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城中。
太平店掌柜的,不知遇到哪方煞星,一整天下来,竟没碰到一个客人光顾。他这冷清已久的小店,看来又是白开了一天。
本来,南阳位处中原联系西南各省孔道,盛产丝绸。城外卧龙岗,又是昔年诸葛武侯隐居之地,故往来商旅甚多。
但近年来,这条路却不太平了。不少商旅,被黑道中人收了本钱,有的甚至连命也赔上。加上朝庭税赋日增,处处设置关卡,官家所收税赋,甚于黑道中人收买路钱。因此,商旅日稀,使这南阳城中最大的旅店,也时常不见客人上门。
夕阳西下,时已黄昏。掌柜的摇摇头,正欲关店门,却见一青慢轿车,由一剽悍猛武的少年护着,急驶而来。见那店家关门,少年急策马赶上前,叫道:“店家,可有现成的酒食,把几样出来,咱家吃了赶路!”
店家看这少年,生得甚是怪异:自练缠头,发髻高椎,五短身材,裳裤覆膝,紫膛脸,狮子鼻,双耳垂着两个大金环,储色的肌肤刀砍斧凿似的,如遭雷击的山崖,全不似汉人。少年语音刚落,脚尖一点马蹬,双臂一展,形如大鸟,人已落到店前,对店家道:“另外,给咱马儿上足马料,一会儿咱还要赶路呢!”
店家忙哈腰牵马,一看又是一惊:只见那马车上悬着一对巨锤,看样子不下两百来斤。心里不由怕道:这家伙,要连夜赶路,该不是强盗吧?
店家一边牵马,一边呼唤小二准备酒食。却见那剽悍少年十分恭敬地,从车内扶出一位军官打扮的老者来。但见这老者白髯垂胸,老态龙钟,步履螨珊地随少年进入店中,任少年极尽殷勤,却是沉着脸一言不发。
店家开店几十年,哪样人物没见过?就没见强盗与军官同席。当下端上酒食,只盼二人快吃快走,少惹麻烦。却见那少年十分恭敬地给老者斟上酒,劝道:“爷爷,你老人家一天未进食,还是吃点儿吧!”
只听那老者对那少年道:“缪儿,这儿离京城,已有千余里了。现在,你总可以说出,为什么急急忙忙的将我骗出来的原因吧?”
那少年笑道:“爷爷,你虽然劳苦功高,但皇帝老倌不相信你,也是枉然!你这五品同知在京城中,还不象那关在笼里的鸟儿,看人家的脸色吃饭?所以大家派我来请你老人家回去,有要事相商……”
老者摇头叹道:“回家安享晚年,爷爷何尝不想?你们要我回去,也该事先商量才是,怎么一把火,先将我所管粮仓烧了,让爷爷成了朝庭罪人!”
少年忙道:“文仲先生说,不这样,爷爷定不肯走!”
老者叹了一口气,道:“万岁爷龙体垂危,太子尚幼。你们让爷爷这时弃他而去,我心实是不忍!”
少年低声道:“爷爷,文仲先生说,只要皇帝老倌一死,你老人家要出京城,只怕万万不能了?”
老者不以为然,道:“这从何说起?”
少年道:“孙儿也不明白个中原因,反正大爹与文仲先生就在前面等待爷爷,到时候自见分晓!”
二人正自说话,却听店门“乒”的一声,被人踢开,两个青衣劲装汉子迈了进来,一伸手,将一锭大银往柜上一掷,厉声叫道,“店家,可有空房,今夜咱庄主全包了!另外,快准备一桌上等酒席,待会儿咱庄主宴客!”
这店家多日未见大锭银子,接过一掂,顿时又惊又喜,忙道:“客官但请放心,小老儿这就准备,不知你家庄主……”
正欲向二位套交情,门前一暗,又出现三个壮汉,为首那人豹眼狮是,虎背熊腰,比常人高出一个头,活月兑月兑一尊门神,竟将门前的光线挡住了。第二个又细又高,活似旗杆。第三个却又瘦又小,活似猴子。
为首那大汉,口中叫着“借光借光”,一双青筋鼓暴的大手,却毫不客气地将挡在面前的那俩青衣劲装大汉推开。
那俩青衣大汉,太阳高凸,双目精湛,一看便知是武林高手。不想被这门神似的大汉一掀,竟立足不稳,“叭”的一声,齐齐跌在柜前,不由大怒,双双伸手拔出刀来,叫道:“你这莽汉,狗眼长到后颈窝上了么?哪来的狗胆,竟到咱天星庄人头上动土?”
进来这三人一听“天星庄”三字,暗地吃了一惊,表面上却不服软。只见那门神也似的大汉,从腰间掏出一大锭银子,在手中掂掂,伸出二指,一运劲,夹下一块来,向掌柜的叫道:“店家,且将你那上等的荔枝绿酒,来上一坛,这是酒钱!”
说着,扬手一掷,那块银角,竟缓缓的向店家飞去。
瞧他这一手以二指剪银的“大力金刚”神功,已臻当今武林一流高手之列,而这一手让物在空中缓缓飞行的功夫。在明眼人中,更是惊世骇俗。
“水漫金山?”
先到那剽悍少年一见,惊奇地低呼一声。那龙钟老者见了也是一震,昏浊的双目中,突射出两道精芒,却又迅速恢复原状。
那店家见银子飞来,正要伸手去接。那银子却在空中怪异地转了个弯,向门口飞去。
只见一蓝衫算命先生,年约五旬,三柳黑髯,缓缓地走了进来。伸手接了那角银,将手中那算命招子一扬,对那掷银的大汉笑道:“承蒙客官赐送卦金!敢问是哪位客官,欲要老夫算命!”
那两个庄客正敢怒不敢言地愣在柜前,一见这算命先生出现,精神立即为之一振,一齐躬身道:“见过二庄主!”
那三个大汉见这算命先生来得怪异,竟能用内力将空中之银吸到他手中,不由皆露出惊异之色。
那门神似的大汉见算命先生发问,怒道:“你这厮,连自己该命绝此地也算不出来,还想为大爷算贪?”
话音未落,已一式“隔山打牛”,一拳向算命先生打来。
这先生见状,一式“随风起舞”,巧巧地避过,在三壮汉对面坐下,笑道:“久仰陇西三绝之名,如雷灌耳。如今一见,果然英雄!但既蒙三位赐予卦金,却八字未见一撇便死了,老夫到了陰间,岂不是还欠三位英雄一卦?这可是让老夫死了也不安心的事!老夫最怕欠帐。三位大英雄,不知哪位先赐八字,让老夫给占上一卦?”
说着,从袖里模出两枚金光灿灿的古钱,拈着三柳黑髯,似不经意地朝军官那边一瞟,却笑吟吟地望着陇西三绝。
“袖里乾坤司马文生?”
三人一见这两枚夺命金钱,不由大吃了一惊。这三人,正是独霸陇西的醉金刚唳笑天,摩云掌陈仓君、筒子鞭巫云。三人结义陇西,称雄一方。早就听说这袖里乾坤陰毒无比,笑里藏刀,与洛阳天里庄裁云手牛鸿彩八拜为交,无人敢惹。
陇西三绝,在陇中一向无敌,自是目中无人,但也棋天心庄威名,不敢轻越华山一步。今被一惊人消息吸引,赶到这南阳城来,没想到刚坐下便遇到这魔头。
陇西三绝一惊之下,见袖里乾坤一副笑脸,老大醉金刚唳啸天忙陪笑道:“兄弟三人,不知司马先生驾到,刚才冒昧之处,还望先生谅宥财个!”
“不敢当!”袖里乾坤忙笑道:“老夫坛里鱼鳅,只会玩团转,实在惭愧,三位英雄笑话了!不知三位英雄,老远从陇西赶这儿来,却是为了何事?”
“这……”
唳啸天正欲回答,老三筒子鞭巫云却抢着道,“咱兄弟三人久居陇中,实为井底之蛙。今偶到南阳,乃为瞻仰武侯寺新塑的诸葛神采。不想在此幸遇先生。先生风采,与昔年武侯无异,能识先生,实是三生有幸!”
陇西三绝中,唯这筒子鞭巫云最有心机。本想一语将此行目的搪塞过去,不想袖里乾坤却微微一笑,道:“三位大英雄武功超群,实令老夫佩服!此南阳之行,说不定还要大展当年武侯城头弄琴遗风,惊走司马懿十万魏兵呢!”
一闻“城头弄琴”这话,陇西三绝脸色,不由倏地一变。
老二摩云掌陈轮君冷笑道:“彼此,彼此!司马先生南下来此,难道,不是为了那部梵天慑心琴?”
那边那剽悍少年见一下来了这么多人,正欲扶他爷爷而走,乍闻这话,也是一惊,忙坐下来听他们说话。
只听袖里乾坤笑道:“岂敢,岂敢?三位英雄绝轮,才会有此雄心。老夫却是无缘,偏又姓了司马,只怕倒象当年那司马懿,是听不得琴声的……”
话未说完,忽听门外一声陰恻恻的冷笑传来:“嘿嘿,恐怕正是!”
袖里乾坤闻声一惊,急忙一式“残风飘叶”,跃到门外,一看——
门外却空空的,连人影也不见一个。唯见暮云四合,冷风溲溲。正暗道来人好俊的轻功,那陰恻恻的笑声,又从店后传来。
袖里乾坤不由大吃一惊。
当下暗提真气,将那夺命金钱夹于二指之间,喝道:“何方英雄来了?在下司马文生,愿交个朋友!”
他这话音刚落,那陰恻恻地笑声,又起自身后。
袖里乾坤闻声,立即反手射出一枚金钱键,只见一道金风猛进,飞向发声之处,便闻“哎哟”一声。
袖里乾坤这一镖,从令人防不胜防的角度飞去,自料必中,闻声大喜。却不露声色,缓缓转身一看,却见那金钱深深嵌在一棵树上,哪见半点人影?
一时间,竟愣在那里。
他这夺命金钱,只要飞去,十年来还没见人从钱下逃生!
陇西三绝这时也跃出店来,见那枚金钱竟嵌在树上,不由齐声大笑起来!
“好个袖里乾坤,你也有失手之时!”
而这时袖里乾坤的脑中,却猛地想起了一个人,不禁失声惊呼道:“咦,难道,是平都鬼圣来了?”
仿佛印证似的,在店后,又传出了两声陰恻恻的“瞅瞅”鬼叫,一声凄厉至极的哭声,从屋顶上传出——
“还我命来!”
陇西三绝,本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闻这声音也不禁毛发悚然,一齐厉声喝道:“什么东西,竟敢装神弄鬼,有种的,给老子滚出来见个高低!”
一阵怒喝,却不见回声。
几人茫然进屋,只见那店家与天心庄家丁,吓得抖抖索索的,在柜前缩成一团。那军官模样的老者,无动于衷的,吃着酒食。那剽悍少年,却饶有兴趣地望着屋粱,拍着手笑道:“是什么人,这么好玩?”
刚才袖里乾坤,本欲向陇西三绝暗下毒手的,见这老少二人生得怪异,又被刚才哭声慑住,便决计留下陇西三绝,在必要时,或可替自己挡上一阵。
当上,袖里乾坤敛神对二家丁喝道:“大庄主就要到了,你们还不快去迎接!”
两位家丁,被刚才那声鬼嚎,吓跑了三魂六魄。颤颤惊惊的走到门边,伸头向外望望,却不敢迈步。
陇西三绝,见刚才袖里乾坤失手,已存轻视之心,今见二庄丁模样,不山一齐大笑起来,道:“大星庄好汉,果然英雄!”
袖里乾坤闻言,大恼家丁不争气,双眉一皱,正欲发难,忽闻门外一阵马蹄声响起,一队官兵急驰而来,在店门口停下。为首一白面短须军官,对店家叫道:“店家,快将出几样现成吃食来,让兄弟们吃了赶路!”
店家正答应时,那军官忽然发现院中那辆青幔马车,轻“咦”了一声,急步入店。举座一看,见那老者与剽悍少年正掩面低首背对而食,忙跃步上前,向那老者一揖手,躬身道:“哈大人,属下奉抚台大人之命,前来请大人回京!”
另外十来个锦衣卫打扮之人,已在军官说话之际,将这老少二人围住。
陇西三绝,一向在陇中作那无本钱生意。乍见这队锦衣卫出现,齐皆一惊,暗自将兵器握在手中。
那老者见躲不过,只得转身站起,对那为首的军官道:“梅将军,请你代老夫回禀曾大人,就道老夫实是老迈无力,恐有负皇思……”
那军官陪笑道:“哈大人,只是下官奉抚名大人之命,要下官无论如何,必须将大人请回京去……”
那剽悍少年闻言,一拍桌子站起来,喝道:“梅浩成,咱爷爷已挂印封金,不作你那鸟官儿了!快回去告诉曾省吾,咱爷俩不尿他那一壶!”
那老者见少年出言鲁莽,忙喝道,“缪儿,爷爷跟梅将军说话,不许插嘴!”说着转首对那军官道:“梅将军,老夫实有难言苦衷,不能与你回京!请看在咱们共事多年份上,在曾大人前敷衍则个!”
那军官似对剽悍少年十分忌惮,喉结滚动一阵,却不敢变脸,唯陪着笑,对那老者说道:“哈大人,皇上待咱们不薄,咱们可不能产生异心哪!”
老者闻言,似有愧色,垂首不话。
那少年却一脚踢开板凳,骂道:“梅浩成,我躁你先人板板!那皇帝老相,只差没把咱们杀绝,还说待咱不薄呀!快滚,休放鸟屁!惹得老子鬼火起,一把火将他那皇官烧了!”
一句话,听得那边袖里乾坤倏然变色,陇西三绝却拍手笑道:“痛快,痛快!”
那军官不敢与老者和少年动手,正下不了台,闻言一转头,喝道:“什么人,敢在此捣乱?给我拿下!”
一声喝断,早有六名锦衣卫欺身而上,将陇西三绝围住。正要动手。那剽悍少年却转身抓起一对巨锤,往桌上一放,对军官喝道:“梅浩成,快叫你手下这儿个三脚猫滚出去,休惹老子生气!”
这巨锤往桌上一放,便见那紫檀八仙桌,连晃几晃,差点散了架。场中诸人一见,皆倒怞了一口冷气。
那叫梅浩成的军官急对手下人喝道:“哈公子既然说了,你们不可动手!”
同时,对手下人使了个眼色。似不经意的,向老者前跨了一步。众锦衣卫忙收回武器,却并未退下。
老者见少年掣出双锤,急忙叫道:“缪儿住手,休得无礼!”
一急一怒,只觉眼前金星乱迸,一阵摇晃,立足不稳,差点摔倒。
梅浩成一见,趁时上前伸手扶住,右手扣住老者背上命门,立刻变了脸色,对那少年喝道:“哈缪,你若再胡搅蛮缠,本将军马上将你爷给废了!”
那老者背上被制,蛮不以为意,对少年道:“缪儿,你回去吧,让爷爷跟梅将军回京去!”
少年见爷爷被制,不由大急,叫道:“梅浩成,你好不要脸!有本事就跟老子真刀实枪地干一仗,暗中袭我爷爷,算什么好汉?”
梅浩成冷笑道:“本将军只求取胜,可不管用什么手段!哈缪,快将你手中之锤放下,不然本将军立即将你爷废了!”
哈缪大怒喝道:“姓梅的。你叫要敢动咱爷爷一根指头,老子立即取你性命!”手中之锤,却不敢击出,重重地往桌上一搁,那结实的大桌立即塌了一角。
袖里乾坤,本欲在此宴客,不想被这队官军赶来。怕误了自己大事却不敢正面与锦衣卫发生冲突,便对陇西三绝道:“三位英雄,不知对此有何见教?”
醉金刚平生最讨厌的,便是锦衣卫,闻问从腰间取出一对乌金锏,叫道:“那姓梅的,暗中伤人算什么东西,咱家陪你走一遭玩玩!”
跃步上前,却被两个使刀的锦衣卫斜刺一拦,喝道:“何方歹徒,看刀!”
醉金刚毫不畏怯、双锏一抢,立刻与两个锦衣卫战在一起。
巫云一见,冷笑着叫道:“以多为王,算什么好汉?姓梅的,吃咱一鞭!”
手中筒子鞭,隔空便向梅浩成打去。
梅浩成见巫云隔着老远大叫挥鞭,以为他装腔作势威胁而已,不以为意。却不知巫云这成名兵器,甚是厉害。看似长约两尺左右的竹鞭,却外坚内空,鞭内藏一线镖。对敌时多用戳、点、怞、打、劈、砸、撩、挂等技法,形似鞭锏,紧急时却能让鞭内线镖飞出,令人防不胜防。
巫云这隔空一打,鞭内线镖倏地飞出,向梅浩成井肩袕撞去。梅浩成大惊,躲闪不及,急将那老者一带,但闻“叭”的一声,那支钱镖,竟击中老者肩头。
巫云本想助那老者,不想巧弄成拙。急收镖时,竟将老者肩头之肉,拉下一块来。
梅浩成见势不好,一手继续扣着老者背上命门,一手怞出腰间之剑,手腕抖动,一式“天女散花”,但见满屋剑光飞舞,嗡嗡作声,喝道:“都给老子住手!”
陇西三绝一见他剑式,不由失惊呼道:“武当剑法?”
袖里乾坤更是吃惊不小,急问道:“尊驾与西门道长,不知是何称呼?”
梅浩成见镇住场中诸人,冷笑道:“本将军与西门老儿毫无渊源!你这先生,可是什么袖里乾坤?本将军在此捉拿朝庭钦犯,还劝诸位别染指才是!”
醉金刚听他说与武林泰斗西门圣无渊源,顿时放心,一抡乌金锏,叫道:“姓梅的,休摆那臭架子!老子一生,专与朝庭作对!你有本事,到外出去与老子一对一玩玩?”
巫云却对那受伤老者一揖,道:“老人家,咱巫云不小心伤了你老,不敢望谅有,只有将这狗官杀了再说!”
那叫哈缪的少年急忙叫道:“众位好汉且歇怒,晚辈爷爷在他手里,还是从长计议才是!”
那梅浩成闻言,更是得意,道:“本将军乃三司巡检游击指挥梅浩成,奉内阁首辅张居正老大人与巡抚四川都御史曾省吾大人密令,前来捉拿在逃钦犯哈共。尔等若不知好歹,染指其间,定是难逃死罪。还望各位三思!”
众人面面相窥,作声不得。
那老将军哈共肩部受伤,背部又被梅浩成所制,却毫不为意。今突然听梅浩成说出“首辅张居正”之言,不由一惊,昏浊的目光中,竟射出两道精芒,厉声问那梅浩成道:“你这厮胡说些什么?朝中,不是高拱大人辅政么?难道……难道……”
梅浩成冷笑道:“你那活,是前几天的事了,如今朝中,是张阁相主政了!”
那老将军仰首向天,长叹一声。皱纹密布的脸上,出现了极为复杂的表情。默然一阵,对梅浩成道:“梅将军,老夫明白其中原委了!请你即回京中上复张阁相,就说老夫这回去,决不负他所望!”
梅浩成笑道:“有什么话,你自去对张阁相说吧!现在,请跟我走!”
陇西三绝见梅浩成使强,齐皆上前一步。众锦衣卫见状,也逼了上来。
老将军哈共面色一肃,对梅浩成喝道:“事情紧急,岂容迟延?老夫这就赶赴叙府,或还来得及,尔快回京,告诉张阁相……”
梅浩成再度冷笑道:“这可由不得你我,还是走吧!”
说着,将按在哈共背部命门之手,又加上两分力道。
哈共大怒,眼内精艺暴涨,猛喝道:“你给我松手!”
随着喝声,右手急翻,去夺梅浩成平中之剑,左臂却一个“顶心肘”,击向梅浩成胸部。
梅浩成制住这哈共的致命袕位,故不怕他反抗。见他翻肘顶心而来,急将按在命门之手,用力一压,欲取他性命。寻常之人,若被他这一压,定是命丧当场。
不料哈共“哈哈”一笑,翻肘顶心,不但将他手中之剑夺去,且将他撞得连退三步,方才站稳。
只闻哈共笑道:“老夫横行沙场四十余载,从未失手,岂惧你这小辈?快去京中,告诉张阁相,就说老夫决不会负他!”
袖里乾坤与陇西三绝,在梅浩成顶向哈共命门之际,以为哈共必死,皆扭过头去,不忍看他惨状。
及闻哈共笑声,才回过头来。只见那梅浩成愣在那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手中之剑,却在哈共手中。
袖里乾坤与陇西三绝不由大惊,疑这哈共,已练成金刚不坏之身。
那少年哈缪见爷爷月兑险,忙抡起巨锤,便向梅浩成击去。梅浩成自料难逃一死,双目一闭,不闪不避。
但闻“铮”的一声,梅浩成只觉一股飓风从左颊擦过,右脸一阵巨痛。
忙睁眼一看,见那哈缪,正睁着一双怪眼,望着他爷。而那哈共,竟被震得连退两步,方才立住。
原来,在哈缪巨锤击向梅浩成之际,被他爷爷将手中长剑挡了一下。巨锤一偏,只在梅浩成睑上擦了一下。而那哈共,却被巨锤反弹之力震得立足不稳,差点跌倒。
只听那哈共对哈缪道:“婴儿,且让梅将军走吧,咱也快走!”
众锦衣卫见爷孙二人要走,各掣兵器挡住,叫道:“反贼休走!”
哈缪大怒,将手中巨锤舞动,只听一阵叮当之声,众锦衣卫兵器,皆被巨锤荡开。只见那哈缪,十分恭顺地将爷爷扶上马车,双臂一振,身如大鸟跃上了马背。但闻辔铃叮当,不一会便消失在黄昏暮霭之中。
众锦衣卫皆持刀欲追,却见那海浩成摇手叹道,“这小子,打遍京华无敌手,咱们不是他对手,兄弟们不可鲁莽!”
陇西三绝与袖里乾坤见哈缪神勇,皆称羡不已。听梅浩成这么说,却认为他在替自己找面子。醉金刚不由笑道:“咱只听过霹雳金刀凌如风,曾打遍天下无敌手,却还未听说过什么人打遍京华无敌手!将军大人输了就输了,何必自找台阶?”
梅浩成闻言大怒,从地上捡起自己长剑,正欲发作,却听暮霭之中,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传来:
“皇天后土兮,-
道云深。
禹贡九州兮,
嘉我最仁。
助周伐纣兮,
封国江滨。
……“
声音悲壮凄婉。众皆不解其意,那梅浩成却倏然色变。
众自惊疑不定之时,只觉两股劲风自店外卷来。众人只觉眼中一花,场中已多了两人。
只见这两人青衣劲装,目光矍烁,太阳高凸,一见店中诸人,不禁一愣。两人眼睛,却落在梅浩成脸上。
梅浩成一见二人,立即使过一个眼色,却对众锦衣卫喝道:“走,快追!”
说着,与一干手下跃身上马,飞驰而去。
袖里乾坤一见所来二人,竟是失踪二十年不见踪影的桐柏双煞阮氏兄弟。在梅浩成出店间,袖里乾坤已发现他与阮氏兄弟擦肩而过之时,塞了张纸条在大煞百步追魂阮士雄手里。袖里乾坤暗自惊疑,脸上却不动声色,双手对二人一揖,笑道:“幸会幸会,不知是什么风,竟将两位吹来,得让老夫才见陇西三绝,又见桐柏二弟!不知二位到此,有何贵干?”
桐柏双煞,本是有为而来。刚才已用“天籁传沓”向凌如风夫妻相约来此店相会,欲雪那二十年前泰山之耻,同时夺取那武林称尊的梵天慑心琴。
不想一到店中,却见授命于他们的宫中一流高手——花雨剑手梅浩成满面青肿,率众而去。而店中,却意想不到的出现袖里乾坤与陇西三绝。其心中惊疑,并不下于袖里乾坤。
二人见袖里乾坤查询,知他陰毒无比,且背后还裁栽云手牛鸿彩,不敢得罪。大煞百步追魂阮士雄忙揖手还礼道:“久仰司马先生大名,幸会幸会!咱兄弟昔日与中州凌如风有点过节,今闻他要从南阳经过,欲给他添点麻烦。不想在此得遇先生,实是三生有幸!”
袖里乾坤闻言笑道:“那实在是太妙了!昔日二位与凌大侠泰山争雄,老夫未能目睹,实为憾事!今日,老夫可一饱眼福!”
陇西三绝见二煞与袖里乾坤寒暄,却不理会他们,心头有气。老大醉金刚便冷笑道:“当年泰山大会,咱兄弟却有幸目睹。双煞斗金刀,果是英雄啊!”
袖里乾坤那轻描淡写的一句,将双煞疮疤捅出,意在激怒二人。阮氏兄弟脸上,已挂不住。醉金刚这一火上加油,双煞心头,顿涌杀机。
二煞毒手判官阮士奇想喝道:“你这憨夫,是什么东西?咱家与司马先生说话,你岂因在此插嘴?”
袖里乾坤见状,忙上前装好人,对双煞笑道:“二位有所不知,这三位大英雄,就是名震陇中的陇西三绝!”
大煞阮士雄冷哼一声:“什么三绝,姓阮的却还没听说过!三绝,可是绝子绝孙绝后的意思?”
三绝中老二摩云掌陈轮君一闻此言,顿时大怒,怪眼一愣喝道:“人皆说阮氏双雄如何了得,咱陇西三绝倒要领教领教二位判官笔的厉害——”
说着,力贯双掌,一式“平地风雷”,挟着隐隐雷声,向二煞击去。
二煞毒手判官见他一上来,便使出“金刚碎石”的摩云掌功夫,不敢硬接。唯使出八步赶檐轻功,灵巧地避开对方掌势,同时一式“见缝插针”,将手中判官笔,向陈轮君右掌间少阳经点去。
摩云掌一掌台空,竟将毒手判官身后木椅“轰”的一声,打个粉碎。见判官笔点来,忙将巨掌一缩,含胸拔背,撤步撅臂,一式“转身大履”,左手由下向上翻执毒手判官右臂,右掌向毒手判官左肩拍去。
毒手判官就势群身,左笔随腰向右下转化,右笔却如灵蛇斜飞,点向摩云掌太阳袕。
这太阳袕乃人身死袕之一,若被点中,岂不顿时了帐?
摩云掌忙撤步怞身,右掌猛抡,欲夺毒手判官右笔。
不想这一笔却是虚势。毒手判官见他上当,左笔已随虚而入,如一黑蛇,“啪”地一声点在摩云掌左肩上。
摩云掌觉左肩一麻,一条左臂顿时无力,掌势顿缓。毒手判官一式得手,两支笔,如两条灵蛇盘旋而上。摩云掌只觉眼花镜乱,眼看就要丧在毒手判官笔下。
醉金刚与筒子鞭见势不妙,一使锏,一使鞭,急步而上,皆欲替换下摩云掌,百步追魂阮士雄一声冷哼,道:“怎么,要以多取胜么?”声到人到,一对判官笔,斜窜而来。
刹那间刀光剑影,五人皆远起成名功夫,斗在一起。而那店家小二,早已吓得不知躲到哪儿去了。
就在这五人斗成一团之时,一队劲装大汉,整齐地走了进来,分列两边,齐声喝道:“牛庄主到!”
随着喝声,一乘华丽已极的桥子,由四名健步如飞的俊婢抬着,落在店前。
只见轿门轻轻一动,一个紫衣人,紫面虬髯,目光如电,出现在店中。
那队劲装大汉,立即躬身垂首,齐声道:“见过大庄主!”
紫衣人抬手轻轻一挥,众劲装大汉,齐齐转身,退到店外。
紫衣人见场中五人打斗激烈,不由皱起后头,对袖里乾坤道:“二弟,客人就要来了,酒席可准备好了么?”
袖里乾坤,虽没象那队劲装大汉一样,肃立相迎紫衣人,闻问也十分恭敬枪站起来,答道:“兄弟已吩咐店家准备下了!”
正在激斗的陇西三绝与桐柏双煞,虽已见这紫衣人出现,但因双方正在苦斗中,谁也难以罢手。
紫衣人背着手踱步看了一会,脸上现出不耐之色,对袖里乾坤道:“二弟,为兄见这几人功力相当,一时间谁也胜不了谁。我们在此宴客,这些人却在此闹得讨厌!二弟,你替我劝劝他们!”
袖里乾坤闻言一笑,转身找到店家,吩咐快备宴席。却从柴房,抱来一大捆劈柴,向地上一根根的掷去,每根皆插人土中。
场中苦斗的五人,开始还不觉得,但随着地上劈柴增加,各人脚下,竟一步步的身不由己,在场中转起圈儿来。只一会,便陷入一个奇怪的圈中,谁也打不着谁。
只听袖里乾坤笑着喊道:“陇西英雄与桐柏大侠,请看老夫薄面,不要打了吧!”
陇西三绝与桐柏双煞,皆当今武林成名人物,一疏忽,竟入了袖里乾坤道儿,陷入他奇门通甲阵中走不出来。正自运功护体,以求自保。听到袖里乾坤这么一喊,正好下台,各自罢手。
双方一收功,便见地上所布,乃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劈柴,所见之阵已是不见。皆暗骂袖里乾坤弄鬼,却不便发作。
这时店家,已在紫衣人的家丁协助之下,收拾好损坏桌凳,摆上酒席。
只见紫衣人向陇西三绝与桐柏双煞一揖,道:“在下洛阳天心庄牛鸿彩,欲在此宴一个贵客,众英雄既然在此相遇,不如一齐入席。不知各位,肯否赏牛某这个面子?”
陇西三绝与桐柏双煞,为刚才袖里乾坤所戏,心里虽然恼怒,但见牛鸿彩以礼相请,只得道一声“打扰”,坐到客位上。
百步追魂趁此空隙,悄悄展开梅浩成递来纸条一看,只见上面写道:“事态已变,速至戎州。”脸上不由出现茫然之色。
这时,只见一个家丁模样的劲装大汉急奔进来,对牛鸿彩躬身道:“禀告大庄主,凌大侠请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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