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太慌乱了,莫缇冲进厨房时还差点跟厨房的大娘撞成一团。
“唉呀,你这莽撞的丫头,笨手笨脚的,也不知道管事的是去哪里买来这么个笨丫头。”厨房大娘提着大锅闪过她,一边嚷嚷出声。
莫缇被数落得脸都红了。平时她在家里,总是被爹娘跟客人夸她能干,但是来到陆家几天,听到的全都是嫌弃的话。难道她连个丫鬟也干不好?
“对不住呀,大娘。”她嘴里丢出一句道歉的话,身子已经往旁边去,赶紧抓了水方就要往外跑。“对了,大娘,那个……主子要我去帮他取水,所以我不是去偷懒喔!”
话先说在前头,以免回头就发现自己被厨房大娘给呈报上去,说她刚上工就开小差,到时候不管她塞给了牙婆跟管家多少红包,恐怕都保不住她在陆府的差事了,唉!
“主子?那你拿错了,你要拿煎茶用的水方。”厨房大娘生怕她一来就惹主子下高兴,到时候搞不好连她都有事。
“煎茶用的?水方不就是水方,盛水用的,还有分煮饭用的、煎茶用的吗?”这陆府的鸡毛蒜皮规矩怎么这么多?莫缇嘴角微微不屑地扯动着。
厨房大娘瞪她一眼。“我告诉你,在陆家饭可以乱煮,茶可不能乱煎,你等会儿可得机灵点,以免连累别人。”大娘一边把煎茶专用的水方给她,一边还警告地看她一眼。
“大娘你放心,煮饭的事情我不内行,但煎茶的事情我还可以。”她赶紧接过颇沉的水方,抱着出门去。
三步并作两步,她回到陆天骥身边,陆天骥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身跨进小径中,莫缇赶快跟了上去。
陆天骥人高马大,腿又长,他迈个一步,她得奔个两步,加上她手里还有个不轻的水方,没多久她就觉得微微喘了起来。不得已,莫缇虽然嘟着嘴儿偷偷抱怨,但是依然埋着头,苦苦地跟上。
或许正因为她埋着头,所以当他忽然停下来时,她竟然就这样不偏不倚地撞了上去。
“唉呀!”她一手捂着鼻子,一手还要捞住差点跌下去的水方,整个人看起来颇为狼狈。
这陆天骥不是应该是那种文文弱弱的富家子弟吗?她这一撞才发现,这家伙的身子硬得跟练武的人一样,苦了她那张清丽的小脸。
“你走路都不看路的吗?”陆天骥取笑道,望着她那张因为赶路而嫣红了的脸,还有那因为疼痛而揪在一起的秀眉,他这才发现眼前的丫头实在长得不错。“你……多大年纪了?”
“十……十八?”不会又要嫌她老了吧?她敛了敛容,一脸防备。
看到她的表情,他差点笑出来。
“我二十七。”他淡淡地说,话中含着淡淡的笑意。
她望着他那温文儒雅的笑容,差点呆了。原来男人也有万种风情哪!他抿嘴的模样跟微笑的模样相去甚远,但都是一个容易吸引人目光的男子。
“呃……”她从神游中回过神来,眼睛眨了又眨,怀疑自己漏听了一段。“主……主子是什么意思?”
他刚刚问她几岁没错吧?那她是漏听了哪段,怎么会跳到那句话去?她很肯定自己绝对没开口问他几岁的。
“哈哈哈!”这下他忍不住笑出声了。“因为你刚刚的表情好像在说十八岁很老似的,所以我才跟你说我二十七了,算是安慰你。”
安慰?
莫缇偷偷撇撇嘴。年纪也能拿来安慰的?
她才不是觉得自己老。只是老是被说自己的年龄现在才开始当丫鬟,算老了,听多了也觉得烦。偏偏自己不争气,在厨房简直无用武之地,但要说起体力,她也比不上人家,所以若真的没塞银两,想混进来当个胸无大志的小丫鬟都做不到呢!
“水方拿好,我要舀水了。”他站在一整排的水缸前,打开其中一个缸,拿起水瓢舀水。
莫缇赶紧靠过去,两手抱着水方,让他把水舀进去。
“家里不就有水井,为什么还要另外来取水?”她知道这些水还是家仆从深山林里挑回来的山泉水,光想就觉得累。
陆天骥闻言,朝她看了一眼。“你……煎过茶吗?”
“当然煎过。”她在自家茶庄里,一天都要煎上好几回。削地瓜会难倒她,这煎茶难道能难倒她不成?
“那我今天找你来就对了?我刚好要煎几样茶,你来帮我。”他随口说。
“煎茶吗?”她眼睛一亮。没想到这么快就让她等到机会了,说不定今天就可以学到一点秘诀呢!“没问题,但凭主子吩咐。”
陆天骥也不是傻子,她那变化多端的神色让他起了好奇之心。这丫头好像听到要帮他煎茶,就很兴奋?刚刚捧着水方的模样还像只濒死的鸭子,有气无力的,现在连腰背都挺直了,有趣!
一等水方注满了水,陆天骥就盖好水缸,然后转身接过她手里的水方。“跟我来。”
莫缇呆愣住了,一直等到陆天骥迈出好几步了,她才醒过来,赶紧追了上去。他……居然帮她拿水方,这是当主子的体贴吗?还是他其实只是担心她会把水弄倒,到时候还要再回来取水?
跟着他稳定的步伐走,望着他宽大的背,她开始好奇起来,到底陆天骥是个怎样的人呢?陆家家大业大,这自然是众所皆知,但一个人能垄断茶市场,培植出一整套优秀人才来种茶、焙茶,甚至是卖茶,这可不是那么容易做得到的。据说大家都说陆家是茶市的霸主,而更有许多人称赞他陆天骥是茶王。
欸,等等她就可以偷看到茶王是怎样煎茶的了,她仿佛看到银子开始有往她家茶行掉下来的迹象了。
她跟着陆天骥东弯西拐地,来到一个宽敞的屋子前,这屋子的门大敞着,前面是个中庭,有石桌椅数套。她环视着环境,发现屋子里摆设的都是跟茶饮有关的物品,包括茶碗等等,陈列在架上,看起来很有价值的模样。
“你进去里面,把都篮里的烹茶器具都拿出来备用。”陆天骥放下手里的水方,指着屋子说。
“是的,主子。”莫缇赶紧走进屋子,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几眼架上的茶碗,然后才朝屋子角落的几只都篮走去。
打开都篮,发现烹茶的器具一应俱全,全都擦拭干净放在都篮内备用。她好不容易分批把里面的东西都拿出去,放在石桌上,大老爷的下一道命令就来了……
“你去取一斗井水来。”陆天骥低着头整理木炭跟风炉,头连抬起来都没有,就这么说。
“是的,主子。”她的声音有点紧绷。
“记得别用取泉水的水方,去找厨房的大婶拿专取井水用的水方。”他在她迈出步子,又来不及走远前补充交代。
她的步伐滞了滞,这下连应声都省了,直接走人。
厨房?很远的好吗?还得去厨房拿水方,再走到井边去取水?她光想都觉得浑身酸痛。她刚刚一定是误会了,怎么会以为陆天骥是好心帮她拿水方呢?
即使满心偷偷的抱怨,莫缇还是快快去,快快回,因为她一进厨房,差点就被厨房大娘逮去唠叨一顿。她赶紧推说主子交代的事情打紧,乘机溜了。唉,谁想到当个下人这么难?
奔波了一阵,抱着水方的手都在发颤了,她还是咬着牙把井水捧回来。“主子,水取回来了。”
奇怪了,刚刚提起说为什么不用井水时,是谁连回答都不回答的?现在居然又改变主意,要用井水来煎茶了?
“好。”他瞥了一眼,随即说:“再去取一斗江水来。”
“江水?现在?”莫缇脸差点绿掉。
他看了看她那大惊小怪的表情,忍不住微哂。“不是要你现在奔到江边去取水,家里有专用的水缸,里面装满了从江中取回的水,就在我们刚刚拿的山泉水旁边。记得看清楚,取对水。”
早说嘛!莫缇赶紧把张开的嘴巴闭上,顿时觉得自己很蠢。
不过这样一来,她是不是还得回去厨房一趟,再拿个水方去取水?天哪,杀了她吧!她现在不只肩膀痛,连腿都很酸了。这陆家没事干么这么大,让她得这样奔波。这陆家主子没事干么要她拿那么多水,难道他是故意折磨她的?她露出什么破绽了吗?
她错了,大错特错了。
她怎么会以为陆天骥是个好人呢?
“莫缇!你刚刚干了什么好事?”
厨房传出厨娘相当有分量的吼声,连路过的人都被震了两震。接着吼声出来的,是一阵细细的声音,让人听不真切。
“谁让你掀蒸笼的?我一笼的桂花蒸糕都蒸坏了,你要负责吗?你全给吃了、吞了!”吼声伴随着锅碗瓢盆撞击的声音,让路过的人脚步走更快了。
然后一个狼狈的细小身影奔出来,身后还飞来几个蒸坏掉的桂花蒸糕。
“滚,我不管管家要安排你去哪,总之你再也不准给我踏进厨房来!”厨房大娘的声音非常宏亮。
“喔。”躲在门外的莫缇简直就像只落难的小鸭子,狼狈而气虚。“不掀蒸笼怎么知道蒸好了没?我怎么知道这样就蒸坏了……”
莫缇靠在小径旁边的石板凳上,觉得自己的丫鬟前途难保。奇怪,她在家里也会帮娘做点厨房的事情,怎么就没这么难呢?
其实厨娘不仅要做主子吃的饭,还得张罗这一家上百口的佣仆、雇工的餐食,不能干是不行的。而莫缇在厨房的本事,跟能干还有一段颇为遥远的距离哪!
“这下可好,是要自己去跟管家自首吗?他会不会叫我回家?”莫缇懊恼地揪紧了眉头。
才说着,小径的那头就出现了管家的身影,他皱着眉头,朝她走了过来。
“管……管家?”莫缇小小声地喊。
陆管家摇了摇头。“怎么就这么不机灵呢?厨房的活也干不来吗?算了算了,你回去吧!这陆府还是没适合你的差事。”
“管家!”莫缇情急,揪住了老管家的袖子。
陆管家一转头,看到她那双水汪汪的眸子,心就软了。“我把你进来时给我的银子还给你,这几两银子还够你生活一段日子。”
都怪他不好,收了小姑娘的贿赂,保证要照顾她的。谁想到她这么难照顾,什么差事都干不好。一开始她还说想要去茶行帮忙,还好因为这边缺人,先把她调过来了,不然依这丫头的办事成果,肯定会闯了祸还会害他挨主子的骂。
“管家……我真的需要这差事。如果我没好好在陆府学做事,我爹娘……就没饭吃了,你可怜可怜我,我会很认真的,我不会偷懒,真的!”她可不要就这样被赶走,遇到一点挫折就打退堂鼓,可不是她君莫缇的习惯。
再说,她真的没有说谎,照这样下去,她家的茶馆生意再恶化,到时候爹娘真的要喝西北风了。
“这……”老管家一看到她那两潭水眸,还有那小巧的瓜子脸,觉得这孩子还当真可怜。肯定是家道中落的千金,才会这么不会做事,不然怎么会十八岁了才出来当奴婢呢?“那你说说,你究竟会些什么?”
“会些什么?”她喃喃地重复。她会写字、会算账、会盘点,可这些怎么说出口?一个普通的丫头会算账,可一点都不正常。“我会认一点字……可是这好像没什么帮助哦?”
“认得字喔……”老管家搔了搔胡子。“有了,我把你调去帮主子整理书房。不过你可别给我搞砸,主子身边的差事我通常都是派有经验而且干得利落的人去做的,你若闯了祸,到时候不仅你有事,连我都会被你害到。我这可是冒了极大风险了,你懂吗?”
若不是不得已,他又怎么会想派她去整理书房呢?偏偏这丫头就是这么没本事,连体力也差得很,所以想要帮她,也只能如此了。
“这我做得来,我会认真做的,我保证。谢谢管家伯伯的大恩大德,莫缇替我爹娘谢谢你!”莫缇开心地说。
书房是吗?说不定找得到陆天骥的独家经营秘籍,那她就发了。
“那你跟我来吧,我带你去主子的书房,先教你做简单的整理工作。”陆管家说着就领着她走。
莫缇嘴角含着笑,看在管家的眼底,以为她是家中经济状况不好,因为能保住饭碗而开心。但是她的心里可不只是这微薄的月俸,而是想要自家茶馆赚那白花花的银子。
这事情要让她那自认为文人的爹爹知道了,肯定说她俗气,但她可不在乎!如果她不俗气,完全放任爹爹去管家里的店,根本不可能撑到今天。文人?光喝西北风能饱吗?
于是管家先教了她怎么整理书架的书跟四周的环境,说完就被人喊走了。看来管家伯伯也是很忙,于是就留着她一个人在书房。
“哇啊,这是真的还假的,这么多书,他全看过了吗?”她看着书房里一整片的书墙,兀自瞠目结舌。
不管怎样,现在她得先保住工作再说。于是她去取了抹布跟木桶,汲了水来,先把桌椅擦干净。
刚擦完桌椅,才直起腰想喘口气,就从敞开的门外看到大踏步朝这里走来的高大身影。
“不会吧?”莫缇看到陆天骥,暗呼不妙。遇到他好像没好事,上次被他整得好几天都抬不起手,她还因此打翻了厨房大娘的一盘菜干,连连闯了好几个祸,最终被大娘赶出厨房。这陆天骥还是少接触为妙!
她缩缩缩,把自己缩进书架后面的空间,希望不管他是来书房干么的,最好快来快走,然后别发现她的存在。
她甚至很孬地低着头,猛擦那已经光可鉴人的书架,耳朵拉得长长的,就想听动静。
可是陆天骥哪是那种耳不聪目不明的人呢?他远远就看到这丫头闪进书架后面的动作,然后仔细一看,才发现是那天他叫去汲水的丫头。那天他走得匆忙,店里临时有事要他去处理,让他茶都来不及煮就走了,以主子连她名字都忘记问。
说实在,他后来还有想起她,想问问管家这丫头哪来的,在哪边当差,谁想到一张口还真不知道怎么问起。看她连陆家宅子都很不熟悉的模样,他猜想她是新来的,但是据管家说最近招了一批新的奴仆,所以光这样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没想到今天就让他遇到了。
他好笑地看着她埋头的样子,悄悄地绕到她身后,然后靠在她耳边轻轻开了口:“我说这儿有那么脏吗?”他的声音真的很轻。
可是引起的反应很大,她猛然转头,头就敲到书架,顿时额头痛得快爆开。“喔,好痛!”
“怎么这么不小心?我不是很小声的吗?”他被她那张苦兮兮的脸给看得心慌意乱,赶紧伸出手去。“我瞧瞧。”
他那修长的指擦过她的额头,讶异子她脸上肌肤的滑女敕,但是她额头上的红肿让他更为注意,自然地朝她额头吹了两口气,然后想着该怎么处理这伤痕。
原本吃痛的莫缇醒了过来,发现陆天骥贴得她好近,而他吹在她额头上的气息那般引人心乱,她顿时间都忘了痛了。
“我……没事的。”她红了脸,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背抵着书架,无路可退。
“主子,我真的没事了。”
陆天骥也发现自己的孟浪了,往后退了一步。给了她一点空间。“如果你不是见到我就躲,怎么会这样呢?”
“还说呢!见到你不躲怎成……”她嘴里碎碎念,非常非常小声。“就怕又要我去汲水,搞得手痛得要命,结果打翻了这个又那个,最后丢掉厨房的工作……”
她真的是低着头,近乎无声地“月复诽”主子,但是显然还不够小就是了!
“工作丢了啊?被大娘给赶出来了?”他低声问。
她猛然抬头,差点又撞到他下巴。“你……主……主子!”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听得到?她心慌得差点没昏噘。
“对了,你先告诉我你名字吧,那天连名字都没来得及问呢!”陆天骥退开来,怕他再不给她空间,那张火红的脸恐怕永远都没机会退烧。
“回主子的话,奴婢叫做莫缇。”她是叫做莫缇,只是不姓莫,姓君。当然她可不想跟他说。
“莫缇?哪个缇?”他在桌子前坐下。
莫缇见他桌上摆有笔墨,于是拿起笔,在纸上写下“缇”字。“是这个字。”
“你识字?”他眯起眼看她。
她暗怞口气,懊恼自己不该孟浪。“识得一点,写写自己名字没问题的。”
陆天骥怀疑地看着她。她写得一手好字,那个缇字写得秀雅又沉稳,完全不像很少写字的人能写出来的字。
“好像是刚进府没多久,为什么想来陆家当差?”他沉声问,再度觉得这丫头很怪异,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奴婢。
“是牙婆介绍的,听说陆府当差很稳定……”她心虚地回答,不敢迎视他那双锐利的眼睛。
“可是这城里大户人家很多,怎么会想来这儿?”他不放弃,继续追问。
“可能……我跟牙婆提过,我爹爹喜欢喝茶,如果能到卖茶的人家去当差,说不定可以学学怎么煎好茶。所以我原本是去茶庄那边当差的,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茶水还没煎上一壶,就被管家派到宅子里来了。”说谎的技巧就是半真半假,这样比较不容易忘记自己编的谎言,这些她之前就沙盘推演过了。
“喔?”他微微掀起一道眉,若她没有从头到尾不敢接触他的眼睛,那么他就会信了她的话,可她却一直低着头,教他不免疑惑。“这么想学煎茶?”
“嗯,莫缇想孝顺爹爹。”她细声回答。她是想孝顺爹爹没错,只不过是想用赚多点银两的方式。
“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走吧!”他起身往外走。
“主子,去……去哪儿呀?”他怎么说风是风?莫缇觉得陆天骥这人实在太难预料了。
“去取水啊!那天我们取了泉水、井水跟江水,都来不及煎茶,我就去忙了。今天我们肯定要煎成茶。”他大迈步地往外走。
“取水?啊……”她好想死喔!他上次虐待她还不够,还想再来一次?
他是不是已经调查出来她是细作,只是想不动声色地整得她哭爹喊娘?还没提水,她的手臂就开始觉得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