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何方再次,耳际又听到声响时,他的感觉,已和上次完全不同了,他的身上很乾爽,那令得他有全身都轻了一轻之感,而且,他也睁开眼来。
他看到,自己是在一间极其精致华美的卧室中。
他转动着眼珠,四面看看,在床前不远前,有一张桌子上,有一个人伏在桌上沉睡,发出细细的鼻息声,窗上全连着廉子,阳光映进房间来,成为一条一条,明亮的白线,那伏在桌上睡着的人,正是林紫君。
林紫君看来,睡得十分沉,何方在一看到她之后,不由自主,震了一惊,床也发出了“格”地一声,但是林紫君却仍然没有醒,她沉睡着,何方一直说她的睡态最美,这时,何方也无意修改这句话。
何方的双手在床上按着,但是他却一点力道也发不出来,当他勉力转过头,看到自己的肩头和手背之际,他陡地吃了一惊,那是他自己么?
他何以会瘦得那么厉害?他究竟昏迷了多少日子?何方吃惊地抬起头来,他用尽了力道,才能扬了扬手,拔动了床柱上的一股穗子,那穗子上,系着一个金铃,一动,便发出“叮叮”的声响来。
林紫君睁大了眼,刹那之间,在她的脸上,现出惊喜莫名的神色来,但是那只是一眨眼间的事,接着,她的神色,便已变得十分平淡,她望着何方,低低地叹了一声,道:
“你醒来了!”
何方只是瞪着她并不出声。林紫君又道:“你虽然从鬼门关回来了,可是你现在还不能杀我。”
何方的嘴唇,不断颤动着,他要用很大的劲,才能使自己发出声音来,但是他发出的声音之枯哑,仍然令他自己吃惊,他道:“你……说什么?”
林紫君掠了掠头发,站了起来,道:“你已经昏迷了二十三天,在这二十三天中,你倒不是第一次说话。”
何方闭上了眼睛一会。二十三天;他在鬼门关外,徘徊了二十三天?但是,他却想不到自己会说了一些什么,他又睁开眼来,林紫君的神色很憔悴,她道:“你不记得了么?你用最刻毒的话来骂我,还说,一定要将我杀死,你骂我是──”
林紫君讲到这里,突然住了口,而且,转过了身去。
何方的神智,已很清醒了,他已想起,他是如何昏迷过去的了。
虽然,他记不得他在昏迷不醒的时候,曾骂了一些什么。但这时候,他的神智一清醒,却完全想到要骂林紫君什么,他用力在床上撑着,想撑起身来。
可是他实在太虚弱了,虚弱到了他根本无法坐起身子来。但尽管是这样,他仍然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妖妇,还有脸见我?”
林紫君刚才说到了一半,就偏过了头去,这时,她也并不转回头来,她只是泛上了一个十分冷漠的笑容来,她的那种笑容,是很苦涩的。
她道:“是的,你就是骂我妖妇!”
她讲了一句话,倏地转过头来,直视着何方,一字一顿,道:“我本来就叫紫衣魔女,妖和魔,本来全是一样的,我问你,你明知我是魔女,妖妇,你为什么要娶我做妻子,你说!”
何方的心中,像是有一柄利锉在锉动一样,他的头上,沁出了许多豆大的汗珠来,林紫君那么问他,林紫君的话,触动了他心中最深的创伤!
他双手紧紧捏着拳道:“那是我鬼蒙心!”
林紫君的面色,变得极其苍白,刚才她盯着何方,问出那两句话的时候,她目光还是炯炯有神。
然而,在刹那间,她的目光,却变得十分散乱了。
在她的脸上,也现出了十分疲乏的神色来,她的声音,转来也像是在哀求一样,道:
“你……根本不相信我已改邪归正了,根本不信,是不是?”
何方的口唇哆嗦着,道:“我曾经信周,但是我知道,我错了,人家对我说的话,是对的!”
林紫君的身子在发着抖,她突然转过身子去。
在她美丽的脸庞上,现出一股极其痛苦的神情来,她的双眼之中,充满了泪水,她长长的睫毛在抖着,但是她却竭力忍着,不使泪水落下来。
何方又咬牙切齿地道:“我一定要杀你,为世除害!”
林紫君突然尖声笑了起来,道:“何大侠,你一定要杀了我,只怕不是为了要为世除害,而是想清除你心头的包袱,使你自己大侠的声名,不受玷污!”
何方厉声道:“我不能容你在世上害人,我早该让你在受三大高手围攻之间,死在他们之手!”
林紫君又突然转过身来,她的双眼之中,仍然饱含着泪水,是以她双眼之中,所射出那种异特神采,看起来格外诡异,何方的心中突然一凛,但是他随即冷笑道:“自然,你可以先杀我!”
林紫君的声音,在不由自主,微微发颤,她道:“我何必杀你,你中了喂毒的暗器,我不来救你,你也早已死了,你难道未曾想到过这一点!”
当林紫君讲到最后一句时,她的声音,抖得更厉害,而她的神情,也像是将溺的人抓住了一块木板,希望能够逃生一样。可是,何方的声音那样冷酷无情,他道:“不,我绝不会放过你!”
林紫君陡地闭上了眼睛,当她闭上眼睛之际,两滴泪水,自她的眼中,流下来,流过了她脸颊!
何方也看到了林紫君流泪,但是那却只使他的心头,更感到难过。他用力转过头去,他听到了脚步声,开门声,他知道林紫君已经走了,但是他却仍然不转过头来,他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娶她为妻!
飞龙镖局之中,有很多间密室,那是用来商议机密大事之用的,在其中的一间之中,虽是大白天,也要点着灯火,烛火摇曳,映得两个人的人影,在白墙之上,不住晃动,看来十分诡异。
那两个人一个是小王爷,一个是总镖头黄飞。
小王爷的神色很难看,冷冷地望着黄飞,黄飞道:“小王爷,心急不得,再等几天就行了!”
小王爷“哼”地一声,道:“我已等了二十多天,你总是说,那姓何的会将紫衣魔女除去,等到紫衣魔女不在内廷护卫时,你就可以下手了!
黄飞点头道:“确是如此,我们全不是她的敌手。”小王爷一盘冷笑道:“可是,你别以为我的手下没有人,我的人早就打听出来了,那姓何的身受重伤,正在行宫之内医伤,调医他的正是紫衣魔女!”
黄飞的脸色一沉道:“小王爷,你既然将这件事托了给我,你手下的人,最好不再再夹在里面,哼,他们若是有用,你何必来求我?”
小王爷勃然大怒,反手一掌,“叭”地拍在茶几之上,道:“胡说,若像你那样,迟迟不动手,我等到什么时候,圣驾一北返,还来得及?”
黄飞冷笑道:“你若是等不及,那么只管命你手下那些高手,下手去试试,看是不是能成功!”
小王爷瞪着黄飞,半晌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密室门上的铜环,忽然“拍拍拍”
地响了三声。
黄飞忙站了起来,将门打开了一道缝,只听得外面一人喘着气,低声讲了一句话,黄飞一听得那句话,身形陡地后退了二步,他的面色,变得比纸还白,手扶在茶几上,由于他的身子在不住发着抖,是以茶几上的茶杯杯盖,不断发出“卡卡卡”
的声响来。
黄飞的神情,将小王爷吓了一跳:“什么事?”黄飞望着门外“她………来了?”
门外一个镖头的声音,也很不自在,道:“是的,在大堂相侯,但是……她看来不像有恶意!”
黄飞吸了一口气道:“为什么不告诉她我不在!”那镖头道:“她说了,若是等不到总镖头,她再也不走,我们这才……只得前来通知的!”
黄飞回头,向小王爷望了一眼,闷哼了一声,小王爷忙道:“可是………紫衣魔女到了?”
黄飞又闷哼了一声,道:“自然是,还会有别人?”
小王爷的面色,看来也十分苍白,但是他却道:“黄总镖头,你在江湖上的名头如此之叫,看来也是浪得虚名,不然,何以一听得紫衣魔女之名,就吓成那样?”
黄飞又惊又怒,面色铁青,若是旁人讲出这样的话来,只怕他早已一巴掌飞过去了,但对方既然是小王爷,他却也不能动手,只是闷哼了一声,道:“这是江湖的事,你知道些什么?”
小王爷本来还想讲几句的,然而他一看到黄飞的面色,如此难看,却也不敢再说甚么了。
黄飞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那镖头道:“你先出去,告诉她,我立时就来,请她稍待!”
那镖头支支吾吾,道:“总镖头,你可得真来才好,你若是不来,她发起威来,那……那……”
黄飞再也忍不住,一声大喝,飞起一脚,踹到那镖头的胯间,道:“去就去,废话作甚?”
那一脚,踢得那镖头一骨碌滚了出去,黄飞一闪身,便已掠了出去,他一掠出之后,却并不立时奔赴大堂,只是来到了另一间房之前。
他先将一排鹿皮带,因在腰际,那排鹿皮带上,全插着他的独门兵刃龙爪钩。
然后,他才沿着走廊,来到了大堂之前,他仍不立即进去。
他掀开了廉子,向大堂之中,张望一下,只见林紫君一身浅紫衣服,坐在一张紫檀木的椅子上。
在她的面前,放着一杯热茶,她正慢慢地棒起茶盅来呷着,看来,她十分安静,就像是富家大户的少妇一样,不知她底细的人,如何知道她就是名震江湖,黑白两道,闻名丧胆的女魔头。
镖局中的那些镖头,都神色骇然远远地站着。
林紫君一面喝茶,一面问道:“黄总镖头怎么还不出来?”
一个镖头陪笑道:“他……吩咐过小的,说就出来了!”
林紫君“嗯”地一声响,放下了茶盏,黄飞就在这时硬着头皮,一咬牙,掀开廉子,走了进来。
他才一走进大堂,林紫君便已经转过了头来。
黄飞才跨出一步,一见林紫君转过头来,他心中的紧张,实是难以形容,右手立时贴在腰际,只消他手指一勾,龙爪钩便立时可以出手。
同时,他面上的肌肉,也在不住筱筱跳动着。
但是林紫君的神态,却仍是那么安详,看到了黄飞,她征微一笑,道:“黄总镖头,久违了!”
黄飞只觉得自己喉头发燥,他想讲几句门面话,但是却竟然出不了声,是以只得闷哼一声。
林紫君又是一笑,她的笑容,看来虽然美艳,但是也可以看出,多少带着几分凄然的意味。
她道:“黄总镖头,你放心,我若是来生事的,也不会这样来见你了,你说是不是?”
黄飞直到此际,才讲出一句话来,道:“那么,你,你来见我,却是为了什么,我与你向无往来,若然无事,还请自便,不敢请你久留。”
林紫君双眉微蹙道:“我有几件事想请教。”
黄飞慢慢向前,走了过来,然而他还是不敢离得林紫君太近,他在离林紫君丈许的一张椅上,坐了下来,右手也始终仍按在腰带之上。
林紫君道:“金刀余老英雄和樊庄主,听说已满门遭害了,是也不是?”
黄飞立时道:“那是你干的好事,倒有脸来问我?”
林紫君的双眉,陡地一扬,在那一刹间,她的脸上,现出一股可怕的煞气来。
但是紧接着,她叹了一声,哼道:“然而,那却不是我做的事!”
黄飞瞪着眼,望定了林紫君,林紫君冷笑了几声,道:“你心中一定不信了,但是,如果是我做的,我也不必否认,我从来不是做了事不敢认的人,而且,就算是我做了,也不会怕人家将我怎样。”
黄飞“哼”地一声道:“不是你又是谁?”
林紫君道:“所以,我觉得这件事,十分蹊跷,一定有人做了这样的事,嫁祸于我,好叫何大哥出头来对付我,黄总镖头,这些年来,我身在宫廷,江湖上的事情,我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黄飞的神情,十分紧张,道:“那么,你来找我何意?”
林紫君道:“你又不同,你和江湖人物,广通声气,余金刀和樊庄主满门被害,是武林中的一件大事,你多少应该知道一些线索才是。”
黄飞直视着林紫君,道:“我倒真知道线索,武林中人人都知道,这事情,是你做的!”
林紫君疾声问道:“你呢?”
黄飞也立时回答,道:“我也认为除你之外没有他人!”
林紫君“格格”地笑了起来,道:“黄总镖头,你那样说,未免太过矫情了,人人都可以为事情是我所为,独独你不能,当年你们三人,合力攻我,我几乎命丧你们之手,若是我要报仇,为什么杀了他们两人,独独留下了你不杀?”
黄飞给林紫君用话一逼,张大了口,一时之间,答不上来,林紫君又道:“还有一件奇事,就在行宫之外,何大侠为一批奸人所伤,那批人用的兵刃,暗器上,全都喂有剧毒,不知是什么人?”
黄飞神色十分难看道:“我更不知道了。”
林紫君手在几上一按,人已站了起来,道:“就是这两件事,托黄总镖头,代查一查,三日之后,我再来讨回音,拜托则个!”
她一面说,一面直视着黄飞,黄飞一声怒喝,道:“我怎替你做这等事?”
他一面呼喝,一面右手,陡地一翻,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得“飕飕”两声响,两柄龙爪钩,已向着林紫君电射而出!那两柄龙爪钩的来势,迅疾之极,两人的距离又不远,实是险极!
而也在那刹间,林紫君手一探,只听得“叮叮”两声响,两枚龙爪钩,已一起被她手中的一枚金钗儿挡住,两柄龙爪钩,在她手中那股细细的金钗上挂上,发出“铮铮”
的声响,转动着。黄飞偷袭不中,大吃一惊,立时起身后退。
但在这时,林紫君一抖手,两枚龙爪钩,已然向黄飞疾射了出去,黄飞的身形,也算得是快疾了,当林紫君扬手射出龙爪钩之际,他已经退到了墙边。
可是,林紫君射出的龙爪钩也就在此际飞到!
只听到“叭叭”两声响,那两枚龙爪钩,射中了黄飞的衣袖,又射进了墙中,将黄飞的衣袖,紧紧地钉在墙上!令黄飞双手,难以动弹!
黄飞的神色,倏青倏白,林紫君冷笑,道:“黄总镖头,你还是答应我,替我查一查的好,你别忘记我是什么人,我是紫衣魔女林紫君!”
黄飞也不及挣月兑被林紫君钉住的双袖,他一叠声道:“是!是,我当尽力代你去查一查!”
林紫君一声冷笑,手一拍,将几上的茶盏和杯子,拍得向上弹了起来,林紫君伸手一弹,“叮”地一声,弹在茶盏上,立时将茶盏齐中弹成了两半,那两半边茶盏向前飞去,“嗤嗤”两声响,恰好将黄飞的两只衣袖割断,林紫君已扬长而去!
林紫君走了半晌,黄飞仍然呆呆地贴墙而立!
何方在床上,一直在挣扎着想坐起身子来,但是他的身子却实在太虚弱了,从林紫君走了之后,他也未曾再见过林紫君,他只见到几个宫女,轮流在服侍他。
一连过了三天,何方才能站起身子来,而他一能站起来之后,就摇晃着,向外走了出去。
当他推开房门,向外看去时,他才知道自己依然在行宫之中,何方扶着墙,慢慢向前走着。
他才来到了月洞门前,便听到了一阵嬉笑声,一个衣饰极其华丽的少女,奔了过来,在她的身后,跟着几个宫女,那少女的鬓际,缀着两颗极大的明珠,她一奔到了何方身前,就停了下来。
何方也停了一停,他那天晚上,曾经见过那少女。
那少女看来,和别的少女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她却是太不同了,她是皇帝的女儿,公主!
公主睁大了眼,好奇地打量着何方,何方一时间,倒不知是进好,还是退好,公主已指着他道:“我知道,你就是林姑娘说的何大侠!”
何方呆了一呆,才道:“是的,我姓何。”
公主道:“林姑娘还对我说了你的很多事,她说你是一个最好的好人,对她更好,她一辈子也感激你,为了你,她好久没有陪我一起玩了!”
何方的身子晃了晃,几乎跌倒。公主又道:“她还说,你一定要杀她,你这人,怎么那么没良心,为你受了伤,她好几夜睡不着,她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杀她?你是说着玩的,是不是?”
何方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只是道:“我要走了!”
他身子一晃,他原是想向前走去的,但是他一个站不稳,几乎撞在公主的身上,公主向旁一闪,避了开去,那几个宫女,已纷纷叱喝起来。
就在宫女的叱喝声中,何方勉力一提气,已穿过了月洞门,但是他一穿过了月洞门,却再也提不住气了,“叭”地一交,便跌在地上。
他才一落地,双手在地上一撑,还未及撑起身子来,便有一双又白又纤细的手伸过来扶住了他。
一看到那一双手,何方的身子,又不禁发起抖来!
那双手却还是将他扶起来,那是林紫君的手!
何方并不望向就在他面前的林紫君,只是抬头望着上面,道:“我要走了,你让不让我走?”
林紫君有点凄然,道:“你要杀我,我尚且没有法子令你不要下手,你要走,我有什么法子?只不过你重伤未愈,那帮人既要害你,你却是十分危险!”
何方“嘿嘿嘿”地笑了起来,道:“多谢你提醒我,你仍然不肯放过我,我早知没有那么便宜的哩!”
听何方的话,他竟然一口咬定,令得他身受重伤的就是林紫君,林紫君像是被铁锤在胸口重重锤了一下一样,不由自主,“腾”地后退了一步。
而何方已在那时候,向前疾冲了出去,守在两廊的大内高手中,立时有两人,过来将他扶住。
何方厉声道:“别扶我,我自己会走!”
但是林紫君却已沉声道:“你们两人,送他出去!”
那两人答应了一声,在那样的情形下,何方想不要那两人送出去,也没有办法,只得任由那两人扶着,向外直走了出去,不一会,已出了边门。
他们走在冷清清的街道上,那两人道:“何大侠想到何处去?林姑娘既然吩咐了,我们总要将何大侠送到了地头,才能够向她回话。”
何方还未曾出声,便听得墙头之上,突然有人接口道:“这里就是地头了,两位请回吧!”
那声音突如其来,两人急抬头向上看去,不禁大吃一惊,原来墙头上,蹲着四个蒙面黑衣人。
那两人立时喝道:“你们是什么人,行宫在此,这几条街,乃是禁地,你们怎可在此?”
那四人,一起笑了起来,其中一个道:“他女乃女乃的,和老子打这等官腔,却不是好笑得紧?”
他一面说,一面已疾跳了下来,“呼”地一声,人还在半空之中,一柄老大的铁钩,已然扬起。
那柄铁钧,向着一个大内高手的头顶直钩了下来。那大内高手身子一侧,抖起长剑,迎了上去。另一人正想上前夹攻之际,墙头上又一人跃下,使的也是大铁钩,何方想向后退去时,另两人也已跃了下来,一边一个,挟住了何方的手臂。
那两人一挟住了何方的手臂,便提高何方,向上直飞了起来,跃过墙头,抢上室顶,何方被他们挟持着,身不由主,越过了几条街,落在小巷之中。
一到了小巷口,巷口停着一辆马车,车上早有一人坐着,那人戴着一顶老大的竹笠,压得很低,也看不清他的脸面,那两人将何方推进了车厢之中,车轮立时转动,向前疾驶而去。
而在那条街道上,两个蒙面汉子的招数,极其狠辣,一个大内高手的腿上,已是鲜血涔涔。
另一个大内高手,边战边退,想要向后退出,那受了伤的一个叫嚷了起来,这条街离行宫并不远,他只要一声叫嚷,行宫的人听到,自然会有大帮高手赶到的。
可是,他却才叫了一声,那在他身前的蒙面汉子,便已一脚当胸踢到。
那高手手中兵刃一沉,向蒙面的人足踝切了下去。可是那蒙面人的身形,灵巧之极,他一脚飞起,只有一脚支地,然而在刹那之间,他的身子,也滴溜溜地转了一转,转到了对方的身后。
而当他转到对方身后之际,那一脚之势,却仍然未变,“砰”地一声,正踢在那大内高手的后心。
那一脚,踢得那大内高手的身子,向前疾仆了出去,口喷鲜血,倒在地上,连身也翻不过来。
另一个高手看到这种情形,大吃一惊,手中慢了一慢,和他动手的那蒙面人,铁钩也呼啸而下,一钩削过了他的面门,钩尖自他面门,一直削到了他的胸口,鲜血迸溅,那大内高手向后一连返退了三四步,“砰”地一声,撞在墙上。
那蒙面人“桀”地一笑,也不再去理会他,迳自转过身来。这时,那仆倒在地的那大内高手,接连在地上,滚了两下,已经是暝目待死。
可是,那两个蒙面人却不再来对付他,只是身形一晃,打了一个手势,便疾掠了开去。
那大内高手死里逃生,一时之间,也不明白何以那两个蒙面人会放过自己,挣扎着站了起来,只见和他一起出来的那个,早已死了,血流了一地。
那大内高手想起何方被人劫走,紫衣魔女林紫君处,难以交代,心中又惊又急,又是“哇”地一口鲜血喷出,一面叫嚷着一面向前面疾奔了过去。
却说同方一被挟进了马车,马车便向前疾驶而出,那两个蒙面人,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一直挟着他,何方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两个蒙面人却不出声,只是不住“嘿嘿”冷笑。
何方一声长叹,道:“何某伤重未愈,你们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何必弄这种玄虚!”
那两个蒙面人仍然只是冷笑,何方的心中怒极,但是却也无法可施,只得也冷笑几声,道:“你们两人,在江湖上亦已销声匿迹,如今又仗着谁的势子,敢再出来江湖上为非作歹,撩是生非!”
那两个蒙面人,像是震了一震,一个道:“你已知我是什么人了?”
何方冷笑道,道:“辽东蛇岛四凶,虽然蒙住了脸,但是你们手中的大铁钩,怎瞒得过人?”
那两个蒙面人又笑了起来,道:“既然如此,那你还问我们是仗谁的势子,那却不是明知故问?”
何方咬了咬牙,果然没有再说下去,蛇岛四凶,乃是紫衣魔女林紫君的得力手下,谁不知道?
那两个蒙面人中的一个又道:“索性与你说明白了,我们要大展鸿图,杀了余金刀,樊庄主,还要再杀黄总镖头满门怕你从中阻拦,是以先要将你囚禁起来!”
何方厉声道:“何不将我杀了?””那两人哈哈大笑,道:“那可不干我们的事了!”一个又道:“常言道,一夜夫妻百夜恩,何大侠难道连这一点,也想不到么?哈哈!”
何方在那刹间,只气得身子倏倏发抖,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事情再也没有疑问了,一切全是林紫君这泼妇主使的,她又要在武林中卷起一片腥风血雨了!
但是,何方却也想到了一点,只要他有一口气在,他就决不能坐视,他闭上了眼,任由车子迅速地向前驰去,他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拳,握得指骨发青!
大半个时辰之后,车子才停了下来,那两个人又挟着何方,走了出来,何方睁开眼看时,那是一间极其残破的破庙,那两人挟着何方,直走进了庙中。何方进了庙,眼前一阵发黑,又已处在半昏迷状态之中,他只觉得有一幅厚布,向他身上盖来,连头也罩住,接着,他像是被绳子紧紧扎了起来,扎得他像一个粽子一样,一动也不能动。
何方只是缓缓地运转真气,那些绑住他的麻绳,他真还不放在眼里,只要他内伤痊愈的话,他只消一运力,就可以将麻绳绷断的,他第一要务,就是要静下来,运气疗伤,若是伤势未愈,就只好任人摆布了。
何方在运转了几遍真气之后,又渐渐清醒了过来。他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了过来,像是有五六个人,奔到了破庙之前,接着,便听得一个人道:“你们可得千万小心,我们自当竭力将她引开去,但是她说不定还会找到这里来,那就糟了!”
有人应道:“自然,就算来了,我们也混蒙得过去!”
第一个讲话的那人道:“能不被她发觉,自然最好!”
这句话才一出口,又是一阵急骤的马蹄声过处,那来的五六个人,又驰走了,这几句交谈,何方全听得清清楚楚,但是他却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何方也没有去深思那几句话的意思,因为他必需摒除一切杂念,运气疗伤,他要尽快复原!
林紫君翻过墙头,直掠到了那条早已阒无一人的街道上时,街道上静荡荡地,除了地上留着几滩血,表示这里曾发生过剧斗之外并没有别的迹象。
林紫君的面色煞白,呆了一呆,旋风也似,转过身来。
这时,七八个高手,也已赶到,两个重伤未死,也由两个人扶着,走了过来。
林紫君疾声问道:“那些人挟着何大侠,从那方向走了?”
那受伤的人喘息着,道:“他们……翻过了墙头,从那方向去了,我还听到……有车声……”
林紫君不等那人讲完。便向三个人道:“你们三人,各带十个人,分头去追,只要追到何大侠,我有重赏!”
那三人互望了一眼,其中一个道:“林姑娘,若是我们各带十人去追,行宫之中的高手不多……”
林紫君的面色一沉,双眼之中,现出一股煞气来,道:“你们去还是不去,噜嗦则甚?”那三个人一看到林紫君煞气满面的样子,吓得连声音也发起抖来,忙道:“去,自然去!”
他们一转身,便奔了回去,他们如此害怕,倒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就算得罪了当今万岁,至不济,还可以躲到荒山绝岭去,可是,若是得罪了紫衣魔女林紫君,只怕天涯海角,也无处躲藏!
林紫君仍然站在街心,这时,在她美丽的脸庞上,充满了煞气,在她的脸上,已经好久没有如此凶狠可怕的神情了。
而现在,她已经想到,在这一连串的事中,一定有着一个重大的陰谋!
那陰谋,林紫君可以知道,全是为了她而设计的。
而她,却绝不是任人摆布的人,尤其她还极其关心着身负重伤的何方的安危,是以她心中对敌人恨之切骨,她已全然不是陪着公主讲故事的温柔的林姑娘,她又变成了武林中人,一提起她的名头,就不禁变色的女魔头,紫衣魔女林紫君,一个女煞星!
林紫君直到看到三组高手,每组十一个人,升三路奔了开去,她才身形掠起,向前掠了出去。
她迅速地掠过三条街,已到了行人如鲫的大街上。
那些人劫持着何方,到什么地方去了?她实在无处去找,姑苏城门四通八达,她该找那一条路?
她全然旁徨了,忙碌的行人,在她眼前走过,渐渐地,她似乎觉得每一个男人,都是何方,都是她深爱的何方,但当她看清楚时,又没有一个是她所深爱着的何方,但是在何方的心中,她却是何方要亲手杀死的妖妇!林紫君感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双泪盈眶,在她眼前的那么多人,都渐渐变得模糊了!
而就在那三批高手离开,林紫君来到大街之后,三个蒙面人,自后花园的围墙中越进了行宫。
后园中几乎没有守卫巡逻,他们毫无阻拦地闯过了几度门,才有两个高手迎面而来。
可是那两个高手才一露面,其中一个已被两个蒙面人,一个自左,一个自右,窜了上去,两柄短剑,自他的胁下疾刺了进去,立时丧命。
另一个高手霍地扬起刀来,那刚才未曾出手的蒙面人,动作快疾之极,踏步进身,右手一伸,倏地捉住了那高手手中单刀的刀尖,紧接着,手背一缩,将那高手,拉得向着他,直跌了过来。那蒙面人左手一抓,已抓住了那高手的咽喉。
那蒙面人疾声喝道:“我们并不想作什么,只是想在公主身上,取些东西,快带我们前去!”
那高手又惊又怒,道:“这是杀头的勾当,你们──”那蒙面人沉声喝道:“少废话!你若是不带我们去,我们一路杀将进去,只怕连公主也杀了,那该杀头的只怕是你,而绝不会是我们!”
那高手的身子发着抖,道:“好……我带你们去!”另外两个蒙面人已怞出剑来,一脚将死人踢进了草丛之中,来到了那高手的身后,扭转了他的手臂,用剑尖抵住了他的背脊,推着他向前便走。
他们一直来到了那扇月洞门之前,那门内是一条走廊本来是密布着高手的,但这时,却只剩下了两个人,一进月洞门,那三个蒙面人走得更快,那两个高手,正背对着他们,等到转过头来时,两个蒙面人早已窜了上去,长剑刺出。
那两个蒙面人的武功极高,长剑霍霍,那两个高手又是猝然不防,仓猝应战,不到五七招,已然处在下风,另一个蒙面人五指捏住了那高手后领,提着那高手,已经穿出了那条走廊。
一出走廊,便是一个老大的院子,那蒙面人喝道:“公主在何处,快说,如不说,你就性命难保。”
那高手向前指了一指,道:“多半……在那几间房间之中,我……”
他一句话未曾讲完,那蒙面人抬起脚来,膝盖顶在他的“尾闾袕”上,将他顶得昏了过去。
而那蒙面人已平掠而出,直掠进那一列房间中。
他进去了只有极短的时间,便退了出去,那时,另外两个蒙面人已刺死了那两个大内高手,那退出来的蒙面人一扬手,在他手中的是老大的一颗明珠。那种明珠,共有两颗,全是公主头上的装饰品。
但那蒙面人只取了一颗,沉声道:“行了!”
那三个蒙面人立时飞身掠出,等到还有几名大内高手听到了公主的尖叫声赶到时,三个蒙面人早已走得影踪全无,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
接下来的三天,是姑苏城中天翻地覆的三天。
合府上下的捕快,全都忙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人人都知道行宫之中失了盗,这当真是非同小可的事,知府头上的乌纱帽,早已摘了下来,皇帝大是震怒了,已经启驾回京,文武百官无不自危。
做公的几乎捱门捱户在搜查着可疑的人,他们也都在找林紫君的下落,因为事发之前,林紫君出了行宫,事发之后,她也一直没有回来。
那三十来个大内高手倒在失盗之后回来了,因为他们找不到何大侠,他们全留在姑苏协助办案。可是不论做公的怎么捱家捱户搜查,有两个地方,他们是绝不会去动一动的,一个是王爷府,还有一处,就是威震江南的飞龙镖局。
在飞龙镖局的密室之中,小王爷却满面笑容,总镖头黄飞却紧盯着他,小王爷喜孜孜地道:“黄镖头,我早就说过,你肯出手,一定成的。”
黄飞的神态很冷漠,道:“小王爷,你许下的事──”
小王爷道:“那还不容易,我决不食言,叫我父王保你去当总兵,但总要等我进了京再说,公主头上的那颗明珠,你该给我了,我要上京去了。”
黄飞道:“过几日也无妨,现在风声紧。”
小王爷“哈”地一声,道:“明珠在我的身上,谁会起疑,我一到京城,献上明珠,万岁定然召见,我便编造一番,如何单刀追盗,歼了许多强人,得回了明珠,皇上心中一喜,说不定就招我做了驸马,那就一世享用了!”
黄飞道:“到了那时,我可有什么大的好处?”
小王爷道:“你便是驸马的上宾,何等威风?”
黄飞凝视了小王爷片刻,道:“你知我有本领,连行宫都可出入自如,该不会食言才好!”
小王爷道:“自然,自然,这事全仗你了!”
黄飞伸手入怀,等他翻开手掌来时,他的手掌之中,已多了一颗龙眼大小的明珠,小王爷连忙伸手接过,道:“这是天下仅有的雌雄珠,真好,你取到的那颗,恰是雄珠,那真再好没有了!”
黄飞道:“你可知我背了多大的风险,做了多少手脚,才引开了林紫君这女魔头,我还──”
他才讲到这里,密室的门上,又传来了敲门声,有人低声叫道:“总镖头,林紫君她又来了!”
黄飞呆了一呆,忙对小王爷道:“你且走边门出去,不可与她见面,她见了你怕会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