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宁静的龙家一下子热闹起来。
严茉苏都还没来得及搞懂龙家浩大的人口,辈份、人名与排行,就又来一批外客,让她差不多要怀疑起这个地方其实是客栈,而非一户寻常人家。
而,人口数一旦庞大起来,吃的穿的用的等费用大量耗磨掉库房里所剩无多的银两,不断挑战著龙家的贫穷尺度,让龙家的财务困窘迅速浮现--这,便成了严茉苏大大棘手的问题。
严茉苏这几天都处在不断的震惊当中,不断在体会著何谓“花钱如流水”之真义!而且一次比一次更惊吓!
老实说,她出身寻常人家,以前父亲身体康健时,家里是做磨坊的,也请过几名夥计帮忙、养了几匹驴子,已经算是村子里小有积财的人家,三餐都是饱足的。所以她自认从小到大过的都是好日子,因为她识得一点字,也从来不必在外头帮忙,只需跟著娘亲在家里刺绣、做家务便成,日子过得极为舒心。
她没想到,从没想到有人过著这样的日子--
家里没钱了,却依然大鱼大肉过日子!
家里等钱用,却四处捐献赈灾充善人!
她错了!她错了……原来她家从来不算有钱过,她家只是过著没饿死的平民生活罢了!
她错了!非常地错……她曾经以为有钱人才吃得起大鱼大肉,但并不!还是有一些贫穷的人也坚持著要吃大鱼大肉,完全不在乎债台高筑!真是实践了“债多不愁”这句千古名言呀!
今日呈来的帐单,让她骇得瞬间晕眩不已,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天呀!赊欠鱼贩一百两,明细是鱼翅、鲍鱼、干贝!
我的天呀!赊欠鸡贩、肉贩各五十两。
喔!连米也专挑贵的买!特地精选长沙莹玉白米,一斗就要四两银子,还连买四十斗--这当然也是赊的!
其它还有零碎的杂项,加加减减也耗去了上百两……她头好昏,完全不敢置信自己所看到的数字!一定是错了……是错了呀……
若帐目没有错,那就是她来龙家是个错!
错错错!
而最大的错,就是她本人又犯霉运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只能无语问苍天。
这里是帐房,劳累了她一整天的地方。无力地趴在案桌上,对满桌子的帐册叹气,马上又要开晚膳了,可以预料绝对是大鱼大肉摆满桌,非常可口,一辈子也难得吃一次的顶级佳肴。今天之前她是吃得很惊喜满足,但现在她已经一点胃口也没有了!
“总管说你坚持在今天见到我?”龙九推门进来。
今天他与她都忙,都没出门,却见不上一面。好不容易与邵离谈完,又与自家手下会议,东忙西走的,还有好多事没做,但一听到总管禀报她想见他,便把其它事往後挪,先过来看她。
严茉苏无力到甚至没法挺起身躯,以最佳的仪态展现她今日的华丽扮相,任由满头的珠翠松垮垮地下垂,看起来真是落魄,不复见她平日的艳光照人。
“我觉得自己误上贼船。”她瞪他。
龙九在她身边坐下,瞥了眼桌上的物件,心里是明白的。不过仍是装佯道:
“龙家没干过打劫的行当,你误会了。”
这人还在开玩笑?在她如此悲愤的此刻!太过份了!
一把怒火旺旺烧,烧得她慷慨激昂地跳起来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家子几十口人的粮食月支费必须花到两百两以上?为什么平常已经负担不起如此奢华了,一旦有来客时却是加倍奢华?你们不知道买那些食材是要银子的吗?你不知道你们的库房每个月进帐不到二百五十两吗?!你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才三月中旬,你们就已经赊欠商家四百七十两银子了?!”帐册一本一本翻到龙九眼前给他看,情绪之激动,差点把帐册贴在他脸上,逼他吞下去。
龙九完全明白她为何会发狂--因为他每次回来,也都会有类似的情绪爆发,爆发完还会接著忧郁一整年,最後不得不投入血腥江湖里麻痹自己的伤怀悲愤。所以她这次的嚣张表现,没惹怒他,只引起他深深的同情。
“所以我才请你来帮忙。”他很平和地说著。
严茉苏一掌重重往桌上一拍!
“这样的一团烂帐,我理得起来吗?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好痛!连忙将红肿的右手掌给缩到身後柔著。
龙九双手搁在案桌上,十指交叉,很闲适的样于,唇角下知为何竟有一抹忍俊的弧度。看得她好刺眼,恨不得将那抹偷笑给打掉。
他道:
“你可以的。我相信你有办法开源节流。”
“我没有办法!你们吃穿用度太奢华,根本是被惯坏了!总管还说你们家的家训是:可以住破屋、穿布衣,万万不能屈待口欲!你们是美食至上的!居然天天都吃鸡鸭鱼肉,每顿必定吃上十二道大菜,七道小菜、四道甜点……”
“这几年已经没那么讲究了。”龙九觉得有义务帮自家人说一下话。“十五年前家父散尽三百佣仆,只留下几个女婢、长工,还有厨子数名。而後一路撙节至今,不再年年添衣物首饰,衣服破了也愿意补一补再穿上身,家里成年的男子都努力於工作,没一个吃闲饭的。我们的生活可说是极尽所能的节省了。”
这样叫节省?入不敷出叫节省?!她瞠目,虚弱驳道:
“如果这叫节省,那我不敢想像你们之前的生活叫什么!那根本是王公贵胄才挥霍得起的生活呀!”
龙九摇头:
“差得多了,真正贵胄生活,奢华的程度不是你能想像。”
“说得好像你见过。”她哼。
“我是见过。”他淡然说著。
严茉苏一愣!他见过?怎么见的?莫非他家……
“告诉我,你家以前是怎样的景况?”
“一百年前是大地主,七十年前成为武昌首富,直到二十年前终於家道中落,败光家产至今一穷二白,仅剩三两间小商铺、几十亩田地。”几句话简单概述完龙家的兴衰史。不经意瞄了下她华丽的衣饰,补充了几句:“很明显的,你穿丝著绢,而我布衣满身,你有钱,我没有。”
她有钱?哈……是的,她是穿得很华丽,但所有行头都在这里了,可没办法像这些曾经富贵过的人家一般,光食材就要花上数百两,也坚持要吃这么好!她是一辈子也吃不起、也舍不得吃的……她,再尽力也只能做到金玉其外……
一种悲哀的感觉突然打心底涌上来,让她气势顿消,整个人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不发一语。
她黯淡的脸色让他看得极之不习惯,忍不住道:
“喂!你这样垮著脸,当心脸上那层厚厚的妆撑不住给崩了。”
毒言毒语往她胸口猛刺来,气飞了她的自伤自怜,严茉苏怒瞪他:
“喂什么喂?!姑娘我有名字的!失礼的家伙!”
“那你叫什么名宇?”很顺地问下去。他对她的名字好奇已久,但碍於她的已婚身份……哼!不方便多作打探。
“我叫严茉--”啊!已婚妇人怎可对野男人说出自己闺名?猛然想到自己已婚,险险煞住冲到嘴边的话。“才不让你知道!”她得意说著。
可,龙九还是知道了,因为--
“茉苏、茉苏!你快出来,你在里边吧?!”门外传来刘洛华的惊慌呼唤。
严茉苏得意的笑来不及挂上,就垮下了。她恨恨地别开眼,转身往门口走去,完全不想看到他那张可恶且得意的睑。
模到门板时,他在她身後问著:
“茉莉的茉,苏醒的苏?茉苏是吗?”
她身子不自觉颤动,为著他那张向来恶劣的嘴,居然能将她的名字念得这般好听,低低沉沉的,像是一种温存……噢!老天,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真疯了她!莫名其妙地想些什么呀!
慌乱的她不愿意回答他任何问话,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有他的地方!但--
一只长臂越过她纤肩上方,盖在门板上,仅是盖著,她便怎么也打不开了!
“我们还没谈完。”龙九说著。
他站在她身後,两人的身体没有接触,连衣袂都没一丁点不经意的沾触,但他们距离很近,近到已经是一种逾礼悖矩,是一种不该有的……亲昵。
“我……我、我会想法子处理好这些帐!”她心慌地允诺,只想他放过她,让她逃开这突来的紧绷气息。
“不是这个。”他的脸孔移近她耳畔。
一股热气在她左边颈项燃烧,直直烫进她胸口,让她喘不过气,让向来胆大的她完全没勇气看著他,或推开他的无礼……
“什、什么?”她的声音紧张得像是要断气。
“你的名字,是那样写的吧?”
他在看她,她知道!因为她的左脸颊已经快被两道眼光灼烧起来了!
“是啦!”她佯装出凶悍叫著:“我要出去,你滚开!”
他没理她,迳自道:“我叫龙御星,行九,你记下了。”
※-※
她好没用!
她以为自己很强悍、很机伶,已经足以应付各种人物,再也不是五年前那个任人欺侮只会哭,却不知如何是好的小丫头了!但面对龙九那样的男人,却只有被他激怒的份,明明他才是脾气不好的那一个人呀!
他嘴巴坏,脾气坏,又是个爱打打杀杀的江湖人,全身上下都是缺点!她随便数落都有一箩筐的坏话可以说他,可为何……她竟是落荒而逃的那一个?!
“……怎么办?茉苏,你说说,我们是不是该把这边的书院结束掉,索性搬到更南方的地方,让他们找不到,你说好不好?”
在严茉苏懊恼著的同时,一边心焦踱步的刘洛华也叨叨地说著自己的忧虑,说了一大串之後才发现严茉苏没理他,大声叫著:“茉苏!你是听到我说的没有呀?”
严茉苏惊跳了一下,没好气地瞪他。
“有啦有啦!不就是罗言真跑来书院找你,吓得你连忙从後门溜回来,然後又是那句老话:我们搬家!你这么大声,死人也听到了!”
被她一瞪,刘洛华马上气虚,不自在地别开眼,为自己的失态作解释:
“我没料到他会出现!这六年来,一向都是他派别人先找到我们,我们有所警觉,马上搬家的呀!他会出现让我吓到了,我没办法……”
“洛华,你坐著。”严茉苏将他肩膀压下,让他坐著。“这次罗言真亲自出现,只代表著一件事--他再也不愿意跟你这样捉迷藏下去了。”
“我不懂他为什么不放过我!我不是把书院让给他了?我带著妹妹远离家乡,什么也不争,只想将父亲办学的精神传扬下去,这碍著他了吗?比起名满天下的流芳书院,我们开远书院不过是一间小私塾呀!”
“也许除了理念之争外,他还有其它要事必须找你谈。”严茉苏说著。
“不可能的,我……”
“你不想面对,为什么?”她怀疑很久了,这洛华,是否除了某件她知道的隐密之外,还有其它事瞒著她?
“茉苏,你知道我不能见他!他这些年来派人伤害我们--”
“是,但他没有理由这么做不是吗?为什么他苦追不舍?为什么都这么多年了,他还是非寻到你不可,甚至连人都亲自来了?一般来说只有利益才值得世人这般执著,但你不与他争权位,他根本没有理由不放过你。”
“有可能是那个人喜欢他呀!”天外飞来一声甜脆的嗓音,大剌剌地参与他们的讨论,自然得像是本来就是其中一份子。
突来的声音吓得两人都跳起来!“谁?!”
往门口看去,没人。但敞开的窗口那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长相甜美的少女。十四、五岁的年纪,优闲坐在窗台上啃著甜桃,一双小脚悬空晃呀晃著,好不优闲的模样。
“我叫湛蓝。”小丫头自我介绍著。
严茉苏很快想起,说著:“你是跟那位邵离公子一同来作客的人。”
“嗯。”湛蓝点头,吃完最後一口甜桃,跳进屋子里来找水洗手。边洗边道:“我说呀,除了利益纠葛外,另一种能教人锲而不舍的就是感情了。我认为那个罗言真喜欢你!”伸长食指往刘洛华的方向一点,一副铁口直断的神气。
严茉苏最先惊叫出声:
“你胡说些什么!别乱臆测这种惊世骇俗的--”
“一男一女怎会是惊世骇俗?”湛蓝不以为然,觉得她们的表情真奇怪。
湛蓝太过理所当然的言词却在其他两人身上造成震撼--
“你看得出来洛华是女……”严茉苏谨慎地收口。
“他根本不知道我是女的!”刘洛华脸色煞白地冲口叫。
然後--
“咦?!”严茉苏与湛蓝便叫了出来,一同瞪大眼盯著满脸悲惨的刘洛华。
“那是说他是龙阳之癖了?!”湛蓝大开眼界地以双手捣住因兴奋而红扑扑的面颊。
“这就是你始终不想让我知道的内情?”严茉苏仍然傻眼中。
刘洛华为时已晚地捣住失控的嘴巴,懊恼地背过身,谁也不想看,谁的话也不想答。
严茉苏哪由得她不理人?将她给转了过来问:
“你说呀!那罗言真是……那样癖好的人吗?”
“我、我……这种丢脸的事,我如何说得出口?!我们一群人从小一同长大,一同研究学问,情同手足……”刘洛华脸色苍白,因为感到太过羞耻而无法将事件始末说个全。
“你喜欢他,却又伤心他居然喜欢男人的你是吗?”湛蓝看多了戏曲,也听多了说书的所讲的故事,认为情形应当大致是如此。
刘洛华摇头。“他的癖好吓坏了我,其它便再也不能多想了。”那些感情上的纠纠葛葛,一向是被她轻略的,对她而言做学问比那些男女之情重要太多了,父亲认为她的资质不该被“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普世价值给埋没,五岁之後让她穿起男装求学,自那之後她便没把自己当女人看了!
一个向来没把心绪放在感情上的人,当然会被别人的示爱吓坏,那人甚至是个误会她是男人的人!简直是可怕又耻辱的一件事,让她就算是死也说不出口呀!
“洛华,你该跟他说清楚的。”严茉苏严肃说著。“就算不能让他知道你是女人,总也是该明白让他知道你无意於他。你要知道办书院是长久的事业,不能老是搬来搬去,我们搬了两次,总是辛苦地打掉基础又重来,生活过得拮据不打紧,总得图个安定呀。你别怕,我在你身边,我们一起面对这个,何况你有我这个妻子,那罗言真也得死心不是?”
搭话的是那个叫湛蓝的女孩:
“哇!你们是夫妻?哇呜!女龙阳之癖耶!”好佩服喔。
“你胡说些什么?!什么女龙阳之癖的!”严茉苏与刘洛华同时叫出来,四只眼睛冒火地瞪著那张因误会而兴奋过度的小脸。“我们不是!不是!”
湛蓝不信道:
“呀?你们真的不是喔?”既然不是,怎会做夫妻呀?
“不是!”斩钉截铁。
“可是你们有拜堂……”好失望喔。
“跟你说不是就不是!别再说了!”严茉苏叉腰叫著,气势汹汹地压迫小丫头,不让她再说出那种让人鸡皮疙瘩掉满地的话。喔!害她一阵恶寒爬满身。
湛蓝看她们满是冤屈的怒火表情,只好相信自己是误解了,真是失望……
“好啦,不是就不是嘛!可你们真的不考虑女龙阳--”
“住嘴!”忍不住尖叫的严茉苏恨不得缝住她的嘴。
叩叩--
有人轻敲窗框。
屋里的三人看过去,门还是紧关著的,但窗户还是大开,而现在窗外站著两个男人--龙九与邵离。
“大哥!”湛蓝甜甜叫著,蹦蹦跳跳地跑到窗边。
那个名叫邵离的俊雅男子端详了义妹一会,确定她玩得很开心,才道:
“在这边玩儿吗?”
“对呀!我们在谈天。”湛蓝点头,然後望向面孔总是冷著的龙九。“龙帮主,你方才又打架了吗?衣袖上有血耶。”
龙九只淡淡扫她一眼,便望向里头。
“你要不要上药?我这边有很好的药哦。”
“蓝,别忙了。要吃晚饭了,我们先过去吧。”邵离伸手向湛蓝。向来独善其身的他,当然不会好奇於与他无关的事件。
湛蓝眼珠子转了转,虽然好奇心很旺盛,但也没再多说些什么,一只小手握住邵离的,然後轻身一跳,便越过窗口,淘气地扑向他胸怀。可惜她的小诡计没成功,因为邵离早已先一步扶住她纤腰,让她落地站稳,没给她降落他胸怀的机会。
“大哥!”湛蓝不悦地嘟嘴。
“走吧。”邵离对她温柔一笑,牵著她的小手走人。
少了两个人之後,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觑,无言地任气氛演化成一个“闷”字。
严茉苏偷觑了下他的表情,陰陰的,像在跟谁生气一般。她猜他们只是刚到,没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於是她随便找了话打破这沉闷的气氛--
“你--你受伤了?”啊!怎会月兑口出这个?还是充满关心的语气!一说完之後便懊恼不已,恨不得自己没长嘴巴。
可龙九一点也不领情,声音死板板地冷淡:
“如果你们体己话终於谈完,可否移驾前厅了,别让其他人空月复等二位大驾。”
干嘛呀!这种差劲的口气。严茉苏当下忘了所有不自在的情绪,只知道自己刚才的关怀被当成了驴肝肺,心里那把火立即熊熊升起--
“哟!我们是寄人篱下的,岂敢让诸位大爷等。大夥等的怕是九爷您吧?可别把这大帽子往我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扣。”
“茉、茉苏,你别……”刘洛华一直知道茉苏有著过人的勇敢,但没想到她的勇敢已经大到可以无视所有的恐怖了。这叫龙九的人,他的表情寒到足以结冰呀,为何茉苏还敢对他叫嚣?
“洛华,你先过去,我想与这位九爷好好聊一聊!”知道洛华胆子小,从小又饱读诗书,性情温文知礼,绝对受不了任何唇枪舌剑的惊吓,决定先把她打发走。
“可是,可是……”不不!她与茉苏一向是有难同当的,不可以--
“走开。”龙九丢出清淡一句。
刘洛华立刻被吓得落荒而逃。
“哼。”
“哼?你哼什么哼?!这样吓一个文人,你就得意了?”严茉苏三两大步跑到窗边,与他隔著窗户对瞪。
“是没什么好得意的。毕竟太过不济事。”
“什么不济……”她语句一顿。
龙九双手环抱於胸前,整个人懒懒地斜靠在窗框边,让两人的距离拉到最近。严茉苏的眼光就是被他白衣上的点点血迹吸引过去,才蓦地戛止了声音。
他靠著窗的右边臂膀上沾著血……而且似乎是还在溢流著……
“你的伤……很重吗?”
龙九微撇唇角。
“不严重,比较严重的是有补丁的衣服又多了一件。”
“敢情阁下的皮肉是铁的打,受了伤也不会疼?”她没看错,那血还在流,红色的血迹在白色的布料上晕染渐开,版图愈扩愈大……
她盯著他的伤移不开眼,而龙九则盯著她的眼。
“没有人受伤不会疼。”
“那为何不擦药?是想趁机把衣服染成红色省下染料钱--”她抬头瞪他,不意却被他惊猛到显得失礼的眸光震慑住。
他他他……在看些什么?她想开口怒斥他的无礼的,但喉咙却像噎著一颗果子般挤不出任何声音,甚至连身体也动不了……
龙九在看严茉苏,但并不是很清楚自己一直盯著她看的理由。他只是,别不开眼。浓浓的疑惑在心中蔓延,给她的评价依然刻薄,例如--俗不可耐、装饰过度、凶悍尖酸那一类的,但他为什么会胶著住目光,连跟她斗嘴都忘了?
而,这女人甚至是个已婚的!
思绪不期然转到这件令人不悦的事实上後,他才回过神,开口道:
“你该知道,不是把全天下的珠花往头上插,就会显得美丽。”
什么?严茉苏还没回神,有些迷糊的。
“你应当明白,不是把整盒的脂粉往睑上涂,就会成为美人。”
他说什么?她脸皮开始怞搐。
“还有其它指教吗?”声音打牙缝里森寒窜出。
“你遗想继续听下去?”龙九哼声问,不以为她有太好的度量听下去。
“你能说,我就能听。你说呀!”她双眼冒火,不明白这家伙为何就是一再惹她生气!不明白惹她生气对他有何乐趣可言?
龙九眉眼高扬,不说话,却伸出一只手探到她脸蛋下方,手掌向上--
“你做什么!”她惊得一跳,以为将被轻薄。
“接粉。”他说得好正经。
“什么?”她听不懂。
龙九手又探来,目的地依然是她的下巴。而她因为太好奇了,所以没再退。
“你说你在接什么?”她问。想弄清楚他到底在说什么。
龙九指示道:
“你脸皮一直抖,粉就一直落,别停,继续抖。”
什--么!
原本稍止的面皮如他所愿又剧烈抖动起来,这人!这混帐!居然在讽刺她脸上的妆太浓!太过份了,实在太过份了!
“你这--”
“很好,就这样抖,等粉抖完了,也许我会有幸成为第一个看过你真面目的人。”他很期待地笑著。
严茉苏终於明白为什么全江湖的人一看到他笑就要拔刀相向,因为她现在也很想这么做!
“你!”她气得呼吸急促。
“怎样?”他的白牙好碍眼。
“这样--”她抓狂出拳,目标是那一片白衣上的腥红--
正中“红”心!
她不是没有优点,他知道。
只不过缺点实在太多,以至於看起来-点也不可爱。
而她最不可爱的那-个缺点是--
他妈的她居然已婚!(天杀的!她怎么可能有人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