
那一刹那间,她几乎同情起他了。
「需要时间想吗?想要不要跟我在一起吗?」他们的角色是不是颠倒了,发生了关系之後,她安然自若,对於彼此关系的改变处之泰然。
而他显然并不是这样,困扰比较像是他的情况。
「现在是谈公事的时间。」他严厉地看了她一眼。
「客户还没来,你不需要用这个来堵我。现在为什么不能谈?」她觉得这是他的遁逃之词。
原本原驭还在思考他与她的关系该怎么发展,他到底该拿她怎么办,但是筱海这一逼,他原先顾虑的反而迅速涌上台面。
他之所以痛苦,就是觉得自己不该跟她在一起,毕竟两人的差异太大了,可是偏偏他又觉得要放开她很痛苦,所以进退维艰,无从选择。他从来就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但是因著感情的牵扯,他竟然变得优柔寡断了。如果继续下去,他会不会变成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这就是我觉得我们不该在一起的原因,你跟我做事方法、处世态度迥然不同。你觉得这时间谈这事情没什么不对,但是对我来说,现在我只想把心思用在公事上。」原驭直接把话说出来,他这几天已经够烦躁了。
「你说得好像我在无理取闹一样。如果你觉得现在不能谈,那我们什么时候谈?下班吗?」她都快要发疯了,再不把这情况解决,她会因为猜测而抓狂。
不过现在她至少弄懂了一点——他对於该不该跟她在一起感到迟疑。
他怎么可以这样?
她对他的感情可是半点都不保留地投了进去,而他却—脚跨在线内,—脚跨在线外的犹豫著该进该退。
「筱海,你给我多一点时间想想。我们之间的差异实在太大了,我们这样真的行得通吗?恋爱的时候甜蜜,什么小事情都可以不计较,但是时间一久,我们还能不为这些事情吵架吗?记得我们刚认识那段时间,简直以斗垮对方为乐事,你不会忘了吧?」
他这段时间是不断地陷进对她的迷恋中,直到那天他在床上醒来,他才发现这辈子他极少这样随著感觉走。
他的生命到处都是他自己规划的痕迹,他有著坚不可摧的原则遵循著,他对别人严格,对自己更是严苛。
而她把他卷进一个漩涡中,再回头已是物换星移。那天他醒来,忽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从对她不以为然中转变成为深深的眷恋。
老实说他被这样的改变给吓到了。
他的所有防御机制都在那个察觉的瞬间升起。
所以他开始举棋不定,然而就算他想破了头,却也想不出有什么方法能够不失去理智,而又能保有她。
另外一方面,他也不禁想起像他这么无趣的人,在新鲜感过了之後,她还会喜欢跟他在一起吗?如果到时候失去她,他恐怕会更痛不欲生吧!
「想?我想你一定想很多了吧,再想下去也不会有好结果的。」她神情落寞,明白他已经把自己缩起来不肯让她接触了。
她觉得失望,但是那种被伤害的感觉缓缓地转变,她的骄傲抬头,不愿意再当那个穷追猛打的人。
「我们另外找个时间谈吧!」他看到她脸上的表情,顿时觉得心痛。他不舍她的失望,却也没有勇气抱住她,跟她说一切都会没事,他们可以有好的结果。
筱海点了点头,拿起水喝了一口,那一个低头抬头的瞬间,她已经将自己调整好,又露出笑脸来。
「你看那个人迟到了,我们来打赌,如果他五分钟内还不出现,我就帮你实现你的愿望。相反的,如果他五分钟内出现,你就帮我实现我的一个愿望。当然这愿望得在彼此的能力范围内。」
看到她恢复笑颜,他的心终於放下了。「跟你赌我是十赌九输,输到我都要怀疑是不是你的计谋了。」
「我再厉害也没办法躁纵这种事情,一切都是天意。十赌九输好歹也赢过一次,何必这样不敢冒险呢!」她怂恿他的模样跟过去没两样,他观察了半天,终於完全地放心了。
「好吧,就跟你赌了。」其实只要能让她心情变好,要他跟她赌什么都可以。
结果这次襄筱海持续很久的好赌运终於消失了。
她输了。
中午跟厂商吃完饭回来,原驭一直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可是又想不出来。他看到筱海一如往常的做事,手边的档案都整理得很完善,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偏偏他三点又有个重要聚会要参加,非得离开公司不可。
「筱海,我三点要去参加一个重要聚会,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结束後我打电话给你,我们再来谈。」他离去前俯跟她说。
「说不定你会忙到很晚,不用把这件事情挂在心上,如果你很忙就算了。」她难得如此乖巧、温顺的态度,让他那股不祥预感更浓烈了。
可是他再不走就要迟到了,而他痛恨迟到。
「我再打电话给你。」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转身离开了。
他转身一走,她的眼泪也跟著啪地一声往下掉。
正好走进办公室的萧渝禾看见她的模样,惊讶地张大了眼睛。「这个……总裁……」
萧渝禾左右看了又看,发现老板已经走了,犹豫著是不是要去追老板,告诉他筱海在哭。
结果筱海伸手一抓,扯住萧渝禾的手,对她无言地摇了摇头。
「怎么了?总裁骂人了吗?你不要放在心上,他只是嘴上严厉……」萧渝禾安慰地拍拍她。
筱海忍不住埋在萧渝禾怀中哭了起来。「他不要我……我知道他不要我……」
故作的坚强崩溃了,她的骄傲,跟对爱情的满腔热血都溃散了。
没想到她襄筱海身边追求者无数,最後竟然裁在一个不想要她的男人身上。
「你不要哭,不要难过,筱海,慢慢说。」萧渝禾安慰地拍拍她,让她靠著自己好好地哭一下。
好在筱海并不是那么情绪化的人,她慢慢地收起眼泪,努力地想稳住情绪。萧渝禾把面纸递给她,她擦了擦脸,新的眼泪又涌出来,她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屈服於情绪的软弱。
「你要不要谈谈?其实我早该知道你们两个之间有什么,只是没想那么多。上礼拜看到你们两个跌成一团,我才恍然大悟。其实我从来没看过总裁这么开心,自从你来了之後,他整个人好像都活过来了。」
「可是他很抗拒这样的改变,你知道他那个人做事情总有自己一套的规则跟方式,一开始他对我的个性很不以为然。」筱海说著又难过起来。
这些她从来都不觉得是问题。她并没有嫌弃他古板或是顽固,因为她知道潜藏在他那个僵硬男子底下的是个善良而热情、温柔而心软的人。
她以为他同样可以珍赏她的优点,包容她的缺点,但是结果显示并不是这样的。今天他那为难的模样让她看了非常的失望与难过。
她一方面其实很同情他的自我挣扎,但另一方面又觉得他的表现让人很失望。
「可是那是刚开始,後来他不也慢慢发现你的优点了吗?虽然他不见得赞同你的每个做法,但是每次你做事时他还是会帮你,这表示他是真心喜欢你的。筱海,总裁不是一个男女关系很复杂或很混乱的人,他的生活其实很简单的。」萧渝禾忍不住替原驭说几句话。
「可是他现在陷进死胡同了,我不想再去拉他。总不能我自己一头热,他却老是在犹豫要不要跟我在一起吧?我受够了,我要离开。」筱海说著站起身来,拉开怞屉开始收拾东西。
「筱海,你做什么?你不要冲动。」萧渝禾被她说风是雨的性格给搞得手足无措。
「我要辞职。你只要跟他说中午的赌约我输了,我现在打算履行赌约。所以我辞职了,明天起不会再来上班了,所有公事方面的东西我都会留下,有需要自己去我电脑里面找。」筱海真的拿出一个大包包,开始收拾起自己的杂物。
「筱海,你说什么我搞不懂,什么赌约?你至少让我清楚一点,不然我怎么跟他交代,总裁会劈了我。」萧渝禾急著想阻止她。
「他不会劈了你,他会松了一口气。」筱海气愤地朝他的位子瞪了一眼。「我今天跟他打赌输了,所以要帮他实现一个愿望。他以前一直希望我能离开公司,不要找他麻烦,现在他得偿所愿了。」
「可……可是……」萧渝禾不相信老板的愿望是让她辞职,毕竟现在两人关系已经跟一开始不相同了。
「不用可是了,你可不可以帮我把那些茶具搬上车?我一个人拿不走。」筱海抱起一个大包包,然後哀求地望著萧渝禾。
萧渝禾只好帮忙她把剩下的东西拿著,一起搭电梯下楼到停车场。
筱海还在开原驭的宾士车,看到车子她不禁触景生情,差点又哭了出来。三两下把东西扔进车子里,她坚定地说:「如果原驭开除你,来找我,我给你工作。」
筱海把一张印刷精良的名片塞进她手中,然後在她来不及阻止时关上车门,扬长而去。
原驭聚会之後,回公司的路上很习惯地绕过去那家茶店,买了一杯筱海喜欢的红茶拿铁,然後才让司机送他回公司。
才从电梯出来,他就看到自己的秘书脸色不大对的看了他一眼,然後继续低头做事,连跟他打招呼都懒。
他有点诧异,但并没有因此怪她,还以为是她今天心情不大好。
可是他一踏进办公室就马上察觉不对劲了。
空荡荡的。
他的办公室很久没有这样空荡荡的,自从筱海来这边上班以後,不仅东西变多了,连办公室也热闹起来。她身上的活力总是吸引著大家,来来去去的主管也更爱在这边多逗留,有时候只为了喝她一杯茶。
但是现在办公室一个人都没有。
「萧秘书,襄筱海去哪里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问问门外的萧渝禾。
「走了。」萧渝禾头都没抬的说。
「走了?!」他诧异地瞪著她。她的意思不会是他脑中想的那个意思吧?「走去哪里?」
「辞职了。」萧渝禾终於抬起头了,只是眼底的指责让他不大好受。「筱海说她中午输了一个赌注,所以她决定履行诺言。」
「我哪有要她走?」他喊出来。「那只是她闹著玩……」
不对,她不是闹著玩。
中午的时候他确实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虽然她如往常一样的笑著,但就是有点不大对劲,看来那时她已经打算离开了。
他的肩膀垮了下去,整个人好像消了气的气球一般,顿时失去了力气。
「筱海说要她离开公司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她答应过帮你实现一个愿望的。」萧渝禾敍述著。「总裁,你们男人有时候真的一点都不懂女人心。」
「我是不懂女人心,我跟她……本来就宛若南与北般的不同,会有短暂的交会,也是因为原淇。或许这也是一个结果,她该找一个跟她比较配的男人,可以让她快乐一点。」他轻声地说,毫无重量的话语变成了沈重的负担,整个压垮了他的肩膀。
「那你呢?经过了与她相处的快乐之後,你还能回归平淡吗?你居然打算放这样一个女人离开?原驭,我从来不知道你是个儍子。」在发现老板并没有意愿当白马王子去追回公主时,萧渝禾毫不客气地连名带姓叫他。
天哪,难怪筱海要哭。
遇到这样一个死脑筋的男人,哭恐怕还不足以宣泄内心的郁卒吧?
原驭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愣愣地转身,然後回到他的位子出神。
萧渝禾气愤的咬了咬牙,决定不管他了,转身工作去。
原驭的手模到桌上的钥匙,这才弹跳起来。「萧秘书,这是什么?」
他知道那是他自己的车钥匙,但是车钥匙怎么会在这边?筱海没有开走吗?一个月的期限还没到,她连这最後的牵连都不想要留著了吗?
「那是你的车钥匙,筱海回家後请人开回来的,她交代要把车子还你。车停在停车场,你下班後就可以开走了。还有,老板,我下班了。」萧渝禾说完拿出怞屉里的皮包,关掉电脑,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对於这个固执的男人,她不想继续跟他说话,以免犯下敲老板脑袋的罪行,最後真的要丢工作。
原驭握著车钥匙跌坐在椅子上,车钥匙深深地陷进他的手掌中,他感觉到一阵刺痛穿过他的身体,闭上眼,他承受这一股痛楚。
但是痛楚没有转眼即过,而是在他周身蔓延开来。
他拿起桌上帮她买的茶,将依然温热的茶握在手中,内心却是一片的冰冷。
走了。
她走了。
再也没有性格不能融合,或者意见相左的冲突了。
他的挣扎也可以结束了,不需要再跟内心的撕扯。
他可以做回那个一成不变,固守原则的原驭,那个……无趣的原驭。
他将那杯茶凑到嘴边喝了一口,红茶的香味从他口中散发开来,而牛女乃的甜味跟咖啡的香醇则在第二道感觉之後涌现。
「原来这就是红茶拿铁的味道,少糖、要热一点。」他苦笑。「可惜现在已经不热了。」
该怎么办呢?
她才走了几个小时,他却觉得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见到她了。
这个办公室到处充满著她的声音、她的笑靥、她的身影。每当她站在那个落地窗下,阳光洒落她身上的模样……
他已经开始想念她了。
「原驭,不要想了,放她走是对的。」她替他做了选择,那就这样吧!
顿时他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忍受多待在这个办公室一分钟,他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走人。
提起公事包,他走到电梯旁按下电梯楼层键。
电梯来了,但是里面却出现一个人影。
有足足一秒的时间,惊喜穿刺过他的身体,让他差点尖叫。筱海回来了!她可能回来臭骂他一顿,但终究还是回来了。
但是下一秒钟他马上发现自己错了。
「大哥,我回来了!」电梯里面那个娇小的人影张开手臂跳出来,一把抱住了他。「我就知道你一定还在公司,直接到公司来果然对了。」
「原……原淇?」他被惊吓得很彻底。
「很惊讶吧?我前後坐了快二十个小时的飞机,都快累死了。快点,我们去吃饭,我要吃一顿道地的台湾料理。」原淇显得兴致高昂。
原驭放开自己唯一的小妹,观察起她来。
她晒黑了一点,长发在脑後绑了一束马尾,穿著牛仔裤跟紧身的T恤。整个人显得既青春又有活力,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从前原淇的穿著像个淑女,总是保守而合宜,但现在的她却显得耀眼了起来。并不是说她以前不漂亮,但是却从来不曾这样耀眼,看来她在西班牙过得很快乐。
「你瘦了点,但精神看起来很好。这段时间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吃苦?」原驭毕竟是兄长,忍不住关心起她来。
对於她的出走,他从一开始的暴怒到无奈的恼怒、担心,到後来的接受,这期间的心理转变也是够折腾他的。
「吃苦当然是有啦,不过过得很充实也很快乐。筱海找人照顾我,所以我很快就找到打工的机会。我第一次真正的独立,感觉很不一样。大哥,你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原淇停下来看了他一眼。
原驭是显得落落寡欢,但她并不知情,还以为他还在生气。
原驭摇了摇头。「我虽然不能接受你离开的方式,但是我现在已经可以接受有个画家妹妹了。」
「还没有啦,我才学了一点,说不定永远也无法成为真正的画家,但是我现在真的觉得很快乐。」原淇吐了吐舌头。
「那很好,不过如果熬不住了,记得回来。反正大哥可以养你,就算你一辈子都没有什么成就,你依然是我疼爱的妹妹。」原驭轻声地说。
「大哥!」原淇跑过去抱住他。「我发现你变了耶!我还以为这次回来会被你骂死,说不定会被扣在台湾,不准回去西班牙了呢!」
「我有那么不通情理吗?」他板起脸孔问,心里却非常清楚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他。「所以你这次是回来度假的吗?」
「对啊,我不大放心,所以还是决定利用这个一周的假期飞回来一趟。现在知道大哥原谅我了,那我就安心了。大哥,我们快点去吃饭吧,我好想念台湾的料理,有时候想得半夜都流口水了。」
「好,没问题,马上带你去吃饭。」原驭笑著说,心里却很感谢有原淇让他转移注意力,否则他这个晚上不知道要怎么熬。
襄筱海啊襄筱海,这个已经深入他生活的名字,他又该如何抹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