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一片惘然,一点头绪也没有。艾泊将他的身子紧紧地缩在帐篷的一角,我也没有勇气向他望去。我们两人在那样无可奈何的情形下呆等着,究竟是在等着什么,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
我的脑中乱到了极点,像是一个极其滚滚的大漩涡,在浊水之中,什么都有,但都迅速无比的旋转着,使人虽以捕捉到一个完整的印象。
我想着印加古帝国的酋长来到了埃及后,是怎样恢复正常的,又想着何以同一块矿物,在忽然之间,放射出来的光芒会突然不同。
我想了许久许久,突然我觉得有一点头绪可以追寻了。
我想到了一点头绪,在金字塔中,我们是佩着氧气筒的,我曾经打过打火机,因为极度的缺氧,打火机无法燃得着。
埃及人为了更好地保存木乃伊,早已知道用压缩的方法,将金字塔中的空气,赶了出来。经过了几十年之久,金字塔的内部,即使不是真空,也和真空相去不远。具有放射性的物质,在不同的环境之下,是会放射出不同性质的放射光的。
我想到了这里,心中陡地一亮。
那块矿物,和那黄铜箱子中的那一块,使王彦、燕芬和勃拉克变成透明人的那一块是一样的。是印加帝国的七人流浪团带来的。那种东西在正常的空气下暴露,便发出灼白的光芒:透明光!
但是如果在像金字塔内部那种环境中暴露,它所发出来的光芒,是七彩的、绚丽的:反透明光!
我霍地站了起来,我深信我的推断是不错的。
因为我同时也想到了,索帕族的流浪者,为什么会在埃及找到了他们复原的方法。
在当时,世界上当然没有真空的设备,但在埃及是有的。
埃及有的是金字塔,金字塔的内部,便接位像真空的状态。
我甚至可以肯定,当时他们一定是无意中进入了一座金字塔,又无意中发现在金字塔的内部,那种矿物的光芒不同,而使他们回复了正常。
我大声叫道:“艾泊,我找到真正的反透明光了!”
艾泊的头摇了摇,我看到他颈骨的合缝处,不断地转动着,如果不是那么恐怖的活、这倒是一件十分滑稽的事情。他道:“卫斯理,你已经找过一次了。”
我道:“这次是真的,艾泊,我已经发现了其中的真正奥妙。”
艾泊苦笑道:“甚么奥妙?”
我道:“同样的矿物,在金字塔内部,放射出七彩绚丽的光彩,但是在帐幕中、却放射出白色的光芒来,你知道为什么?”
艾泊尖叫道:“天才知道为什么!”
我道:“不是天知道,是我知道,艾泊,那是因为金字塔的内部,没有空气的缘故,你记得么?我无法燃着我的打火机。”
艾泊的语调仍是十分沮丧,道:“那又怎么样?”
我已站了起来,道:“我们再到金字塔内部去!”艾泊突然怪笑起来,他的上颚骨和下颚骨迅速地在掀动着。
我大声问道:“你笑什么?”
艾泊道:“我们就这样子去么?还未到古城,就给人当妖怪来斩了!”
其实,我看到我们如今这样情形,而胆敢来斩我们的人,世上可能还不多。
但不要忘了我们如今是透明人,是心理上有着强烈的自我恐惧感的透明人,所以我一听得艾泊那样说法,便立即觉得他的讲法,大是有理。
我呆了片刻,一拍手,道:“有了,我们可以索性多受透明光的照射,使我们的骨骼,也在视线中消失,成为隐身人,那么,在我们再到金字塔去的途中,就没有人能发现了。”艾泊指着那只黄铜盒子,道:“这盒子呢?我们当然要带去,难道让人家看到一只盒子,在凌空飞舞么?”
我苦笑了一下,道:“艾泊,你不能一点也不肯冒险的!”
艾泊突然大叫起来,道,“我就是跟了你来冒险,才成为如今这个样子的!”
他一面叫着,一面突然向我扑了过来!
我绝料不到艾泊好端端地,竟忽然会有这样疯狂的行动,给他一撞,我跌倒在地上,他的双手,竟向我咽喉叉来。我并不准备责怪艾泊,他之所以行动失常,全是因为他成了透明人的关系,但是我却必需摆月兑他,我挣扎着,突然,我碰到了那只盒子,盒盖被开,强烈的白光,再度充满了帐幕。
文泊怪叫了一声,一跃而起,向后退去,我瞪着他,他的头颅渐渐地淡了,淡了,接着,便像是一个影于也似地消失了!
我再低头看自己,我的双手不见了,我卷起了衣袖,我的手臂也不见了,而且,我的视线,立即也开始模糊,我所看到的一切,只是一层自蒙蒙的影子。
我如今是一个如假包换的隐身人了,但是我一点也没有神通广大,来去自如的感觉,我不知该怎么才好,试想,一个人如果开刀割去了大腿之后,他醒来之后,不见了大腿,该如何地伤心、难过?
而我,则不单是失去了大腿,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我还是一个人么?
我向艾泊看去,只看到一件衣服,一条裤子,在飞舞着。
由于这时候,光线已可以透过我的眼光之故,我的视力衰退到了几乎等于零,我象处身在一场最浓最浓的浓雾之中。
我在地上模索着,盖上了盒盖。
光线没有那么强烈,我的视觉才恢复了些。
但却也好不了多少,在那样几乎是视而不见的情形下,我们是根本不可能进行任何活动的。
这时候,我不禁十分佩服勃拉克来,勃拉克在成了隐身人之后,到我的家中来威胁过我,还曾跟我到过杰克少校的办公室。而那时,他的视力也是差到了和患两千度以上的近视一样,若不是他为人的极度机警,这当然是没有可能的事。
艾泊的哭泣声,又传人了我的耳中,他鸣咽着,道:“我在什么地方?我人是在什么地方?”
我吸了一口气,道:“艾泊,你还在,你是一个隐身人了。”
艾泊神经质地叫道,“不,我不是隐身人。
我已经死了,我只是灵魂,所以我看不到自己。”
我的心中又好气又好笑,道:“如果现在在说话的,只是你的灵魂的话,那么你应该可以看到你已经死了的尸体,它在哪里?”
艾泊道:“我看不见,我什么也看不见。”
我叹了一口气,道:“你连一个模糊的影子也看不见么?”我月兑下了上衣,在他面前挥动着。
艾泊道:“影子,我只看到一点模糊的影子,卫斯理,我们将永远这样子了么?”
我道:“当然不,只要我们到了那金字塔的内部,我们立即可以恢复原状了。”
艾泊的声音带着哭音,道:“我们怎么去?
我们什么也看不见,怎么去法?”
我呆呆地站着,又来回踱了几步,我的脚在无意中踢到了一件东西,由于我的视觉已然极坏,所以我根本看不到我所踢到的是什么东西。
我俯来,模索着,一模到了那东西,我才知道那是一具小型轻量的红外线观察器,我曾经将这具红外线观察器带入金字塔,但并没有用到它。这种小型的红外线观察器,是一种新发明的东西,美国的警察用它来代替电筒巡夜。通过红外线观察器,可在夜间看到一切而不被发觉,我一模到了这是一具红外线观察器之际,心中便陡地一动。
如今我和艾泊的视力几乎等于零,那是因为我的眼球也已透明,引不起可见光折射成影的原放。但是红外线却是“不可见光”,这具观察器是不是可以帮助我们,恢复视觉,使我们能够行动呢?
我连忙将那具形状有点象八厘米活动电影机的红外线观察器拾了起来,凑在眼前。我的眼前立即现出了一片暗红色,我看到了艾泊!我的意思说,我不但看到了艾泊的衣服,而且看到了艾泊的人。
我看到艾泊的骨骼,也看到艾泊的骨骼之外,包着浅浅的一层就象是有人以极淡极淡的红线,在艾泊的骨骼之外,勾出了艾泊的轮廓一样,那是一种十分奇异的现象。
我移动着观察器的镜头,外面的沙漠,也成了暗红色,虽然还不能和普通人的视线相比,但我们已可以行动,却是毫无问题的了。
我连忙道:“艾泊,不必灰心,我又有办法了,你试试用这具红外线观察器看。”
艾泊接过了观察器,好一会没听见他的声音,约模过了十分钟,他才吁了一口气,道:“奇妙之极,就象是一个从来未曾用过显微镜的人,忽然拥有一具显微镜一样,看起来整个世界都不同了!”
我道:“我们可以不被那族阿拉伯人知道,偷进金字塔中去了。”
艾泊道:“可是这具观察器,和那只铜盒……”我道:“若是我们遇到了人,我们可以将观察器和铜盒,放在地上,我们拣夜间行事,那便可以安全得多了。”文泊显得乐观了许多,道:“还有,我们必需赤条条地行事。”
我道:“当然,唯有赤条条,我们才是一个真正的隐身人。”
艾泊苦笑了一下,道:“卫斯理,做了隐身人原来那样不好受,以此类推,什么‘原子飞天侠’、‘超人’,也一定不会舒服的,最舒服的还是做一个普通人,和所有人一样的普通人。”
我笑了一下,道:“你这种说法,已经有一些接近中国人的人生哲学了。”
文泊苦笑了一下,我们开些罐头吃了,又煮了一壶咖啡,我不断他说服艾泊,使艾泊相信,我们只要一回到金字塔中,便可以恢复原状,所以他也渐渐地开朗了起来。
他向我讲述了许多二次世界大战时的轶事,和流传在埃及的种种古怪传说。在我们的身子已经完全隐去的情形下,我们当然全部睡不着。艾泊的故事,使我们消磨了一天的时间。
等到天色又黑下来时,我拿起了那具红外线观察器,艾泊小心地挟着那只铜盒,我们都月兑光了衣服,开始向前走去。这时,如果有什么人遇到我们的话,有关沙漠的种种传说之中,一定会增加一项最怪诞的了,因为这时,我们两个人都看不见,所能看到的,只是一只黄铜盒子,一具红外线观察器,在悬空前进而已。
天色是黑还是亮,对我们来说,全是一样的,因为我们总得借助那具红外线观察器,才能前进。一小时后,我们来到了那条通向古城的秘密人口处。
那秘密人口是必需由里面打开的,艾泊在人口处,用力地跳了几下,发出“蓬蓬”之声,然后又立即闪开一边,又将红外线观察器和那只黄铜盒子,用沙掩了起来。
不一会,便有一个阿拉伯人,从那秘密入口处,走了出来。
他四面看着,面上露着奇异的神色,因为四面并没有掩蔽物,刚才发出“蓬蓬”声的人,就算脚步再快,也不可能逃出视线之外。
在他发呆的时候,我已经向前疾扑了过去,一拿劈向那阿拉伯人颈后的软骨,将那阿拉伯人劈得昏了过去。我相信,当那阿拉伯人醒过来的时候,他一定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恶梦而已。
我又退了回去,取起了观察器,抱着那阿拉伯人,进了。
我们将那阿拉伯人留在中,又将秘密入口处关好,迅速地向前走着,不一会,我们便已进入了那座古城之中。
由于是深夜,古城中十分寂静,我们两人向前迅速地走着,我找到了那两口井,未曾被任何人发现,到了井旁,我们却松了一口气。
因为只要一下井,便是通向金字塔去的暗道了,在那个暗道中,当然不会遇到什么人了。也就是说,我们可以顺利地到达那金字塔的内部了。
我们先后下了井,在中向前走去,艾泊的心情显然也轻松了许多,我们不怕被人撞倒,恐惧的心理自然也减轻了许多,王彦和燕芬两人,为什么要匿居在荒岛之上,而不肯与任何人见面的心情,我在这时,已完全可以了解得到了。
不一会,我便已经推开了第一扇圆门,我的头才一探了进去,便立即缩了回来,同时用力地将圆门关上,我剧烈地呛咳着,我相信如果我是波人看得到的话,我的面色一定变成十分厉害了。
艾泊叫道:“什么事?什么事?”
我咳了好一会,才道:“艾泊,我们忘记了一样最要紧的东西。”
艾泊几乎又想哭了出来,道:“我们忘了什么?”
我向圆门指了指,指了之后,才想起不论我做甚么动作,都是白做的,出为艾泊根本看不见我。我道:“那里里面的空气——”艾泊道:“不是真空的么?我们只消屏住气息一分钟就可以了。”
我摇了摇头——摇到一半,便停了下来,因为我又想起了艾泊是看不到我的,道:“里面不是真空的,而是有空气的,只不过那空气不知是什么成份,人绝对没有法子在那种空气之中,生存五秒钟。”
艾泊道:“那我们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我看不到他,但却听到他在团团乱转时所发出来的脚步声。
我连忙道:“艾泊,镇定些,问题太容易解决了,我们只要回去拿氧气筒来就行了。”
艾泊几乎是在声吟,道:“氧气筒?我们怎么能带进来,被人看到了氧气筒在凌空飞舞怎么办?”
艾泊的精神,几乎完全崩溃了。我想了一想,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有可能的话,我带两副氧气筒来,要不然,一副也够用了。”
艾泊道:“我在这里等……你可得快些回来。”
我向外走了几步,回过头来,道:“艾泊,你千万不能打开那扇圆门进去,没有氧气筒,一进去便会性命难保的。”
艾泊答应了一声,我提起了那具红外线观察器,向外迅速地走去,不一会便出了那口井。
我心中也不愿意再去冒一次险,但是我却没有法子可想,我四面看了一看,见到没有人,才尽我所能地向前飞奔而出。
到了那条秘密南道之中,我看到那个被我击昏了的阿拉伯人,仍然未醒。
咳,如果我们来时,就已经带了氧气筒的话,那么一切部圆满了,可是如今,我却还要再到我们的营地中去跑一次。
在那一个来回中,那阿拉伯人会不会醒来呢?他醒过来了之后,又会发生一些什么变化呢?我是没有法子预料的,我所能做的只是,一面心中抱歉,一面又在那人的后脑上,重重地敲击了一下,使他昏迷的时间,更加长久一些。
我出了,在沙漠中飞奔而出,我相信一头飞奔的骆驼,也没有我那么快疾。谢天谢地,到了营地之后,还没有人发现我。
我提起了两筒氧气,立即又向古城所在的方向疾奔了出去。
我奔得再快,在我将到的入口处时,天已破晓了。
我走进了中,那阿拉伯人还昏迷不醒,但同时,我却听到有脚步声,从之中,传了过来。
我一听到了脚步声,心中便感到了一阵莫名其妙的恐怖,一时之间,竟感到傍惶失措,不知该怎样才好,足足呆了一两分钟,我才想起,我首先该离开那个昏迷的阿拉伯人。
我向前急行了七八步,在红外线观察器中,我已看到了前面有两个人走来,我连忙将手中的氧气筒和红外线观察器放了下来,我人也贴着的石壁站着,老天,这时候我的身子竟在发抖,而我实在是想不出我为什么要害怕的理由的。
我只希望那两个阿拉伯人不要发现我放在地上的东西,那两个人一面走,一面在交谈着,渐渐地接近了我,终于在我的身边走过。
他们并没有发现我放在地上的东西,我立即提起了那两件东西,又向前走了十几步,回过头去,只见那两人正摇动着那个昏迷不醒的人,我不再去理会他们,向前直冲了出去。
不一会,我冲出了地道,到了古城之中。
天色已蒙蒙亮了,古城用石块铺成的街头上,已经有了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