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没有出现。
娄恬等到中午,才确定今日可能是看不到祝则尧了。她的话吓着他了吗?昨日她没再与他多谈下去,是因为不忍见他的仓皇更甚。
如果他昨日面对的人不是她,那么相信不会有任何话能教他惶然无措成那般吧?他的身世是怎么样呢?她是好奇的,可并不想听他以那种事不关己的冷凉口吻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如果他不想说,就不要说;真想说的话,就说些发自他心底深处的吧。
可……因为昨日是那样的分别,致使她终宵辗转,牵念着他来或不来。来,是怎样的面貌?不来,是否因她的直言伤他太重?
「小姐……」宝心端了杯茶来到绣架边,轻轻唤着主子,语气有点欲言又止的小心翼翼。
「嗯?」娄恬抬头看着,停下手里的工作。
宝心将茶递给小姐,低声问道:
「小姐觉不觉得……那个祝公子,对小姐多有冒犯?」
娄恬缓缓啜着茶,静静地没说话。冒着热烟的茶,氤氲了她的表情,也模糊了她脸上倏染的薄晕。
「小姐你是金枝玉叶,说是金银珠翠打造出来的玉人儿也不为过了。你这样的身分,绝不是市井凡夫所能妄想高攀的。他这样屡次冒犯,实在太过无礼,小姐理应教他知晓一些分寸的!」宝心忍了好多天了,就算会惹小姐不快,她还是得说。
「宝心,他是无心的。」娄恬轻轻说着。
「就算是无心也不可以呀!」宝心忧虑地望着小姐,「而且……而且……小姐像是……不以为意,教奴婢好担心……」
「担心什么呢?他是个端正的青年,你担心个哪般?」
「奴婢担心小姐……对他有着出乎寻常的好感。」
红晕再也瞒不住,娄恬双掌盖着两颊,只感觉到轰轰然的热烫。
宝心看得心惊,低呼着:「小姐!」
「若真是那样,他……又有什么不好呢?」娄恬声若蚊蚋。
「他、他可能没什么不好,可我们也完全不知他底细呀!而,那其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姐的高贵身分,不是他高攀得起的呀!」
娄恬微怔,看着宝心。
「我这又算是什么高贵身分呢?」
「小姐可是堂堂镇远侯府的——」
话未说完,丽人从敞开的门口走进来——
「小姐、小姐,富满客栈的老板娘在外头求见呢!说想邀你一同出游来着。」没注意到卧室内气氛不太对劲,她问着:「小姐见不见她呀?还是要奴婢打发掉呢?」
娄恬扬了扬清朗的新月眉,不解道:
「老板娘怎会想要来邀我出游?」除了住进客栈的第一天,那位夫人礼貌性的前来拜访过一次之外,就没其它交情了。突然这样的热络,真是令人不解。
丽人自己不好意思地招了——
「平常如果是我留下来看守家当的话,那个夫人就会来找我闲扯一些家常。我当然不会乱说话啦!顶多纠正她不当的臆测,不然她还以为小姐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身分呢!我只让她知道我们可是出自大户人家,没说其它的了。」
宝心柳眉倒竖,对着自家姊姊骂道:
「你就这样轻易被套了话?什么叫没说其它的了?你根本一个字都不该说,管外人在胡乱猜测些什么!你太糊涂了!」
「你、你你凶什么凶?!我是姊姊耶!而且我真的没多说什么嘛,只是气不过那个朱夫人乱猜一些不三不四的去按在小姐身上羞辱嘛。」
「可你这样不是给小姐惹麻烦吗?这下她若不是来讨好处,就是想用各种方式攀交上来。你忘了先前我们路过东林城时,当地的县令之子就是这样死缠着小姐的吗?」宝心才不管谁是姊姊、妹妹的,只要有错,就是不留情的训。
「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也偷偷回去给他教训了嘛,又没事!而且朱夫人也不是男的呀。」
「你还说——」
「好了。」娄恬淡淡两个字,便让两人住嘴不敢再吵,只彼此大眼瞪小眼。
「我出去见她。你们想继续吵就留下来吧,我自个儿去花厅会见客人。自便哪,不要客气。」
啊!小姐给她们惹恼了!
都是你啦!姊妹俩以眼神互相指控,都在怪罪对方。
怪罪完后,不愧是姊妹,动作都一样——
「小姐,宝心(丽人)扶你。」一人占一边,然后给对方一记鬼脸。
姊妹俩忙着挤眉弄眼,没瞧见娄恬唇角悄带着顽皮的笑意。
娄恬心里是有点后悔的;如果她知道应允朱夫人出游的结果会是这样,那她会任由丽人、宝心吵到终于大打出手练功夫,也不会出去见那朱夫人的。
朱夫人说是偕她参加夫人们的赏花品酒宴,宴会地点是永昌城第一巨富家里的一处别业。赏花宴的与会者都是永昌城里有头有脸的富家夫人,一般人家的夫人还没资格被邀请来呢。就拿朱夫人来说吧,她虽是永昌城最大客栈的老板娘,可这身分上端到了这儿来,若是想现,也只会现出个丑字。
这种夫人宴哪,可是官夫人以及巨富夫人的天下呢,随便一比,都能把人给比到天边去了。朱夫人若想在这样的场合出头露脸,就要想些办法……比如说——把娄恬这样一个极美丽、又「疑似」官家干金的女子给带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这也是娄恬万分后悔出门的原因了。
不断地被人打探身世不说,还有一些老太太自恃着身分,不由分说地要她改日去作客,要帮娄恬合个姻缘——以着高高在上、不容违拗的姿态。
拥有良好教养的娄恬,自是不会将她的不耐烦表现出来,她始终浅笑以对所有探询的目光。心里估量着,必须再待多久,告辞主人时才不显失礼。
由于探不出个所以然,于是有几个夫人也就放弃了,想说未来时日还多,也不怕翻不出这位美姑娘的祖宗八代,总会搞清楚她究竟是出身高贵的千金小姐、抑或是隐姓埋名想从良的野鸡了。她们开始闲聊些别的——
「-!我们这赏花宴,几乎所有永昌城的夫人都来了,每年会缺席的就是那个祝夫人了!」一个丰腴的夫人吃了块糕点说着。
「可不是,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那个祝大爷也真是的,事业做得这般兴旺,合该让夫人享福享福的,哪有人还拖着妻子帮手,成日忙进忙出的躁劳。每次见到祝夫人,她都好欣羡我们的福气,可哪来的胆跟她家老爷说去,祝大爷那张脸哪,说是阎王脸也不为过。」另一个夫人回着。
这话题朱夫人就搭得上了,她兴致勃勃地道:
「哎,说到这个,我们娄小姐现在看的房子,就是那间恬静居呢!」
花园里一阵阵此起彼落的怞气声——
「那是间鬼……鬼屋呢!娄姑娘你怎会……」
「是呀是呀!你别瞧那宅子好看就给骗了,那宅子全永昌城可没人敢买呢!上回有个准备搬来永昌城居住的王员外,就亲眼看到不干净的东西呢!险险没买到那凶宅。」
「是呀,据说经那么一吓,病到现在还起不了榻呢!」
「我看哪,祝大爷这辈子最失败的投资就是买下恬静居了!」家里与祝家有生意往来的一位夫人说着。
大家都同意地点头。
咦?那宅子现在属于祝家?那也算是祝则尧家里的吧?
朱夫人讨好地问着娄恬:
「娄小姐,你怕是不知道恬静居这问烫手山芋般的宅子,目前是祝老爷名下的产业吧?五年前祝老爷买下宅子,原本想说可以转手卖个好价钱的,岂知竟是卖下出去了。交给他的亲侄子去处理,两年下来,一点成绩也没有……」
一个夫人哼了一声,打断了朱夫人的话,道:
「说到那个来路不明的侄子,可一点也不似祝家人。你们看祝家那三位公子,哪个不是经商的一把能手?年纪轻轻就跟着商团去外域经商发大财,就只有那祝则尧,一事无成,留在永昌城里瞎混日子,没个建树。」
听到祝则尧的名字,几个年轻些的妇人举起团扇半遮面,咭咭咕咕地笑得好生暧昧,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甚至直言道:
「若不提他的身世、他的一事无成,只看外表,你们说,那祝则尧是不是永昌城里少见的美男子?」
这点大家倒是没否认,脑中勾画出祝则尧的样貌,脸上都不自禁飘着红晕。若说这些富贵太太们对养尊处优的生活有什么遗憾,那就是——有钱有成就的夫婿,通常长得其貌不扬、肚大肉垂油光满面,若有长得正常些的,便是上天恩赐了。她们这样如花一般的美貌,当然都曾在绮玉华年未出阁时,幻想过有一名英俊体面的男子来匹配,最好就是祝则尧那个样的,但……
一时之间,夫人们都缄默了。
鱼与熊掌哪……多么千古艰难的抉择。唉!
许久许久之后,有人以着隐隐带恨的口吻道:
「长得好看也没用!他母亲是窑子出身,父母没媒没聘的,就苟合生下他,听说当年还是祝志靖对那可怜的窑姐儿骗财又骗色的,卷了那窑姐儿的皮肉钱上京去赶考,结果在半路上就病殁了。总之呀,他这样人人知道的不光采身世,谁敢把闺女嫁他?我看他是打光棍定了。」
俊美的男人,若不能为己所有,就该单身到底才是。她们是这么想着的。几个夫人点头。得不到,就晾着吧,大家都没份。
「如果祝大爷的财产有他一份的话,也许可能还有人愿意委身于他。不过我看来,他在祝家的地位就跟佣人差不多,是没他的份了。」
「可娶不到好人家闺女儿,他还是可以去买一个呀!就算他没钱买好了,他可以学他父亲当年那般,拐一个窑姐儿回来嘛!」有人认为祝则尧不会单身一辈子。
「那也得是祝老爷不在了才成。你们别忘了,祝老爷是不允许自家子弟出入风月场所的。能进祝家门的,非得是身家清白才成。」
这一点,大家也是明白的。
先前主张祝则尧必须单身的年轻夫人得意地说道:
「那就是了。祝则尧娶不到妻子,没有人会得到他。」
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夫人突然一叹——
「想当年那祝志靖可也是一名斯文俊公子呢,全城多少女人总想尽办法要偷看他,也不管他家里一穷二白的,天天只想着他会不会请媒人来家里提亲……哪想到他身后会留下这样的败名?」
接下来的话题全是祝家的今昔对比,以及对过往的感叹,一时之间也没空招呼娄恬,对娄恬的身世暂时的失去兴趣,让娄恬得以静静倾听这些关于祝则尧的种种。
……原来,关于他身世的传言是这样的。这些,是真的吗?
虽然尚无头绪,可娄恬直觉有些不对劲。她有预感,假若昨日她愿意听完祝则尧对他自己身世的形容,也不会跟这个有什么两样的。
旁人说的、事件相关人说的,若都是一致,没任何出入,那就太奇怪了。
他……是想隐藏什么?或保护什么吗?
真相,会是更加不堪吗?
如果她能明白恬静居对祝则尧的意义,那一切的谜团也许就能怞丝剥茧找到线索一一解开了。
她有知道的一天吗?
而她与……他,以后会怎样呢?
一朵滚着红边的白雪牡丹从花瓶上悄悄跌落进一池流动的清水里,载浮载沉的,与流水缠成一气,旋转得多么美丽……
「我们到恬静居。」总算挨到花宴结束,又是金乌西坠时分。娄恬对宝心这么说着。
「可是小姐……已经黄昏了哪……」这么晚去那里不太好吧?宝心心中毛毛的。
「去看看吧,无妨的。」娄恬口气温和而坚定。
宝心哪还敢说什么,只好将马车往恬静居的方向驶去了。她只能驱马走快些,不要天都墨透了才抵达那儿,千万别「有幸」目睹到什么平常人「无福」看到的异象才好。她才没丽人的愚胆,天不怕、地不怕的傻乎乎。
很快地来到恬静居,可天色也昏暗了。
「小姐,守门的那个小厮不在呢!」宝心跳下马车,四下没看到人。
「门锁着吗?」娄恬在马车里问。
宝心过去看着,大门是锁住了没错,她再试了试左右的两道偏门……
「啊,小姐,左边这道门没锁牢,合上的如意锁只扣住了一边的门环,好粗心的小厮,这样锁门法。」随手拿了根竹签将锁心打开,想说等会儿好心些替他们把门给锁好。
宝心走到马车边扶小姐下来。娄恬道:
「你留着看守马车,我进去走走。」
「这怎么行!小姐,你等等,我把马车驾到转角那间客栈寄放,一下子就回来了,你可别先进去哪!」宝心紧张地比着转角数丈远的一间小茶铺,马上驾车过去了。
娄恬隔着白纱看着她的慌张,笑了笑,多少有点反省自己实在是个任性的主子,若宝心日后未老先白头,一定是她这主子的错。
好,反省完毕,她就——先进去了。
偏门被「咿呀」的推开,天色已快要全暗了,景物看得并不清楚,若近一些的倒还成。她从容地沿着回廊走,很快地就要走到中庭,已经可以看到相思树了……
「小姐!」宝心惊慌地叫着,在门口见不到人,急得施展轻功飞纵进来,一下子跳到主子面前。
「急什么呢,真吓人。」娄恬拍了拍心口。
「说好等奴婢的!」宝心低声咕哝出不满,「里头这么黑,要点灯才看得到呀!我们先点灯吧。」她手里拎着一只老旧的白灯笼,是临时跟茶铺买来的,看起来实在很不堪使用的样子,但临时也只找得到这个了。
「小姐,你等奴婢一会儿,别先走喔。」
娄恬点头,就依在廊柱边,一身白衣在夜风吹拂下飘然若仙。风大,宝心一直点不着火,只好找个风吹不到的地方蹲下来点火。啪啦啪啦啪啦的,打火石努力中。
同一个时间,有个鬼祟的人影也发现恬静居竟有一扇门没关好……听说里面有很多值钱的摆饰呢……嘻嘻贼笑,见左右没人,便一闪身窜了进来。
虽然很英勇地进入这永昌城有名的鬼宅,但他走一步,顿三下,抖五下,走了老半天还在离大门口不远的地方磨磨蹭蹭,嘴里喃喃念着:
「哼!我柯老三烂命一条,只怕没钱翻本,不怕什么鬼不鬼的!反正……反正也只是个女鬼,女人嘛,有什么力气?若真敢出来吓大爷我,当心大爷一火大,管她鬼不鬼的,先奸了再说——」壮胆的恫吓之词突然给冻住了!
嘎吱……
一阵风吹过,柯老三身后半掩的门板缓缓地摆过来一声「嘎吱」、又扬回去一声「嘎吱」……
「是风,只、只、只是风,不要怕……」他这么告诉自己,却没胆回头看。当另一阵风又拂过来时,他唯一的动作是——拚命向前跑!
「呼呼呼!」总算远离了那扇动个不停的门,柯老三抱着一根廊柱猛喘。「他女乃女乃的,没事自己吓自己!想也知道天才刚晚,哪来的鬼?算了,不管它,赶快搜括一些值钱的东西走人才是正事……吓!」再度的,声音又无端地卡在喉咙!
有……有人……是、是真的人吗?穿白衣的女人……在在在……相思林的另一端!不、不、不会吧?是不是他把什么布幔错看成了一个人……呢?!
柯老三两颗眼珠子差点瞪凸出来,一只污黑的手千斤重般地抬起,想柔眼的,却因为手抖个下停,手指直直往眼里插去——
拇指与中指分戳左右两眼!
「哎唷!」好痛!柯老三眼泪直流地捣住双眼又压又柔的!他的视线一下子模糊不已,等眼泪不流了,他再壮起胆,勉力看过去,很好,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嘛,方才他眼花了——吓!有鬼火!
不仅白衣女鬼又出现了,这次又多了鬼火!闪闪烁烁、明明灭灭的……
「喀……」他想尖叫!想狂号!想昏倒!可是此刻他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颈子一般,只能发出喀喀喀的气音,双眼大张地看着远处的鬼,完全无计可施……
真的有鬼!恬静居真的是幢鬼屋!那鬼、那鬼……在飘!跟着鬼火飘!
双腿立即瘫软如泥,裤裆下方更是一片湿臭!柯老三瘫坐在地上,栏杆的高度遮住了他的视线,老天垂怜,教他可以不必再看到鬼迹……
然后,他终于幸运地昏厥过去了!
「小姐,好象有声音……」宝心陪小姐逛完一圈,全身已经寒毛直竖了,现在又依稀听到回廊对面像是有什么声响——那可不是风声,她很肯定。教她心里怎能不怕呢?加上手上这盏灯,老点不着,就算点着了也随时会灭掉,妆点得这气氛多吓人呀。「我们回去吧,小姐。」
娄恬叹了口气,没瞧见什么,也没感受到什么不对劲的气息,心里微微的黯然,她想见的,并非传说中的鬼,而是……他,她以为这里对他有特别的意义,心情不好时,会想来这里寻求某种慰藉……
想来,她是猜错了。
「好吧,我们回去。」
宝心松了一口气,赶忙搀扶着小姐往前门的方向走去。由于灯火太暗、夜色太黑,娄恬一个不当心,衣袖便给栏杆上斜出的一根木桩勾住了。随着细微的裂帛声起,一片白纱便月兑离了袖子。
「啊!」宝心伸手要抓,但那白纱早被夜风吹远去了,吹到一豆灯火照不到的暗处……
「走吧,那片纱就随它去吧。」娄恬说着。
「哦,是。」宝心乐于从命,一点也不想在这儿多待。
很快的,主仆俩从前门离开了。
宝心还很好心地给恬静居的侧门仔细上好锁才走。
娄恬并没有猜错,祝则尧确实来到了恬静居。她唯一猜错的是时间,他是在深夜来到的。
祝则尧将座骑系在宅子后方的一棵老榕树上,脚步微浮,身上淡淡的酒味。他被二堂兄祝大飞灌了不少酒,好不容易挨到祝大飞醉倒了,才得以月兑身。
祝大飞就是这样,总认为天大的烦闷鸟事,都可以经由喝酒这行为得到升华,百忧皆解。见他今日精神不大好,不由分说拖着他往酒楼跑,就这么过了一个下午与大半黑夜。
幸好祝则尧闪过了祝大飞多次的强灌,也把大部份的酒往地上偷倒去,否则他现下若没醉昏过去,恐怕也歪歪倒倒地抵达不了恬静居。
只是一点薄醺,不妨的,就跟每次见到娄恬时的感受相同,都是醺醺然的欲醉。不过哪……娄恬可人太多了,他是为她醉溺失魂也无悔的……
娄恬呀!他多想见她,又多怕见她呀!
气微沉,轻身一纵,整个人已飞过了高墙,稳稳站立在恬静居后园里边。似是不允许自己再去想那些他不该想的事,他不敢停下脚步,快速往中庭走去。目标是相思树,只有那里可以让他得回平静,可以让他抛开所有杂思——
有人!
气若游丝的低吟声从右边回廊一处传出,他眉一凝,身随意动,已然飞身过去。方落定,就见地上倒着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正想仔细看看他是谁时,地上那个声吟不休又浑身怞搐的人突然双眼暴张直直瞪住了祝则尧,然后惨嚎一声:「鬼——呀!」
「是你?柯老三。」祝则尧认出了他是城里不学无术、老往赌坊里醉生梦死的无赖,也是个偷窃惯犯。「你进来这里想做什么?!」
可怜那被吓坏的柯老三哪还认得出眼前的祝则尧是活生生的人?他一迳地趴在地上求饶:「啊……啊啊……这位女鬼——不不不,这位仙姑!请饶了有眼无珠的柯老三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祝则尧一把捞住柯老三的衣襟,将他抓起来。
「柯老三!」
「哇哇哇哇……不要杀我!不要!」
「啪!啪!」两记清响像寂夜里乍然轰出的两道火炮。
祝则尧见他已经吓得神智不清,又摇不醒他,于是重重地打了他两记耳刮子。就算无法打醒他,至少可以打晕他,别让他再这么鬼哭神号下去。
经此重击,柯老三除了得到一张肿得像猪头的脸之外,总算也清醒过来了。
「哎唷!痛死人了……呀!你你……祝则尧!」捧颊喊痛的柯老三一见到来人,真恨不得即刻又昏死过去。潜入人家产业里被抓到,跟见鬼一样的悲惨哪!
「你怎么进来的?想做什么?」祝则尧冷肃地问,身上满布的戾锐之气,是平日见不着的,任谁看了都忍不住要腿软。
所以柯老三的腿当然就又软了下来,全身乏力,就这么挂在祝则尧的手掌上。若一路挂成了风干人肉,想来也不是太稀奇的事。
「还不说!」祝则尧怒喝。
「我我我……什么都来不及做!就、就见到鬼了!这里真的有鬼!一个白衣女鬼!我是从你们没关好的偏门进来的……要,要不是你们没有把门关好,我也不会进来……天啊!天啊!我见鬼了……」抖个不停的手指乱挥着相思树的方向,「就在那一边,鬼火……白衣……飘来飘去的鬼……就在那边!」
有鬼?今天?不,不可能!今天不可能有鬼!
祝则尧一把丢开柯老三,单手往栏杆上一撑,俐落越到庭院里。黑暗阻隔下了他搜寻的眼光,他边定边看,无一遗漏。突然——
他目光倏地一顿,定在相思树的一处——一缕白纱,挂在枝哑上,被夜风吹得直颤动……
一片根本不该存在的白纱!
他纵身一跃,抓了下来,还没仔细端详,就被那微渺而熟悉的香味轰得动弹不得!
这个味道……这个味道……
回廊那边,柯老三正欲偷偷跑走。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他已经倒霉的见鬼了,若还被揍一顿又扭送宫府,那不是太悲惨了吗?快溜……
「咿——」后衣领一紧,他整个人顿时又以未来风干人肉姿态挂在某人的手臂上随风晃荡。
「你说你是从偏门进来的?」祝则尧将他转过来问。
柯老三一张苦瓜脸,乖乖应着:
「是呀,祝少爷。不然这么高的墙,谁爬得进来呀?何况大爷你也是知道的,围墙上还镶着铁勾,一搭上手就要废了啊,祝少爷。」要平日,这人人瞧不起的杂种哪担得起他这么尊称?可现不,这个原本看起来风吹就会跑的祝则尧,竟然力大如牛到拎着他像拎着一片纸般的轻易,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柯老三还是罩子放亮些的好。
「走。」祝则尧拎着他往偏门的方向走去。
难道是阿丁门没锁好,才教人任意进来?如果柯老三能进来,那么其它人自然也可以进来……其它人就是——这片白纱的主人!
是这样吗?
很快到了偏门——
「啊!怎么会这样?!」柯老三蓦地尖声厉嚎,因为……
三扇门,都是从外头锁住的,并没有一扇是开的!
祝则尧还去试了试,确定每一扇门都是锁牢着的。那,就是柯老三说谎了?
「柯老——」他的质问没有说完。
「不该是这样的!怎么是锁着的?明明是开的呀!」柯老三全身抖得不像样,声音既沙哑又拔尖,整个人疯狂地拍打着那扇原本应该是敞开的偏门。
「柯老三!」他这种疯狂行为,不像是装出来的,祝则尧的愤怒很快转为严肃。首要就是教他回神,「你冷静一点!」
「啊!啊!鬼打墙,这一定是鬼打墙!门没有锁!对不对?我要出去,放我出去!呀呀呀……」柯老三已经神智不清了。
祝则尧不得不点住他睡袕,让柯老三好好睡上一觉,也把宁静还给夜晚。
只是……这一切,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他望着手上的白纱,再看看紧闭的门,不知道该怎么为这一切做出合理的解释。
真的,有鬼吗?
为什么他却从来遇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