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志异 第十章 一波三折 作者 : 柳残阳

钱来发从“驼城”回来见到褚兆英的时候,不是在他“天宝金玉坊”的后花园精舍里,他把地方挪到城郊近山上他的山庄里来;他的这片山庄不大,但却建筑得十分讲究雅致,三合院的格局,当中-幢小楼,推窗眺望,远近一片青翠,而有白云、有清风、有虫声鸟鸣为伴,人住在这里,不但消暑,心境也免不了旷怡起来。

褚兆英进来的时候,钱来发正在逗弄鸟笼,里的一只鹦鹉,边撮唇作声,伸指轻拨,显然情绪相当愉快,笑眯上的越发带三分“招财进宝”的福相。

回头望了褚兆英一眼,这位“报应弥勒”说起话来宛如哼小曲:

“运回来的那批金材,你全安置妥啦?”

褚兆英哈着腰道:

“都已进了密窖,里外还加了三道钢锁,这一回,包管万无一失。”

钱来发觉得混身轻松,筋脉舒畅,他连连点头,模着下巴道:

“楚姑娘住的地方,她还满意吧?”

褚兆英道:

“很满意,楚姑娘说,大爷真会享受,到底是有钱的主儿,硬是讲气派、有情调,楚姑娘还说,她这一辈子尚不曾住过这么舒服的房子……”

钱来发嘿嘿笑道:

“这倒不是溢美之词,我说兆英,人有了几文钱,拿钱来堆砌气派不难,要在气派中显高雅,求品质,就不容易了,其中重要的是不能缺少书香气,更须具有慧心,独具风格,像我,呃,正差不多。”

褚兆英忙道:

“大爷的境界层次,还用说么?比那一干满身铜臭,伧俗不堪的财主们不知高明了多少倍,谈到风雅之趣,他们只配给大爷提鞋……”

钱来发眉开眼笑:

“不错,兆英,还是你了解我,呵呵,还是你了解我!”

顿了顿,他又道:

“晚上你安排一下,请楚姑娘过来小酌两杯,也算是略表慰劳之忱……”

褚兆英苦着脸道:

“大爷,不是我扫大爷的兴,今天晚上,只怕大爷小酌不成了!”

呆了呆,钱来发道:

“什么意思?”

褚兆英用力挤出的那一抹笑容,简直比哭还难看,他艰辛的道:

“焦二顺有个一起搭档的表弟,叫牛福,不知大爷知不知道这个人?”

钱来发没好气的道:

“牛福又他娘怎么样啦?”

褚兆英赶紧道:

“今儿一大早,牛福泪汪汪的跑来要见大爷,说是无论如何求大爷救他表兄一命一一焦二顺为了去探‘返璞堂’的底,一不小心露了形迹,业已被‘返璞堂’的人制住锁牢,现下人还不知是死是活……”

钱来发怔了半晌,才跺着脚咆哮:

“真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兔崽子怎么这样不小心?‘返璞堂’的底已经不用他去模探了,我自己不但搞得一清二楚,更且把金材也夺了回来,那焦二顺却跑去搅合个鸟?现在可好,没模着人家的底,反叫人家擒将起来,这不是触自己的霉头么?”

褚兆英小心的道:

“不过,大爷,焦二顺也并没有错。”

双眼一瞪,钱来发气咻咻的道:

“他没有错,莫不成是我错了?”

褚兆英陪笑道:

“大爷是因为忽然多出楚姑娘这条路子,才抄了近道达成目的的,在大爷与楚姑娘展开行动的当口,并没有通知焦二顺停止任务呀!事实上,大爷初次同楚姑娘合作,亦不能确定有绝对成事的把握……”

钱来发重重一哼,道:

“娘的,你竟然数落起我的不是?”

褚兆英又哈下腰来:

“我怎么敢!但大爷向来是最为明理达情的人,曲直自辨,何须小的多嘴多舌?”

面色稍稍缓和了一点,钱来发却又不禁叹了口气,喃喃的道:

“唉,我怎么这样命苦?好像上天注定叫我不得安宁,也只是近午时分才到家,人还不曾松散下来,纰漏又跟着进门了……”

褚兆英道: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大爷,咱们多帮着别人,别人就会记着多回报咱们。”

眼珠子一翻,钱来发道:

“娘的,莫非我不懂这个道理,还用得着你来提醒?”

褚兆英垂下视线,道:

“大爷,有关焦二顾的事,大爷是个什么决定,牛福还在等回话——”

钱来发大声道:

“那牛福,人在何处?”

伸手朝门外一伸,褚兆英道:

“就在门外候着,没有大爷允准,我不敢让他进来。”

钱来发悻悻的道:

“叫他进来,我有话问他。”

褚兆英回诺一声,急走过去把门拉开,一招手,立时有个腰粗背厚,牛高马大的汉子跟了进来,那等块头,就不是牛福了,也必是牛福了。

不等钱来发说话,牛福已抢上前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仰起那张大扁脸,如丧考妣般咽声求告:

“来发爷,来发爷,你可千万要救我表兄,他被‘返璞堂’那干杀千刀的人王活掳了去,你要不伸手救他,包准死路-条……”

先把牛福搀了起来,钱来发走到靠窗的几炕上坐下,无精打采的道:

“半截铁塔似的一条汉子,天坍下来也该拿头顶着,不作兴朝地上跪,出了事就该设法解决,跪能跪出个啥名堂来?你且说说看,你那表兄是如何栽了这个跟斗的?”

清了清嗓眼,牛福垂着一双手,两腿并拢,毕恭毕敬的道:

“回来发爷的话,事情发生在前天夜里,我表兄为了替来发爷打探‘返璞堂’之所以谋设来发爷的动机根由,买通了他们那边一名头目,前晚上便是和对方约好了传递消息的时间,却没想到那天打雷劈的东西出卖了我们,把这件交易源源本本呈报了他的上头,表兄到场还不及炷香辰光,他们已伏兵尽出,愣是将我表兄生生揪走……”

钱来发道:

“你是亲眼看见?”

牛福急忙点头:

“是我亲眼所见,绝对不会错!”

两眼半眯,钱来发道:

“然则你又是怎样月兑身的?”

牛福有些委屈的道:

“来发爷,表兄和我出去办事,向来有个习惯,就是一明一暗,他若出头,我就隐伏一旁掩护,反过来也是-样,前晚上因为事关重大,便由表兄露面通关,交代我暗里守候,所以情况发生的前前后后,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嗯”了一声,钱来发端详着自己肥胖的双手,不知是在对准说话:

“要是我在前往‘驼城’之前,知会焦二顺一声就好了……照时间算,分明是在我踹了‘返璞堂’的老窑以后,焦二顺还懵着头去钻消息,正好把自己当做一块肥肉往虎嘴里送……”

褚兆英接口道:

“所以,至少在道义上我们也有责任,该做的却疏忽了。”

钱来发瞪着褚兆英道:

“你只会说风凉话,我疏忽了你怎么不提醒我?你是我的贴身管事,管的是什么事?端管放你娘的马后炮?”

褚兆英干笑着退后一步,不敢再说什么,钱来发又火爆的向牛福:

“知不知道是由什么人出面掳去了你表兄?”

牛福道:

“后来经我向人打听,才晓得那晚带头向我表兄下手的人,是‘返璞堂’的两名红骷髅……”

舐舐嘴唇,钱来发道:

“我在想,事情可能不会太糟,在他们眼中,焦二顺不过是个探底通风的包打听之流,算不上大角色,照一般情形而言,他们不该反应过度,逾份的难为他。”

牛福着急的道:

“但,但是,来发爷,我表兄是受你差使前去探底通风,后果又不一样了,正当你与他们闹得不可开交的关节上,谁又敢保证他们不把这一股怨气先出在我表兄头上!?”

褚兆英也道:

“大爷,不错,焦二顺表面看去只是个包打听,然而他这个包打听,却不同于一般的包打听,因为他与大爷你的关系特殊,这些年来,接触频繁,总是在替大爷跑腿当差,而大爷待他,亦自有-份超越此类雇佣交往以外的情感,这种因缘,道上很多人都知晓,‘返璞堂’那边只要稍加查探,就不难明白,所以,大爷-一”

钱来发道:

“所以什么?”

褚兆英低声道:

“所以,焦二顺一旦落到‘返璞堂’的手里,就不只单单是个包打听的份量了,他可能变成一步棋,一步威胁我们的棋!”

钱来发不高兴的道:

“凭哪一桩?”

褚兆英从容的道:

“凭他对大爷的忠诚,凭大爷对他的关爱!”

一拍炕中间的白云石长几,钱来发怒道:

“这是勒索,是讹诈!”

褚兆英道:

“焦二顺决计不敢,大爷。”

钱来发“呸”了一声。

“少他娘瞎扯淡,我是提‘返璞堂’那些王八蛋,不是说焦二顺!”

褚兆英道:

“大爷,‘返璞堂’那一干牛鬼蛇神,杀也杀得,抢也抢得,如何还会在乎勒索讹诈?对他们而言,这已是细微末节了!”

模着下巴,钱来发沉思着道:

“兆英,你是在告诉我,他们会拿焦二顺的性命来找我谈价码?”

褚兆英道:

“有这个可能,大爷。”

钱来发道:

“谈什么价码?”

微微耸肩,褚兆英道:

“这就难说了,不过有-样却可以肯定,无论他们以焦二顺的性命为条件和大爷谈什么价码,恐怕大爷都不易接受的……”

钱来发点头道:

“没有错,因此我有了个计较。”

褚兆英笑道:

“先下手抢人?”

钱来发咧咧嘴:

“我的儿,你真是越来越聪明啦!”

牛福喜形于色,十分兴奋的道:

“多谢来发爷救命之恩,我这里先替哉表兄叩头……”

一挥手,钱来发道:

“且住,才说过你,怎么又来这一套?大男人家,动不动就矮上一截,像话么?”

牛福尴尬的笑着,讪讪的道:

“我……呃,我是情不自禁……”

钱来发转头嘱咐褚兆英道:

“去把楚姑娘请上来。”

褚兆英怔了怔,迟疑的道:

“大爷还待同楚姑娘小酌一番?”

钱来发嘿嘿一笑:

“现在的辰光,吃中饭太迟,吃晚饭又嫌早了,我说兆英,该怎么个小酌法?”

讲到这里,他的脸色一沉,重重叱道:

“还不闭上你的臭嘴,快去给我请来。”

楚雪凤的神情冷凝,双手交叠在膝盖上,人在炕的边沿着,半晌没有出声。

钱来发在房中来回踱步,亦是眉宇深锁,模样颇见烦恼。

沉寂了好一阵之后,楚雪凤才开口道:

“我再说一遍,你实在犯不上为这种人去冒险,你该想一想,你自己未了的麻烦还有多少?大问题不曾解决,却把重点摆在那些零碎上,岂不是舍本逐末吗?”

钱来发苦笑道:

“话不是这么说,焦二顺不管是个何等样的角色,平日里对我倒还忠心,况且这次出事又是受了我的差遣,人命无论贵贱,总算一条命,我不能就这么放下不睬……”

摇摇头,楚雪凤不以为然的道:

“姓焦的替你办事,你一是出了的钱的,要赚人家银子,免不了冒风险,如果包归堆全叫你一个人承当,这银子未免赚得太容易了!”

钱来发背着手,耐着性子道:

“楚姑娘为我打算,这番好意我领情了,不过,焦二顺的事,还是由我来决定比较妥当;楚姑娘,你刚才说,‘返璞堂’共有两所囚人之处,你的看法,他们会把焦二顺囚在哪里?”

楚雪凤拿起白云石长几上的茶杯轻啜一口,静静的道:

“老实说,我也不能肯定,何况囚人的牢房可以新辟活用,一间柴屋、一幢粮仓、一个地窖,都可以拿来关人,他们随便换个地方,就够你煞费心机了!”

钱来发僵窒片歇,猛的双手一拍,恍似刹那间有所顿悟:

“他娘,他们能以活用牢房,我们为何不可釜氏怞薪?”

眨眨眼,楚雪凤不解的道:

“釜底怞薪?我不明白你待如何釜底怞薪?”

钱来发呵呵笑道:

“我想到的这个法子必然有效,而且,我们也不用伤透脑筋去寻找他们囚人的所在了!”

楚雪风道:

“你确定有这么灵光?”

钱来发道:

“当然,其实法子非常简单,我们便他娘照葫芦画瓢,也去掳他们一个人来,拿这掳来的人同他们交换焦二顺就行!”

不免吃了一惊,楚雪凤愕然道:

“钱来发,你不觉得这个念头有点疯狂?你打算去掳劫他们哪一个?”

钱来发轻敲着自己的脑门,思量着道:

“瞿长良怎么样?这家伙断了一条手臂,对付起来比较容易。”

楚雪凤“嗤”了一声:

“你把鹰师叔掳来干什么?莫不成家里缺了个活祖宗来供奉?”

钱来发道:

“他好歹总是帅孤侠与沈落月的师叔,难道说师叔遭劫,做师侄的全无动于衷、一点不想法子来救援师叔?”

楚雪凤道:

“正是这个意思,你没听瞿长良自己说过?他这个师叔早就过气了,人留在‘返璞堂’,无非混碗闲饭吃,如果要帅孤侠和沈落月替他们这位师叔做任何牺牲——哪怕是微不足道的牺牲,我都敢说决不可能!”

钱来发道:

“这两个东西居然如此现实?他们既能绝情绝义到这步田地,姓瞿的对他们还有什么好留恋的?人要缘份尽了,干脆一刀两断,愣凑合在一起,双方都痛苦,那瞿长良,未免也太窝囊了!”

冷冷一笑,楚雪凤道:

“大财主,你是身居华厦,腰缠钜万的阔佬,吃的是油,穿的是绸,如何知道一般江湖朋友的苦处?生活可难着哪,尤其还要活得有颜面,活得不失格节,更就不易了,鹰师叔假若不在‘返璞堂’耗着,又到哪里去过日子?”

钱来发皱着眉头道:

“他有一身好武功,就凭这一桩,哪里不可以过日子!”

楚雪风讥诮的道:

“光有一身好功夫就能过日子了?不错,走黑道能偷能抢,走白道可干保镖、当护院,这样的生活算好?前者有失格节,后者须仰人鼻息,还远不如呆在老窝强,帅孤侠、沈落月两个虽说不怎么敬爱他们这位师叔,至少赏口饭吃没有问题,平时少接触,脸色也就不用看了,他这不是窝囊,是辛酸!”

钱来发拱手道:

“好、好,我说不过你,楚姑娘,我是请你来共商对策,可不是找你抬杠来的,咱们不谈这些题外之话,端请你指点一下,若是要去掳一个‘返璞堂’的人过来交换焦二顺,你认为掳谁比较适当?”

楚雪风又喝了口茶,想了一会,才慢条斯理的道:

“如果能把帅孤侠或沈落月中间的任何一个掳了来当然最好,否则,铁刚和杨昂也一样有用,但这么做太难,得手的比算并不很大,我倒有个对象,你不妨考虑考虑……”

钱来发忙问:

“是谁?”

楚雪凤双目中闪泛起一抹赤光,她咬着牙道:

“就是沈落月的新欢,丁雅筠那个贱人!”

钱来发怔了片歇,用力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干笑着道:

“这个点子高,楚姑娘,难为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嘿嘿,一石两鸟,真叫做一石投两鸟啊!”

楚雪风愠道:

“你在取笑我?”

连连摆手,钱来发道:

“不,不,我是在赞美你,歌颂你,老实说,这个主意,我为什么就偏偏想不到?”

楚雪凤生硬的道:

“因为你对那贱人没有感触,至少,你对她没有恨!”

钱来发唯恐又扯远了,他紧接着道:

“那丁雅筠,呃,我是说那个贱人,她和沈落月的香巢筑于何处?”

眼睛一瞪,楚雪风道:

“什么‘香巢’?钱来发,你把姘居的狗窝称做‘香巢’?”

料不到女人的醋劲一来,竟有这么个不可理喻法,连用词遣句都少不得再三斟酌啦;钱来发急忙修正方才的词句:

“是,就算狗窝吧,楚姑娘,那座狗窝在什么地方,你可知道?”

楚雪凤冷冷的道:

“我知道,但暂时不告诉你。”

钱来发呆了呆,道:

“这又是为什么?”

从炕上站起身来,楚雪凤道:

“因为我要和你一齐去。”

钱来发面有难色,却谨慎的道:

“你也是刚回来,这几天够累的了,何不好生歇上一阵,松散松散?这件小事,我一个人就办得了,你就不必偏劳了……”

楚雪凤斜挑着眼道:

“钱来发,别净说些好听的,你大概怕我跟了去碍你的事?”

钱来还真有这么层顾虑,却不便明说,他打着哈哈道:

“没这个话,没这个话,我只认为不宜过份麻烦你,我独自个能办的,又何苦拉着你去奔波?楚姑娘,你可别想岔了!”

楚雪凤于脆的道:

“我们打开窗子说亮话,用不着拐弯抹角,钱来发,我陪你-同去,不但可做你的引导,好歹也能在必要时给你打个接应,我没有其他企图,更不会碍你的事,现在,你放心了吧?”

钱来发只好点头:

“放心、放心,我当然放心……”

转身走向门口,楚雪凤头也不回的抛下两句话:

“半个时辰以后,我在楼下等你!”

钱来发望着这位大姑娘婀娜的背影袅袅婷婷的出门而去,才如释重负般长长吁了口气,他实在搞不明白,为什么女人总是比男人要难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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