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飞。
相貌秀气的小女孩睁著清亮的眸子,自二楼窗口注视著前院往来的人潮,想像著自己有一双翅膀,可没几分钟,她就蹙眉的抚著刚刚被捏痛的手臂。
今天,孤儿院内的阿姨帮她绑了辫子,说什么绑辫子的她最可爱了,还警告她不准解下,要不领养她的叔叔会讨厌她。
叔叔?她爸爸没有兄弟姐妹,她哪有什么叔叔,爸爸死后,那些原本巴结他的亲戚们一看到她,脸就变得很臭,凶巴巴的说著爸爸的坏话,然后厌恶的撵走她,要不就哭丧著说他们养不起她之类的话。
就算她只有八岁,她也知道她被好多人遗弃了,所以才会被丢在孤儿院。
她讨厌待在孤儿院,这里的人凶巴巴的,只要她不听话就会被捏手臂或大腿,这儿的小朋友也很讨厌,老看她个头小,就爱抢她的食物,所以她讨厌他们,相同的,他们也讨厌她,都说她不说话是个怪人。
为什么她一定要说话呢?会说话爸爸就不会死了吗?她就不会被遗弃了吗?
她不想说话,她只想飞,不管是谁都好,只要有人肯带她走,她一辈子都不想回到这个地方了……但,到底是哪个叔叔想领养她?
冷水依托著腮帮子,怎么想都想不出所以然,突然间,她看到院长带著一群大人走人孤儿院内,亲切的同他们聊天。
院内阿姨说今天会有人来领养她,是不是代表著,在这群人之中有人要领养她?会是谁呢?
「冷水依,你在这里发什么呆!」
随著讥笑声冷水依被拉痛了头发,小脸皱得丑丑的。她瞪著他,怨恨的眼神不似一般孩童天真。
又是他!这个王小胖,食量是她的好几倍,每次都抢她的食物吃,也老要拉痛她的辫子,害她最、最讨厌留长发了!
她发誓,有机会她一定要剪掉讨人厌的辫子!
「怎么,生气了?生气了就骂我啊,不要只会瞪人,瞪人可不会痛!」说完,王小胖哈哈大笑,以欺负她为乐。
闻言,冷水依似想白喉头发出声音,但没多久她便放弃了。她已经好久好久都不说话了,自爸爸死去的那天起,她就说不出话了……
冷水依的小脸绷得紧紧地走向他,抡起拳头想打爆他的一口烂牙。
「喂,你想要干嘛?」
她恶意的笑了,趁他还僵在原地时,两手指住他的圆颊,往外用力一拉扯──
「啊啊──」王小胖痛得嚎啕大哭。
「呀唉,冷水依,你在做什么,放手啊!」
冷水依顿地被推了一把而松手。
「阿姨,那个哑巴打我啊!」
「你这个孩子怎么那么坏……」
冷水依不驯地瞪著他们,一点做错事的心虚都没有。对她而言,被欺负了就是要以怨报怨,打回来再说。
「算了,有人来领养你了,你最好乖一点,不然我就打你嘴巴,知道吗?」陈阿姨见时间差不多了,撇下了哭个不停的王小胖,似嫌恶的拉著她的手,走到楼下。
冷水依敢怒不敢言,她也想尽早被领养,离这个爱打人的坏女人远一点。
「好可爱的小天使啊,你就是发哥的女儿吗?」
冷水依定眼一瞧,就见一位束著长发的少年蹲在她面前,亲切的冲著她一笑。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长相俊美的少年见她静静地不说话,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赶紧说:「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杜悠凡,是你爸爸生前的好朋友……」
说著,他的喉头微涩,不自禁地抚著她的长辫子。
他终于见到发哥的女儿了。她好小,才八岁,弱不禁风的样子像是营养不良,不过他敢肯定,她长大后铁定是个美人胚子。
她承袭了她母亲的美貌,尤其是那双过分美丽的眸子,太清澈,也太疏离,像是受过伤的小兽,需要更多的包容和呵护。第一眼,她就吸引了他。
可怜的孩子,他可以想像她被多少亲戚当成皮球踢,最后才会被丢弃在这里。
半年前他还未满十八岁,只能看著她被送来孤儿院自生自灭,但从今天起,他是个十八岁的成年人,身为美国京太集团继承人的他,利用家族的特殊管道领养了她,决定把她带离孤儿院。
这是发哥生前的遗愿,他希望自己帮他照顾女儿,直到成年。
「跟我走吧,你爸爸希望我好好照顾你……」
她依旧不说话。杜悠凡以为她只是怕生,想拍拍她的脸颊亲近她,没想到她突然张口咬住了他的手背。
冷水依用力咬住他的手背,受伤的眼神没有得到丝毫慰藉,反而是怨恨。
杜悠凡……是这么念的吧!她怎么也没料到,这个大哥哥是爸爸的朋友,他看起来虽然比其他人友善多了,但她讨厌他露出想安慰她的眼神。
她不可怜,她一点都不可怜!
杜悠凡没有挣扎,发哥生前并没有好好疼爱他的女儿,死后她也被亲人们丢弃了,他知道像她这样的小孩,自尊心比一般的孩子都强,对她必须要更有耐心。
冷水依迷惘的松口了,但仍一脸防备。他是长得很帅、也很好看,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坏人,但她压根儿跟他不熟,哪知道他跟那些假仁假义的人有何不同。
杜悠凡苦笑的看著手背上的齿印,看来她是来真的。他也是跟她来真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大你十岁,你叫我杜大哥就行了。我会代替你爸爸好好照顾你,供你吃住和应有的教育,直到你成年能独立为止。」
冷水依没有反应,只是疑惑的望著他。
她在做梦吗?她真的可以离开这里过新生活?她一直希望她有一双翅膀能飞,没想到有翅膀的不是她,是他……他说她是个可爱的天使,他才是天使吧!
「还是你想继续待在这里?」
冷水依一脸嫌恶,摆明了对这儿的厌恶。
见状,杜悠凡莞尔笑了,一手拎起她简单的行李,想牵她的手离开,不过她避开了,迳自越过他,越出了孤儿院那扇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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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悠凡本以为她不说话仅是小孩子闹情绪,回到家之后,他才发觉到不对劲。
没有小孩子到了另一个环境,会不哭不闹,没有任何不适应,像个小大人吧。
也许是她太早熟,但好儿个小时下来,她一句话都不说,连最基本的问候也不会未免太怪了吧。除非,她是故意的。
待她窝在房间睡了一个午觉起床,杜悠凡难得摆起架子,交换条件地道:
「水依,只要你说你饿了,我就马上请林嫂端晚餐过来。」
他希望能听听她的声音,一定跟她的外貌一样甜美吧。
咕噜咕噜……她是饿了,但她还是不想说话,不,是说不出来。
喉咙似被什么卡住了,沉重的什么话却说不出口……
与她大眼瞪小眼了近十分钟,杜悠凡拿她没输,也不忍心饿著她,索性叫她先去洗澡。「洗澡会吧,不用我帮你洗吧。」
。冷水依瞪了他一眼,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五点多了,通常这个时候,她都得跟其他小朋友们挤浴室,洗的是战斗澡,比不洗还累,尤其她还留著及腰的长发,难洗得很,也要吹很久才会干,要不是阿姨威胁她不准剪,说她剪了不可爱就没人来领养她,她早就自行剪掉了。
现在,她都逃离那个地方了,可以剪了吧。
冷水依在化妆台前找了把剪刀,毫不眷恋地卡喳剪下。
「水依,林嫂临时有事,会晚点回来做饭,在洗澡前吃个点心暖暖胃吧……」
杜悠凡敲了几声门板,见她没反应就直接推开而人,却被她吓了一跳。
他惊骇地发现地面有一串辫子,再瞪著她那及肩的乱发。
这孩子居然剪掉了自己的头发!
没来由的愤怒充满杜悠凡,随手把点心搁在化妆台上,他一个箭步上前抢走她的「凶器」。
「以后不准擅自剪头发了,知道吗?」别说他可惜她那一头漂亮的长发,要是不小心伤到她自己怎么办?
冷水依蹙眉,回瞪著他。她讨厌被命令,就算被他收养,他也休想她会乖乖听他的话。留长发最麻烦了,要洗要吹还要时时整理,不如剪掉轻松……
杜悠凡像是自她跟底看到厌烦,温柔地笑了。「把头发留长吧,以后我帮你吹干头发,好吗?」
他会读心术吗?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冷水依歪斜小脸,她以为他在说笑,没想到在往后的日子里,他真的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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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普照,今天的天气出奇的晴朗。
铃铃──
「Shit!」诅咒了声,他缓缓醒过来,慢条斯理的起身接电话。「杜悠凡。」
每到假日,他是非睡到中午过后才会起床,是谁敢在这个时候吵他!
「杜大少爷,你怎么还睡那么晚,你的小养女没叫你起床吗?」
「别叫她小养女,她叫水依。」杜悠凡一边穿著衣服,一边纠正对方的用词。
水依才不会叫他起床,都两年了,她连开口唤他一声杜大哥都不愿意。
唯一让他感到骄傲的是,每个人见到水依无不称赞她长得漂亮,长大后肯定是个大美人,让他很有当父亲的成就感。
「悠凡,你该不会是有恋童癖才领养她吧,听说那孩子是个美人胚子……」
「停止你龌龊的思想,我只是把她当成亲人!」他才大地十岁,说当她父亲太牵强了,但身为她的监护人却是斩钉截铁的事实。
「我知道了,你想搞美少女养成计划!不错哦,趁现在把自个儿的新娘养大,以后就不用担心找不到理想的老婆了!」
「水依是发哥的女儿,既然我都答应发哥会好好照顾她,就一定要做到。」杜悠凡没好气的正色道,然后挂上话筒,没有闲聊的心情。
他和发哥是在一场画展上认识的,彼此虽然相差了十多岁,却一见如故,不管谈什么话题都默契十足,和亲兄弟没什么不同。
这两年来,他一直没有告诉那孩子,她父亲是他间接害死的。
二年半前的那场车祸夺走了她父亲的生命,当时他也在那辆车上,但发哥为了保护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把他推出了车外,自己则难逃一劫。
如果当时发哥没有载他出门,没有救他,就不会有那场车祸,他也不会死了,说他是间接凶手一点也不为过。
但他内疚得说不出这个事实,只能给那孩子最完善的生活品质,他甚至为了领养她,和父亲大闹革命,坚持把她接来美国,好让他能一边念大学,一边就近照顾她,还怕她不适应搬出杜家,选择华人最多的社区居住,一住就住了两年。
可他为她付出那么多心思,她什么时候才肯开口说话?杜悠凡不是没有带她去看过心理医师,但每个医师诊疗的结果都指出,她受到太大的汀击,所以将心封锁著,不愿开口。
也难怪她会深受打击。她父亲原是没没无名的艺术家,二十出头就有了她这个女儿,也因为没有名气,母亲生下她后就离冢出走了,没有再回来过。
自此她父亲自暴自弃,加上她有张和妻子相似的脸蛋,对她总是下意识的嫌恶排斥,把她丢给保母照顾,就算之后的创作愈来愈顺利,也没多花一点心思在她身上。
父亲死后,亲戚们没人肯要她,把她丢到孤儿院,直到被他领养为止。
水依她是那么寂寞,拥有双亲却没人肯爱她,所以她的心病了,病得很严重。
两年了,因为她不愿开口说话,所以无法到正常学校上课,他只能找家教帮她上课,她也很聪明,是态度冷弓点,连老师都拿她没办法。
要不是看过医生,确定她精神状况正常,他也会以为她有自闭症。
不,她挺凶悍的。隔壁有个男生林小勇喜欢她,特地送她花,她竟当著对方的面把花撕个烂碎,吓得人家大哭,家长还找上门来理论。
光想到那画面,杜悠凡就噗哧大笑出声,边笑边踏出了房间。平常他忙著写程式,没什么时间陪她,今天是假日,刚好能带她出去走走。
才闪过这个念头,窗外就传来吵闹声,他略感不妙的走到客厅,拉开窗帘,居然看到了水依拿著石子掷人!
杜悠凡急忙冲出屋外阻止,可惜他晚了一步,胖胖的小男生已经哭著跑回家了。「水依,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说完,他真想骂脏话。他忘了她不能说话。
冷水依仅是瞟了他一眼,然后蹲抱起小狗狗,赶紧进了屋里。
「那只狗不是隔壁的……」杜悠凡喃道,模不著头绪的跟著进去,直到发现小狗脚上的血迹,才恍然大悟的松了口气。
他知道,这回她并没有做错,她只是想保护小狗,才会掷石子赶人的。
「它是林小勇的狗。你不是很讨厌林小勇,才会当著他的面把花给撕了,为什么还要救他的狗?」杜悠凡问著,想突破她的心防,诱她开口说话。
为什么要救他的狗?她不知道,只知看到皮皮被欺负了,就会想起她自己……
冷水依没有费神去理会他,专注的替小狗擦著药,小狗也乖乖地任她擦,偶而恬恬她的手或脸颊撒娇著,逗得她不由地轻扯微笑。
「你只是想保护它,对吧。」
一句话教冷水依停下动作,迷惘地望著他。
她从没想到跟他走后,他们会相处了那么久。因为孤儿院的人都讨厌她,说她是个怪人,她也以为总有一天他会厌烦她、丢弃她的,所以她一直不放心,深怕哪天会从天堂掉人地狱。
没想到两年来,不管她怎么任性、不把他当一回事,他对她始终是那么温柔,不曾对她发过脾气,毫无怨言的帮她吹洗头发,甚至有次她发烧感染肺炎,他还背著她去就医,不眠不休的照顾了她好几天。
自那次起她深深知道,他是这世上唯一真心待自己的人,她无法再对他的付出视若无睹,她知道开门叫他一声杜大哥是他最大的期盼,但是……
叮咚──门铃乍响,杜悠凡与她对峙了几分钟,见她不为所动,只好去开门。
门一开,林小勇冲进了屋里,朝冷水依奔去。
「我女乃女乃说,她看到皮皮被我们班上的林大明欺负了,还是你把他那个大坏蛋赶走的。谢谢你救了我家皮皮!」
闻言,冷水依微窘的低下小脸,有些迟疑的把皮皮交到他手中,目送著他把皮皮带走。生平第一次她竟觉得被小狗恬的感觉还不错……
「水依,你一点都不想把小狗还给人家吧。」
冷水依惊讶的瞪著他,像是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到声音,只能挫败的撇开小脸。
「慢慢发音,你一定能说话的。」蹲,杜悠凡捧著她的脸蛋,对著她,不许她再逃避。
她可以吗?她真的能够开口说话吗?
冷水依微喘著,感觉声音就滚在喉咙问,只差一点就能月兑口而出。她能不能开口说话并不重要,但她知道他在乎,所以希望能唤出他的名字……
「悠……」
杜悠凡定定地看著她,什么都没说,相信她一定做得到。
冷水依看见他眼底的信任,抿了抿嘴,干脆用尽力气吼道:「悠、悠凡……」
她说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了……
「叫我杜大哥。」杜悠凡掩不住狂喜的抱紧她,然后像怕抱痛她似的松开她,看著她笑了。她微微勾起的笑不太明显,但他知道她笑了。
「悠凡……」冷水依一遍遍喊著他的名字,深怕待会儿会开不了口。
她的声音像棉花糖,如他想像中的甜美……
「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杜悠凡没再纠正她的用词。他不希望她太有压力,想慢慢地引导她说话。
「我喜欢那只狗,它好像我……」皮皮被欺负的好可怜,她曾经也被欺负……
听著,杜悠凡的心就软了一大半,他没有安慰也没有再提起过往,仅是夸赞著她。「水依,你包扎的功夫很不错,以后可以当兽医喔。」
冷水依没说话,只是睁著晶亮的眼凝望著他。
兽医,听起来好像很不错。不过她还不想告诉他,在真正喊出他的名字前,她早在心底练习了好几千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