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山水之胜,莫过于四川,黛屏拥翠,丘壑秀丽,逐处都引入神往,蜀中名山有六。首推峨嵋,周围千里,危岩叠翠,云海变幻,束涧怒瀑,古木蓊郁,峨嵋天下秀,信不虚言。
那日薄暮,峨嵋山麓健步如飞奔上一个青衫背剑少年,眉目衣履均带有风尘之色。
山中寒意甚浓,林木瑟瑟,这少年瞥见林木之间隐隐现出寺墙,不禁放步奔入,抬面望去,只见寺门横书:“虎溪禅林”。
四个大字,龙蛇飞舞,笔力万钧。
寺内忽跨出一个黝黑中年僧人,一眼瞥见青衣少年,面色一呆,深深打量了两眼,合掌稽首道:“施主何来?”
青衫少年躬身长揖道:“在下霍文翔,由江南而来意欲向大师打听一个地方,不知大师可否指点。”
中年僧人闻言不胜惊异,道:“施主就是最近名震中州的霍少侠么?”
霍文翔微笑道:“不敢,江湖传闻,以讹传讹,不可深信。”
中年僧人面色肃然道:“那是霍施主过谦,但不知施主询问什么地方。”
霍文翔道:“在下初涉江湖,不明途径,请问腾云崖在何处?”
中年僧人不禁面色微变,瞬息间又转和颜悦色道:“腾云主人冯晓岚僻性怪异,落落寡合,从不容人踏入腾云崖一步,即是本门亦视为禁地,腾云崖在金顶西向,若从金顶望去,可见一耸天孤峰穿出去海之上,现时天色已晚,施主不如就在敝寺打住一晚,明日再行如何?”
霍文翔微笑道:“大师盛情可感,在下因有事在身,不容逗留。”
中年僧人道:“那么小僧不便强留,只是腾云崖之行,施主慎防性命之忧。”
霍文翔抱拳一拱,道:“多谢指点。”转身迈开大步走去。
中年僧人目光芒电射,,暗暗冷笑一声,两臂猛振,身形潜龙升天拔起,射入蓊郁林中疾杳。
霍文翔展开身法,一路疾奔,迅逾电射,三更时妥,已自抵达金顶之下。
他长途跋涉,两日一夜不眠不休,身心似疲累不堪,强提了一口真气,攀登四千余级台阶。
山从人面起,云由脚底生,天风怒啸,鼓撼衣袂,霍文翔施展梯云纵法,一股劲拔上三千余级后始停身调息。凝目眺望,只见云海澎湃,波涛起伏,却不能察见腾云崖在何处,碚道:“那和尚说得一点不错,须从金顶绝颠望去,方可辨明腾云崖……”
正在忖思之际,忽感肩头射阳剑强烈簧振,不禁大惊,耳边突传来一声寒酷冷笑,只觉为一股强猛如山罡风撞得离地飞起,往千仞绝壑之下坠去。
人在危亡之际,不忘竭尽其本能救助其生命,霍文翔虚空疾堕时,连续施展了几个身法,却未能稍减其下坠之势,竟是越坠越快……
“蓬”的一声,霍文翔只觉痛彻心脾,气血狂逆,眼中金花乱涌,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霍文翔渐渐苏醒过来。只觉四肢百骸松散了般,酸痛乏力。
一线阳光由云隙射出,可见谷底情形,西山东涧,奔流湍急,置身之处只是涧旁不足丈许方圆草地,除外均系乱石堆云,嶙峋嵯峨,倘偏坠稍许,必胸裂骨折横死绝壑无疑。
他发觉内伤虽奇重,却未至致命不治,但须调息三数日,更一身武功为之废去大半,不禁忧心如焚。
忽闻一声吱吱怪鸣,霍文翔不禁心头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乱石堆上现出一只巨大毒蜈蚣,身长七尺,朱红如火,两排翼列长腿生着棘刺金毛,双睛逼射红光,口部张开,利齿如钩,唁唁作势。
霍文翔瞧得心头骇然,暗道:“深山大泽,无奇不有,只瞧这毒蜈躯体而言,非有百年气候不成。”
再一眼望去,心头更是一震,但见毒蜈踞身乱石对面上蹲着一只毛色碧绿小猿,长仅盈尺,两臂虚张,身躯前扑作势,下颔微扬,分明是一旷绝武学招式,不禁暗感大奇。
那毒蜈虽怒目汹汹作势,却似有畏忌,不敢猝然发难。
碧绿小猿不时发出吱吱之声,似挑逗毒蜈发作。
毒蜈踞身上下不动,任小猿吱吱挑逗,约莫僵持了一盏热茶时分,突然毒蜈目中红光一暗。
霍文翔暗道:“不好。”不由自主地右臂缓缓伸向剑把,置伤痛酸疲如不觉……
果然不出所料,那毒蜈巳蓄势弓满必发,只见毒蜈身躯电射飞出,两只前爪攫向碧绿小猿,口中喷出一股墨黑毒烟。
碧绿小猿已知毒蜈发难在即,毒蜈射出之际,全身上腾,双掌发出两蓬细如芒雨金针,却不未曾料及毒蜈此时会口喷毒烟。
墨黑毒烟又浓又厚,喷得又是时候,这时将碧绿小猿身躯罩没。
只听一声吱吱尖叫,碧绿小猿坠下地来,毒蜈虽中了不少芒雨金针,但前攫电射之势丝毫未曾稍减,向碧绿小猿扑下……
霍文翔一眼发现碧绿小猿,就心底生出喜爱之情,瞥见小猿势危,硬行拔剑扬腕飞掷而出,一道惊虹宛若匹练暴涨,寒飙漫空飞涌。
他此举本情急无奈,岂料恰恰用到好处,毒蜈似知遇克星,半空全身蜷缩如球,但仍不免遭劫,寒芒过处,身分六截,叭叭堕地,射阳剑插入一块青石中,深没及柄。
但百足之虫,虽死不僵,寒芒及身之际,口中向霍文翔箭喷一股墨黑毒烟。
霍文翔只觉腥臭刺鼻,脑中晕眩,再度又昏死过去。
碧绿小猿心感霍文翔救命之德,竟跃身过来,从猴囊中吐出一片墨绿清香扑鼻树叶,置入霍文翔口内。
原来小猿预置有避毒树叶,所以无丝毫中毒模样,但须屏住吸呼,但一心不能二用,如非霍文翔射阳剑及时挥出,恐碧绿小猿不死也伤。
只见碧绿小猿护在霍文翔身旁,两只火眼金睛凝注观察霍文翔面色。
半晌,霍文翔始声吟出声,神智渐复,只觉太阳袕刺灼奇痛,眼中金花进冒,口内异常烦渴。
碧绿小猿天生灵异,深通人性,见状不住抓头掏腮,露出惶恐神色。
突然,小猿一个反扑,身形电射,落向毒蜈尸体之处,两手捧毒蜈首部使劲一拧。
“咔嚓”一声,竟将蜈脑生生裂开,滚出一颗晶黄,大如龙眼内丹。
碧绿小猿吱吱喜叫一声,两手捧着毒蜈内丹跃向霍文翔身前,将内丹放入霍文翔口中,再跃向涧旁,寻出一块瓢状石头,舀起一瓢涧泉,作人行状走在霍文翔身前,将一瓢涧泉倾注于霍文翔口内。
那毒蜈内丹随着涧泉滑喉而下,咽入月复中。
一顿饭光景过去,霍文翔神智清醒,烦渴已除,两眼睁了开来,似知碧绿小猿相救于他,目注小猿笑道:“多谢你了。”
碧绿小猿,喜极雀跃,发现霍文翔仍是躺着不动,两臂作势欲霍文翔立起。
霍文翔凄然一笑,扬臂伸手云迷雾绕千仞绝壑之上指了一指,道:“我受凶恶妖人暗袭,在绝顶坠下,身受极重内伤,三五日内似不能行动自如。”
碧绿小猿似通人言,望着霍文翔点点头,一溜奔去无踪。
霍文翔挣扎坐起,提聚一口丹田真气,循周天流百袕,将逆荡气血导归主经,但感比前次在崖上跌下,苏醒过来时松泰舒适得多,悟出是毒蜈丹之功。
他闭目调息行功约莫经过半个时辰后,突感有只手臂轻轻撼摇肩膀,睁目望去,只见碧绿猿已去而复返,手中提着寺僧化缘布袋,嘻嘻直笑,从袋内取出一只朱红色果实塞入自己口内。
霍文翔毫未思索,只当小猿摘来自己充饥,轻轻一咬,皮破浆溢,顺喉咽下,甜香沁入肺腑。
碧绿小猿一连塞了五只果实,霍文翔只觉身心舒泰无比,痛楚若失,体内真气飞速流转,一无阻滞,不由灵机一动,面色微变,道:“这是千年朱果么?”
碧绿小猿点点头。
霍文翔似察出袋内还有朱果,道:“是否产在腾云崖千仞绝壁上的么?”
碧绿小猿又点点头。
霍文翔暗叹一声道:“此等福缘,毕生难求。”衷心喜爱小猿灵慧,一把揽在怀中。
碧绿小猿善体人意,扑伏在霍文翔怀中,宛如侞婴般,逗人喜爱。
霍文翔与碧绿小猿亲热一会,霍文翔立起,将射阳剑拔出,小猿忽指着蜈尸吱吱的叫,霍文翔知小猿必有用意,但茫然不解。
小猿忽挣月兑跃下地来,跳在蜈尸前指划嘴叫,示意霍文翔用剑部开蜈尸。
霍文翔不禁恍然大悟,道:“你是叫我部开蜈尸么。”毫不迟疑,将剑尖部开尸脊。
剑芒犀利无比,脊骨应刃而开,骨碌碌滚下十三颗赤焰四射的天蜈珠。
霍文翔满怀欣悦,知这天蜈珠系稀世异宝,功能辟毒,一一收置豹皮囊内。
碧绿小猿一跃而出,抓起布袋,掏出七颗朱果,示意霍文翔一并收存。
霍文翔含笑谢了一声,收置囊内贴身藏妥,正欲询问小猿出谷路径,忽闻隐隐传来语声,心中一惊。
碧绿小猿一跃落在霍文翔右臂,目露精芒射向语声传来之处。
只见霍文翔身形一晃藏在乱石之后,语声慢慢清朗,只听—人道:”我等追随梅香主多年,迄今未曾见过令主之面,令主如此诡秘不知是何缘故,风闻令主武学旷绝神化,行事如此诡谲莫测令人难解。”
另一人冷哼道:“即是梅香主也未见过令主真面目,我等下人用不着猜疑,若担上刺探机密罪名,恐你无葬身之地。”
“嘿嘿”那人冷笑两声道:“随口说上两句也没有多大关系,要你狐假虎威则甚?”
一声哈哈朗笑起道:“自家弟兄不要伤了和气,咱们别说这些,倒是梅香主命我等搜觅昨日被踢下堕崖的小翠尸体要紧。”
“有什么好找,千丈悬崖跌下,必然尸骨无存,你我不如转回,禀明梅香主就说觅不到。”
“哼,稍时梅香主赶来发现尸体,瞧你有何话说。”
峡谷云雾弥漫,隐隐走来两条黑影。
蓦地,峡谷远处突传来一声低沉的啸音,两条黑影急疾退隐而去,霍文翔从石后掠出,疾追而去。
来人退的很快,峡谷云封如绵,目力再好,难及五尺外,霍文翔地理不熟,身法显得迟缓,只听去路语声传来:“奉令主之命赶往阿家坝……”
涧流湍奔雷动,底下之话杳不复闻。
霍文翔心神一凛,循声赶去,已无踪迹,只好强压抑着一腔愤怨,慢慢模索出谷。
峨嵋周广千里,霍文翔出得谷外之际,已非来时的途径了。跃登一处峰脊,辨明方向奔去。
在山外途中霍文翔将射阳剑柄鞘黄金饰物剥落,并戴上人皮面具,换成三旬上下中年汉子模样,不虞为人辨识。
暮霭苍茫,寒风飘飞,山道旁大树柯荫处一支酒帘随风飘扬,霍文翔远远瞧见,顿感饥肠辘辘,身法加疾,走入酒店内。
这酒店简陋异常,只是三间茅屋,摆设了七八张白木桌,木梁上悬着三盏纸糊灯笼,灯光昏黄陰暗。
店内只有一个食客,背面朝外,霍文翔只觉此人后影甚熟,择邻座坐下,仔细打量了那人两眼,不禁一怔。低声唤道:“粟老师。”
那人正是丐帮高手粟雷,闻声一怔,霍文翔容颜已改,肩上又蹲着一只碧绿小猿,甚是陌生,不由呆住。
霍文翔走了过来,微笑道:“在下霍文翔,兄台为何离开陈家坝。”
粟雷惊喜过望,低声诧道:“少侠未死么?”急抓起桌上两个馒头,拉着霍文翔疾出。
霍文翔知有蹊跷,随着粟雷展开身法疾逾电射奔向一条羊肠小路。
正行之间,道旁疾闪出两条身形,阻住去路,喝道:“朋友何往?”
粟雷笑道:“在下须往金龙寺拜见普光大师,朋友非佛门中人,为何阻住在下去路?”
两人不禁面色大变,道:“金龙寺并无普光大师……”
粟雷倏地伸臂,立掌如刃,迅如雷光石火势劈向一人肩头,出式奇快,啪的一声,那人肩头全碎,嗥叫未出口,粟雷已自翻腕,中指飞落在他七坎死袕上。
另一人不禁大惊,振腕出剑,寒光电奔袭向粟雷后脑。
碧绿小猿突从霍文翔肩头扑出,只听一声凄厉惨嗥腾起,那人眼珠不猝及防为小猿掏了出来,带起两道血箭,仰面翻倒,一柄长剑亦月兑手飞向半空。
粟雷低喝道:“走!”身形疾逾闪电往前掠去。
霍文翔始终猜不出粟雷此举有何用意,普光大师在他脑中甚是陌生,满月复疑云扑近一座建筑宏伟的寺院。
山门楣额坚有“敕建金龙寺”,两扇大门虚掩着,一无灯火,松风锐啸,在此月黑光的晚上,有着恐怖的气氛。
粟雷低声道:“莫非方才那声惨嗥惊动了他们……”
声犹未落,寺外松林内发出了一声陰恻恻冷笑,似万丈冰窟内卷出寒风,使人毛骨悚立。
一霎那间,魅影纷纷涌现,将粟雷霍文翔二人圈在当中,霍文翔目力锐利,十丈以内见物如同白昼,他发现一人不禁一怔,原来此人竟是自己在峨嵋伏虎寺门前所遇僧人,恍然大悟粟雷为何拉他来此,微微一笑道:“哪位是普光大师,在下意欲拜见。”
只听一声:“阿弥陀佛”宏亮的佛号在夜空中响起,那僧人目中露出惊愕之色飘身出来。
粟雷暗道:“霍少侠聪明绝轮,不愧为阎老前辈传人。”
只见僧人目光陰冷上下打量霍文翔两眼,道:“贫僧就是普光,施主既来相寻贫僧,为何杀害两条人命?”
霍文翔微笑道:“这等妖邪,自取其死,有何可惜,不过大师出身峨媚名门正派,为何与凶邪沆瀣一气。”说时暗中曲指一弹,一缕暗劲箭射而出。
昔光大师不禁杀机毕露,大喝一声,只感“期门”袕一麻,身形踉跄倒退两步,摇摇欲倾。
群邪见状不禁大惊,霍文翔一招得手,身形倏地潜龙升空拔起,身化大鹏展翅,肩头“射阳”剑随腕挥出,青虹暴卷出漫空飞星。
那碧绿小猿早自肩头飞出,掠向群邪之外落入暗中。
剑势迅如掣电,寒飙压涌下,颅飞洞胸,鲜血喷洒,惨嗥声中纷纷倒毙。
三个匪徒站立稍远,见机得快已逃出五丈开外。但暗中突飞射而下碧绿小猿,利爪如钩,迅疾无比抓出眼珠,各自大叫一声倒了下去。
那普光大师已自冷汗如雨,身形支持不住,跌坐在地,见状自知不免,无奈霍文翔点袕手法委实高绝,全身一点力气俱无,即使自绝也有心无力,遂凄然长叹一声道:“贫僧与施主无怨无仇……”
霍文翔大喝道:“住口!”
粟雷微笑道:“大师,你在峨嵋亲眼得见那霍文翔粉身于绝壑之下么?”
普光心中一惊,答道:“怎么不真,是贫僧亲手埋葬,霍施主失足堕下粉身碎骨,可惜柄射阳剑堕入涧流冲激不知流向何处?”
霍文翔大怒本想说破,为粟雷轻轻一拉衣袖,知粟雷此举必有用意,遂按忍不言。
只听粟雷冷笑道:“分明是你通风报信,霍文翔才遭毒手。”
普光大师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粟雷淡淡一笑道:“你无须强辨,我今点了你的十三处陰袕,送上峨媚掌门处,人证俱在,瞧你有何话说。”
昔光大师闻言,不由魂飞魄散,送上峨同嵋无可畏惧,叛门之罪有死而巳,但点破陰袕痛苦,非但遍身虫行蚁走,而且稍微一动身形,痛澈心脾,不禁面色惨变,苦笑一声道:“施主,你不觉行事出手太过分了一点么?”
粟雷冷笑道:“你若是从实吐露,我便饶汝死命,不然,别怨我手辣心黑。”
普光低叹一声道:“施主要问贫僧什么?贫僧昔年一步走错,致使瘫疽之毒,附身难月兑。”
粟雷道:“你在金龙寺聚议何事?”
普光答道:“奉令主之命,只因发现昔年叛帮高手冷鸿潜在陈家坝,但冷鸿适外出未回,已掳他家小作为人质,俟冷鸿自行投到,令主深知冷鸿武功极高,为人又机诈多智,万一激使他择走极端,不可不防,是以密令帮中各地分舵,一发现冷鸿行踪,立即诱擒。”
“你们令主是谁?”
“恕贫僧未能知悉。”
粟雷冷笑一声道:“那么冷鸿昔年为了何事叛帮?”
普光答道:“不是贫僧不说,实在贫僧不悉,只知事关武林一项重大公案,若容冷鸿走露机密,必然掀起血腥杀劫。”
粟雷望了霍文翔一眼,道:“冷鸿家小掳住何处,你定必知情了。”
“嘉陵。”普光叹息一声道:“在嘉陵城中。贫僧偶闻囚在针姓宅内,贫僧只知道这些,余外并无所知了。”
粟雷略一沉吟,忽伸指点向普光和尚昏袕。
普光和尚应指倒地。
粟雷向霍文翔笑道:“兄弟无暇说出详情,恐普光贼秃离开金龙寺,再找他就难了,因兄弟在道旁酒店时,正遇上贼秃与一黑道人物同座低谈,闻及少侠失足堕崖,粉骨碎身,又言他须往金龙寺接充方丈职位,兄弟将信将疑,欲去峨嵋一探。少侠适时到来,省悟出贼秃必是是铁少川手下,他去金龙寺亦有重大陰谋……”说着面现歉容道:“少侠,你我赶往嘉陵,途中再继说详情吧。”说着挟起普光和尚躯体,当先疾奔而去。
霍文翔知粟雷闯荡江湖已久,足智多谋,得此臂助良友,欣喜何似,紧随着粟雷杳入夜色沉沉中。
嘉陵山明水秀,距城东二里,傍着的流水行云林中,有座水母庙,庙虽不大,香火极盛,过往船只,均须三牲香烛献祝,赐佑一路顺风。
天色微曙,寒意料峭,云密风劲,黄叶逐天乱舞,水母庙屋顶栖息着甚多乌鸦,呱呱呜叫,景物异常萧瑟凄凉。
庙门呀地开启,走出一个年约五旬,发须苍白的庙祝,手持竹帚,打扫隔日爆竹果壳残屑,喃喃自语道:“怎么今日有恁多惹人厌恶的乌鸦。”
他打扫至旗杆下,忽觉地面浮动一团黑影有异,倏地抬面望去,只见旗杆上悬着一具半身赤果的尸体,不禁面色大变。
再一仔细望去,发现那是五具僧尸,颈上悬着一块铜牌,那面铜牌似若蛇蝎一般,庙祝骇极面无人色,蹬蹬蹬退出两步,目中突射出陰鸷之色道:“何方武林朋友请速现身赐教。”
四个除寒风啸涛林木外,一无回声。
庙祝似有畏忌,踌躇了一下,身形疾拔而起,左手迅如电光石火摘取僧尸颈上的铜牌,半空中身化“鱼鹰入水’’掠入庙内,紧闭庙门,从庙后一溜烟闪出。
他四顾了一眼,慢步走向嘉陵城关,却掩不住忧急之色。
只见庙祝一进入嘉陵城关,即穿入僻巷中。
庙祝对嘉陵街巷了若指掌,熟路旧径,身法如行云流水,七转八弯,穿入一条狭窄青石板长巷。
巷径幽长了无一人,两旁却是砖砌高墙,抵达一幢八字门宅前。
这宅院气派宏伟,门前两座石狮蹲如人高,朱门紧闭,楣上塑有:“翰苑世家”四个大宇。
那庙祝整了整衣衫,伸出右指,在兽环上敲了五响,疾徐不一。
沉重的朱门蓦然开启,探出一个豹目深睛老人半身,瞥见来人是水母庙祝,目露疑诧之色道:“陈舵主为何来此?”
庙祝低声向那人说了几句,老人不禁神色一变,沉声道:“你身后无人暗蹑么?进来。”
门开后又紧闭,老人领着庙祝穿过三重庭院,踏入一片布置幽雅的庭园。
时当初冬,庭园依然绿葱郁茂,黄菊盛放,一泓小池,只剩下残荷断杆,却游鱼可数,嬉逐在碧波间。
庙祝随着老人踏上一幢高阁廊前,只听阁内传来森沉悸人语声道:“门外是什么人?”
老人赶躬身道:“禀香主,水母庙陈舵主有紧急大事禀报。”
“唤他进来。”
庙祝随着老人进入阁楼大厅,只见一个廿七八紫衣少年手执一卷坐在榻上。
紫衣少年眉目若画,肤色皙白,倘非目光略现陰森,语音泠涩,不失俊美潇洒。
庙祝上前肃然抱拳施礼道:“禀香主,今晨庙外旗杆上高悬一具僧尸,似为本帮弟兄……”说着呈上铜牌。
紫衣少年接过铜牌,端详了一眼,倏地面上罩下一重浓霜,目中逼泛杀机。
庙祝不禁面无人色。
豹目深睛老人道:“香主且慢,此事必有蹊晓,或系巧合也未可知,陈舵主多年来小心谨慎,从无人知道他会武功,而且……”
底下的话宛如蚊蚋,杳不可闻。
紫衣少年冷笑道:“如要不知,除非己莫为……”
豹目老人沉声道:“若对方获悉,此宅早就成为是非漩涡了,何不先查明这具僧尸是谁,再据而推测用意。”
紫衣少年望了豹目老人一眼,叹息道:“贺老根据常理判断,自属不错,然而如今对方大有能人,行事诡奇难测,令主夙以稳健自诩,迩来常坐立不安,眉聚难舒,由此可见,不用查了,死者系峨嵋普光大师……”说着森沉的目光急向窗外望了一眼,嘴角噙起一丝狠毒的冷笑道:“窗外那位朋友何不请进。”
但闻寒风扫落叶沙沙一片,并无回音。
紫衣少年目光突冷,向豹目老人示了一个眼色。
两人身形疾晃,分向扑往窗外,紫衣少年认定必有武林能手跟踪庙祝潜入本宅,那知大出意料之外,竟是平静一如往日,清查宅内布伏的暗桩,居然一无异动,不禁大感惊诧。
豹目老人咳了一声道:“老朽不认为已走漏风声,此事为令主亲自策划,仅两三人知情,况陈家坝已布下天罗地网,静候冷鸿入伏,若事机不密,慎密的安排不但尽付流水,而且影响整个大局。”
紫衣少年冷笑道:“贺老且慢下结论,你我且查视死囚牢中再说。”
豹目老人略一沉吟,答道:“也好。”
两人一先一后向宅后迈去。
大厅内庙祝仍自僵立着,神色惊诧,喃喃自语道:“这是怪事,知情禀报,反险获罪,悔不将僧尸弃沉江中,人不知鬼不觉……”
正说之间,突感一缕冷风似箭点中胸后“命门”袕,头目一阵晕眩,栽倒在地。
园中人影纷纷疾闪,向宅后一幢砖造大屋围去。
这大屋墙瓦均为爬山虎遮没,位于参天古木浓林密叶中,蔽空幽暗陰森,身入此境有恐怖心惊之感。
一条长长内现出紫衣少年及豹目老人,查视冷氏母子三人仍在,心情立宽走出,忽闻一陰寒如冰冷笑声起自身后,不禁大骇,身形转动之际,两人猛感腕脉一紧,如扣钢钩,禁不住痛极闷哼出声,面色惨淡。
紫衣少年只见暗算自己之人,是一个面陰冷,三旬上下黑衣人,当即开口道:“鬼蜮暗算,有失英雄行径。”
来人正是霍文翔粟雷两人,霍文翔冷笑道:“掳人母子,为虎作怅,辱没翰苑门风,以暴止暴,有何不可。”
紫衣少年暗运真气欲挣月兑逃出,一试之下,只觉逆血激荡,喉中发甜,一口鲜血几欲喷出口外,心神不禁猛禁震,冷汗如雨淌下,黯然长叹一声道:“尊驾意欲将在下作何处置?”
豹目老人突厉声道:“死则死,何必多问。”
霍文翔朗笑道:“自古艰难唯一死,两位恐不易立即死去。”说着左手疾伸如电。
粟雷从身旁取出一支竹管,吹出一缕尖锐的哨音。
宅外涌入十数丐帮高手,均易作商贩庄稼模样,粟雷低喝道:“速将冷氏母子救出,这一双贼子囚于秘处,不可走漏一丝风声。”
丐帮高手躬身应命纷纷向内扑入,四人挟着紫衣少年豹目老叟疾奔而去。
江湖上,传出一项骇人传闻,佛面人屠铁少川意欲图霸武林.三合会飞鹰帮均是铁少川筹组的帮会,迩来情势对他愈来愈不利,在万县陈家坝设置临时总坛。
这—传闻显然是有人故意传播,立时不胫而走,江湖传说,本以讹传讹,附会渲染,但此次却不离真实,于是,天下武林震动,然而最惊疑不安者莫过于佛面人屠铁少川本人了,侦骑四出,追查传闻起自何人,一面加紧图谋于星河三宝。
川东道上这几日,武林道人物来往络绎,行色匆忙,却对陈家坝似有畏忌,大多不敢妄入雷池一步,只在陈家坝周外十数里逡巡不前。
那日清晨,天空布满厚厚的彤云,风势狂劲,吹蔼起漫天尘抄,距陈家坝四十余里外裴渡正是当集之期,肩挑负贩纷纷赶来,终绎不绝行旅中杂有不少武林人物在内。
裴渡集外搭有十数家茶棚,东首一家上了九成座,几乎全是江湖人物,劲装密扣,肩头丝穗飘扬。
棚外传来一串急骤蹄声,只见一个貌像俊武,背剑灰衫少年纵马到得棚外掠下马,微微一笑,向茶棚内缓缓踱入。
茶棚内突扬起一个语声道:“这人不是流星剑方龙灿么?奇怪,风闻他被人暗算所擒,怎会在此现身。”
流星剑方龙灿只当未闻,面上笑容益发开朗了,昂然顾盼,眼神奕奕,走至一个发须苍白,神色萎靡的蓝布短装老者对面坐下。
只听一沙沉语声传来道:“方少堡主别来无恙。”
方龙灿转目望去,认出是苍梧三杰之首铁扇子朱武,忙起立拱手笑道:“原来是朱老师,请过来一叙如何?”
朱武哈哈笑道:“兄弟从命。”起身走了过来。
这时棚外走进中州七友之首千里追风邓子瑜无情龙女崔金风夫妻,不少武林正派人物纷纷起立寒喧为礼。
接着又走进两位少女,其中一个身着白色罗衣的少女,冷艳风华,人间殊色,立时吸引了棚内群雄,顿为之鸦雀无声。
白衣少女低声向身旁的翠衣女婢道:“苹儿,棚内有空座么?”
翠衣女婢答道:“壁角尚有一副座头,只是幽暗了点。”
白衣少女道:“不要紧,出外人该将就点。”
两女语声虽低,但清脆可闻。
流星剑方龙灿一见白衣少女,不由丧魂落魂,两道眼神盯住不放,暗道:“此女清标月兑俗,傲霜寒梅,比起秦丽琪姑娘又是一番风韵,只是不知系何来历?”
坐在流星剑方龙灿对面的发须苍白,神色萎靡的老者似在白衣少女身上看出什么?黯淡目光中突射出一线清芒冷电,倏又收敛起来,低首默默进食。
店内沉寂再度恢复了嘈杂,只听一个粗豪语声扬起道:“自从北斗令再出江湖,武林中顿掀起惊涛骇浪,迄至目前尚未见一丝端倪,我辈仆仆江湖道为的何来?”
“嘿嘿。”冷笑声腾起道:“樊兄,你白走了半辈子江湖,北斗令再出江湖,为的结清武夷山一笔旧债,铁少川自知难免一场生死拼搏,是以在陈家坝蓄势相待,你我本是看热闹而来,无须如此热衷……”
“看来江湖传闻并非子虚,但武夷当年一段疑案时,铁少川已封刀归隐,举畅作寿,拜寿到会群雄却亲眼得见铁少川在府中周旋宾客间,这又如何解释?”
“江湖传闻,并非全然有据,就拿小弟来此途中,于成都客店投宿时,深夜不寐,偶闻邻室两人低语说是陈家坝并非临时总坛,只是昔年叛离铁少川的一名叫冷鸿高手潜迹之处,铁少川耗费甚多心机,才寻出冷鸿藏在陈家坝,但冷鸿外出未归,一场扑空,仅掳去妻子作为人质,在陈家坝安下吊饵,静候冷鸿入伏,却不知何人走漏了风声,铁少川逼不得已改弦易辙……”这两人侃侃而言,傍若无人,群雄均不约而同循声视去,只见一双面目陰冷的中年汉子都带有七分醉意,竟是越说越高。
蓦地,一声闷雷大喝:“住口!”
茶座上倏地立起一个满脸大麻老者,肩上插着一柄奇形月牙兵刃,寒光闪闪,目寒如冰,缓缓向那一中年汉子走去。
那被止住话头的中年汉子不禁大怒,霍地站起,冷笑一声道:“你凭什么拦阻在下说话?”
麻脸老叟目露狠毒的光芒,沉声道:“老夫无意与阁下为难,是想问明这话是何人说出?”
中年汉子冷笑一声道:“看来,尊驾是铁少川的手下了。”
麻面老叟倏地脸色一寒,道:“不错,阁下最好明白相告,免贻杀身之祸。”
中年汉子神情似是凛骇震恐已极,醉意全消,干笑了声道;“尊驾无须危言恫吓,这也不算什么大不了之事,在下成都客偶听邻室对话,好奇偷觑是何人物,只见是一中年和尚,另一人仅只瞧见背影,那和尚为峨嵋普光大师。”
麻面老叟神色不禁一怔,沉声道:“真是峨嵋普光大师么?”
中年汉子答道:“在下也不识是否为普光大师,仅闻两人对话互称。”
“那么另一人姓什么?”神情狂傲,咄咄逼人。
“啪”的一声大响,另一中年汉子似忍不住麻面老叟倨傲凌人神态,右手击桌,霍地立起,暴喝道:“尊驾是有名人物,我等亦非胆小怕事之人,佛面人屠铁少川纵然亲身前来,在下也不致见惧。”
麻面老叟鹞目中泛出杀机,森厉慑人,陰侧侧笑道:“铁令主为了谣诼,已严令追查何人所传,老朽奉命所为说不得要请贵同伴去陈家坝一行。”
那中年汉子冷笑道:“万一在下同伴不愿前往咧?”
麻面老者道:“那就瞧两位是否能生离此地?”
说时猛感肩后风生,倏地错步一挪,疾然转身五指虚抓。
蓦地。
他扣住一柄长仅五寸的小金剑,显然那支金剑锋利无比,麻面老叟指缝间溢出丝丝鲜血,不禁神色大变道:“方少堡主为何施逞暗算?”
流星剑方龙灿朗笑道:“在下瞧不惯你狗仗人势神态,略予薄惩,还不滚了出去。”麻面老叟目露狠毒之色道:“老朽不愿在此动手,在东向五里外松坪候教。”说时目光一望两个中年汉子,接道:“两位也算上。”
转身迈出茶棚之际,四座纷纷立起六个黑衣劲装背刀汉子随着麻面老叟走出,无疑是佛面人屠铁少川爪牙。
方龙灿哈哈大笑道:“在下正要试试佛面人屠铁少川厉害。”说着亦向棚外走去。
一霎那间,棚内群雄亦立起,随着方龙灿赶往松林而去。
整座茶棚武林人物均是赶往松林,只剩下白衣少女翠衣女婢及与方龙灿同席而坐的神色萎靡老者三人。只见由白衣少女发出曼妙一声低喟,盈盈立起。
翠秀女婢道:“小姐也要去松林么?”
白衣少女点点头道:“哪有不去之理,我们所来何事。”说着盈盈立起,与翠衣女婢并肩莲步姗姗向棚外走去。
老者将散碎银两放在桌上,倏地离座,遥遥跟随两女,目光一掠四外无人,高声唤道:“两位姑娘慢走。”
白衣少女闻停住脚步不行,缓缓回面道:“老英雄何事呼唤?”
老者黯然一笑,紧跨了两步道:“姑娘可是南海摩诃神尼高足?”
白衣少女面色微微一变道:“老英雄神目如电,居然瞧出我的来历。”
翠衣女婢眉泛杀机,两道目光如挟霜刃逼注在老者面上,一瞬不瞬。
老者长叹一声道:“老朽只是觉姑娘颇为面善,使老朽不禁忆起昔年往事,只不知姑娘芳名是怎样称呼,可否赐告?”
翠衣女婢面有愠容道:“我家小姐姓燕名霞,你何故动问?”
燕霞轻叱一声道:“苹儿不要多口。”接道:“老英雄相问必有原故。”
老者神情一呆,目露诧容道:“老朽八年前曾护送一位友人之女投奔南海,蒙神尼倚允收为门下……”
话尚未了,燕霞不禁失声惊道:“老英雄莫非就是冷……”
老者双手连摇,目露惶急道:“姑娘噤声。”四外一望,并无异状,面上泛出一丝笑容,道:“姑娘定是虞锦凤,老朽正是冷鸿。”
燕霞道:“冷叔父,我在未报却血海大仇之前,还是以燕霞为名,江湖传闻了陈家坝与冷叔父有关。”
冷鸿凄然一笑道:“老朽乍闻妻子被掳,愤不欲生,兼程赶来营救,但冷静一想,老朽岂能自投虎口,何况老贼行事极为慎秘,怎得风声走漏,必是为武林人窥见,有意放出风声暗示老朽不能自蹈罗网,说不定老朽妻子亦为所救。”
燕霞略一沉吟道:“冷叔父所说不无有理,侄女终须往陈家坝一行。”
冷鸿神色忧急道:“姑娘未获有星河三宝前切莫任性,不然老朽百死难赎。”
燕霞幽幽发出一声叹息道:“慢慢再说吧。”身形一转,接道:“冷叔父,我们走。”
展开绝顶轻功如飞掠去。
在这一段短短途程中,燕霞乍与冷鸿相遇,心头深感着无比的惆怅,说不出是喜是悲,只觉冷鸿是她唯一的亲人,忆起冷鸿相护之恩,不知如何报答,星眸中渐湿红润。
翠衣女婢似已察觉,道:“小姐,你怎么哭了。”
燕霞怒道:“我何曾哭。”身法加疾转瞬已进入一片松林中。
林中多是铁鳞巨松,间杂有数株老枫,时值初冬,已是叶凋枝秃,风中摇曳不止。
武林群雄聚立如屏在林内一片周广不及廿余丈的空旷草地前,但见麻面老叟手持月牙奇形兵刃正与方龙灿凝神蓄势对峙着,一触即发。
方龙灿一支青钢长剑平伸斜指着麻面老叟期门大袕上,剑光颠动,幻射出朵朵飞星。
麻面老叟沉声道:“方少堡主如欲扬名立万,江湖之大,何处不可展露身手,非要与别人卖命不可?”
方龙灿哈哈朗笑道:“你莫非是怕了么?”
麻面老叟冷哼一声道:“你那流星剑在武林中虽薄有虚名,但未必胜得了老朽。”
方龙灿神色一变,厉声道:“真的么?”青钢剑一震,一招“百鸟朝风”攻出,生象干百支长剑月兑手飞了,寒芒簇奔,奇奥凌厉,挟着一片刺耳悸人破空锐啸。
麻面老者口虽狂言,内心却不敢轻敌,月牙奇形兵刃环身弧形挥出,寒光幕展暴涌如潮。
半空中生起一片金铁交鸣之声,火花进冒,双方身形疾退,转瞬间又各出招扑上。
又方招式辛辣狠毒,无一不是攻向对主要害,兔起鹘浇,快打猛攻,展开一场生死拼搏,劲风四溢,吹得旁观武林群雄衣袂飘飞。
那一双传播铁少川擒住冷鸿妻子的汉子,正在与千里追风邓子瑜无情龙女崔金凤搭讪着,坚认他所说都是事实,并非虚假。
这时,林外如风飘闪而来九爪追魂娄翠鸿父女,生死手孔万渊,蟠家一怪景启鹤四人。
生死手孔万渊与千里追风邓子瑜原为旧识,略一寒喧便询问双方拼搏原委。
邓子瑜细说经过。
生死手孔万渊倾听之下,不禁眉头一皱,道:“邓老师,孔某有两种看法,倘若铁老儿,为清理门户,我等大可不必卷入这场浑水,反予铁老儿口实,其次是铁老儿故使诡计,吸引天下群雄纷纷赶来陈家坝,制造不大不小纠纷,使群雄去留两难,他可遂其无阻获得星河三宝之愿。”
这番话群雄听来不禁为之怦然心动,暗觉有理。
邓子瑜道:“孔老师之言顿开茅塞,但不知藏宝图确为铁少川所得么?”
孔万渊略一沉吟道:“这一点值得商榷,孔某仆仆江湖即为了追踪韩梦云踪迹,就是知道藏宝地址,没有獭皮宝衣也是枉然,至于藏宝图询问方龙灿便知实情。”
场中方龙灿突一声大喝,人影倏分,只见麻面老曳左肩被方龙灿剑光划开两寸宽裂口,鲜血汩汩溢出。
麻面老者目光怨毒,冷笑道:“方少堡主,你我仇已结下,日落时分,老朽必清结这笔血债。”弹身一跃,潜龙升天拔起穿空掠去,转眼身影如矢而杳。
生死手孔万渊长笑道:“方少堡主别来无恙。”
方龙灿缓缓将长剑回鞘,微笑道:“孔前辈莫非要问藏宝图下落么?其实在下并未获有藏宝图,所以如此者无非追查杀害紫府书生的谁?不料却引起武林人物觊觎,前次有意被擒亦是为此。”
孔万渊道:“老朽不信。”
方龙灿冷冷一笑道:“信与不信,任凭前辈,不过在下行事向不容人多问。”
生死手孔万渊不禁为之气结,厉声道:“好狂妄的口气,就是令尊亲自前来,也不敢向老朽这般无礼。”
方龙灿笑道:“在为后辈怎敢狂妄,倒是我等已涉入险境,转瞬即将祸生不测,前辈掌下功力称绝武林,何不面对佛面人屠铁少川较量高下,让在下大开眼界。”
孔万渊气得七窍生烟,杀机逼射,然而蟠冢一怪景启鹤九爪追魂娄子明却比他来得沉稳些,知方龙灿所说是实,铁少川歹毒绝轮,心机高绝,万一堕入他的诡谋,犹若冤魂缠体,不死不休,同方龙灿之言,心神一剔,猛萌退念。
娄翠鸿一心寻她梦中情郎,为情消瘦憔悴,此人是谁?不言而知是霍文翔,但霍文翔犹在梦中。
就在娄翠鸿身测不到三尺,霍文翔两目陰冷屹立着,咫尺天涯,伊人肠断却谊不知情,一心贯注在情势演变如何。
蓦地,林外传来呱呱低鸣,非枭非鸦,入耳悸人心寒,立在燕霞身后的冷鸿不禁面色大变,低声道:“佛面人屠即将来到,姑娘,我们走。”
燕霞灵机一动,一个念头在脑际生起,疾然转身隐入林中。
景启鹤一闻怪声乍起,即面色微变,道:“此时此地,老朽还不愿与铁老儿相见。”一鹤冲天奔霄而杳。
江湖人物大都见机,闻言心神猛凛,纷纷散去。
燕霞翠萍冷鸿三人奔了一段荒郊,冷鸿道:“这环十里老贼儿必布下伏桩,只要不是他找寻之人,何况姑娘与令尊令堂有七分神肖,不如觅地藏起避过再说。”
翠萍道:“恐有人在内居住。”
奔至近前,只见是一幢破屋,土墙半圯,屋面陷坍,木门缺无,蛛网密结,冷鸿说道:“看来是无人居住的了。”两臂轻振,身形穿窗而入。
燕霞暗道:“这位冷叔父倒是心细如发。”与翠萍双双疾穿入屋。
屋内陰暗如晦,一股霉腐之气直冲入鼻。
忽闻冷鸿惊噫了声道:“怎么先有人在内。”
燕霞翠萍闻声一惊,凝目望去,只见靠着壁角巳先有两人席地而坐,隐约看出正是那茶棚内高声谈论之一双目陰冷中年汉子,不禁心内暗暗惊疑道:“他们身法竟比自己快,无论如何,自己三人离开时,尚见二人立在邓子瑜身旁……”顿悟出这两人是一双风尘奇人,心智卓绝之铁少川辣手强敌。
这两人是谁?
不言而知是霍文翔粟雷,两人手脚做的异常干净,迄至如今冷鸿妻子被救,佛面人屠仍蒙在鼓中。
霍文翔粟雷只望了燕霞三人一眼,双目闭上调息养神。
户外寒风啸掠,涛声盈耳。
约莫盏茶时分过去,突闻屋外响起一个粗豪语声道:“奇怪,这两个小子总不能胁生两翅飞上天去,我看八成藏在这破屋内。”
火光一闪,只见三个手持雪亮钢刀大汉跨入屋内,其中一人左手燃亮了火摺。
六道锐利的目光,瞥见燕霞翠萍冷鸿三人,不禁一怔,顿为两女艳光所吸引,但发觉还有两人坐在壁角,一个大汉喝道:“在这里了。”
霍文翔冷冷一笑道:“三位是找在下两人么?”
一个白瘢脸,狞恶无比汉子道:“朋友,咱们令主请二位一行。”
“你们令主是谁?”
“铁老爷于铁少川。”
霍文翔冷笑道:“他何不亲自来见在下,他现在何处?”
“哼,令主现在就在周近,周贤弟,你去发出讯号。”
霍文翔右手一扬,虚空拂出一片罡力。
三个汉子同时发出一声闷嗥,应掌倒地,七窍溢出殷红鲜血。
粟雷道:“贤弟掌毙三人,难保其他匪徒不寻来此处,连累二位姑娘不妥。”
霍文翔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小弟先不知他们三位亦会入此破屋,但却不能破坏原定之策。”
此时冷鸿忍不住道:“彼此同道,不必有所顾忌。”
霍文翔微笑道:“现在时机还未成热,万不能与铁老贼动手,何况在下两人也力有不敌,最好三位请离去为上。”
燕霞凝眸望了霍文翔一眼,道:“苹儿,我们立即动身去陈家坝一探。”
霍文翔不禁一笑,诧道:“姑娘去陈家坝有何用。”
燕霞道:“阁下所说冷鸿妻子被掳是否事实?”
“不错。”霍文翔目露诧容道:“但姑娘用不着涉险。”
燕霞淡淡一笑道:“这倒不用阁下关心。”说着一拉翠萍疾闪外出。
冷鸿不禁大惊失色,道:“姑娘不可鲁莽行事。”身形一如离弦之箭疾射而去。
霍文翔愕然望着粟雷道:“这位姑娘似与冷鸿有极大关连,我俩应及时制止,免误大局。”
粟雷轻叹一声道:“天下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看来你我原定之策不得不改弦易辙了。”
两人将面具换过,易作一双面目可憎少年,将长衫反穿,相视一笑,飘身出得屋外而去。
且说燕霞三人出得破屋一箭之遥,冷鸿愁容满面道:“姑娘定欲一往陈家坝么?”
燕霞嫣然一笑道:“叔父勿庸担忧,老贼不知我们来历,定不敢冒昧出手,侄女会见机行事,万不能见危不救。”
冷鸿暗叹一声,忖道:“这位侄女性情与他双亲一般,刚愎自用,神尼陶冶多年,犹未能铸炼其心性,令人不胜忧心。”
正想之间,突道旁闪出一个鸢背蜂腰少年,正是那流星剑方龙灿,阻住二女去路,含笑道:“二位姑娘何往?铁少川就在前路不远,姑娘前往,无异飞蛾扑火。”
燕霞冷若冰霜答道:“我与铁少川无怨无仇,阁下未免危言耸听。”
方龙灿道:“铁少川本人及门下高手无一不是贪花,两位姑娘玉貌花容,国色天香。难保不生意外,在下一片好意……”
翠萍冷笑道:“盛情心感,但我等去心似箭,不必多说。”
蓦地,风送入耳一声清澈长啸,播散云空,冷鸿闻声不禁面色微变。
只见十数条人影如流星奔来,为首者正是佛面人屠铁少川,脸如古月,慈眉善目,一点不似杀人不眨眼,双手血腥的黑道煞星。
铁少川一见方龙灿,即停身止步笑道:“方贤侄,适才闻报你与老朽手下一言不合,动手拼搏,将我手下剑伤……”
方龙灿道:“前辈可是要亲自找回过节么?”
铁少川用手一摇,微笑道:“老朽与令尊素称莫逆,贤侄年少血气方刚,动手之下难免伤亡,老朽此来为了江湖谣诼,不得已再出江湖,查明谣诼何出,请问贤侄可曾见过在茶棚内的一双中年汉子?”
方龙灿道:“未曾。”
铁少川目露诧容道:“这就奇怪了,老朽伏桩密如星罗棋布,难道他插翅飞走了么?”
方龙灿笑道:“经渭同流,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老前辈既无此事实,何惧之有。”
铁少川冷笑道:“武林之内,谤怨集身,后果堪忧,老朽不如不追查个水落石出,定谓老朽为恶武林,狠毒难测。”说着一眼瞥见燕霞,不禁面色微变,忖道:“此女怎么与他像异常神似。”
一种深藏他心内已久的心病不由泛起,道:“方贤侄,这两位姑娘可是与你同行,不知可否为老朽引见。”
方龙灿含笑道:“萍水觊面,小侄不知。”说着望了燕霞一眼。
燕霞冷笑接道:“我的姓名来历亦要你过问么?”
佛面人屠铁少川含笑道:“老朽偌大年岁,随口询问并无什么用意,只不过发觉姑娘精华内敛,分明一身功力巳届化境,后辈少侠,能有此炉火纯青造诣还是罕见……”
方龙灿道:“小侄深知前辈极少对人称许,独对这位姑娘另眼相看,定是不错的了,但不知小侄在前辈的眼中如何?”
铁少川闻言暗感一怔,暗道:“这小辈心机狡猾,居然在老夫面前卖弄,哼哼……”忽的灵机一动,微笑道:“贤侄年岁极轻,便已名满江湖,家学渊源,武功已臻上乘,但比起这位姑娘来犹相形逊色,贤侄不信,老朽判断贤侄在这位姑娘手下必走不了十招。”
燕霞心中暗惊道:“老贼眼力委实高绝。”
只听方龙灿笑道:“如此说来,小侄日后倒要向这位姑娘请益了。”
话声略略一顿又道:“江湖谣诼未必就是事实,适才那不知来历的中年汉子在裴渡茶肆酒后传播前辈在陈家坝囚冷鸿妻儿,小侄心疑那人别有用心,如非前辈手下心急误事,此刻已套出真情了。”
铁少川哈哈大笑道:“全是事实,冷鸿昔年是老朽亲信,但不料其包藏祸心,叛离老朽,乃置老朽与万劫不复之地,老朽清理门户,并无什么不对。”说时突发现二女及冷鸿眼中均露出愤激之容,顿感心神陡地一震。
忽地遥遥传来一声锐啸,忙道:“想必已有发现。”说着双臂一振,腾身一跃,身形已远在六七丈外,群邪疾随而去。
燕霞道:“我们走。”
方龙灿忙道:“姑娘请暂留步。”
燕霞三人充耳不闻,身形如飞掠去。
陈家坝,仅寥寥廿余户人家,土墙矮屋,枣树成荫,仅冷鸿居宅宏敞壮伟,高墙深院,紧旁激湍江流,景物秀丽。
冷鸿怀着一腔紧张的心情,领着燕霞翠萍二人扑向陈家坝,他地形极熟,择径幽秘,一路而去,未见一人阻截,暗感蹊跷,道:“姑娘,莫非老贼已撤走。”
燕霞道:“叔父请勿忧心,老贼纵然撤走,必有蛛丝马迹可循。”
三人一踏入陈家坝,当地土著尚在户外闲聊,见三人走来,均日露惊诧之色。
因为冷鸿形象变易,居民自不复识,冷鸿走了上前,抱拳一揖道:“请问此处可有冷鸿其人么?”
一个庄稼老汉望了三人一眼,道:“尊驾可是冷老爷故旧戚谊?”
玲鸿道:“我与冷鸿昔年在京城本是共事知友,路经此地特来一叙故旧。”
庄稼老汉摇首叹息道:“三位来的不巧,前几日有十数人似为官府遣来,称冷老爷实为江洋大盗,将其家小拿去,冷老爷适外出未归,幸免桎梏,老汉委实不信冷老爷为江洋火盗,平日深居简出,乐善好施,尤其冷夫人贤淑和霭,全村均曾得过她的不少好处,不料遭此不白这冤,可见天道无凭了。”
冷鸿面色大变,怒道:“竟有此事,他家中尚有无官府人在,可否请领我前往。”
老汉答道:“听说尚有官府中人住在冷老府中,今日迄未一见,不知离去了未,”手指着宏伟宅第,接道:“那就是冷老爷府上,老汉惧受株连,尚望见谅。”
冷鸿道:“多谢了。”说着转身与二女慢慢走去,低声道:“老赃委实心机歹毒,知村民无知,惧怕官府,如非正派高人窥知真情,透出风声,只怕老朽已命染黄沙了。”
燕霞知冷鸿感触甚深,暗感侧然,三人越墙翻入宅内,只见偌大宅院,意是空寂寂地了无一人。
冷鸿屹立在大厅中,陡然泛起物在人亡之感,不由悲往中来,两颗晶圆泪珠夺眶而出。
忽闻一声陰恻恻冷笑道:“姑娘既自投樊笼,速说出师承来历及与冷鸿有何渊源,如有半点不实,别怨老夫心辣手黑。”
冷鸿闻声不禁魂魂飞胆寒,暗道:“老贼来得真快。”暗中叫苦。
燕霞虽感震惊,却力持镇静,冷笑道:“姑娘乃南海摩诃神尼门下姓燕名霞,与冷鸿陌不相识,风闻来此一探究竟。”
暗中人影一闪,翩若飞鸿掠入佛面人屠铁少川,微微一笑道:“姑娘真姓燕么?”
燕霞只觉心神一震,怒道:“姑娘亦非惧你,一个人姓名怎有虚假。”
佛面人屠铁少川大笑道:“姑娘豪气胆量老朽钦佩,不过姑娘功力再高,究竟火候不够,就是令师在此,也不是老朽的对手。”
燕霞冷哼一声道:“大言不惭。”
佛面人屠铁少川沉声道:“老朽向不与后生辈过手,但须略示薄惩,委屈一时,俟老朽擒住冷鸿对执后再行释放。”
燕霞不禁怒泛胸头,叱道:“姑娘要来就来,要去就去。你有何能为阻得住姑娘。”
铁少川道:“老朽言出如山,这陈家坝高手如云,任凭姑娘有盖世功力,也难逃出……”
燕霞陡然柳一剔,肩上长剑应手拔起,一道夺目青虹飞出,剑芒流闪,一招:“瑞雪缤纷”洒下流萤万点,剑啸悸耳,将铁少川身形罩在剑势内。
铁少川道:“姑娘使得极好,这是摩诃剑法伏魔三绝招一手‘瑞雪缤纷’,却莫奈老朽何。”右臂一晃,幻起千重掌影,潜罡排空如潮,逼得燕霞退了一步,剑势缓得一缓,铁少川穿隙而出,人影一闪而杳。
只听铁少川陰沉笑声传来道:“奉劝姑娘莫生逃走之意,茶饭自有人按时送上,容老朽查明,只要是姑娘因一时好奇来此窥探,老朽立即释放。”
燕霞大怒,循声挥剑扑去。
扑势迅疾如电,虚空中陡感一片陰柔潜力猛撞而至,只觉身形一震,被震得倒弹了回去。
所幸燕霞武功精纯,深知内家罡力不能硬拼,若然势均力敌,毫无伤损,只要一方功力稍弱,越是逞强硬接,所受内伤越重,是以被弹之际,借势倒射,卸去大半反震罡力,悬空一个“风卷落花”轻飘飘落地,未受半点损伤。
但在燕霞双足沾实之时,突闻翠萍一声尖叫,不禁大惊,转目望去,只见翠萍右手护在左肩,面色苍白如纸,额角巳冒出珠状冷汗,不由失色惊道:“苹儿,你这是怎么了?”
突闻铁少川陰恻恻笑声道:“被老朽虚空点袕手法所伤,三日内不能妄动真力,否则逆血流窜十二主经,哀嗥七日身死。”
燕霞不禁怒火如焚,胸头热血澎湃,厉声叱道:“姑娘与你何怨何仇,看来武林传言你用心叵测,图霸武林是一点不错了。”
铁少川答道:“姑娘且莫无中生有,不过老朽向有料事之明,知道姑娘所言似有不真不实处,只要姑娘据实相告,老朽当看在令师份上,从轻释放。”
燕霞此际已怒令智昏,夺口喝道:“老贼,你……”
忽闻冷鸿颤声唤道:“姑娘,老奴委实禁受不住,速点了老奴的昏袕吧。”
燕霞闻声一惊,四面望去,只见冷鸿翠萍—巳颓坐于地,冷汗如雨,目中神光泛出痛苦难禁之色。
但听铁少川语又起:“老朽这点袕手法,奇诡难解,每日必按时发作一次,神尼武功心法上必有解袕之法。”说时竟示了一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