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兑了钉的地板也都重新钉好,地板干净得和船上的甲板一样,我们躺在地板上打滚、跳跃,直到我们也感到有点疲倦了。
许信撑起头来,问我:“喂,我们睡在甚么地方?”
我眨了眨眼:“如果你有足够的胆子,那么,我们睡到书房去!”
许信跳了起来:“好!”
我们一起奔上楼,整个房子所有的灯都开着,书房门上的那一行警告,也早已被新的油漆涂没了,整幢房子中,也只有书房中,还有家具,因为书房中没有老鼠,我们在一张大沙发上,坐了下来。
当我们较为冷静之后,我就想起许信的堂叔来,我道:“许信,那天晚上,在这问书房中,究竟曾发生过一些甚么事,你想得到么?”许信摇了摇头,打了一个呵欠:“想不到,而且,我也不想去想它。”
他在那张大沙发上倒了下来,我将大沙发让给他睡,坐在另一张安乐椅上。
许信不久就睡着了,这时,整幢房子中,静得出奇,我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我用一种十分奇特的心情,期待着一些奇异事情的发生。可是,却只是寂静,甚么也没有,我等了又等,疲倦袭上心头,我也合上眼,睡着了。
我不知睡了多久,但我的确睡得很甜,如果不是那一下叫声,来得如此突然和尖利,我是不会醒来的,我被那一下尖叫声惊醒,睁开眼来,看到许信已坐了起来,他满面惊怖之容,指着我的身后,道:“你……你……”
我被他的样子,弄得毛发直竖,遍体生寒,而由于我的背后并没有长着眼睛,我自然不知道我的背后有些甚么怪东西在。
我是在沉睡中突然惊醒过来的,一醒过来,就遇到了那样的场面,使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才好,我只是急叫起来:“天,我背后有甚么?”
许信向前指着的手,缩了回去,他柔了柔眼,将眼睛睁得大些,脸上惊怖的神情消失了,代之以一种十分尴尬的笑容,他道:“没有甚么,我……刚才一定是眼花了,没有甚么!”
直到这时,我的头颈才不再僵硬,我转过头去看一看,在我的身后,是一幅雪白的墙壁,甚么也没有,我松了一口气:“你刚才看到甚么?”
许信摇着头,道:“我一觉睡醒,觉得灯光刺眼,想熄了灯再来睡,好象看到墙上有一个很大的背影,那黑影像是在俯身看你,所以才惊叫了起来的。”
我刚才已回头看过了,在我身后的墙上,甚么也没有,但听得许信那样说,我还是不由自主,又回头向墙上看了一眼。
墙上当然没有甚么黑影,我放心了:“别吵了,天还没亮,我们还可以睡,要不要熄灯?”
许信犹豫了一下:“好的。”
我站了起来,熄了灯,那是一个陰天,一熄灯之后,房间中一片黑暗,只有走廊中的灯光,自门缝中,透了一点进来。
我们都没有说话,说实在的,许信虽然承认是他眼花,但是他的神情却也很紧张,我也心中有些疑惑,因为许信的话很奇怪,他说,看到墙上有一个影子,而那影子“正俯身在看我”。
这不知道是甚么形容饲,影子怎会俯身看人?我一面想着,但是终于敌不过疲倦,迷迷糊糊,又睡着了,等到我们又醒来时,已是红日高照了!
许信伸着懒腰:“我们睡得很好啊,没有红毛僵尸,也没有变成漂亮女人的狐狸精!”
我笑着:“除了你半夜醒来,看到的那个影子!”
一提起那个影子,许信的神色,仍然有多少不自在,但是他却随即打了一个“哈哈”:“那只不过是我的眼花而已。”
我也没有再说甚么,我们一起到花园中跑了一圈,回来啃着隔夜的面包,用自来水送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在这幢屋子中,玩着“寻宝游戏”。所谓“寻宝游戏”,是我们在全屋子搜索着,找寻着隐藏着的物事。
而我们的目标,主要是在那间书房之中。
许信的堂叔,真是一个怪人,他的书房,像是机关布景一样,几乎每一个书架子都可以移动,而在移开书架之后,便是藏在墙内的暗柜。
我们打开了很多暗柜,暗柜中的一切,还都很完整,我们找到很多股票,找到不少外币,也找到早已改革了、变成了废纸的钞票。
有很多怞屉都是加上精巧的锁的,我们化很多的心思,去弄开那些锁,到后来,我和许信两人,几乎都成了开锁的专家。
但是,我们对其中的一个怞屉,却一点办法也没有。那是一只钢柜的钢怞屉。
所有的暗柜之中,只有那一只是钢的,那钢柜有两-宽、八-高,一共有八只怞屉,其中七只都没有上锁,在第二只怞屉中,我们找到了一大把美钞,是以,对那只锁住的怞屉,我们更感到莫大的兴趣。
我们一面用尽方法想打开它,一面则不断揣测着,怞屉里面可能有些甚么。
我们都一致猜想,那怞屉中,一定是最值钱的东西,不然,何以要郑而重之地将之锁起来?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的兴趣更大,可是那柄锁实在精巧,我们用尽了方法,仍是没有法子将它打开来,而我们已在上面化了五天之久了。
最后,在一个下午,我抹着汗:“许信,我们不妨承认自己的失败,去请一个职业锁匠来吧,我们打不开这柄锁!”
许信抬起脚来,“砰”地一声,在钢柜上踢了一脚:“我去请锁匠。”
我点了点头,许信奔下楼,我听到了一阵摩托车的“拍拍”声,那是许信新买的恩物,我从窗口看出去,摩托车喷着烟,他已走了。
我在沙发上坐了上来,望着那钢柜。
不知道在甚么时候开始的,我突然想到,现在,整幢房子中,只有我一个人了!
这些日子来,由于根本没有甚么事故发生,所以我早已将这幢屋子的神秘处忘记了,但这时,却突如其来,想了起来。
我自从第一次来到这屋子起,就从来未曾一个人在这屋子中过。
最多的时候,和我两三百个人在一起,而最少的时候,我也和许信在一起。
但是现在,却只是我一个人。
我的心中起了一阵异样的感觉,我坐不稳了,站了起来,大声咳嗽着。
我自然并不是喉咙痒,我那样大声咳嗽,只不过是为了要替自己壮壮胆而已,我来回走着,许信去了很久,还不回来,我实在等得有点不耐烦了。
我走到书房门口,我想下楼去等他,可是我才一跨出书房门口,就听得书房中,传来了一下很异样的声响。
我一直很难形容这一下声响,但是我的的确确听到了那一声响。
那像是有一样甚么东西,要从一个极窄的缝中,硬挤出来时,所发出的声音。
我吓了一大跳,连忙转回身来,书房之中,仍然甚么动静也没有。
我向窗外看了看,窗子太旧,木头的窗框,如果给风吹动,可能也会发出这种声响来的。
但是,窗子虽有几扇打开着,却没有动,也不像有风吹进来过。
我僵立在门口,身上只感到一股又一股的寒意,那是甚么声响?我是应该走进书房去察看究竟,还是奔到门口去,等许信回来?
就在这时候,我又第二次听到了那下声响,而且,我立时听出,那下声响,就是从那个锁着、我们费了好几天的时间打不开来的怞屉中发出来的。
我整个人直跳了起来,大叫一声,转身就逃,冲下楼梯去,许信驾着摩托车,冲了回来,在摩托车的后面,坐着一个老头子,那老头子双手抱住了许信的腰,眼睛紧闭着,面然青白。
那自然是许信的飞车技术,将他吓坏了。
这时,我却可以知道,我自己的面色,也不会比那老头子好多少。
许信停了车,向我望了一眼:“喂,你脸色怎么那样难看?”
我忙道:“没有甚么,这位是锁匠?”
许信拍着那老头子紧抓在一起的手:“到了,可以放开手了!”
那老头子这才敢睁开眼来,他喘着气:“先生,等一会,我自己回去算了。”
许信道:“好啊,我还嫌费事哩,来,快跟我上楼。”
我走到许信的身边,低声道:“刚才,我好象听到,那怞屉中发出了两下怪响!”
许信呆了一呆,随即轰笑了起来:“或许是财神菩萨在提醒我们要发财了。”
我苦笑着,一只锁住了的怞屉中,会发出怪异的声音来,这本来是很难令人相信的事,所以我也没有再讲下去,我们带着那老锁匠,一起上了楼。
那老锁匠在一进屋子之后,便一脸疑惑的神情,他不住打量着我们两个人。
那实在是难怪这个老锁匠的,我们两人年纪很轻,而这幢房子又如此大,我们看来,实在不像这屋子的主人,而且,屋中空荡荡地,根本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难怪我们看来很“形迹可疑”了。
我想,如果不是那老锁匠怕我们会对他不利的话,他一定会拒绝替我们开锁的。
但是,在到了二楼之后,老锁匠也终于忍不住了,他问道:“这房子是你们的?”
“当然是!”许信回答着:“不是我们的,是你的?”
老锁匠微笑着,没有再出声,许信带着他走进了书房,向那钢柜一指:“就是这个怞屉,如果打开了,我给你十元银洋。”
老锁匠眨了眨眼睛,十元银洋,并不是一个小数目,他来到了怞屉前,先仔细端详了一下,道:“这是最好的德国锁,我是不是能打开它,还不知道。”
许信道:“你要尽力试!”
老锁匠打开了他的工具箱,先取出了两根细钢丝来,伸进了锁孔,不断地探索着,看他那种聚精会神的样子,就像那两根钢丝,就是他的触须一样。
他足足探索了有十分钟之久,他的工作似乎一点进展也没有,我和许信两人,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但就在此际,老锁匠满是皱纹的脸上,突然现出了一丝笑容来,他将那两股钢丝,留在锁孔中,然后,再用一根尖而细的铁丝,伸进锁孔去。
他的双手,不断做着同一个动作,他将那铁丝压下去,每当铁丝压下去之际,我们就听得锁孔之中,传来轻微地“拍”的一声响。
看来,他就可以打开那怞屉了,我和许信两人的心中,都很紧张,因为我们急于想知道,那怞屉中究竟有一些甚么东西。
又过了十来分钟,那老锁匠好几次擦去了手中心的汗,终于,他手指巧妙地一弹,锁孔中发出了“得”的一声响,他一拉怞屉,已将怞屉拉开了一。
许信忙按住了他的手,道:“行了,我们自己会打开它,没有你的事了!”
那老锁匠取回了他的工具,许信数了十元银元给他,道:“你走吧!”
老锁匠脸上的神色更疑惑,他既然有了十元银洋,他却也不再说甚么,只是答应着,走下楼去,我们在窗中看到他走出了花园。
许信兴奋地搓着手:“你猜,在那怞屉中,有甚么东西?”
我忙道:“别猜了,打开来看看吧!”
许信道:“我们一起打开它。”
我和许信,一起拉住了怞屉的拉手,用力一拉,将怞屉拉了开来。
在那一-那间,我心中所想的是:满怞屉的钞票、珠宝和黄金,可是等到怞屉一拉了开来之后,我和许信两人,都呆住了。
那怞屉是空的,甚么也没有!
一只空的怞屉,锁得如此之好!
那怞屉真是空的,只要其中有一小片纸屑的话,我们也可以看得到,可是它实在是空的。
许信在看到了那怞屉是空的之后,第一个想法,和我一样,他立时伸手进去,在怞屉的底部叩着,想弄明白那怞屉是不是有夹层。
然而,他立即失望了。
他抬起脚来,在那怞屉上重重地踢了一脚,骂道:“妈的,白化了十元银洋!”
我也觉得很沮丧,因为在事前,我们对这怞屉寄望太大,以为那里面是一个可以供我们吃喝不尽的宝藏。
我苦笑了一下,推上了那怞屉,“拍”地一声响,我推上了怞屉之后,锁又锁上了,自然不能再将之拉开来,但是我们却并不在意,因为我们都曾看到过,那怞屉根本是空的。
我们的沮丧情绪,也很快就恢复了,因为屋子中还有很多地方,可以供我们“发掘”的。从那天起,我们将那怞屉完全忘了,我也不再想起在那怞屉中,曾有怪声发出来一事。
一直到三天之后,那天上午,许信去采购食物去了,他的摩托车发出惊人的吵声,渐渐远去,我留在书房中,觉得无聊,顺手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来翻看。那是一本记述西印度群岛中巫都教的书籍,其中讲到土人中的巫师,可以用巫术,使死人为他工作,每一个死人,在巫术的躁纵之下,可以被利用三年到五年之久。
我自小就对稀奇古怪的事感到兴趣,是以愈看愈觉得有趣,这本书的作者还说,他曾经和十个以上被施法而恢复了工作能力的死人见过面,他们完全是死人,不需要进食,只要喝少量的水,他们能完全依照主人的命令而工作,而当地的法律,是禁止巫师对任何死人施以巫术的,我一页一页看下去,看得津津有味,当我翻动著书本之际,忽然有一小张纸跌了下来。
我俯身将那张纸张拾了起来,那张纸,夹在书本中,可能已经很久了,纸质已有点变黄,我拾起了纸,又随便将它夹在书中,并没有在意。
直到我又向下看去,再翻到了我夹住纸张的那一页,我才向那张纸上,看了一眼,我看到那张纸上,写满了潦草的字。
而我一看到那些字迹,就可以肯定那是许信的堂叔写的,因为我看出,那字迹和写在书房门口的那一行警告字句,是完全一样的。
这引起了我的兴趣,我放下了书本,拿起了那张纸头来,纸上的字,实在太潦草了,要辨认是相当困难的,而且我看了几句,那纸是密密麻麻的写着那字句,好象是他在一种狂乱的情绪上,他自己在和自己讲话,前后都不连贯,完全莫名其妙。
我只看了几行,许信便“砰”地一声,撞门走了进来:“你可发现了甚么?”
我忙道:“你快来看,我无意之中,发现了你堂叔写的一张字条!”
许信急走了过来,我们一齐看着那张字条,许信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出来,道:“我是在做梦么?我知道我不是在做梦,那是实在的;然而,哪又怎能是实在的?唉,我有问题了!”
许信念到这里,抬起了头来,笑道:“我看,他有毛病,毛病还不轻!”
我指着那字条:“你再看下去。”
许信看着,一面看一面念:“这已是第三次了,那究竟是甚么?那究竟是甚么!”
许信读到这里,抬起头来,向我望了一眼,我们两人,都感到一股寒意,我忙道:“再念下去,我们或者可以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许信继续念道:“那天晚上,我实在忍不住了,这屋子已不能住人,我决定放弃它,那些黑影——”
许信又顿了一顿,当他再抬起头向我望来之际,他的脸色是煞白的,而他发出来的声音,也几乎和声吟没有分别。
他道:“那些黑影!”
我皱着眉:“黑影怎么了?”
许信吸了一口气,没有再说甚么,但是我却立即知道,在那-那间,他想到了甚么!
他想到了我们第一晚住在书房中时,他看到过的那个影子!
当时,那影子曾令得他惊叫起来,他还曾说,那影子曾俯身下来看我。
这件事,我和许信,都几乎已忘记了,但是,许信的堂叔,在那张纸上,也提及了影子,却又使我们一起想起了这件事来。
许信吸了一口气,又念道:“那些影子固执地要参加我的生活,我怎能和他们一起生活——”
许信又停了下来,我们互望着,许信摇着头:“我看,不必再去辨认那些潦草的字了,这是甚么话,甚么叫着“影子固执地要参加我的生活”?我看他是神经病。”
我也不明白许信的堂叔,写下那样的语句是甚么意思,但正因为我不明白,是以我要进一步弄清楚,他那样写,究竟是想说明甚么。
我将那张纸向我移近了些,继续看下去,又续道:“他们不肯离开我,只好我离开他们,幸而他们不够狡猾,我可以将他们骗进那钢柜的第四个怞屉中去,将他们锁起来,然而,我不要这屋子了。”
接下来,在那纸上的字迹更潦草,大多数都是重复着“我不要这屋子了”这句话,然后,又是三个大字:“立即走。”
我念完了那张纸上的字:“许信,你的堂叔,说他曾锁了一些甚么东西,在那怞屉之中!”
许信笑了起来:“我看你也快要神经病了,那怞屉是空的,你看到过,我也看到过。”
我犹豫道:“或许那是甚么奇怪的东西?”
许信笑道:“你将我的堂叔,当作是张天师么?能够将甚么妖魔鬼怪的灵魂,镇在那怞屉中,照你那样说法,我们打开怞屉时,应该有一股黑气冒出来,化成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
许信才讲到这里,便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就在那一-那间,我们都听到了一下声吟也似的声音!
那一下声响,我们在一听到之后,便立时转过了头去,是以我们都听到,那正是从那个怞屉中发出来的。
在那-那间,我们两个人,只觉得有一股寒意,自顶至瞳而生,我们好久说不出话来!
那怞屉的确是空的,在老锁匠打开那怞屉时,我和许信都看过,我们可以肯定这一点。而怞屉又是立时被锁上,锁上之后,再也没有人打开过。
那也就是说,怞屉中仍然是空的,那似乎是绝没有疑问的事了。
然而,空的怞屉,是不会发出声音来的,这也是谁都知道的事情。
在呆了好久之后,我才道:“许信,我已和你说过了,我曾在这怞屉中,听过那样的怪声,那……已是我第三次听到这种声音了。”
“别胡说,”许信的面色发青。
“甚么叫胡说!”我大声道:“刚才那下声音,你难道没有听到?”
许信的面色更难看,他道:“不行,再去找那老锁匠,将那怞屉,打开来看看,那怞屉中一定有着甚么,一是有着甚么的。”
我点着头,指着许信的堂留下的那一张纸:“看来你的堂叔并不是神经不正常,而是他真的见过了一些甚么奇怪的东西,而将那些东西,关在那个怞屉之中。”
“可是,我们看到过,那怞屉是空的!”
我皱起了眉,一句话也讲不出来,许信道:“我去叫那老锁匠来。”
我的身上,又升起了一股寒意,但是,我却不好意思说我一个人在这里害怕,要和他一起去,我只得硬着头皮:“好,你快去快来。”
许信像是在逃避甚么似地向下冲了下去,我又听到了摩托车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