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的设想虽然不是平空而来,可是她所根据的线索,未免太少。
可是,这件奇诡莫测的事,除了不断的假设,实在没有任何具体的事实,可供追寻。我想了一想:“你设想马金花和一些人在一起生活了五年,这些人的人数是多少?”
白素喃喃地道:“谁知道,或许十个八个,或许一两百个。”
我又道:“我曾经提出过,在那一带,有一些神秘的小部落,隐居在偏僻的地方,几乎与世隔绝,可能有一个文化程度十分高的小部落,在那一带的山区之中?”
白素缓缓摇了摇头:“有可能,但总是不实在,一定有一个关键性的问题,我们未曾想到——”
她讲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但在极短的时间中,她又现出了兴奋的神情来:“有一个人,其实是十分重要的关键性人物,我们都忽略了。”
我道:“我可没有忘记他:卓长根的父亲,一切神秘的事,都由他开始。这个人,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由何而去。在他之后很多年,才有马金花的失踪,然后才是如今的卓长根。”
白素低叹了一声:“兜来兜去,又兜到老地方来,卓长根的父亲……卓长根的父亲……”
我在一旁插言:“一个养马的好手,有一块毫无瑕疵的玉佩,托孤之后,去赴死,不错,他就是一切神秘事件的关键。”
我的这个结论,自然十分合理,可是我讲了之后,发现就算有了这样的结论,一点用处也没有,除非可以找到这个人。
而这个人,早在七八十年之前,已经无法找得到,别说是现在了。
我只好自我解嘲地笑了一下:“看来,要了解真相,还是非到那地方去一次不可。”
我这样说,本来只是随便说说而已的,白素听了,竟然十分认真:“看来,真的只有此一途了。”
我直跳了起来:“你说什么?刚才你拒绝了鲍士方的要求,现在又——”
白素挥了一下手,打断了我的话头:“我可以肯定,像鲍士方这样的搜索,不会有结果。我要等到事情渐渐冷下来,再去,或许可以有所发现。”
我盯着她,她笑了一下:“你不想去的话,我k可以一个人去。”
我忙道:“不,不,要去自然一起去。”接着我又咕哝道:“我可不想你一失踪就是五年,而且在那五年之中,还可能……可能……”
白素不等我说完,就给了我老大一个白眼,我作了一个鬼脸,没有再说下去。
那一天,我们讨论到这里为止,沉默了一会,白素才道:“我估计我们要去的话,至少在半年之后,在这段时间中,我们要尽量先熟悉那一带的自然和人文环境。”
我道:“那简单,多弄点参考书来看好了。”
白素笑了一下:“好,简单的事让你去做,复杂的事交给我。”
我问:“还有什么复杂的事?”
白素很认真:“我要仔细阅读马金花的一切著作。”
我不禁伸了伸舌头,马金花的著作相当深奥,虽然我不至于读不懂,但是要我去做这方面的功夫,自然太闷了。所以我立时说道:“好,一言为定,不过不见得在她的著作中可以找到什么。”
白素的回答很妙:“就算什么也找不到,学问方面,总也会有点长进。”
第二天,出乎意料之外,接到了白老大自法国打来的长途电话,他的语音十分焦切:“怎么一回事,卓老头在他家乡失踪了?”
电话是白素听的,她道:“是,情形和当年马金花的失踪极其相似。”
白老大的声音有点恼怒:“那你们还耽搁在家里干什么?快去找他啊!”
白素把我们的想法,告诉她的父亲,白老大听了之后,倒也表示同意,只是道:“怕只怕过得一年半载,他给外星人折磨死了。”
白素笑了起来:“马金花当年失踪了五年,也没有什么损伤。”
白老大道:“卓老头不同,他是个大火爆脾气,说不定会给外星人剖成碎片。”
我插了一句口:“我不认为他是给外星人掳去。”
白老大咄咄逼人:“那么,他到哪里去了?你说。”
我当然说不上来,只好干笑。
白老大道:“我要发动一个运动,指责当地政府,对外来的贵宾保护不周,要他们尽一切力量,把卓老头找出来。”
白老大倒真的说干就干,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中,甚至连国际红十字会都惊动了,南美洲好几个国家的政府,都正式提出了外交照会,表示极其关切卓长根的下落。
鲍士方更没有闲着,他组织了一个庞大的搜索队,包括了五十名搜索专家、十架性能极佳的直升机,和各种配备。
当地官员也知道事情闹大了,不能遮瞒,所以呈报了上去,上面也慌了手脚,派出了一个骑兵团,协助搜索。
卓长根是国际商场上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所以有一个时期,那个地区,各国记者云集,争相报导搜索行动的经过。
我和白素虽然还在万里之外,但是搜索行动进行如何,可以了如指掌。这样大规模的搜索行动,几乎可以列入人类历史之最。
可是,卓长根就像是在空气之中融化了一样,全然不见踪迹。于是,记者没有什么可以报导,就作出了各种各样的揣测。所有的揣测,也离不开我们早已设想过的,例如外星人啦、五度空间啦,等等。有一个记者,说是当地政府基于不可测的原因,把卓长根杀害了,毁尸灭迹,这个记者,当天就被驱逐出境,没有把他抓起来,算是他运气好。
也有一个记者,有相当丰富的中国历史、地理知识,写了一篇有关那地区的报导,十分中肯,他的文章提及,那个地区,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神秘地区之一,当年叱咤风云,统一中国的秦始皇的墓,近年被发现,也就在那地区附近。
秦始皇墓已经发掘出了一小部分,在已发掘出来的一小部分中,墓室无数,是人类建筑文明中罕见的地下建筑,究竟整个陵墓有多大,谁也说不上来,估计已探测到的,不过是整个陵墓的十分之一,而已经开掘的,又只是已探测到的十分之一。这个记者的文章,最后感叹,这样庞大的地建筑工程,在当时,真不知是如何建立起来的,比较起来,埃及的那些金字塔,简直不算是什么。
(一九八七年按:秦始皇墓的面积,是五十六点二平方公里。)
整个陵墓的建造工程,不可能超过四十年,因为秦始皇在位,也不过三十七年。那是公元前二四六年到公元前二一零年,两千多年前的事了。
秦始皇接位时才十三岁,就算他一了做皇帝,立时就想到了他的身后事,就开始为他自己建造陵墓,那也不过三十多年的时间,一个少年皇帝,为自己身后事一早就进行了那么庞大的计划!
秦始皇后来十分热衷祈求长生不老的“仙药”,十分相信各种方士术士,派徐福到东方仙山去寻长生不老灵药,等等,这都是稍知中国历史的人,都熟悉的事情。
这个皇帝在位时期,对于各种各样的建筑工程,有罕见的狂热,他把长城连结起来,成为人类建筑史上的奇迹,他又广建道路,甚至远在如今云南、贵州地区,都筑了著名的“五尺道”,来贯串陆上的交通。可是比较起来,他自己的地下陵墓,工程列大,而且,有一种极诡异的气氛。这个连想像起来也十分困难,如此庞大的地下建筑工程,在当时的物力之下,不知要动员多少人,才能竟功。
可是这个陵墓的建造过程,历史上的记载,却少之又少,少到了几乎等于没有。
这自然有两个可能,一是根本没有人敢去记载,始皇帝怕有人破坏他的陵墓,所以严格保守秘密。另一可能更可怕了,就是所有参与造墓工程的人,都被杀害灭口,估计建造这样庞大的地下工程,参加的工役,至少以十万计,有可能杀害那么多人吗?观乎中国历史上,有坑杀四十万降卒的记录,似乎也大有可能。
那个把四十多万俘虏活埋的人叫白起,在秦始皇之前,是秦朝的大将。那时候,观念上人命一文不值。造墓的工役全遭杀害,也不是不可能,至少,参与陵墓工程的高级人员,如设计师、工程师之类,一定全被杀了灭口。
所以,这个全世界最大的地下建筑工程,一直是秘密,到现在还是秘密。
我当时看着这篇文章,看得津津有味,由于这个记者的文章相当生动,而我又在搜集那一带的地理资料。
这位记者自然也是在搜索,没有什么好报导,所以才扯了开去,写了一篇这样的报导。
那一段时间,我有很多别的事,在东奔西走,其间很有点可以说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有的已经记述了出来,有的还未曾记述,或是根本还未有结果。
白素真是坐言起行,一直在阅读马金花的著作。
三个月之后,事情渐渐冷下来,搜索卓长根的报导也看不到了,那天下午我一个人在家,鲍士方又找上门来。
我一看鲍士方,就吓了一大跳。
要不是他一进来就自报姓名,真难认出他来。相隔不到三个月,他变成了另一个人,肤色又黑又粗,满面风霜,神态疲倦,连眼肿也没有了神采。
他一进来,就重重坐在沙发之中,眼望着天花板:“我不相信一个人会失踪得如此彻底!”
要在这里说明一点的是,连鲍士方在内,所有参加搜索的人,没有一个知道在卓长根之前几十年,另外有马金花的失踪事件。也没有人知道马金花遗嘱的内容。
鲍士方的声音,似乎也带着大西北山区的风沙,听来有一股异样的沧桑,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他上次来的时候,我还在生卓长根的气,所以并没有把马金花遗嘱中,要卓长根如何把她葬下去的细节说出来。这时看到鲍士方这种情形,我倒十分同情他的处境,所以提醒了他一下:“那片草地,有一处地方,铺着九块石板,你们可曾发现?”
(前文提及卫斯理一个人在家,此处又说与白素对望,应为作者笔误。)
鲍士方一听,现出十分惊讶的神色:“咦,你怎么知道的?”
他这样问,那等于说早已发现了那九块石板。对于那九块石板,我也不知其详,我只是望着他,等他说下去。
他停了片刻,又用疑惑的眼光望了我一会:“这件事情,相当奇怪。当天我们去找他,到了那片草地,看到他驾出去的那辆马车在,本来,马教授的灵柩在车上,可是当时,灵柩也不在了,所以没有人认为卓先生会走远——他不可能负着沉重的灵柩离开。”
他讲到这里,停了一停,又向我望来:“你早知道卓先生要把灵柩葬在什么地方?”
我“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鲍士方转变了一下坐的姿势:“后来他一直没有出现,那等于他和灵柩一起失踪,事情更有点不可思议,由于太怪异了,所以……故意避而不提。”
我淡然一笑:“不要紧。”
鲍士方苦笑了一下:“一直到几天后,大规模的搜索开始,才在那片草地上,发现了有九块石板铺着——”
白素插言道:“请你详细形容一下那九块石板。”
鲍士方也不想,就道:“我有照片,请看。”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从上衣袋中,取出了一叠照片,放在几上,一张一张摊开。
直到这时候,我才算看到了“那片草地”。虽然只是在照片上,但是总比听口头叙述好得多了。
野草十分茂密,照片上,有不少人站着,都只能看到人的头部,野草又密又高,几乎普遍超过一公尺。
在这样的一片草地上,要发现铺着的石板,自然不容易。
照片之中,有几张显示了那些石板的情形,一大片草被割去,九块石板铺着,是一个大正方形,鲍士方在一旁解释着:“每一块石板,大约半公尺见方,十公尺厚,十分平整,是精工凿出来的。而且请注意,石板还有许多圆孔,这些圆孔的作用是——”
他讲到这里,停了下来,望向我。
我自然早已注意到了,石板上有许多圆孔,有杯口大小,鲍士方的神情,一副想考考我这些石板上的圆孔有什么用的样子,这倒真有点不好回答,我想了一想:“石板下面是什么?”
鲍士方还没有回答,白素已经道:“我想,石板上的圆孔,用来掩饰石板的存在,不被人发现。这是相当聪明的设计,野草可以穿过圆孔生长,在茂密的草地上,野草的生长既然没有异样,谁会想到有石板铺着?要是石板上再有一层薄薄的泥土,那就更加不容易发现了。”
鲍士方大点其头:“是的,事实上,石板之上,的确有一层泥土,泥土不厚,但是不是曾被翻动过。谁也不会发现那儿有石板铺着。”
我吸了一口气,在这样的草地上,铺着九块石板,一定有作用,问题是:既然这九块石板如此隐蔽,马金花怎么会知道它们的存在。
当年马金花失踪,搜索工作一样极庞大,卓长根他们,就没有发现那些石板。
鲍士方叹了一声:“发现了那九块石板,就把附近的草割去,把石板撬起来,两位请看——”
他指着几张相片:“下面是一个很方整的地下室……或者只能说是一个洞袕——”
照片上显示的是,石板被揭起之后的那个洞袕,我自然也看到了洞袕中的那副灵柩。洞袕正方形,几面都镶着石板,放了灵柩,还有一点空间,其中有一张照片上,鲍士方就站在灵柩之旁,洞袕的深度,到他的肩头,看来一公尺左右。
鲍士方又道:“发现了洞袕和灵柩,至少我个人,感到怪异莫名,卓先生放置好了灵柩才失踪,他一个人,可以到任何地方去,搜索的范围便必须扩大。而最怪的是,这样的一个洞袕,不论什么时候建造,一定应该有积水、草根,甚至会被地鼠盘踞,可是那洞袕却十分干净,而且也不见得会是卓先生放下灵柩之前打扫过……”
鲍士方一面说着,我和白素一直在看着那些照片,从照片上显示,不但灵柩被抬出来,连洞袕的底部,四面的石板,也都被拆了下来。
石板的后面是泥土,盘虬的草根,由于生长到了石板前就无法穿透石板的缘故,形成了一种看来图案十分怪异的平整排列。
我道:“看来你对这个洞袕下了不少研究功夫,我不明白你希望发现什么。”
鲍士方神情迷惑:“我当时这样做,也没有目的,但总要彻底研究一下,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现,那看来……像是早已准备好的一个墓袕。”
我摇头:“我只知道马教授要卓先生把她葬在那片草地的九块石板之下。”
鲍士方喃喃地道:“除了是预先准备好的墓袕之外——我学过建筑的,那九块石板衔接的结构十分佳妙,石板拼成之后,虽然下面没有什么支持,可是上面还是可以承载相当的重量,在中国的建筑中,很少见这种结构。”
我忽然想起:“这片草地……很有古怪,你有没有再彻底研究一下?”
鲍士方点头:“草地的面积虽然不小,但是我还是要人把所有的草全部割去,然后,用探测仪器检查——”
我做了一个手势:“泥土下面如果有石板,探测仪器不会测得出来。”
鲍士方道:“是,所以我又用土办法,打了三百支铁枝,一端十分尖锐,叫三百个人密集地不断把铁枝插进土中去。”
我没有问结果怎样,只要看他的神情,就知道土办法也好,洋办法也好,他不曾再发现什么。
鲍士方摊了摊手:“那片草地上,除了那个洞袕之外……就是一片草地,唉。”
他长叹了一声,我看着他,感到他为了找寻卓长根,什么办法都用尽了,他做事锲而不舍,这样的人,遭到了失败,会异常沮丧。
白素向我望来,我知道她的意思,是在征询我的同意,要不要把当年发生的事告诉他。我向她作了一个手势,问鲍士方:“现在你准备放弃?”
鲍士方陡然现出了十分倔强的神情来:“放弃?就算再花上十年八年时间,花上一辈子,我都要把卓先生找出来。”当他这样讲的时候,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他极认真。
我也有点激动,因为对几十年之前发生的奇事,可以不去追究,但现在,这种不可解释的事在持续着,就不能不追究。我想了一想:“有一些事,你可能不知道,我可以详细讲给你听。”
鲍士方用十分讶异的神情望着我,显然是他一点也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事。
于是,我和白素就轮流把我们所知的一切,详细说给他听。那一段故事十分长,一开始就把他听得目定口呆。
等到他听到一半时,他已经不住喃喃地叫着:“天!天!”
他听完之后,呆了好一会:“马教授在那五年之中去的地方,就是卓先生现在在的地方。”
我道:“当然是,问题就在于,那是什么地方?怎样才能到达?”
他眉心打着结:“五度空间,走进了时光隧道,被外星人带走了……等等设想,虽然可以成立,但不切实际——”
我立时打断了话头:“不切实际?你以为那些事全没有发生过?”
鲍士方苦笑了一下:“那么,失踪真是由这些原因造成的?”
我摇头:“有可能,每一假设,都有可能。”
鲍士方忽然直视着我:“真令我难以相信,卫先生,照说,你好奇心十分强烈,对一切不可解释的事全有追根究底的毅力,可是你明知道有那样的怪事发生了,你竟然不去实地追究一下?”
我“呵呵”笑了起来:“小子,你想要我去,不必用这种激将法。”
鲍士方仍然直盯着我,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我道:“一则,我有别的事要处理,二则,我想你主持寻找的工作,等你先有了结果再说。”
鲍士方站了起来,摊开手,大叫着:“我全试过了,一点结果也没有,一定有一条路,我还没有试过,可是又不知道是哪一条!”
白素缓缓地道:“他们去的地方,情形一定特别之极,不然,不会在医院中,马金花对卓长根说了,他也不相信。”
我苦笑了一下:“我设想过上千种可能,甚至设想过他们是下了地狱,到了陰世,到了鬼魂存在的地方,还有什么未曾设想过的?”
鲍士方在这时候,给我戴了一顶高帽子:“卫先生,你未曾去到当地,不然以你的想像力,一定可以探出究竟来。”
我瞪了他一眼,他忙道:“马氏牧场的居住环境,已经改善,而且当地的官员,也给我们以最大的便利,卫先生和卫夫人如果不想惊动记者,随便找一个普通的身份,跟我进去就行了,卫先生,你是卓先生的好朋友——”
我忙摇手:“算了,我可以去,可是卓长根过桥怞板,他妈的不是什么好朋友,要是真能找到他,我才不会理他。”
鲍士方一听我肯去,大喜过望,也不理会我如何对卓长根不敬。我又道:“怕只怕卓老头年纪已经那么大,经不起生活上突然的变化,就算我们找到了他——”
鲍士方十分肯定地道:“不会,卓先生的体质,和普通人大不相同,他每年两次的身体检查,负责检查的医生,都不相信他已超过了九十岁,他身体状况,几乎全部合乎健康标准。”
(世界上有一些事情,真很玄妙,看来是毫不相干的谈话,会在突然之间,给人带来一种灵感,那种感觉,有时清晰,有时模糊,但对于苦苦思索没有结果的事,都会有一定的帮助。)
(这时,我们顺口提及了卓长根的健康状况,看起来和整件事一点关系也没有,但在再接下去r的谈话中,却使我有了一种模糊的灵感。)
鲍士方为了强调卓长根的健康,又道:“今年,由瑞士来的专家,替卓先生检查身体,甚至开玩笑似地说,听说中国历史上,有一个皇帝,曾经不惜一切代价,要去寻找长生不老灵药,这个皇帝后来是不是找到,我不知道,可是卓先生看你的情形,真像是服了长生不老药,那真是人类生命史上的奇迹。”
我闷哼了一声,卓长根这老头子的身体好,那是绝无疑问的事,那专家自然是在开玩笑,什么长生不老药!
鲍士方继续道:“卓先生当时就笑,告诉那专家,那个皇帝,是秦始皇,后来死了,不到五十岁,秦始皇的墓,就在他少年时生活过的牧场附近。”
当他讲到这里的时候,我先想起的,是那个记者所作的报导,前面曾提到过。
然后,我心中陡然一动,不由自主,挺直了一子。突然有了灵感,捕捉到了一些什么。每当我突然之间想到什么时,我都会有同样的神情,白素自然知道,她同时也知道我想了什么,她缓缓地说道:“这个设想,你以前未曾想到过吧!”
我还在作进一步的思索,随口应道:“真的没有,他们……去的地方……是……进入了……”
鲍士方极机灵,在那一霎间,他也震动了一下,月兑口道:“卫先生,你想到了什么?他……他们是进了……”
或许是由于这个设想太匪夷所思了,所以他虽然想到了,却也难以讲出口来。
我用力摇着头:“不,不怎么可能……我是想说,想说……”
由于我想到的念头,实在太古怪,所以不禁口吃,那种情形,令白素笑了起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再怪诞的事,我们也经历过,很有可能,在那片草地上的失踪者,是进入了秦始皇的陵墓。”
她讲了出来,我们都保持了一会沉默。白素转向我问:“为什么你又想否定?”
我吸了一口气:“已经被发现的秦始皇陵墓,和马氏牧场虽然相当近,但……是如果说能由那片草地进入,也太不可思议。”
白素想了片刻:“据最近的资料,秦始皇陵墓,在地下建筑的面积,达到五十六平方公里,是地球上最大的地下皇城,实际上,可能还要大,而如今已被发掘出来的,只是这巨大的地下皇城的极小部分。其余部分未曾开掘的原因是由于地下建筑工程的结构,实在太复杂了,复杂到了不知有多少不可测的因素,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可能地下建筑的面积,远不止五十六平方公里,而是好几百平方公里。”
我苦笑了一下:“你强调这组地下宫殿的巨大和复杂,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说明,人若是误闯了进去,可能会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出不来。”
白素静了一会:“是,我的确是想说明这一点,不过再想一想,可能性实在不大,马金花失踪了五年之久,她如何生活呢?这其中,一定还有我们想不通的主要关键在。”
鲍士方显得十分激动,来回走着:“真的,我从来也没想到……秦始皇的陵墓,真该死,我这就去向有关方面提议,大规模开掘秦始皇陵墓,我们可以提供一切技术和费用,这是人类考古史上最大规模的行动,我们不要任何好处,只求能将卓先生找出来。”
我指着他:“你必须先肯定他是在地下皇城之中。”
鲍士方道:“我不能肯定,可是这是我唯一未曾找过的地方,只要我们肯定人不会在空气中消失,他就一定有地方去……那是唯一没有找过的地方。”
RS倒同意他的见解:“就算要去找他,也不必进行大规模挖掘,那工程太浩大了,没有十年八载,不能竟工,我想,一定有一条不为人知的通道,可以通到他们想去的地方。”
我不禁笑了起来:“如果卓长根真是到了地下皇城,这种讨论才有意义,只是假设——”
白素道:“正如鲍先生所说,那是唯一没有找过的地方。几十年之前,卓长根他们找不到马金花,卓长根父亲突然消失,都可以说明,有一条通道,可以通往他们要去的地方。”
我道:“好,这条通道,如果是属于秦始皇地下陵墓的一部分,那一定隐蔽之极,那一带方圆千里,怎么把它找出来?”
RS手指在几上轻轻地敲着:“我想范围可以缩小,就在那片草地上找。”
鲍士方十分肯定地道:“我找过了,不可能有人找得比我更彻底。”我和白素没有立时表示意见,那片草地……当年,马金花突然又出现的情形,十分有力地说明:她在那片草地,突然冒出来的。
可是,鲍士方却用了那么彻底的方法,研究过那片草地而没有发现。
我和白素,翻来覆去地看着那些照片,陡然之间,我思绪一亮,抬起头来:“我们要找一样东西,v譬如说,要在这茶几的范围内找一样东西——”
我说着,打开了一只烟盒,继续道:“首先,在这个烟盒中找把盒中的烟全取出来之后,盒子空了,没有要找的东西,再把烟放回去,继续在别的地方找,绝不会再在那盒子中去找了,是不是?”
鲍士方张大口看着我,白素已然道:“驿了,还是在那个洞袕之中。”
鲍士方摇头:“洞袕中所有石板都移开来看过,没有什么通道。”
我道:“有没有向下掘过?”
鲍士方又张大了口,一看到他那种发呆的样子,就知道他未曾向下挖掘过。我用力挥了挥手:“鲍先生,设计这个通道的人,是一个伟大的心理学家,他故意在出入口处建造一个洞袕,洞袕被人发现了,人人都会把洞袕中的石板撬起来,可是没有发现之后,就不会再对之加以任何注意——人都有这种自信,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却不知道,有更多的事实真相,是隐藏在看得见的事实背面的。”
鲍士方大声叫起来:“我这就叫他们去掘。”
我阻止了他:“我看,这件事,还有进一步的诡秘之处,不太适宜大规模行动,而且,那只不过是我们的假设——你刚才说,你在那地区,有充分的活动自由?”
鲍士方立时点头:“是,我们三个人如果要在那个洞袕中掘下去,掘上一年半载,也不会有人来干涉。卓先生答应的各项捐助已经开始实行,所有的人都在忙着看自己能得到什么好处。唉,人要是穷得久了,有时会连自尊心都穷掉。”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之后才道:“那好,我想这件事,就是我们三个人之间的秘密。我们立即启程。”
鲍士方接上去道:“我吩咐m直升机在最近的机场接,就可以最快到达。”
整个旅程,大约十二小时,我们登上直升机,鲍士方向我介绍那驾驶员,看起来,驾驶员是一位级别不低的空军人员。这位仁兄的驾驶技术不是十分高明,他驾机经过几个山峰之间,甚至不懂得如何利用上升气流。
直升机在马氏牧场降落,马氏牧场的情形,倒真令得我大吃了一惊,到处都堆着各种各样的建筑器材,正在大兴土木,鲍士方的解释是:“未来的畜牧学校,就选中了这里,建筑工程十分庞大,费用也惊人,会有一个专门的车队来运输。不要以为这一百多天中,我们只是找卓先生,没有做别的事。”
我由衷佩服:“进行得如此之快,你们大企业的组织和工作能力,一定叫有些人大开眼界了?”
鲍士方呵呵笑了起来:“可不是?要是照他们的办法,三个月,还不够开会和睡午觉。”
我也不禁被他的话逗得笑了起来,鲍士方又指着在工作的很多人:“凡是当地雇请的所有人员,一律照比标准多三倍的工资雇请,条件是可以因为偷懒而开除,这办法十分有效。”
我叹了一声:“这本来是全世界一直在奉行的办法,在这里却变成了新鲜事。”
说着,我们进了一幢建筑物,鲍士方问我要不要看一下我的房间,我道:“我想,弄一个帐幕到那片草地上去比较好,而且立刻就去。”
他答应了,吩咐人去准备车子和一切。这时,正是黄昏时分,我和白素并肩站着,风吹上来,有刺骨的寒冷和萧瑟。在晚霞之中,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影,辽阔的平原,气势十分雄壮苍茫,看到了这样的景色,才知道历来文人,为什么喜欢在“大地”之上,加上“苍茫”两个字。
由于外来的人相当多,所以也没有什么人注意我和白素,我想像着七十多年前,马金花策着她那匹名叫小白龙的白马,疾如旋风般驰骋,想到她带着人,和股匪拚命,h怎么也无法把一个世界著名的汉学家,与之联系在一起。
我轻轻碰了一下白素:“马教授在未曾失踪之前,若是叫她想像日后会在世界各地著名的大学中教学,只怕怎么也无法想像,一个人一生中变化之大,只怕很少人比得上她。”
白素颔首表示同意:“她……选择了汉学,会不会那五年之中,她在秦始皇的陵墓之中,接触到了许多古籍?所以才有那么多独特的见解,和指出因为年代久远,对古史古文学由于手抄得太多而来的谬误。”
我“呵”地一声:“那可不得了,这些古籍,全是刻在竹子上的?那是第一手的资料,近代怕只有她一人看到过,如果真是如此,她为什么不带一点出来?为什么不设法将之全取出来?”
白素摇了摇头,一阵寒风吹来,她向我靠了靠:“毕竟她是不是真的到过秦始皇陵墓,也还只是猜测。”
我缓缓地道:“这个猜测,很快就可以证实。”
这时候,鲍士方过来低声问:“要带多少人?”
我道:“通道固然隐蔽,但是也不会出入太难,我想最好不要带人,就我们三个人去。”
鲍士方的神情,显得相当紧张,他走了开去,没有多久驾车过来:“一切全准备好了!”
他驾的是一辆中型吉普车,我们上了车,他一开始就把车子开得十分快,又根本没有路,有时高低不平的地面,可以令得车子弹起一公尺以上。
这时,天色已迅速黑了,鲍士方对这一带的地形,已十分熟悉,照他自己的说法是:方圆一百公里,几乎没有把每一寸土地都翻起来看!
超过一百公里时速的行车,也要将近两小时,才能到达那片草地,当车子停下时,“草地”和想像中全然不同,因为所有的草全被割去,新的还没有长出来,在车头灯照耀下,看到的是一片比其它地方略为高出一点的一片光秃秃的土地,面积相当大。
车子停下来的地方,不到十公尺处,就是那九块石板,我性急,一跃下车,一面叫道:“鲍士方,你把应用工具弄下来,先亮起了射灯。”
鲍士方大声答应,我奔到石板之前,由于石板上有着许多圆孔,所以我轻而易举,就可以用手指勾住圆孔,提起其中的一块。
支好了射灯,大放光明,我和白素已经把九块石板,一起弄开,那洞袕就在眼前了。
马教授的灵柩在洞袕中,我跳下去,利用绳索,绕住了灵柩,鲍士方在上面用一架小型起重机,把灵柩吊起来,放在洞袕的旁边,然后,他也跳了下来。
这时候,在射灯的照耀之下,洞袕又不是很大,洞袕中的情形,看得再清楚也没有,就算有一只蚂蚁经过,都逃不月兑我们的视线,如果有通道的话,一定可以发现。我和鲍士方吸了一口气,神情都不免有点紧张。白素站在洞袕边上,将两柄尖嘴铲子递给了我们。
我接铲在手:“秦始皇陵墓,是如何建成的,历史上资料不多,只知道是驱使了数十万囚徒,日以继夜开工而建,墓内的情形如何,也全然没有记载,得知陵墓情形的人,全叫驱进墓中去殉葬了。”
鲍士方吸了一口气:“倒也不是全无记载——”
我摇着头:“我不认为那些记载可靠。如果那些记载是真的话,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们的行动,每一秒钟都会充满不可测的危险。”
鲍士方的脸色变了变:“那……你不是要临……阵退缩吧。”
我哈哈笑了起来,自觉意气甚豪:“当然不是,不过,当年穷百万人之力建成的陵墓,凭我们三个人的力量,要是可以找到通道进去,那实在十分伟大。”
在这时候,我不由自主,想起了世界上三个最伟大的盗墓人来,这三个人之中,只有齐白还在,本来应该把他一起找来的,可是这个人行踪飘忽,根本不知他在何处,又如何去找他?
而这时,我并不想掩饰,我心中大有快意。因为根据历史上的记载,秦始皇为了怕在他死后,有人进入他的陵墓,所以整个陵墓设计的重点,就放在防人侵入这一方面,陵墓内究竟有多少杀人的陷阱和机关,自然没有人知道,但步步惊魂,那是一定的事。
少量的历史资料说,秦始皇在下葬时,熔化了大量的铜,把熔了的铜汁灌进墓袕去,一则可以防止有人进入,也可以使熔化了的铜汁,渗进地下的隙缝,以防地下水的渗进。
又说在庞大的陵墓之中,各处都有自动可以发射的强弓,一有人接近,就会发射,而且箭镞上都染有剧毒。这种机械装置的详情如何,也不得而知。
而最惊人的记载是,在整个地下皇陵之中,有模仿大地的江河,在江河中流的不是水,而是水银,据说,水银的流动性强,就不断在那些地下“江河”中流动。又据说,在陵墓的顶上,有着日月星辰的排列。
我刚才说这些记载的资料,大都不可靠,自然不是说陵墓在地下的规模不会有那么大,而是说一定有很多地方是被夸大了的。例如,挖掘建造河流,用水银来当水,当时何来那么多水银?
虽然水银是早已被提炼出来的元素之一。在秦代,已经相当普遍,作方士、术士炼丹之用。
以当时的化工技术而论,怎么炼,也不可能炼出那么多的水银来。或许那只是陵墓之中,利用了水银的某些特性,作为某些机械动力装置,数量自然相当多,这才造成了这样的误传。
在秦始皇陵墓已被发掘出来的极少部分来看,其中陪葬的俑极多,有大量的兵马俑,甚至和真人一样大小,石或陶制,这一批已被发掘出来,作为陪葬之用的俑,堪称是历史之最。
而活着的人,被驱进陵墓中,作为陪葬的俑,更不知有多少,包括了嫔妃、侍从,建造陵墓的工匠等等各种不同的人。
一个有地位的人死了之后,要用若干活人来陪葬,这是一种极其野蛮的制度。孔子一向少骂人,也曾说过“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这样激动的话,来谴责俑这种制度。
俑,在最初全是活人,后来渐渐进步,才用陶制的人来殉葬,在秦始皇时代,是俑由活人变成假人的转变,秦始皇残忍,他的陵墓中有大量活俑殉葬,也不是什么奇事。
我忽然想到了许多和秦始皇陵墓有关的事,实在是因为我们将要做的事,既然有可能与之有关,在行事之前,当然要详细考虑。
如今,我们都假定,在这个洞袕之下,有一条秘道可以通向巨大的地下陵墓,这条通道如果存在,当然不是正式的通道,而是许多秘密通道之一,防范有人侵入的程度,也一定更严密。
当时鲍士方一定也和我有同样的想法,所以我们都在那洞袕之中,呆立了片刻。鲍士方才道:“至少,把洞袕底部的石板弄起来,没有危险,我已这样做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