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来到甲板上的时候,李平和陈落都自船舱中走了出来,看着刘根生,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神态怪异莫名,我向他们道:“请叫醒毛斯和他的伙伴,我要让他们知道,这东西是有主人的!”
李平应声走了开去,陈落来到了我的身边,我立刻道:“发生在刘先生身上的事,怪到了极点,曲折离奇,我讲也讲不明白,不过我一定会尽快把他的经历整理出来,详细叙述的!”
陈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把话说在前面,他自然不好意思再问我什么了。事实上,我也怕他问我,因为事情那么复杂,不知从何说起,简单地说上一遍,也得大费唇舌,只好请他忍耐些时日了。
不一会,毛斯和大半小半都来到甲板上,毛斯看到了刘根生,讶异莫名——船正航行在茫茫大海之上,怎么会忽然多了一个人?
我冷冷地向他道:“你的发财梦只怕要成空了,这容器是有主人的,主人就是这位——其中的情节太曲折,讲了你也不明白!”
毛斯又惊又怒:“明明是沉在海底的,是我发现的!”
他一面说,一面奔到了那容器的前面,背靠着容器,双手伸向后,要保护那容器。
刘根生笑了一下:“是你的,你打得开它?”
毛斯喘着气:“我才到手,慢慢研究了,自然会打得开它。”
刘根生缓缓摇了摇头,叹了一声,走向容器去、伸手握住了门柄,轻松一拉,就把门打了开来。
毛斯瞪大了眼看着,看到刘根生又打开了第二道门,看到了那容器里面的情形。
这时候,毛斯的神情,复杂之极.他把人类能表现在脸上的情绪,表现无遗。他几乎要突出来的双眼,表示了他内心深处的贪婪,而他怞搐着的肌肉,表示了他心中的焦切,他急促的呼吸,令得他的鼻子忽大忽小,那显示他为了保护他自己的利益,可以不择手段。甚至他的一头红发,也有根根倒坚之势!
刘根生在这时,回头看了一眼,看到毛斯的这种神情,他也不禁呆了一呆,用上海话问我:“该档码子作啥?”(这家伙怎么哩?)
我自然知道毛斯是在于什么,他看到了那容器中的情形,又约略知道一些有关那容器的用处,这时,只怕一千万英镑已绝不能满足他了,在他心中升起的贪念,不知膨胀到了什么程度。
我叹了一声:“他发现了沉船,认为这容器应该属于他,我曾代哈山答应给他一千万英镑,可是看来他胃口大,不够!”
刘根生“哈”地一笑:“怎么?想敲我儿子的竹杆?”
我听得刘根生这样说,不禁骇然,他和哈山根本还没有见过面,就已经完全站在哈山的这一边了,亲情的作用,竟然如此巨大!
就在这时,我看到毛斯双手,握紧了拳。他是一个体格十分健硕的人,身形也高大,看起来,他像是准备要动武了!
那时,刘根生打开了容器的第二道门,就在门边,只要一侧身,就可以坐进那张椅子去。毛斯在这时候,突然挥拳捋袖踏前了两步。
我忙喝:“毛斯,别胡来!”
不知道是我的警告太迟了,还是毛斯根本不听我的警告,他还是出了手,一下子,红毛密布的一只大手,已经抓住了刘根生的手腕。
我一看到刘根生不躲不避,就被他抓住了手腕,先是一呆,随即大吃一惊,再叫:“毛斯,别胡来!”
可是这时,毛斯红了眼,什么警告都不会有用的了,他厉声喝:“这东西是我的!”
他一面喝着,一面手臂用力向外一摔,想把刘根生摔开去,可是刘根生手腕略翻,便已把他的力道,全都御去,反倒借力把他的身子带得向那容器跌去,一下子就坐到了那张椅子上
这一下变化,是怎么发生的,只怕毛斯怎么也无法明白,不过对毛斯来说,他坐进了那座位,就像是他已成为了那容器的主人一样,所以他反而有十分心满意足的感觉,毛斯狠狠地瞪了一眼,刘根生却向他挥了挥手,作了一个“再见”的手势。
我一看到刘根生向他作了这样的手势,就知道事情变糟,这个小刀会的头目,行为标准,和现代人大不相同,什么事做不出来?
可是,当时我也无法知道刘根生想做什么,也不知道如何制止他才好,事情发生得实在太快——刘根生在向毛斯挥手之际,他另一只手,已在座椅扶手的许多按钮上,按动了几下,接着,就一下子关上了那道椭圆形的门。而他的身子也转了一转,背靠着门,用似笑非笑的神情,望向我们。
这时候,船上所有的人都在那容器之前,当刘根生打开容器的时候,陈落、李平也讶异不已,大半小半更是惊呆得像傻瓜一样。
而一切发生得那么快,他们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着魔术师一样地注视着刘根生。
而刘根生也确然像是一个魔术师,张开了双臂,大笑了三声,随即又把那椭圆形的门,打了开来。
刚才,大家都看到毛斯是坐在那座椅之上的,可是这时,门再一打开,空空如也,座椅上哪里还有人?
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发出了一下惊怖的呼叫声,只有我,大约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多半是刘根生利用了容器的能力,把毛斯分解成为亿万分子,不知弄到什么地方去了,毛斯可能从此永远消失,再也不会回来——别忘记,刘根生的行为标准,甚至不是现代人的!
我还未曾来得及向刘根生喝问毛斯怎么样了,刘根生便向我作了一个手势,表示一切妥当,他身于一侧,也已坐进了那张座椅,他一坐上去,先是那道椭圆形的门,再是外面那道门,一起自动关上。
李平和陈落两人反应较快,连忙跳上去,抓住门把,想将门拉开,可是拉不动。
他们还在用力,我叹了一声:“别出力了,拉不开的!”
他们向我望来,一脸的疑惑神色,大半和小半,这时也惊惶莫名地叫了起来:“怎么,回事?毛斯怎么不见了?毛斯到哪里去了?”
我苦笑了一下:“不知道,你们都看到的,我两次警告他别胡来,他都不肯听!”
大半小半神情更骇然,望着我,双手挥动着,却说不出话,我只好道:“他或许是到什么地方旅行去了!”
两人当然不信,可是也说不出什么来。我不再理会他们,站在那容器之前片刻,才道:“我提议把这箱子抛下海去!”
李平和陈落大是讶异,一时之间,看来有点手足无措。我伸手指了指那容器:“你们都看到了,那根本不是人间的东西。”
对这个说法,他们都同意地点头。
我又道:“我相信这东西,多少的来,一直在海上飘浮,有人偶然发现它,就成为有缘人,在有缘人的身上,就会发生很多事,那些事,是祸是福,难以界定,我们别破坏这种循环,让它继续在海中飘浮,继续遇到有缘人!”
李平和陈落互望了一眼,陈落道:“卫先生,你的话,我们不是很明白,不过既然你的意思是这样,我们一定照吩咐做!”
我作了一个手势:“请!”
同时,我转过身,对大半小半道:“你们会得到可观的酬劳,别像毛斯那样贪心,小学一年级的课本上,就曾教我们做人不能贪心!”
大半和小半哭丧着脸,毛斯就在他们的注视之下消失,事情诡异神秘之至,令得他们不知说什么才好,过了一会,两人才问道:“要是别人问起我们,毛斯哪里去了,我们怎么回答?”
我怔了一怔,毛斯一直和他们在一起,这两兄弟自己没有主意,一直听毛斯的指导,毛斯忽然不见了,人家问起来,他们真不好回答。
我正在考虑,是不是叫他们照实说,陈落已笑着向他们走了过去:“卫先生保证你们会有很多钱,你们何不找一个没有人会问起的地方长住?”
大半小半一听之下,互望了一眼,现出十分高兴的神情来,大半道:“对,住到巴黎去!”小半却道:“不,住到大溪地去!”
两人竟然就这个问题,争了起来,李平打趣他们:“都一样,这两个地方,反正都是讲法语的!”
大半小半看来真的十分单纯,他们还在为到什么地方去长住面争论。而陈落已经走进了驾驶舱,不一会,一只机械臂,已将那容器高高举了起来,然后,突然松月兑,那容器跌进了海水之中,溅起来的水柱,足有三十公尺高,十分壮观。
等到容器溅起的海水全落下来之后,由于“兄弟姐妹号”一直在前进,所以浮在海面上的容器,看来已经和一只普通的冰箱差不多大小。
这样的一只箱子,在占地球面积百分之七十的汪洋大海上飘浮,被人发现的机会,不是太多。就算有过往船只发现了,能把它打捞起来的机会也极少,所以,这一百多年来,它只有过三次出现的记录,和它有缘的人,也就是外国女人、刘根生和哈山三个人。
我也到了驾驶舱,陈落望向我,向我作了一个飞行的手势。我想了片刻,心想这上下,刘根生只怕早已通过“分解转移”,到了上海.我估计他一到上海之后,只要哈山还在,两小时之内,父子就可以相会。
“兄弟姐妹号”既然已没有了沉重的负担,何必再在海上维持沉闷的航行?所以,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改由飞行回去。陈落大有失望之色:“卫先生,我宁愿你继续航行!”
我相当奇怪:一为什么?”
陈落的回答很有趣:“航行时间长,又十分闷,你一定会把种种怪事的经过说出来!”
我不禁笑了起来:“好,我让你第一时间知道——当然不是现在说,船靠岸之后,你到我家里来,有一些小朋友急于想知道种种怪事的真相,你可以和他们一起听我讲述。”
陈落神情大喜,他还没有出声,就看到李平探头进来,指着自己鼻尖,大声问:“我呢?”
我笑了起来,这两个小伙子,我对他们所知虽然不深,可是十分喜欢他们,所以半秒钟也没有考虑,就点了头。
“兄弟姐妹号”自水上起飞,不多久就结束厂飞行——为了避免太惊世骇俗,它每次飞行总在离目的地有相当距离时停下来,然后靠岸。
等到安抚好了大半小半,保证三天之内,就送大量酬金给他们,再和李平、陈落回到住所,由于早已联络好了的缘故,胡说和温宝裕早就在了,白素自然也在。温宝裕出的主意,他安排了一个“电话会议”,通过国际通讯网来进行。
参加这个“电话会议”的人,相当鼎盛,有远在法国的戈壁沙漠,和那个工厂中的各色人等。有在瑞士的良辰美景(其实一点也不关她们的事,只是凑热闹),有在法国的白老大(白老大的农庄没有电话,白素通知了附近的一个朋友,把他老人家接了去)。
这许多参加者,都不意外,最意外的是,温宝裕还联络到了刘根生和哈山!
我一听得刘根生和哈山也参加电话会议,不禁大是佩服,忍不住称赞温宝裕:“你这小鬼头,神通倒是愈来愈广大了!”
温宝裕面有洋洋自得之色,却被白素冷冷地叫了他一声:“小宝。”
温宝裕立时收起得色,连声道:“不算什么,哈山恰好打电话来,我就请通讯公司多加一条线路……这谁都做得到。”
原来是哈山先打电话来的。
这样的一个“电话会议”,每一个人不论在何处讲的话,所有有关的人都可以听得到,也都可以随时发言,就和这许多人济济一堂一样,自然不免有点混乱,我记述的情形,当然也经过整理。
最重要的,自然是刘根生、哈山父子相会之后的情形,可是一开始,戈壁就抢着说:“各位,云四风先生恰好在,他也参加我们的谈话。”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立时道:“欢迎之至!”
和云四风这个传奇人物无缘见面,先通过通讯装备谈谈话也好。我便立刻就听到了一个十分清朗的声音道:“我是云四风,很高兴能和各位一起讲话,都是久仰大名的了。”
一句话把温宝裕说得俊睑通红,不敢言语。白老大也在这时叫了起来:“哈山,你们父子相逢,情形如何?”
哈山的声音听来十分激动:“好极了,好极了,真多亏各位相助!”
我提醒他:“先别多谢,立刻拨一千万英镑过来,我答应了人家的!”
哈山道:“小事一桩,嗯,还有,我的财产,要找一个人托管,卫斯理你——”
我忙道:“我不行,你把财产交给我,不出三年,就会给我花个精光!”
哈山呵呵大笑:“花光就花光,谁还在乎?”
好几个人齐声问:“什么意思?”
哈山道:“我们父子两人,可以有与众不同的生命形式,我们决定追求这种形式,一等到我们的谈话结束,就立刻进行“休息”,到再醒来时,只怕已是五十年之后的事情了。”
一番话惹来惊讶的呼叫声,自世界各地传了来。白老大闷哼了一声:“这样的日脚,我看无趣得很。”
刘根生应声道:“人各有志,而且,我已经骑虎难下了!”
白老大不客气地道:“你骑虎难下,哈山可还没有骑上虎背去!”
哈山忙道:“我们两父子再也不分开了!”
八十多年前的一次分离,造成了这样的悲剧,他们自然不肯再分开了。
良辰美景在这时叫了起来:“乱七八糟地说些什么,我们一点也听不懂!”
她们对事情的经过,知道得最少,自然听不懂。而对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得最多的是我,所以就由我把整件错综复杂无比、曲折离奇之至的经过,向所有人说了一遍,其间,白老大、哈山、刘根生等人,又各有补充。
要把事情扼要地说上一遍,也要两个多小时,何况不单是事情的经过,还有我们的种种意见和假设。所以在将近四小时的交谈中,绝无冷场。
最后,我们的结论一致,温宝裕作总结:“这两个容器,一定是不知哪年哪月,由不知道哪处星的高级生物留在地球上的——它们本身不会移动,又十分笨重,一直在海上飘浮,我相信一定是外星人再起飞时,嫌它太沉重,不要了抛弃掉的!”
白素问:“那么第一个发现它,发觉它们有功用的,是什么人呢?”
温宝裕大声答:“无可查考了。”他望向我,又补充了一句:“许多事,是永远无可查考的,这件事,能有这样的结果,已是十分不错了。”
大家都表示同意,云四风提出了要求:“两位刘先生,那容器,你们有一个就够了?”
刘根生道:“是,那一个,你可以留着,慢慢研究。”
云四风道:“谢谢你,五十年,或三十年后,我们若是有点结果,请你来指教!”
刘根生哈哈大笑,大叫一声:“告辞了!”
我陡地想起,忘了问他把毛斯弄到哪里去,可是已经迟了。
谁要是记得,可以在三十年或是五十后见到他时再问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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