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 佳节 作者 : 亦舒

我在这一连几天内都看见她出现在酒店大堂内。

她与她的孩子,一个三四岁大的小男孩。

两母子一起吃客冰淇淋,小孩一脸天真,她有掩不住的寂寞。

我不知她的名字,她约有三十四五年纪,也许更年轻。许多在职业上出锋头的女强人就算到四十岁也不显老,因为她们有信心,有冲劲。

但是她!因为早婚的缘故,一早不见物质上享受,十年八年下来,眼睛钝了,身体发胖,一点劲道都没有,活像养得白白胖胖的一只家禽。

她打扮很时髦,最新式的皮裤,看得上单件头价值都得上万,配最好的高跟鞋及鳄鱼皮手袋,发型也是时款的,但不知恁地,那股味道就是不出来。

致命伤是发胖,一直从腰身婰围胖到大腿,像只小型水桶,全身缺乏线条,春背影有点滑稽相。

大孩子也许已经升中学了,这个一定是最小的。

假期!大节当前!普天欢腾,为什麽没有人陪她?

丈夫呢?

她丈夫在什麽地方?

会不会正拥著美女在不知名的床褥上好梦正甜?

一点也不稀奇。

这种什么都有、除了她丈夫的心的女人,在大都会中,不知有多少。

我知道。

无论什么类型的女人,落在我眼中,来龙去脉,我都有个数目,因为,我是个靠女人吃饭的男人。是。我提供服务,她们付我酬劳。

服侍自吃饭跳舞看电影开始,到共游欧洲三个月,我都可以做得到。

我的生意好,因为我有职业道德,我一向守口如瓶,与我来往过的小姐太太女士从来不会有任何麻烦,我亦从来不作任何非份之想。而我的服务一流。

别误会我的意思,我是指,我健谈!有幽默感,细心,会得玩,对艺术文学都略有涉猎,你同我说起齐白石书上的印章有什麽特色,我亦能搭数句腔,对於世界大事,当然更加了如指掌。

事实上,我还有著美国小大学的学士文凭。

也有人说过:你怎麽会干这一行,好不下流。

但每一项职业都得有人做呀,我解嘲的说。

我只能说我做得好,是这一行一流的人材。

我不与其他的同行来往.因此更加乾净磊落,没有是非。

我留意这位少妇,倒不是为了生意。

这几天比较空,主顾都与家人团聚,因此得闲出来喝咖啡,没想到也有同道中人。

我付了帐,走过她的桌子,刚巧那孩子把一只玩具熊丢在地下,我替他检起。

她道谢。

我向她微笑。

出得咖啡座,看到她与一白衫黑裤的女佣在等司机。

她情意地朝我打招呼。

她很没有自信,看得出来,我再报她礼貌的一笑。

司机把一辆黑色大房车开过来,她上车。

我在附近逛一会,也打道回府休息。

过一日又在同一地方看见她,这次孩子不在,也许由佣人带出去逛了。

我向她点点头。

她很犹疑,也向我招呼,然後把目光急急转向窗外。

她穿著一套黑色凯斯咪西装裙子,那种两万块一套、真正讲究料子缝工的货色,凭我的眼光,看女人的衣著,那还错到什麽地方去。

有些女人自命懂得穿,专门花花绿绿挖空心思在款式上动脑筋,毫无品味。

她有点特别。

我看不得她那麽寂寥,端了咖啡杯子,坐到她对面去。

吊膀子,我号称第一。

我说:“你好。”

她有一丝讶异,亦有一点高兴,为了还能吸引男人!

“我姓刘。”她嚅嚅说。

“刘小姐。”

“不,我夫家姓刘。”

“刘太太。”我微笑。

本来我不会免费陪人吃咖啡.但今日例外。

“喝茶?”她问。

“是。先吃早餐,後来索性赖在这里。”我说。

“我也是。”她的胆子略大。

这小妇人很乖。乖得使人难受。

“孩子呢?”我彬彬有礼的问。

“吵著要出去走,司机与他兜风去了。”

“唯一的孩子?”

“不,我还有个女儿,在英国念高中。”

我装得很自然的讶异,“真的,但你还那麽年轻。”

她很开心,大概许久没听到这种场面话。

“刘先生呢?”我问。

“他……出门去了。”

“啊。”我点点头。

“你又何故独自一个人?”

“我?”我自半空抓个藉口,”我与女朋友在节前闹翻,她说我又臭又硬,没有钱亦没外国护照!跟我这种人在一起是白泡。”

“吓!”刘太太代我抱不平,著得出来,都变在面孔上,她好天真,太不世故。

盗亦有道,我不会对她怎麽样。

我笑了。

“可是——”她想说什么,又住口。

“很寂寞。”我说。

她很同倩我。

我问:”要不要吃蛋糕?这里糕点做得不错。”

她摆手,”我已经胖得不能再胖,不可以再吃。”

我依然微笑,叫侍者来结账。“来”我说:”这里的名店都开著,来逛逛。”

她呆住,不相信我会指挥她。

我说:”一个人呆坐干什么?我又拐不走你。”

她思想在一刹那间搅通,欣然站起。

“记住,”我帮她拉开椅子。

“欢乐要自家寻觅。”

她笑了。

笑容非常甜美,可见少女时代,实是个标致的人儿。

我们在橱窗外张望。她忽然说:”我有件大衣在改”

“我陪你进去拿。”我说。

她又有一个意外。

我们踏进店内,本来我的价钱与大律师同级,八百元一小时,自出门那一刻计算,但今天!大赠送。

女售货员迎上来,认得我,我朝她陕峡眼,她们都是聪明女!自然不动声色。

刘太太试穿大衣,我在旁观看,表情表示赞赏。

她们所需要的,不过是一点点关怀。

这时候有一个摩登女郎闯进来,我与她一照面,发觉是歌影视三星青春花旦露露。

露露本来一心要与我打招呼,但一眼看到刘太太,立刻噤声。

她一口气选了三只鳄鱼皮手袋。此妹购物时义薄云天,慷慨激昂,那真是她认了第二,谁敢认第一,无论什么,一模一样要十件,拿来送人也是好的,她所有的积郁,在名店中得到申诉。

刘太太也一样。心灵空虚,物质补足。

至于我自己,我苦涩地想,我早已没有心灵了,我天良早已泯灭,我甚至不大去想这些深奥的问题。

露露偷偷过来,塞给我一个小包,”新年快乐。”她低声说。

“来,”我说:”同你介绍,刘太太,杨小姐。”

刘太太正在月兑大衣,我帮她拾著领子,这次连露露这鬼灵精都觉得讶异,招呼後一阵风似飘入试身间。

刘太太纯真的问:”她是你同事?”

我微笑,”可以这麽说,我们是同行。”

“你也是明星?”

“不!我做小生意,我与杨小姐有时候在生意上有往来。”我说。

刘太太静下来,她似乎有点明白,我已经尽了力来暗示她。我这个人,敬业乐业,根本不会自卑。

她坐在我身边,想很久,悄悄问:”你是什麽人?”

我回答:”我是你今天相识的朋友,你认为我们谈得来,那麽就多说几句,你若认为谈不来,我马上可以离开。”

她呆呆的注视我,神情有点似小女孩子。

“大家都有空.就不必计较了。”我说。

她似下定决心,努力点点头。

“来,上我车子,我们兜风去。”

“孩子——”她放心不下。

“女乃妈与司机会送他回家,别担心。”我拉起她便走。

她咬咬牙跟著我走。

我把车子开向郊外,一路与她闲聊,逗她开心,今日是我日行一善的日子——

“卡尔登有没有来过?那时候你还小吧?”

“不不不,我跟爸爸来跳过舞,”她活泼起来,”也是过年,开派对,我与父亲在舞池中跳探戈。”

“真可惜,已经拆掉了。”我问:”令尊呢?”

“去世有五年了。”她很怅惘。

“呀,你看,好景不常,行乐及时。”我又问:”沙田酒店也不错,可惜现在变成公寓房子,沧侮桑田。”

她默点头。

“自己对沙田酒店特别有感情,”我感慨的说:”不怕你见笑,我中学念的是奢名阿飞学校,自小坏得很,那时候与小女朋友来开房,多数选沙田酒店,那时希尔顿刚开,热闹得很,伯碰到熟人,尖沙咀又嫌杂.最好是近郊,十元计程车。”

刘太太骇笑,掩著嘴不敢置评。

我同她说:”莫怕莫怕。”

她这才说:”怕什么?生过孩子还有什么是可怕的?我只是觉得你们早熟。”

我说:“好家庭出身的小姐往往迟熟。”

“我?我是钝,”她的话匣子渐渐打开,”那里与家里有什么关系,一早嫁人,莫名其妙,尚末开始已经老了。”

“外边的风景,不看也罢。”

“很多人都这么说!但不是亲眼看过,又不甘心。”

“都是像我这样的登徒子。有何损失?”我笑问。

我把车于停在避车湾中,看下山去,是整个海港美丽的景色。

她凝视我,“可是我觉得你很有意思,说老实话,我丈夫比你庸俗一百倍。”

“千万别那麽说,别忘记他尊重你,他同你结婚。”

“那是从前的事,他早已不爱我。”刘太太赌气说。

“不不不,”我摆动食指,一他若不爱你,早同你离婚,不必赦你,一天不提出分手,他便仍旧爱你,只不过男人爱女人,那方式有点不同。”

“真的?”

“真的。”

她说:”打十七岁开始,我就没与别的男人说过话,告诉我,”她迫切的问:“我还美吗?”

我说:”那麽端正的五官,那麽美丽的皮肤,当然美。”

“可是我那麽胖!”

“做运动,节食,都可以解决问题。”

“他都没有时间关心我。”

“你又不是小孩,精神独立一点好不好?”

“你这个人,真有意思。”她笑了。

我们身旁有卖冰淇淋的人,我问她要不要。

她说:“廿年没吃这个了。”

我将一只蛋筒交她手中,”明天开始节食,记住。”

他又笑。

“你呢,”她忽然想起来,”你的女朋友真嫌你穷?”

“不,是我自己没出息,却怪她虚荣。”

“做你女朋友不错哇。”

“是吗?但女人是奇怪的动物,你向她交心,她还要向你索取灵魂。”

“胡说!”

我哈哈大笑。

刘太太说:”我很久没有这样高兴了。”

“是吗,”我说溜了嘴:“我们可以常常出来。”

“我可以在什么地方找到你?”她问我。

“你找我干什么?”我解嘲的问。

“高兴一下呀。”

“凡事要适可而止。”

“刚才是你自己说的!我们可以常常出来。”

我微笑,木来可以把她也算为主顾,但不知恁地,有不忍之心。

她更大胆的问:”你是不是常常没有空?”

我点起一枝烟,看著她笑。

她进一步表示,”我也可以送你礼物。”

“啊!说起礼物,忘了看杨小姐这么客气送我什么。”我顾左右而言他。

我拆开来,是一只皮夹子,她好记性,记得我说过,上回给扒手顺手牵羊,到如今没有空再买。

“回答我。”她拉住我的手,急急的说。

“幔慢来!今天我们还有许多时间。”我开动车子。

我怎么会仁慈起来?一向我不是这样的人。

“你打算送我回去?”她急急问。

你看,寂寞是多庆惊人的洪荒猛兽,为了逃避它的残杀,这位太太倩愿与我这种男人在一起。

但我喜欢她们,因为她们是我米饭班主,而且因为她们始终是有办法的女人:拿身边那个男人的钱来买另外一个男人的时间,多帅。

有些女人什麽都不懂,只会眼睁睁的希望天上掉下鸿鹄来……哪儿还有这样的事。快乐是怏乐,开心是开心,是不是买来的,又有什麽关系。

吃得开想得穿的男人女人,才不会这麽计较,他们唯一计较的是:不愿意再闷闷不乐。

半途中刘太太说:”你的车子开得很好。”

“幼时肴完阿飞正传,发誓开车要开得好。”

她似乎又松弛下来。

她月兑掉外套,”我总是穿得太肿。”

她总是看自己不顺眼。

哪有这样的事。每个人的型与风格都不同,穿得多有穿得多的好看,她需要的不是仪态学,而是自信。

我希望我可以治疗她。

我见过一些只穿白衬衫与牛仔裤的女子,五官平平无奇,但她们浑身有股说不出的味道,亦能算是美女。

再名贵的衣服亦穿不出青春美貌来。

“多久没看电影了?”我问。

“好久好久,噢,你指哪种电影?”我看她一眼,”戏院公开上映的那种电影。”

“我怕一个人去坐在黑暗中,什么好片子都没味道。”

“那麽你的确已经万念俱灰。有没有想过救自己?”

“有。”她冲口而出。

“说来听听。”

“我想恋爱。”

我吹一下口哨,”多麽大的奢望!这位刘太太出奇好白相。”

“怎麽,不应该?”

“你可以试著追求。”

“我不敢。”

“即使你有胆子,碰得焦头烂额!也未必能达到目的。”

“没有人愿意爱我?”

“不不不,我怀疑世上没有爱情这回事。”

“可是有那麽多男女沐浴爱河中!还有,我年轻的时候,同我丈夫,亦有过类此经验。”

这个不可救药的怨妇。

我说:”这样吧,到我家来坐坐。”

她大眼睛如小鹿般惊惶。

“别矛盾,我是个斯文人。”

她点点头。

“到我家.除了罐头可乐,什么也别喝,当心我在饮料中下药。”我吓她。

她虽不相信,但面孔已经涨红。

那处当然不是我的家,是我已经卖出的一层小公寓!只是尚没交出锁匙。

这一次对她来说,可谓是一良家妇女探险记。”

到了我的地方坐下,她的胆色恢复,已经憋了这么久,春样子也是豁出去了,情愿做砧板上的肉,也不做闷臭的人。

但我实在不会对她怎麽样。做我这种职业的人,连带也患职业病,美女当前,也断然不会毛手毛脚,我只把刘太太当一个远房表姐。

我说:”我有极好的录映带。”

她弹起来。

我啼笑皆非,”是银河铁道九九九,”索性开她一个玩笑。

[我可不是色清狂,别把我看得那麽猥琐。”

我那只特大电视萤幕开始播映动画长片。

“注意!这不是小孩子才可以看的卡通。”

我自己动手做克戟吃,香喷喷,做得极有水准。

肚子饿得不得了,许是适才吸了新鲜空气。

跟著接了几个电话,都是客人来预约时间,假期过後,我又要恢复迎送生涯。

我在吃东西的时候刘太大进来。

“请,刘太太。J

“叫我米兰达好了。”

我把新鲜热呼的热心推过去,再给她一杯热牛肉茶……

她一尝,”噢,好味道,”抬起头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服侍女人的人。”

她笑:“可是我以为你们只要——”

“不不,不止那么简单,你认为克戟好吃?你应试试我做的方天画戟。”

她先是一呆,然後笑得眼泪都流出来。

牛肉莱使她双额有血色,我与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完场时她鼓掌。

她只需一个伴。

甚至是女伴都可以。

可以想像她的生活如单独幽闭,整天在名店、理发店与家中转来转去。

她搓不搓麻将?如果玩牌的话,时间应当容易消磨一点。一坐好几个小时,说说笑笑。

落伍了,良久没有同社会接触,她整个人落伍了。

她为什麽不学一门手艺?真奇怪,明明闷得慌,却一日又一日的蹉跎下去。许多上班的女孩子,不但年年升职,下班了还赶去念硕士,周末学陶瓷,周三学插花及烹饪。

所以说,这个米兰达并不值得同倩。

怏乐要自己寻找,断不会天上掉下来。若自视为女皇,非得有一班小丑围著词笑作乐才能高兴,那实在是难一点,除非愿意花许多的钱。

米兰进转过头来,”你觉得我很无聊吧?”

我点点头,何必讨好她,萍水相逢,以後再也没有机会相逢。

“我公公婆婆不让我出去学东西,也不赞成我有朋友。”

“你可以争取。”

“我与他们一起住,一行一动,他们都很清楚。”

[那岂不是成了囚犯?J

“差不多,”她苦笑,”本来还可以出去玩玩牌,可是有一次我输了很多,给教训一顿,连这个嗜好也放弃。每天一早五点钟起床,服侍老爷去看晨躁——”

“什么,司机呢?”

“司机才没有那麽早上班呢,要到八点半。”

“我的天!少女乃女乃生活也不好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天寒地冻的时刻,眼皮也睁不开来,他是老人家,从晚上十时睡到清晨四时已经足够,我呢,刚才才瞌上眼,不过十多年来也习惯了。”

“那岂不是如婢妾般?”

“根本是,最要紧能生孩子。”

“就是你这一家如此吧。”

“也不是,但凡丈夫不是失匙夹万,还好些,熬到那个时候,原配的都已经五十出头,有本钱,做二房比较享受。”她也有幽默感。

“太悲观了。”我笑。

“这份工并不好做,但我除了这份工,也不会做别的,打字速记我都不会,仅有的一点英文,早丢在脑後,只能应酬几句,每逢有大场合,打扮整齐了,便像泥雕木刻的女圭女圭般去摆著。”

“没有这麽痛苦,”我笑说:”也有舒服的时候:庞大的服装费,每年到欧美旅行三五次,住得好吃得好,没有啥责任,首饰珠宝无数…许多女人梦寐以求,夏天游艇,冬天纲球,还得恁地?”

她不出声。

“做人要知足,别自寻烦恼,你买件凯斯咪大衣,许多女孩子要做足一年,起早落夜,风吹雨打。”

“但她们的生活实足。”

“你怎麽知道?,”我讥笑她,“你穷过?你看社会小说看太多了,穷人虽然穷,但快乐不可用金钱买,故此穷人生活充实。”

她面孔红起来。

“不是你想像中的那回事,你与社会实在月兑节。”

“你呢?你也生活舒适。”

我说:“我是另外一个故事。”

“你有没有真感情?”

“我的感情并不比一般男人更假。”我说:”这种事怎麽能追究?”

“教我。”

“回去同你丈夫说.你的生活还长,不打算糟塌掉,希望他同情你,给你自由,但你也得有具体计划才行,别一天到晚嚷著希望恋爱,吓死人家。学画学语言都是不一定要出去,叫老师到家也一样,派司机去接他们,供应午膳,办法多得很,怕只怕你懒。”

“不,”她激动起来,”我不懒。”

“但愿一年後见到你,你焕然一新。”

“你太好了,从来没有朋友对我说过这种话!如果可能的话,我可否时常见你?”

“没有必要,要是你真想发奋图强,不必我多费唇舌。六年前我劝一个女子学英文,说破嘴皮,她也没听,六年後仍然自不识丁,连表格都不会填,什麽本事都没有,专业守株待兔。你也一样,如果你是聪明人,这一席话足够,如果你愿意蹉跎下去,也无可厚非,社会没有谁不行呢?”

她真正的沉默下来。

在那一刹那,面部表倩成熟许多。

我没有为她服务,因为她不需要我的伺候。

我说:”天快黑了,你该回去,我送你走。”

我到洗手间去。

出来的时候,她人已经不在。

这次轮到我意外,她溜走了。如此悄悄地,却又是为什么不怕我知道她住在什度地方,引起麻烦?害怕再逗留下去,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女人善变,刚才还说要与我时常见面。

我耸耸肩,穿上外衣,肴见桌子上有一张支票,我拾起一看,票额并不大,家人问起,她可以说是买了只考究的手袋。

我考虑三秒钟;把它折好,放进口袋。

我离开小公寓,开车回我真正的家。

途中心情渐渐沉重。丈八的灯台,照得见别人,照不见自己。我呢,我以後的日子,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就是这么过?直至女人不再正眼肴我?

赚也赚得差不多,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转行自古是艰难的,但只怕有心人。

我把车俘停在海旁,看著灰色的浪,天下起微雨来,我呆站了许久许久,终於把米兰达刘的那张现金支票取出,撕成一片片,扔入海中。

太戏剧化了,我知道,但是一般人在下定决心之後,总有类似的表现。我掉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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