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我叫出了‘小纳’的名字,盖雷夫人首先直跳了起来,真难想像如她这样的一个老妇人,动作可以灵活得像一头受惊的野兔。
白素自然比较镇定,她欠了欠身,按下了电话扩音装置的制钮,小纳的声音立时每一个人都可以听得到,他一面说,一面在喘着气:“卫,我知道了一桩绝对无法相信,但是却又不能不信的事。”
我和盖雷夫人互望了一眼,小纳在继续着:“我知道我的话不是很容易明白,我还必须和盖雷夫人联络,作进一步的证明。”
盖雷夫人的声音听来是冷峻的:“我就在这里。”
小纳“啊”地一声叫了起来:“那么,一切全是真的,巴曼少将所说的一切全是真的。”
我和盖雷夫人陡然震动了一下:“巴曼少将,”盖雷夫人立时以十分尖锐的声音问:“你见到了他,他没有死。”
小纳的声音听来像哭泣:“死,他比我们每一个人都健康,他正在他的堡垒中等待着疯狂计划的实现,这个人,他,他——”
不知道是由于恐惧还是激动,小纳竟然说到了一半,难以为继。
我立时接了上去:“小纳,我建议我们立刻会面。”
我这句话一出口,心中就苦笑了一下,我一直在逃避着和小纳,盖雷夫人这一类人发生联系,可是这时,我却主动要和他们见面。
当然,现在事情的性质已大不相同,小纳和盖雷夫人一起进行的一切活动,并不纯属于情报工作的范围,他们是致力于阻止一场大灾祸的发生,这场灾祸,可以说是地球除了当年冰河时期以来的最大灾祸。
如果真有这样一场大核爆的话,岂止把黑海炸开一个两百公里宽的出口,后遗症简直无法凭现今的科学知识去想像。
正如盖雷夫人所说的,我们有相同的身份,我们全是地球人。
既然大家都是地球人,自然要为挽救地球而出力,不可以再逃避下去。
小纳苦笑了一下:“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才好,巴曼少将也有一个提议,可是我,我只想到首先,应该和你联络,卫,真的会有一场那样的核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据巴曼少将所说,确然如此,而且,盖雷夫人说,在黑海和地中海联结的几个海峡下,有核子爆炸的装置。”
小纳的喉际,发出了一阵模糊不清的声音,也不知道他在那一刹间吞下了什么东西。
盖雷夫人对着电话大叫:“你现在在哪里?”
小纳声吟:“还不是在锡诺普这鬼地方。”
盖雷夫人的声音果断而严峻:“那你就留在这个鬼地方不要走,也别采取任何行动,记着,别采取任何行动,一直等我们见面。”
她简直是在对小纳下命令,而小纳可能真是六神无主,也不想想他和盖雷夫人根本处在全然敌对的地位,居然回答了一连串“是”,而且还补充了一句:“我能采取什么行动,当然只好等你们了。”
盖雷夫人向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们要争取每一分钟时间,我又说了一句:“小纳,好好照顾你自己。”小纳回答了一下声吟声,电话就挂上了。
盖雷夫人接过电话来,犹豫了一下,发了一个号码,我在一旁看着,可能由于事情十分紧急,所以她也不怕我看到。
我看到她拨的是国际直拨电话,区域号码是“三五六”,当时我自然不可能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自然也立即可以知道,那是马尔他岛。
电话一通,盖雷夫人就以俄语吩咐:“和最接近土耳其锡诺普的第一七九站联络,叫他们派最好的人,立即到锡诺普去,我估计在二十小时之内可以赶到该处先到的人,要注意小纳。”
我皱了皱眉:“注意一个要与之合作的人,不是什么正当的方式吧?”
盖雷夫人冷然道:“可以防止他胡来。”她放下电话:“我的人大约在一小时之内可以赶到锡诺普。”
我咽了一下口水:“自然,你的人,可以在一小时之内,赶到世界上任何角落。”
盖雷夫人笑了一下,并不觉得我在讽刺她,可是也绝不否认她真有这个能力。
她又打了两个电话,全是要她的手下,为她安排行程,包括由这里到印度的最快行程,和在印度准备一架小型喷射机,直飞黑海北岸的一个空军基地,再由那个基地用直升机横越黑海,在锡诺普附近的海面上降落,再经由快艇的运送,到达赐诺普。
她竟能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全盘计划好了用最短的时间和最没有麻烦的办法到达目的地,脑筋之快,实在令人咋舌。
由于苏联和土耳其之问,一直存在着微妙而又紧张的关系,盖雷夫人这样身份的人,若要公然进入土耳其境内,可能惹起阻延,所以她才采用了偷进去的办法。
她安排好了之后,向白素望去,白素缓缓摇了摇头:“我不去了,我有点事。”
盖雷夫人并不坚持,只是道:“可是,如果我们要向你求助的话,请你不要拒绝。”
自盖雷夫人这样的人物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来,那简直是对白素恭维之极了。白素也不禁耸然动容:“你说得太客气了。”
盖雷夫人在白素的颊边亲了一下,一挥手,昂首向外走去,别看她身材瘦小干枯,可是这时,她向外走去的气概,简直就是率领千军万马去冲锋陷阵的大将军。
我也吻了白素一下,匆匆跟在她的后面。
一路行程,完全照盖雷夫人的计划进行,驾驶军机的是一位苏联空军少将,印度和苏联的关系,竟好到这种程度,也颇出人意料。
一到印度,早就接到了报告,已有五个出色的特工,到达到锡诺普,其中两个负责留意小纳,据报,小纳和一个叫韩因的法国人在一起,在一间叫”老情人”的酒吧中,一直在喝酒。
韩因是和小纳一起失踪的,现在又一起出现,他们失踪之后,肯定曾见过巴曼少将,可是那在什么情形下发生,我和盖雷夫人都无法设想。
我只是想到,既然几次失踪事件,都在魔鬼暗礁附近发生,巴曼的活动范围就很有可能以这个暗礁为中心,当抵达黑海北岸的苏联境内之后,那地方和锡诺普,隔着大约一百二十公里的黑海海面,遥遥相对。
直升机飞行,只要一小时就可以,而一路上所花的时间,比预期少,而且一直接到的报告是,小纳和韩因两个人,已经在老情人酒吧中喝得酩酊大醉,不肯离去就在酒吧中过了一夜。
看来,情形暂时不会有什么变化,所以,我和盖雷夫人都同意,直升机的飞行线,不妨稍作修改,离开直线航行,转向魔鬼暗礁的上空去看一看,了解一下那一带的海域,究竟可怕到什么程度。
直升机起飞之后大约四十分钟,就来到了魔鬼暗礁的上空,盖雷夫人要机师尽可能把高度降低,机师看到了海面上千百个大大小小,汹涌之极的漩涡,激起极高的浪花,和激流在暗礁上磨擦所发生的可怕的声音,竟然害怕连直升机都被漩涡卷走,始终只在三百公尺的高度盘旋,不肯再降低高度。
这也难怪机师,因为那一片几乎全由漩涡组成的海面实在太可怕了。
海水可以有着无穷无尽的变化,那是尽人旨知的事,海水可以蔚蓝美丽平静如缎子,也可以波浪滔天凶狠得卷走一切,但是像那一片海面那样诡异和狰狞,还是十分超乎想像之外。
千百个大大小小的漩涡,把整个海面,弄得看起来像是沸腾一样,而且海水撞在礁石上,激起老高的浪涛,又散成了无数细小的水珠后,也真像是沸水所冒出来的水汽。
沸腾的海水,颜色灰黑,冒着大量的半白半灰的泡沫,又像是无数张大小不同变幻莫测的嘴,等待着把每一样它们可以吞噬掉的东西吞下去,而那些露在海面上的黑黝黝的礁石,就恰如这些魔鬼的怪口中的利齿,等着把吞下的东西磨碎。
海面的气流,一定也多少受了影响,乌云结集在头上,一层层,使海面更陰暗本来应该是澎湃的海浪声,在这只是尖利刺耳的呼啸,直升机的机翼转动声,全被那种厉啸声淹没,耳膜听了那种声音,像是有利针在不断刺击。
在空中看来,已是如此险恶惊人,如果在水面上,更不知要险恶多少倍,而如果在水底,想到这,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
直升机在那一大片海面之上,盘旋了三转,盖雷夫人口唇动着,讲了一句什么话,可是全然听不列声音,多半是惊骇下面情形的凶险,机师向后面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是不是要离去,同时转过头来,望着我们。
就在这时候,我注意到,在仪表板上,有一盏火应该亮的红灯,亮了起来,而且在不断闪动着,通常,这种情形,都是表示紧急或是危险。
我忙伸手向那画报红灯指了一指,盖雷夫人立时现出讶异的神色,移到了机师身边的座位,拿起了一副耳机套上,按下了两个制钮,红灯不再闪亮,我知道红灯的闪亮,一定是代表着紧急的通讯。
盖雷夫人的脸色,在迅速变得难看,不到一分钟,变得难看之极,她是一位老练的情报人员,会克制自己,喜怒不形于色,但是这时的情形,她分明是受了她能克制程度以外的刺激。
她不但脸色变得难看之极,而且,嘴唇在发着抖,甚至连手也在发抖,又不到半分钟,她整个人都发起抖来,我看看情形不对,俯身向前,她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抓得极紧,然后,另一只手,又一下子扯月兑了耳筒,大声喘气。
不过,她恢复得也相当快,不到一分钟,她就松开了我,向机师作了一个离去的手势,等到直升机飞到了海面的尖啸声不再那样震耳时,她才道:“巴曼,巴曼少将,就在这片海域的下面。”
我也不禁震动了一下:“他发现了我们,刚才,他对你讲了一些什么?”
盖雷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要直升机立刻离开,并且说,如果我们需要普罗科夫和维拉斯基两位海军中将的遗体,他可以放出来给我们,但是他绝不保证人的身体在离开了潜艇之后,在急速的漩涡的力量之下,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讲到这里,也喘了几口气,大约是由于实在震惊太过,忽然讲了一句粗话:“这狗娘养的,他竟然告诉我,两位中将的身体,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机会,成为两团肉浆,比海水中的微生物还要细。”
我默默听她说着,也不禁冒起一股寒意,我想到的是另一个问题:“当时,潜艇上还有其他许多官兵,这些人--”
盖雷夫人又打了一个冷颤,用力一挥手,用极其厌恶的声音道:“别再说了。”
我不知内情,自然对她的这种态度,相当不满:“我们是合作的伙伴。”
盖雷夫人的神情,在那一刹间,完全恢复了她固有的冷竣:“好,我告诉你船上的官兵全死了,他说,老的瘦的,全给他自鱼雷管中放出来喂了鱼,拣精壮的他留着,足够他吃一年的了。”
尽管盖雷夫人是用十分平静的声音把这一番话讲出来的,可是我听了,月复际还是一阵怞搐,一面冒着冷汗,一面要深深吸气,才能把那股强烈的呕吐感压下去。
可是我的声音还是有点发颤:“他疯了,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盖雷夫人对于我对巴曼少将的评语,没有什么反应,我又道:“大量的深水炸弹,可以使他和他的潜艇,都成为碎片。”
盖雷夫人闷哼了一阵:“别忘了海底的核爆装置。”
我大声道:“他在唬人。”
盖雷夫人苦笑:“也许,但是谁愿意冒这个险,反正还有差不多一年的时间就让这狗娘养的躲在海底,吃他的死人好了。”
我又起了一阵想呕吐的感觉,而这时,直升机已经开始降落海面上,一艘看来和普通渔船没有什么差别的残旧船只,正以极高的速度驶向前,自船上放下小艇船上显然是伪装的渔民驾着小船过来,把我们接上渔船去。
盖雷夫人登船时,船上有十来个人,在舷边站立向她致敬。
一个负责人模样的人走过来,一面用十分恭敬的神态和她讲话,一面斜着眼打量我,我懒得和这种人计较,自顾自在甲板上溜达。
船行半小时左右,又上了小艇,驶近锡诺普,这时,正是黄昏时分,在逐渐接近岸边的时候,这个古城所有的建筑物,沐浴在金黄色的夕阳中,原来的灰暗消失蒙上了一层金色的光彩,看起来倒另有风味。
在完全没有人注意的情形下上岸,岸上又有两个人迎了上来,一见面就道留意的目标,还在酒吧,醉得连头也抬不起。
盖雷夫人闷哼了一声,由那两个人带路,走了十来分钟,就已经进入了老情人酒吧。
那时刻,正是老情人要他所有的顾客,留意即将沉没在水平线之下的火夕阳的时候。
一进去,里面烟雾迷漫,劣酒的酒味,使人如进毒气室,而且一眼就看到伏在桌上,身上污秽不堪的小纳和韩因,盖雷夫人直向他们走过去,双手齐出,抓注他们的头发,把他们的头提起来,大声道:“老祖母来了,快醒来听老祖母说话。”
她一面说,一面向她两个手下一使眼色,那两个人走了过去,一面手法十分利落地各自夹住了一人,用力向上一提,同时,我看到他们的手中,不知多了一样什么东西,在小纳和韩因的鼻孔中,一下子就塞了进去。
小纳和韩因的身子,像电极也似震动了,张开口叫了一声,脸上的神情,十分痛苦,可是同时,却也自己能竖直头,睁开眼了。
盖雷夫人转过头来,看到我有疑惑之色,她道:“这是土耳其人的醒酒良方。”
这时,小纳和韩因两人,剧烈地呛咳,两个手下夹着他们走出酒吧去,才一出门,就听到了他们的呕吐声”
我和盖雷夫人跟了出去,看着他们痛苦莫名地吐了二十分钟之久”
这种场面,老情人多半是看惯了的,所以他十分有经验地握着两大杯冻啤酒在门口等着,一等到两人的呕吐,告一段落,就过来把酒递给他们:“一口气喝下去包你们立刻可以。捕鲨鱼。”
他同时,又向盖雷夫人瞪看眼,发牢蚤地道:“老祖母,要不要我请你喝一杯。”
我心中着实替这个糟老头子捏了一把汗,他要是知道盖雷夫人身份的话,这时就该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了,盏雷夫人只是冷冷地道:“不必了。”
我生伯这老家伙还会说出什么不得体的后来,忙走过去道:“不必了,我们会处埋一切。”
老头子毕竟也在江湖上混过不少日子,这时也看出我们这伙人有点古怪,所以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耸了耸肩,就走了进去。
小纳和韩因两人已喝完了啤酒,大口喘着气,脸色苍白如死鱼,须髯满面,瞪着眼,小纳总算认出了我,向我挥了挥手,可是却发不出声。
盖雷夫人向她手下讲了几句话,那两个人扶着小纳和韩因,向前走去。
我和盖雷夫人跟在后面,心中不禁苦笑,心想一共不过七个人,可是那算是什么样的组合呢。
一个美国高级情报人员,和一个法国的海军军官,由两个苏联特工扶着走路后面跟着的,是苏联情报大头子,而在情报大头子身旁的,又是我这个似乎世上任何怪事都要插上一脚的怪人。
这七个人能聚在一起,大家不用稀奇古怪的武器火拼混战,已经太是不易,令人难以相信,而居然还有同一的目标,那更是不可思议之极了。
走出了十来步,小纳才挣扎着,用沙哑的声音叫了一句:“到我们的地方去。”
盖雷夫人道:“我没有意见,只要你那个地方可以使我们的谈话,成为绝对的机密。”
小纳挺了挺身子,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显然他对于他提议要去的地方并没有把握。
美国的情报机构,在锡诺普这样的小地方,自然不会有分支机构,小纳要去的地方,只不过是土耳其官方的所在,苏联情报机构,本来也当然不会看中这个小地方的,但五个手下早来了二十小时,自然足够他们布置一处机密所在了。
小纳没有再说什么,韩因是一个相当俊俏的年轻人,在恢复了说话能力之后一直在说着话:“是真的,不是我们喝多了酒之后的幻想。”
小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不住用手抹着脸,神情越来越疲倦。
不一会,走近了一幢屋子,有一个守在屋前的人,迎了上来,一切过程,都可以证明盖雷夫人的行事,慎密之至。
进了屋子之后,里面相当简单,但也相当舒适,小纳和韩因先坐下,浓浓的香味四溢的一大杯黑咖啡,又使他们的精神恢复了不少。
小纳苦笑着:“在美,苏两国的首领会面之前,我们先见见面,也是好的。”
盖雷夫人道:“这是巴曼少将的建议。”
小纳点了点头,我道:“先把你们的经历说一说。”
韩因失声道:“太可怕了,真无法相信那是事实。”
小纳吸了一口气,他的神智已完全清醒了:“是事实,至少我们的经历是事实。”
当韩因驾着潜艇,在小纳的授意之下,尽量接近海中的漩涡,潜艇的动力,发挥到了进入危险信号,总算潜艇的设备精良,他们自漩涡的边缘,返到了安全地方可是也就在他们和岸上作了最后一次联络之后,变故就发生了。
先是潜艇仪表板上,所有表示警告或危险信号的红灯,一起亮起,二十多盏代表危险的红灯,一起闪亮,他们又是在海底,那些红灯,看来也就橡是许多妖魔的眼睛。
韩因和小纳两人,在那一刹间,整个人都为之僵呆,连血液都仿佛凝结了。
红灯闪亮,大约只有三秒钟,又一下子全都熄灭,接下来,是比红灯闪亮更可怕的情景,潜艇中所有的灯光都没有了。
向外看去,还是可以看到翻腾的海水,可是在舱中,却变成了一种透明的黑暗,两人像是陷入了魔幻的境界,他们不由自主,一起高叫了起来。
韩因一面叫,一面还不断地按下,拔动仪表板上的按钮,可是却一点反应也没有,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潜艇的一切动力,全都消失了。
韩因像是疯了一般叫了起来:“不可能,不可能。”
他一面叫着,一面挣扎着离开驾驶室,看来是想利用紧急逃生口离开潜艇。
小纳心中也慌乱莫名,但比韩因镇定,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在潜艇中,固然不妙,但如果离开了潜艇,那更是必死无疑,因为他们所在之处,还在海中无数漩涡的牵引范围之内,人在水中游泳的力量,想和这种力量对抗,比蚍蜉撼大树还要无稽。
所以,他一伸手,把韩因按回了座位,问:“发生了什么事?”
潜艇是韩因驾来的,韩因熟悉这艘潜艇的性能,小纳自然要这样问他,可是这时,韩因却只是张大了口喘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纳只知道潜艇所有的动力消失,他一点对付的办法也没有,必须先令韩因镇定下来,正当他准备去播撼韩因的时候,他自己的身子,也急速地晃动起来。
小纳感到了一阵晕眩和旋转,刹那之间,他也变得张大了口,发不出声音来。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潜艇在丧失了动力之后,被海中的漩涡所牵引,现在潜艇正被牵进了巨大的漩涡中。
刚才,韩因说过,潜艇的一万八千匹马力,全然不足以和漩涡的力量对抗,何况如今,潜艇已根本没有了动力。
小纳的脑中一片混乱,他只是和韩因两人,面如死灰地互望,潜艇的移动越来越快,他们可以清楚地感到艇身在漩涡中转动,他们已进入了一个漩涡,急速转动的海水,在艇身外擦过,使他们在幻觉上感到犹如听到了死亡的呼啸声。
这一段时间究竟维持了多久,事后无法确记,因为他们以为自己一定死定了,谁还会在临死之前去注意时间。
他们用力握住可以握住的东西,因为潜艇的旋转越来越甚,他们在感觉上,只觉转进了一个漩涡,被转出去,接着进入了另一个漩涡中。
过了好久,也可能十分短暂。小纳喘着气,尖声道:“卷进了一个漩涡之后还能、还能月兑出这个漩涡的范围?”
韩因的声音更尖利:“不能。”
小纳吞了一口口水:“可是我们。”
当他这样说的时候,非常明显地,他们可以通过小圆窗,看到潜艇,自一个漩涡之中被卷出来,又被另一个漩涡吸进去。
而也在这时,他们看到了,在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有四组相当巨大的礁石而在那一堆礁石之中,稳稳地有一艘中型的潜艇在。
韩因发出了一下声吟声,用力柔着自己的眼睛,声音像是由梦游者口中发出来的:“一艘俄国核能潜艇,我,我看到的是真的吗?”
小纳也看到那艘在海底礁石上的潜艇,他对于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得比韩因多,所以他一看就知道这就是那一艘潜艇。
这时,他们的小潜艇,正在打着转,接近大潜艇,几乎要撞上去时,小潜艇的旋转停止,稳稳地落向一组礁石上,距离大潜艇,大约只有三十公尺。
也就在这时,小潜艇舱中的灯光,又开始恢复,看来,动力又回来了。
小纳心中闪起的第一个念头,十分怪异。
他想到的是,小潜艇的动力,消失和恢复,全是由大潜艇在躁纵。
当然,他只是这样想,并不认为真是如此,可是这时,他的处境实在太怪异了,也难怪他会有一些十分怪异的想法。
理智告诉他们不可能的道理十分简单,如果俄国潜艇有这种力量,那是一种无敌的力量,美国方面,不可能一点有关情报都得不到。
小纳思绪十分紊乱,韩因忙着在躁纵,忽然之间,一个声音自通讯仪中传出来用的是并不流利的法语:“你们现在在所有漩涡之中,最大的一个漩涡的中心部份,只要一切行动听我指挥,暂时不会有危险。”
小纳也已注意到,经过了极汹涌的海水卷旋,这时所在处,海水平静之极,他自然也明白,漩涡中心特别平静的原因,和旋风的风眼特别平静的道理,完全一样。
韩因的身子震动了一下,喃喃地道:“法国海军中尉韩因,军中编号……”
那声音轰笑了起来:“不必来这一套了,就算你是被俘的,你也是最奇特的一个俘虏,日内瓦公约并不能保护你什么,潜艇上只有你一个人。”
小纳勉力定了定神:“还有我,美国中央情报局,小纳尔逊。”
那声音‘嘿嘿’笑了两下:“的确,地球的任何角落,都有美国中情局的人。”
小纳居然有足够的镇定还了一句口:“贵国的情形,也是一样。”
那声音道:“你们来到,太好了,可以替我传递一个信息,本来我以为苏联一个国家的力量已经足够了,现在证明不对,至少需要美苏联合,或者还可以加上法国,英国,中国,世界各大国的首脑,应该十分认真地聚会一次,讨论我的提议。”
这一番话,听得小纳和韩因两人,莫名其妙,小纳忙问:“你是谁?”
那声音道:“对,我们应该见见面,光凭对话,你们不会相信什么,我还有一点东西给你们看。”
两人这时,都有一种置身幻境中的感觉,恐惧感反倒已经消失了,韩因苦笑:“见面,我们在两艘不同的潜艇中,如何见面。”
那声音沉默了片刻,才道:“你们的紧急出口是在舱顶上。”
小纳忙道:“我们不去出来,那无异是叫我们送死,看来海水平静,但仍然有着人力不能抗拒的力量在。”
那声音笑了两下,随着他的笑声,小纳和韩因,看到有一根直径五十公分的管子,自俄国潜艇的一部分,伸延出来,管子由一环套着一环的金属环组成,可以自由曲折,管子一直伸到了小潜艇的上面,转而向下,两人感到稍为有一下震动,接着,那声音道:“打开舱盖,你们可以通过管子,爬行到我的潜艇。
小纳和韩因互望了一眼,心中充满了疑惑,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除了照吩咐去做之外,又怎能有别的选择。
韩因犹豫了一下,扳下了一个红色的杠杆,舱顶的紧急出口,移向一旁,那管子和舱顶吻合得十分紧密,一滴水也侵不进来。
小纳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扳住了出口的边,身子向上耸,人已往进入了管子,向上攀了一步,就在打横伸展的管子中,向前爬出去。
韩因跟在他的后面。
不一会,他就看到了光亮,到了管子另一端的出口处,出了管子一看,是一间十分小的舱房,看来像是潜艇中的隔水舱。
韩因也出了管子,那声音又传了过来:“打开舱门。”
小纳走向一扇圆形的舱门,旋转着巨大的门柄,把门打开,外面是一条狭窄的走廊。所有潜艇的空间都十分宝贵,连核能潜艇也不能例外,走廊相当长,他们都看到,在走廊的尽头,站着一个身形魁梧,自有一股凛然的威风,气概不凡的将军,穿着整齐的苏联海军将军制服。
两人不由自主吸一口气,向前走去,他们不能并肩走,必须一前一后,这时小纳在前,那将军开始说话:“你们潜艇的动力忽然消失,和通过一个个旋涡的转移,把你们移到整个魔鬼暗礁海域的中心部分,全是我通过一组仪器所完成的。”
将军的声音并不太响,可是听在两人的耳中,却有轰然之感,那自然是由于他所说的话,实在太令人吃惊的缘故。
走在后面的韩因,用一种异样的声音问:“你来自哪一个星球?”
那个将军笑了起来:“当然,先要自我介绍,苏联黑海舰队导弹司令,巴曼少将。”
小纳发出了一下声吟声,可是他毕竟见过世面,立时道:“久仰,由于真理报上刊出了你的讣闻,我们还曾研究过你的死因,你那两位同僚呢。”
这时,他们已来到了巴曼少将身前,少将现出了不屑的笑容:“我的讣告竟和他们并列,这可以说是一种侮辱,他们死了。”
小纳心中的疑惑,至于极点,但是他并不心急,他知道,少将肯和他们见面所有的疑团,自然也很快都可以解得开。
巴曼少将讲到这里,忽然笑了起来,笑声来得十分惊人:“他们想不顾一切杀我,所以我先下手为强。”
小纳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你还能自称是苏联海军的将军吗?”
少将用力挥了一下手:“说得好,你这人有点意思,来,进去,我们详细说。”
他侧身让了一让,先让小纳和韩因进了一扇门,接着,他也跟了进去。
在潜艇的舱房而言,那可以算是相当宽敞的一间,在舱房的正中,甚至有着一张至少有三公尺长的长方桌,桌上有模型,一望而知,是黑海的地形图,但只包括了黑海的西半部,几个通向地中海的海峡,全在模型之中,小纳看了看桌子一角的比例,是五十万比一,不能算是十分详尽,用来作具体的作战可能不够,但作为调动舰只之用,倒也够了。
巴曼少将来到桌前,双手撑在桌上,目光炯炯,盯住了两人,神情十分庄肃:“两位,你们即将听到的事,在人类历史上从来也未曾发生过,甚至从来也未曾有人想像过,所以你们可以不相信,也可以在我说完之后提出疑问,但是决不能用轻佻的否定,否则,我会采用简单而严厉的手段,对付你们。”
小纳和韩因两人互望了一眼,当时没有说什么。
事后,他们回想起当时的情形,都一致认为,巴曼少将有种狂热,而且,他们也都想起来,当年德国纳粹元首希特勒,在他的演说时,几乎从头到尾都充满了这种神态。
于是,巴曼少将就开始讲述他的计划,一面指着模型,说得十分详细。
小纳和韩因两人听了一小半,就至少交换了十次以上的眼色,如果不是这时他们自己知道处境不是很妙,不敢得罪巴曼少将的话,早就忍不住捧月复大笑了。
巴曼讲了至少一小时,才停了下来,望定了两人,小纳忍笑忍得十分辛苦,所以忍不住道:“你的计划真可以算是伟大,但如果能把整个阿拉伯半岛和西班牙也从地球上弄掉,那么,贵国的海边,就可以更畅通了。”
巴曼居然没有听出小纳在讽刺他,皱着眉,十分认真地考虑起小纳的话,这种情形,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诡异,使小纳和韩因感到涑然,不敢笑出来。
过了一会,巴曼才认真地问:“或许,在将来,现在不行,牵涉太大。”
小纳没有来由地吁了一口气,仿佛巴曼真有能力这样做似的,然后,他提出了一个必然会提出的问题:“你动用了强烈到什么程度的核装置。”
巴曼挥了一下手:“等于各大国所有核武器能力总和的十倍。”
小纳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变得温和:“那么,将军,请问你是从何处得到这么巨大的核能。”
巴曼笑了一下:“我不会回答你的这个问题,你也不必怀疑是不是真有核爆装置在海底,苏联的顶尖专家已经证明它们的存在,你在离开之后,一定可以在苏联政府那里知道实情。”
韩因一直没有说话,直到这时才道:“我们可以离开,我们能够离开?”
少将道:“当然!”他指着小纳:“我要你向贵国总统传言,由于苏联政府对这件事的处理极度不当,所以可能酿成巨大的灾祸,我提议,由美国方面,派一批专家深入海底去了解一下核爆装置的情形,由美苏两国或世界各国政府,共同商量接纳我的计划,立刻开始,进行大疏散。”
小纳这时,真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如果有可能,他想用尽所有的脏话,把这个神情严肃,十分认真地在玩他的游戏的将军,痛骂一顿。
可是,他又隐隐地感到事态的严重,他只好用十分苦涩的声音道:“一年,这是什么样的疏散,十年也完成不了。”
巴曼少将脸色铁青:“一切全是计划好了的,一点都不能改变,进不进行,不关我的事,我是早已把一切全部说明了的。”
小纳心中咕哝了一句骂少将的话,不过没有骂出口来,他问:“请问那个潜水员和一位土耳其的情报人员加丹的下落,能否见告。”
巴曼道:“潜水员在我离开暗礁水域时见到了我的潜艇,一有机会,自然把他杀了,至于那个加丹,本来我想通过他向美国政府传言的,可是他竟然胆敢骂我是他所知道的最疯的疯子,我也把他杀了。”
小纳不由自主,震动了一下,背上有一股冷汗冒出来,因为他刚才在心中咕哝着而没有说出来的那句话,根本和加丹骂巴曼的话一模一样。
他只好苦笑着,巴曼又用力在桌上击了一下:“必须相信我所说的一切,世界各国政府的首领,必须相信我所说的一切。”
小纳只好道:“如果真有事实支持的话,我想,他们会相信。”
巴曼闷哼了一声:“莫斯科克里姆林宫中的那批笨蛋,他们就胆敢不信。”
小纳和韩因一起吞了一口口水,巴曼又道:“你只要对那批笨蛋透露说见过我他们一定会把最高机密告诉你。”
小纳感到喉干舌燥,他和韩因都感到压力和负担重得使他们连气都喘不过来。这就是他们又回到锡诺普,和我通了一个电话之后,就一直用酒精麻醉自己,以求减轻精神压力的原因。
小纳和韩因说完了他们的经历,盖雷夫人的眼睛睁得老大:“他竟有能力使一万八千匹马力的动力,完全消失。”
韩因道:“是的,出来的时候,又曾有相当时间,我的潜艇,没有任何动力。”
我吸了一口气:“如果这种能力,没有距离的限制,那么他就能破坏任何东西。”
一时之间,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小纳道:“我必须把这种紧急情形,通知总统。”
盖雷夫人点头:“我同意,你可以把我们所有的调查结果,全部带去,作为参考。”
我陡然冲动起来:“那又怎样,难道真照他的说法,进行疏散,由得他来引爆这简直滑稽之极。”
盖雷夫人和小纳一起向我望来,他们并没有说话,只是一副“你另外有什么好建议”的神气。
我道:“我根本不相信他的话,这是一个疯子的把戏,他不知道弄了一点什么玄虚,使你们的仪器上当,以为真有巨大的核爆装置在。”
盖雷夫人沉着脸:“这是我听到过的话中,最不负责任的说法。”
我气向上冲:“接受一个疯子的讹诈,才最无稽。”我转向韩因:“借你的潜艇一用。”然后我又转向盖雷夫人:“你用直升机在魔鬼暗礁上空盘旋,引他和你通话,你告诉他,我要和他见面。”
盖雷夫人望着我:“和他去分享死人肉。”
我厉声道:“我要使这个疯子,知道他自己的确是一个疯子。”
盖雷夫人闭上眼睛一会,才道:“是不是要和尊夫人先商量一下。”
我负气道:“不必,我一向有绝对的个人行动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