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再去追寻,必然徒劳无功——卫斯理绝不做那样的事。所以,他一个转身,又回到了厅堂之中,一进去,就看到了一个奇异之极的现象。
他看到陈长青、齐白和那怪人,一起盯着那大个子,那大个子也回瞪着他们。四个人互不相让,但又没有行动,如同泥塑木雕。
卫斯理一出现,陈长青就道:“他说他没有拿!”
卫斯理来到近前,发问:“阁下尊姓大名?”
大个子居然很倔:“凭请柬来喝酒,没说非得报上姓名不可!”
卫斯理向齐白一指,齐白立时又问道:“尊姓大名?”
大个子恼怒起来,并没有把刚才的话重覆一遍,齐白和颜悦色:“我是主人,请教一下尊姓大名,不算过分吧?小朋友,你的请柬是哪里来的?”那大个子的身形魁伟,但是看来年纪不大,估计在二十上下,那样的年纪,很难成为“爱酒人协会”的会员。齐白看准了这一点,才提出责问的——毕竟大个子是两个嫌疑人之一,不能不问。
大个子被齐白这一问,脸上红了一红,可也答得理直气壮:“请柬是我姐姐给我的!”
他说着,翟然起立,这一站起来,更显得他高大无比,昂藏七尺,体高超过两公尺很多,人人都要抬头,才能和他对视。
齐白再问:“今姐是谁?”
大个子怒道:“这算甚么?调查户口吗?”
齐白凛然:“你喝了三天这样的好酒,连个来历都不肯说,所以要问问!”
大个子更怒:“为甚么单问我,不问别人?”
卫斯理知道再这样纠缠下去,不会有甚么结果,反正再客气,还是已经把人得罪了,所以他开门见山:“我们不见了一样东西,怀疑是你拿了,所以要问详细些!”
这话一出口,那大个子先是陡地一呆,接着,发出了一下惊天动地的怒吼声他个子大,发出来的声音,洪亮之极,说是震耳欲聋,绝不为过。
随着吼叫声,他扬起足有柚子大小的拳头,“呼”地一拳,向卫斯理打来。
他个子高,随便挥拳,打的便是卫斯理的头部。从这一拳的拳势来看,那大个子的横练外功,境界已相当高,别看他样子傻乎乎的,这一出手,绝不含糊!
卫斯理不敢怠慢,身形一闪,正想趁机出手,一指弹向对方的肘部,那一弹若是弹中,可以把对方那一拳的力量,完全化去。
可是那怪人的动作,却比卫斯理更快,身子一闪,竟硬生生挤到了卫斯理的前面,伸出手来,用他的手心,去迎大个子的拳头。
他一到了卫斯理的身前,几乎和卫斯理身子相贴了,卫斯理连忙身子后退幸亏他退得快,因为“拍”地一声响,大个子一拳,已经打中了那怪人的手心。那怪人手臂向后一缩。藉着这一缩之势,卸去了大个子的拳力。卫斯理若是退得慢些,非被那怪人的手肘撞中不可。
就算到时,可以及时避开。但如果避得狼狈,也就大失卫斯理的身分了!
看来,那怪人出手,硬接了大个子的一拳,一方面也含有掂一掂卫斯理斤两的意思在内。
那大个子双眼瞪得老大,再扬起手来,还想再打第二拳,可是那怪人已经喝道:“住手!抱歉了,雷老头的徒子徒孙,不会做偷偷模模的事!”
一旁的齐白、陈长青和卫斯理三人,一听得那怪人如此说,又是佩服,又是吃惊。
他们佩服的是那怪人接了一拳,立刻就知道了大个子的师承来历,由此可知,他实在是武术的大行家。
而吃惊的是,那大个子本身的武功极高,毫没来由,由酒友变成了仇人。他师父,怪人口中的“雷老头”,只怕更是不好惹,岂不是横生出来的变故!
事实上,三人之中,卫斯理暗暗皱眉,陈长青和齐白,都不知道“雷老头”是甚么人。可是卫斯理心知,那怪人口中的“雷老头”,必然是有“南白北雷”之称的武林怪杰的雷九天!
那雷九天有一个外号:雷动九天。提起“雷动九天”雷九天的大名,武林中人,当真如雷贯耳,黑白两道,莫不敬佩。他能和白素的父亲白老大齐名,自然绝不简单。
常言道:“文无第二,武无第一”,白老大和雷九天并未会过面。白老大和雷九天不同,白老大是知识分子,有三个博士头衔,兴趣广博之极。那雷九天却据说斗大的字识不了一担,是一个十足地道的传统中国武术奇人。
在这两大高手之间,自然免不了有好事之徒,挑拨离间,搬弄是非,想唆弄得他们比试武功,好看一场天大的热闹——自从湖南武术大师柳森严大摆擂台之后,江湖上已好久没有盛举,雷九天和白老大若是能各展所长,自然是轰动天下的盛事!
所以,就算平日不是怎么好事之人,也在推波助澜。希望有这样的事出现。
雷九天和白老大两人的态度,却大不相同。雷九天跃跃欲试,已经公开说了:只要白老大定下地点,时间,他必然依时赴约!
而白老大却一点兴趣也没有,一口回绝。
于是江湖有了各种各样的传说:有说白老大自知不敌,所以避战的;有说白老大恃才傲物,根本瞧不起土包子雷九天,所以不屑与之交手的。
霸谌嗣堑目谥写来传去,只有越来越难听。白老大相应不理,一概不问不闻。雷九天却有点沉不住气,几次请白老大“放马过来”。而且他门下的一些好事之徒,还曾生过几次事,都叫白老大轻描淡写地打发掉了。
后来,局势发生了变化,白老大为避暴政,远走海外,雷九天却被政权利用,成了强大政权最高情报组织的武术教头。
在那种情形下,自然再也没有碰面的机会了。
可是后来,情形又有些变化,雷九天也到了海外。那时,他已到了九十高龄,宣布从此退出江湖,不谈武事,那也算是一件盛事。有许多三山五岳的人物参观他“金盆洗手”——给白老大的帖子,是送到卫斯理那里的,白老大没有去,但送了一份厚礼,那只雷九天用来洗手的金盆,就是白老大送的。
那次盛会,到的武学行家甚多,卫斯理和白素并没有去,因为他们和白老大的关系,若是当场有人挑拨,说雷九天没有和白老大动过手,不如让两大高手的传人过过招,那就不好应付。
自此之后,雷九子就隐居,果然没有再听到他再有活动的消息,但那也不过是去年的事,一辈子在江湖上打滚的人,一下子要静下来,谈何容易,至多是人静心不静。
江湖之上,武林之中,无风尚且要起三尺浪,何况这时把雷九天的徒子徒孙,当成了窃盗的嫌疑,雷九天对白老大的心生隙嫌,若是仍搁在心头,趁机发作在卫斯理的身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卫斯理自然不至于害怕,但这种没来由的麻烦,总是可免则免。
所以,他也想息事宁人,却不料陈长青冷不防冒了一句话出来:“是天王老子的徒子徒孙也不行。只有两个人有嫌疑,是好的,何不自己放漂亮些,证明一下自己的清白无辜!”
那大个子听了,不怒反笑:“第一,我不是天王老子的徒子徒孙,我的家师尊姓雷,大名上九下天,外号‘雷动九天’的关山门弟子。第二,要是证明了我清白无辜,各位怎么说?”
陈长青应声道:“我向你叩头!”
那大个子一听,也不禁呆了一呆——一个人向另一个人叩头,这本来是简单之极的动作,可是在中国的传统上,却含有极大的侮辱成份在内,所谓男儿膝下有黄金,曲膝下跪,屈辱之至!
陈长青性格特别,对他来说,向人叩头,不算一回事,像齐白、卫斯理,还有那怪人,只怕要他们杀头容易,叩头却难!
所以,幸而陈长青只是说“我向你叩头”,没有口轻说“我们向你叩头”,不然,事情不知该如何收科了!
大个子在呆了一呆之后,大声道:“好!”这大个子倒也爽快,被认为有窃盗的嫌疑,自然是大侮辱,但是对方肯叩头道歉,也就过得去了。
这时,由于大个子的吼叫声,和各人的争吵,有不少在沉睡中的人被吵醒,柔柔醉眼,不知发生了甚么事。
而这时候,大个子已开始月兑衣服,月兑一件,抛一件,直到上身赤果。
所有看到他赤果上身的人.无不喝采——他全身肌肉,块块凸起,简直已到了人体美的顶峰。看上去,有钢浇铁铸的感觉,他并没刻意显露自己的健硕,但只是普遍的动作,已叫人叹为观上。
这样的一个大汉,刚才那一拳之力,是如何强大,可想而知。而那怪人竟轻轻巧巧,硬接了下来,可知怪人的功力,还在大个子之上!
大个子上身赤果之后,又月兑了长裤,还要月兑内裤时,各人齐声道:“不必了。不是你拿的!”
齐白还补充了一句:“是那乾瘪老头!”
大个子的内裤是三角裤,就算可以藏得下那盒子,那盒子十分重,这时也必然无所遁形了,何必真的要他月兑个清光不可!
陈长青大叫一声:“对不起,我们逼不得已!”
他说着,立时下跪,就一口气叩了三个头——其实他叩一个也够了,当初又没有说好叩几个!
大个子倒有点过意不去,忙道:“够了!被了!”
他穿好了衣服,顺口问了一句:“你们不见了甚么奇珍异宝?”
那怪人道:“不知是甚么奇珍异宝,只知道是从陰间来的东西。”
那怪人这样回答大个子,只怕多半也是顺口说说的。怎知大个子一听,刹那之间,满脸通红,双睛怒凸。那情形,比他刚才被人当成了窃盗者,可怕了不知多少。他张大了口,在他的喉间,发出了“呵呵”的声响,他又急着讲话,讲出来的话,和那种声音夹在一起,听来怪异莫名。他对着那怪人在吼:“你刚才说了甚么?再说……一遍!”
大个子的神态,忽然变得如此怪异,各人都讶异莫名。连那怪人也怔了一怔,这才道:“我说,不见了的东西,是从陰间来的!”
那大个子一伸手,抓住了怪人的衣服,像是一个遇溺的人抓住了木板一样,另一只手,却无目的地挥舞着,喉间仍然不断发出“呵呵”的可怕声响。
卫斯理的反应最快,他提高了声音:“小朋友,有话慢慢说!”
他一开口,那大个子立刻向他望过来,眼神之中,竟大有求助的神色。
卫斯理心念电转,首先肯定的是,大个子刚才头一歪就睡着了,那是真睡,并不是假睡——酒意涌了上来,前一秒钟清醒,后一秒钟就可能熟睡。
卫斯理之肯定这一点,是因为他们一直在讨论那从陰间来的东西,大个子要是装睡,早就听到不知多少次了,不会这时听到,有如此不寻常的反应。
卫斯理又想到,那乾瘦老头才是假睡,暗中听到了一切,又下手把那盒子偷走。从这乾瘦老头的行为来看,他极可能对那只沉重的怪盒子,略有认识!
卫斯理又道:“你真有甚么为难的事,这里几位,都不是常人,都可以帮你!”
那大个子由于身型实在太高大,乍一看,给人的印象,是年纪也不会小到哪里去。可是这时,他的心中分明焦切之极,一脸的惶急之相,这才叫人看出,他至多不会超过二十岁!
这时,被他抓住了衣服的怪人,也对这大个子有了兴趣,伸手在他的手背上拍了两下:“小朋友,你何以一听那东西是从陰间来的,就大惊失色?”
大个子到这时,才挣扎出一句话来:“那……从陰间来的东西……是一面……铜镜?”
那怪人摇头:“不是,是一只盒子——虽小,但重得惊人。”
大个子听了,怔了一怔,神情渐渐恢复了正常,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松开了手:“那……我弄错了,真是,从陰间来的东西,竟有那么多!”
陈长青、齐白,卫斯理和那怪人,互望了一眼,大个子伸手抹着额上的汗。陈长青指着卫斯理,向那大个子介绍:“喂,小朋友,这位是卫斯理先生!”
大个子点头:“我知道,卫先生名头响亮,神通广大!”
陈长青笑:“你对卫先生的经历,一定所知不多,你且站稳了,等我来告诉你他最近的经历!”
大个子已经完全回复了正常,一听之下,就现出不服气的神情来,他一定是个直性汉子。因为这时,他脸上简直就等于写了字:他经历再奇.也吓不倒我,我何必要站稳了来听?
陈长青冷笑一声:“卫先生最近,曾到陰间去走了一遭,你刚才提到的那面铜镜,确然是陰间之物,但是却不是铜镜,而是不可思议的宝物……”
陈长青一面说,那大个子的身子就一直摇巍-他身型如此巨大,摇纹鹄矗也颇是骇人。陈长青的话还没有说完,大个子身子向后一倒,跌坐在沙发之上,压得沙发发出了一下很是怪异的声音。
他坐倒在沙发上之后,望住了卫斯理,发出的声音嘶哑之至:“真……真的?”
卫斯理爱惜人材,他对这大个子,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好感。而且,看出对方性子直率,年纪又轻,所以他刚才就曾主动提出,可以帮助他。
这时,卫斯理就道:“是,那不是甚么秘密,我早已把一切经过,都叙述出来,公诸于世了!”
(卫斯理那时,对这大个子有好感,只是基于对一个青年人的爱护,他当然绝想不到,若干年之后,这大个子会和他有极亲密的关系。)
(世事难料!)
那大个子像是听到了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一样,一脸不相信的神情,望望这个,望望那个,终于在各人的神情之中,知道了卫斯理所说的是实话。他才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脑门:“我住在乡下,不知道,怎么姐姐也不知道?”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就益发显得年轻。
卫斯理笑:“那还是最近的事,也不是任何人都对我的经历有兴趣,令姐没有注意,也不足为奇,你来自何处,高姓大名?”
那大个子,上次怪人在问他姓名之时,他不是很愿意回答。
但这时,态度就大不相同,站了起来,向各人作了一个揖:“小子姓曹,名金福,从湖北乡下来,敝乡是天河口,小地方。”
他一下子把自己的姓名来历,说得清清楚楚——不过那也没有甚么意义,因为谁也没有听过“曹金福”这个名字。湖北天河口,是汉江上游的一个镇甸,也没有甚么特别的意义。
(请注意,这个故事发生的时间,是在“到陰间去”之后不久,也就是说,是在陈长青“上山学道”之前。)
(在卫斯理故事之中,和“陰间”有关的好几个故事。并没有循序记述出来的原因,已经说过,再说一次,是由于有太多的疑点,一直到最近才弄清楚的缘故要是一个故事,充满了没有解决的疑点,那必然不能算是一个好故事,所以要等到最近才整理出来。)
(所以,曹金福这个人物,若是熟悉原振侠医生传奇经历的朋友,可能会很熟悉,因为在那里,他曾出现过。当然,那是本故事以后若干年的事情。)
曹金福讲了自己的姓名,恭敬地站立着。他体型庞大,但这时的神态,如同听话的孩子。
镑人都是一样的心思——曹金福只是一个大孩子,虽然他自称是雷九天的关山门弟子,武功造诣极高,但在场镑人也不会特别留意。倒是他一再提及的“姐姐”,可能大有来头。
所以,齐白和陈长青一起问:“令姐是——”
曹金福道:“我姐姐叫曹银雪,也跟师父学艺,前几年才离开乡下,现在在法国念书!”
镑人互望,曹银雪这个名字,对他们来说,也闻所未闻,陌生得很。
那怪人问:“你何以一听到有东西从陰间来,就大失常态?”
曹金福见问,先是吸了一口气。他身形本就魁伟,这一吸气,胸围陡然扩大,看起来又大了不少。人的身体,竟可以雄壮一至于此,也属罕见。
然后,他双手紧握着拳,指节骨突出。他握得如此用力,以致指骨发出了“拍拍”的声响——从这一点看来,他功力的深厚,远在想像之上。
那时候,他现出了悲愤莫名的神情来。那怪人一问之下,大个子曹金福,竟然会有那样的反应,倒是大出各人的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