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家,兰兰的电话就来了,听到她的声音,我有种回复到现实生活来的感觉。
她哗啦哗啦的说:“小李忽然走了。”
“走了,什么意思?”
“改行了,不做护士了,你说奇不奇?苦读了两年,忽然放弃了。”
“啊?”我心里明白了几分。
“奇的是有两个大汉找她说话,然后她就辞职不干了。”
“啊,还有其它的事没有?”我不想她再提那一笔。
“嘿!有一个女的说我钻石大是大了,亮是亮了,可不知道是否人造钻!哼!”
这便是兰兰天大的烦恼。
“你就说是人造钻好了。”我笑。
“不,我说:太小了,才一卡拉,犯不着找人造钻来充。”
女人们都有一手,可别小觑了各等各样的女人才好。
“喂!你那顿吃得如何?”兰兰问。
“菜很好,可惜你不在,我一直挂念你。”这是真话。
“又来了,”她在电话那头窍笑,“怎么爱得这么肉麻的?”
“是真话,有什么肉麻?”
“好,就相信你一次。”她说,“早点睡。”
“知道了。”我挂了电话。
天还是热。
我觉得我与兰兰真是天生的一对,咱们俩都是普通人。
若是错混到不平凡的人群里去了,倒也是一种痛苦。
急症室里开始有不少服毒自杀的女病人,有些救了回来,有些没救回来,然而始终没有人再叫我去取钱,小李心肠软,心肠也贪,她以为这女病人是无主孤魂,那些好货,不拣白不拣,谁晓得偏偏弄出毛病,倒真的应了她口头禅:“不好了!不好了!”
我与兰兰仍然做着,并且拼命节钱,我们还是要结婚的,兰兰又有一套,她不主张摆酒席了,要派行蜜月。有钱走远一点,没钱走近一点。
一切由她做主吧,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况且她的主张也过得去。我父母远在外国,他们理不了,也不理这事,他们信我的眼光。我倒也没有怀疑我的眼光,兰兰便是一般人口中的一良家妇女。
这年头啊,找个把良家妇女还顶不容易。
有时候下斑,她也说一点事我听。
譬如今天,她说:“一个女病人死了。临终倒不怎么样,很坦然的样子,只反反复复的说着一句话:‘我竟没有遇到他,我没有遇到他。’她神智还很清楚的,可是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也是个服毒的,年纪轻轻,怎么老有人不想活?虽说人人终有一死,在医院里,什么都没有,就是人断气多,可是我还是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不爱活,我觉得做人虽然只匆匆几十年,但很有意思。”
我微笑,兰兰怎么会得明白。
“死了,父母来领尸,哭得死去活来。这些人真自私,再也不想想别人的!”兰兰很气愤。
想想也是,那个人虽没出现,可是到底也得熬下去,做人与做事一样要做完才放得下心,忽然截断了,总不大对,违反天理似的。
兰兰说:“我是没有自杀的理由,也绝对没有那种勇气,我是个最最无用的人。”她用手圈住了我的臂膊。
兰兰大概也不知道,她可以算是一个幸福的女人。
过了没多久,我得了两个礼拜的假期,休养在家。不放假还好,一放假整个人就累得像塌下来似的,整天睡,兰兰下了班就笑我是只猪。
我说:“本来我要到别处走一次,你又不准我去。”
兰兰急了,“唷!把我说成雌老虎了,你往哪儿去,与我有什么关系?我还用锁锁起你呀?只是你这人,真正狗咬吕洞宾,两星期的假,好走多少地志方?匆匆忙忙,不如养养元气。”
其实她的确不想我一个人到处溜,兰兰妈曾给她金石良言,“丈夫丈夫,一丈之外就出毛病了,所以要盯得紧!”
两个礼拜,可去的地方多呢,唉,算了。
多多休息也有好处。
一天下午,忽然接了一个电话,我一拿起听筒就问:“兰兰吗?”
那边不出声好一回了,才说:“王医生,我姓君。”
她?她来找我干什么?
“王医生,我身上有点病,如你有空,请你来看一看,好不好?”她声音哑哑的。
“什么毛病?”我怀疑,“我看得了看不了?你平时看惯董医生,最好找董医生。”
“董医生憩暑。”
我想我也在憩暑,这女人也很够烦的,怎么老认牢了我。
“王医生,麻烦你了。”
“什么病?”我终于问,“我好带药。”
“外伤,我在泳池旁滑了一交。”
“啊,小事。”我放心说。
“唔,麻烦你了,清你下楼,我车子在等你。”那姓君的女人说。
我拿着电话往露台下看,果然见那部劳斯莱斯就在下面。这女人厉害,晓得只要她开了口,便十拿九稳。
我说:“好,我马上来。”
“谢谢你,王医生。”她放下了电话。
到了她那里,两个女佣人又换了新面孔,仍然待我一般的殷勤。
我进到屋屋,佣人说她在书房里,我跟进去,书房又是漂亮的书房,来不及打量布置,只见她一个人坐在暗角里,叫了一声“王医生”。
我放下药包,笑道:“太不当心了,”
她哑声说:“可不是,又烦你了,王医生,若我还有旁人可求,决不烦你。”
这句话倒是说得很心酸,也算是实话,她的确是无人可求,这我是明白的。
“跌了哪里?”我问。
她始终坐在暗角里,我把窗帘微微提起一角,见了她的脸,真正吓了一跳。她嘴唇破了,肿着,嘴角积着瘀血,一只眼睛上角也裂开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另外一只眼白里全是红的。手臂上包着白纱布,也有紫黑色的血渍。
我说:“这不是交摔的,你是被人毒打了。”她不响。
“这种伤我不会治,你要进医院,额角要缝针,嘴唇放血,手臂上怎么了?”我拉了她一下。
她闷哼一声,痛得脸色发白。
我伸手按她胸下,我说:“肋骨断了。”
她看看我,神色惨然。
我问她:“谁做的?”
“王医生,我不去医院,求求你治我。”
“我治不了!”我吼道,“谁毒打你?说!”
“我自己在泳池旁滑一交,真的,王医生,你不治我,我也只好这样了。”
我转头叹息。“几时的事?”
“今早。”
“今早为什么不找我?现在都五点了。”
“怕你没起身,不便。打电话去医院,医院说你休假,又考虑了很久,实在没奈何,才到你家找你。”君情说。
我说:“你躺下来再说。”
“不能躺,痛。”
“我先找个中医来替你续骨。别笑,他们有他们的好处,不然就得进医院打石膏。”
我用她的电话拨了几次,找到两个中医,一会儿都来了。
她是疼得全身全脸都是汗,始终没哼一声,坚强起来倒真坚强,又替她验了内部,没有大碍。然后由我替她打止痛针、抗生素、破伤风针。我笑:“这叫作中西医会诊。”她笑了没有,我看不出来。
我替她用棉花细细抹净脸上的干血,敷了药,再看手臂。
手臂上明明是利器剖的,不很深,但很长,有三四寸的样子,很恐怖。我心头发毛,这女的来历不明,如花如玉,都有男人在她身上刮几刀,痛殴一场,我再膛这混水,万一有人误会,如何是好?心惊肉跳。
我又叹一口气。
“这也交摔的?真够艺术。”我说。
她苦笑。
“从此以后,这条玉臂是留下疤痕了,多可惜。”我说。
她还是不出声。
我替她包裹好了伤口,我说:“如果发炎,还是进医院的好。”我劝她。
她说:“不行,医院我是死了才去的了。”
“这又是什么话,听听,多么不吉祥。”
她黯淡的笑一笑,“吉祥?我这一生不过是这样了。已经完了,还论什么吉祥不吉祥?”她说得这么真切,这么肯定,又这么自然,仿佛她的一生,是真的完了,不过坐在一个暗角落里,等死罢了。
我问她:“如果我不来呢,你就不看别的医生?”
“我并不稀罕。”她说,“活了大半辈子,不过如此。”
“生命是充满惊奇的。”我说,“一个人要有勇气活下去,我们之间,谁也不晓得明天会发生些什么事,只要转一个弯角,你会见到新的希望新的世界,要提起勇气来,努力向前走。”
她听完了,鼓起掌来。
我气结,白了她一眼,收拾我带来的东西。
她轻轻的抓住了我的衣角,叫我道:“王医生。”
我看她。她的神色是温柔的,这一种神色,叫我怎么形容她好呢,仿佛我是主人,我要她怎样,她就怎样。而我不过想她好好的活下去,我是个医生,我希望每个人好好的活下去,充满生气的活下去,这也许是我喜欢兰兰的地方,她是充满活力的,一天比一天有劲。
而这个女人,我有种感觉,有种花凋的感觉。
过去或者她是刁钻荒诞不羁邪气的,然而如今,生命似乎渐渐离她而去,从她的神色里可以看得出来。
我过了很久才问她,“有什么事嘛?有事尽管对我说,我做得到,莫不帮你的。”
“我知道你是好医生。”她说道。
我俯去,“你要休息,最好把上次那位护士找回来照顾你,你要当心,不要再跌交,走路要小心。”
“我的路,”她说,“难走。”
“每个人的路都不好走。”
“我的路——”她摇着头,一派无助,只是抓着我手。
忽然我为她难过起来,这样一个女人,做错了什么呢?遭遇这么不好。我扶她起来,慢慢走向房间。我一手扶她,一手推开房门,只见佣人正在收拾,我拉开被褥,把她放进去,盖好被子。只见枕头角有血。地上跌着一本书:张爱玲《怨女》。
我为她拾起书:“你看这个?”
“唔。”她说。
她很平静。她一直很平静,两手在胸前,微微的扼着一个微笑。
“我有一个请求,王医生。”
“什么?”
“如果我睡一觉,你可否呆到我醒来?”君情说。
我笑了,“你一觉睡到天亮,我岂非累死了?你要人陪,我明白,临时找不到人,我替你安排个护士可好?”
她说:“那么,可否等我睡着了,你才走?”
“好,那么快快睡,不准胡思乱想。”
她说:“当我小的时候,很小的时候,父母搬到一层新房子去住。我当时认为真是一间好屋子,有客厅,有睡房,朋友进来,不必看到挂着的睡衣了。在厨房,母亲挂了一个镜子,常被油腻所蒙,是一面极旧的镜子,可是我最最喜欢那一面镜子。一个夏天,我的头发也剪得这么短,穿件T恤。短裤,照镜子。人人都说:她真漂亮,皮肤太好了,一颗雀斑都没有。”她停了一停,“那是我非常非常年轻的时候。”
我在听。
多么奇怪的一个女人,多么奇怪的记忆。谁还会记得多年之前的一面镜子?
“我只十七岁。”她微笑,“今年我二十九了。”
“你还是很漂亮。”我说,“不用愁,快睡觉吧。”
兰兰从来不想过去,她只有将来,而且兰兰相信将来是掌握在她自己手中的。当时她主动约我,多少人讥笑她既不貌美,又无大学问,可是终于她是与我订了婚,我也喜欢兰兰这一点强烈争取与生存的。
我说:“想一想将来。”我说得是这么老套。
“多谢你来,王医生。”她根本不答我。
“我明天再来瞧你的伤口。”
“谢谢你。”
我翻着她那本张爱玲的小说。
“你可以走了,医生,不好意思,浪费你的时间。”
“不要紧。”我说,“好好睡,再见。”
我离开了她的房间。女佣人领我出去,我想向女佣人吩咐几句,想想也是多余的,她三日两头换佣人,谁真关心她?才没有用,反正我明日来罢了,她那些疼肿,怕要三两个星期才退,那条肋骨,靠上帝。
第二日我又去了。
她仍然很镇静,两位中医也来了。说她没有大碍。没有大碍,大概就是不会死人,我觉得无端端被人弄得遍体鳞伤,很是大碍。
她坐在泳池旁晒太阳,我坐在她旁边。
她忽然问:“王医生,你可信上帝?”
“自然。”我说。
“我也信,”她忽然很天真而起劲,“除了钱,我就信上帝,其余什么都不信。”
我啼笑皆非。“你这人,《圣经》上写得明明白白,‘你们信了我,就不可再信马门’,马门就是钱财。”
她也笑了。居然是真的笑,似一抹阳光。
“我的眼睛,没有问题。”
“再也不能摔交了,眼睛很柔女敕,血管一破,麻烦得很。还是小心点好,你又不是打勿杀李逵。开什么玩笑。”
“王医生说话,真是一句是一句,很有力量。”她说。
“我什么都知道。”我说,“我明日再来。你手臂上那伤口有问题。”
她点点头。
“进屋子去休息。”我命令。
我看她服了镇静剂,让她睡。
回了家。我决定不让兰兰知道这件事,不是故意瞒她,而是怕她那性子,不知人间险恶,拼命查根问底,可能会惹起麻烦。她问我哪处去了,我只说去游泳,她也不追究。反正这是我的假期。
与这位君小姐相处久了,不难觉得她本性很好。大概可以怪环境,怪社会,怪命运,她从来不感叹她自己,很少提到私事,绝不谈到她的秘密,故此我一点也不晓得她的来龙去脉,只知道她是外室,物质生活丰富,如此而已。若身体养息好了,毫无疑问,是个美女。
我每日只去诊治她一两小时,余的伤都没事,就是左眼角与手臂的疤因为缝针,长得不很好。她算是破相了。然而她并不在意,两个中医她以大笔的诊金遣走了,她没有给我钱,我倒很安慰。
一日下午我陪她在泳池边坐。
我说:“阳光真好。”
阳光真是好,她的屋子四周都有墙,静得很,只有树叶的影子射在地下。隔壁人家大概有孩子,稚气的嬉笑声传过来,很远的样子,仿佛是在骑三轮车,有铃声,叫人叫声。
她侧着头听,神情是贪婪的,然后她说:“阳光这么好,然而我的一生已经完了。”
我正想出言反驳,仔细想了一想,何尝不是。我的一生又何尝不是已经完了。我今年什么岁数了?以后还有什么作为?不过是养育子女,在这家里终老,说不定就死在这家医院里。已经活了一半有多了,只是目前的光景还很好就是了。
她微笑,那个微笑,说不出的凉意。
我说:“……你仍很年轻。”
“我最好的岁月,是与一个男人共渡的,该男人对于我的存在很是厌恶。”
“那么他何以与你在一起?”
“我不知道。”她微笑,那笑凝在脸上。
“那么你为何还与他在一起?”我又问。
“我爱他。也许不过是因为我爱他。”她说,“一个人年轻的时候,很稀罕一种东西,叫爱情。我曾经迷信过爱情以及其它更多的东西。现在我也想再爱,可是那种劲道没有了,我失去了爱人的力量。”
“爱人何必要力量。”我笑。
“呀,你是不会明白的,王医生,你是一个幸福的人。”
我只好笑了。
“你认为我可以走动否?”她忽然问。
“自然。”
“我想走到浅水湾去看影树,不过是二十分钟的路,你走得动吗?”她恳切的问。
我点点头。
放着三辆车子,她动了走路的念头。她根本不适宜做小老婆,她连做大老婆也不适合,她是一个奇怪的女人。她有她的世界,她有她的苦处。
她披了一件毛巾衣,与我一直走过去浅水湾那一边。她没有说实话,往浅水湾走,要半小时有余,然而我想,如果走不动,可以叫车子回来。
难得她有这样的兴致,不陪她也说不过去,她的要求,是这么低。
我们一路走着,她低着头,不说话,戴着一顶草帽,那顶草帽是纯色的,什么也没有,不是兰兰戴的那种。
我说:“人总要好好的活下去,要求不要太高。世界不过是这么样的一个世界,太苛求是不行的。”
她停住了脚步,抬头看牢我。草帽的影子一格格的射在她的脸上,她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我掏出手帕来擦一擦汗,太阳是这么的炽热。
在很远便看到了火红的影树上,一片红霞似的,她停住了脚步,她说:“到了。”我诧异的看看她说:“还没到呢。”她说:“到了,这样看最好。”
我一时间才弄明白,她这人,说话是这般弯弯曲曲,要动很久的脑筋才能懂得,往往弄清楚以后,就有一种茫然。
我问:“你要回去了吗?”
“回去了。”她说。
“走得动吗?”我又问。
她点点头。
“你的肋骨尚未十分痊愈,还缚着纱布,要当心才好。”
她又点点头。
我不自觉的扶着她走回去。一身大汗,不过远远的看了看影树。她坐下来跟我说:“那花,不过两三天就落了,一地都是。”她又补充说:“所有的花都是这样的。”
一直这样子说话说下去,真要发疯的,我跟她道别,她向我谢了又谢,看她的样子,仿佛极之满足,一树年年开的花——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一直开车回家,我不明白。
到了家,我洗了澡,后天就得上班去了。本来是一个假期,被她占据住了,我是医生,她是病人,可惜我只医得了她的外伤,医不了她的内伤。
才在床上看报纸,门铃就响了,我心想,这个时候,什么人来呢?
去开了门,是兰兰气愤愤的站在门口,虎着
“什么事?”我问,“你怎么了?”
她怔怔的看看我,一声不响,脸上渐渐转色,呆呆的流下泪来。
“家里出了事?”我大吃一惊,“你有什么话说呀,别这样!快进来!站在门口干什么?
她还是不出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一直在流泪。
她身上还穿着制服,我真是模不着头脑。
“什么事吗?你说呀,说呀!”我催她。
她忽然勇敢起来,她说:“家明,我与你说了吧,凭我的姿色才貌,原是配不上你,我与你订婚前后,不知多少人嫉妒羡慕我,我也想,如此一帆风顺,真是福气。家明,你是欺我老实吧?你另外有人是不是?你知道我是要争的,你一气,乘机就解除了婚约,我若爱你,应该假装不知才是。可是如今有人亲眼见了,传得沸沸腾腾,你在家不知道,我是一点面子也没有了。”
我听得好不胡涂,好容易才弄出一点眉目来。
我愕愕的问:“我?另外有人?谁?”
“事到如今,家明——”
“事到如今,瞒也没用,是谁呀?”我光火了,“你说给我听听!我并不知道自己除了你还有旁的女人,无端端来一场哭闹,弄得这么惊人,你要我怎么样,为了谣言在医院公开向你道歉?兰兰,你花样太多了,这些年来样样面子要争足,非要在人前把我踩在你脚下,对我大呼小喝,不知是什么意思,你别这么幼稚好不好?我若有别人,我不去跟那个人订婚,倒跟你订婚,我多大年纪了。还玩这种游戏?真受不了你!”
她不怒反喜,然而还是问:“没有……?那么人家看错了?在浅水湾道附近散步的不是你?”
这次真让我愣住了。消息怎么会传得这么快?现在怎么办?刚才一味死劲否认,再也想不到“另外一个”女的竟会是我的女病人。现在承认,岂非更糟?她怎么还会相信,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只好否认下去。
“浅水湾人头挤挤,”我淡然说,“难为这人了,这么关心我,我也见到她妈的女乃妈的娘娘的姨母的儿子的表弟的堂姐跟洋鬼子泡呢!”
兰兰转哭为笑。“你这个人,一点正经都没有。”
“你少听人说好不好,这干人安着什么好心?我最恨是这种人,偏偏你又非要受人摆布,让他们开心,你若不相信我,何必嫁我?以后值得疑心疑惑的事还多着呢!以后看病,也不看女人,光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