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勃文:“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一篇滕王阁赋脍炙人口,传诵千古。
滕王阁在豫章郡府治,洪都新府、豫章旧郡,其实已改为南昌府。
这日时序已是初夏傍晚,滕王阁已圯陈旧,无复当年盛况,游客却川流不息登临观赏,尤其是蚤人墨客,更为恭名前往一游斯地。
夕阳西下,倦鸟噪林,只见一个青衫丰神翩翩少年杂在游客群中飘然下得滕王阁。
少年丰神如玉,气质非凡,尤其肩披宝剑柄上镶金嵌玉,名贵异常,引得过往行人均不禁注目多看了几眼。
他身旁还伴得一位年约五旬老者,不时指指点点,低笑轻语,当地土著均识得这位老者为府城钜富徐三泰,别的不说,单单在府城内开了一家钱庄、两家银楼及一家镖局,八辈子也耗用不尽,何况郊外街拥有田庄。
只听徐三泰微笑道:“简公子,南昌府虽比不上京都大邑、苏杭之胜,却名胜古迹仍然可观。”
简姓少年微笑道:“在下虽是初来宝地,却闻同党好友提及贵地之胜,当年三国关武穆管镇豫章,有荆波宛在、洗马池、系马桩等遗迹可寻。宁王宸潦谋反建有皇殿,瑰丽辉煌,在下自然要一一瞻仰,但事不在急。”
“是,是。”徐三泰道:“天色已是不早,老朽已在沧海酒楼订有一桌酒菜,街邀有几个陪客,务请公子赏光!”
“‘沧海酒楼’,好雅的店号。”简姓少年道:“只是要徐爷破费,在下委实过意不去!”
徐三泰呵呵,笑道:“公子这么说便未免太见外了。”
说着说着巳然走到了沧海酒楼门前。
楼高二层,髹金涂朱,辉煌灿丽,灯火照耀光明如昼,喧嚣讥笑声不绝於耳。
酒保一见徐三泰及简姓少年走入。忙哈腰笑道:“徐爷,客人早就来了!”
徐三泰颔首道:“知道了,吩咐上菜!”
两人慢步登楼,走向一间雅厢,掀帘进入,一张大桌面已坐有七人,香茗瓜子聚坐低声谈论,一见两人进入,纷纷立起抱拳为礼。
徐三泰含笑道:“老朽与各位引见,这位简松逸简公子,乃老朽忘年之交,武林一代奇人玉鼎居士衣-传人,文武双全,各位可要多加亲近。”
七人均是武林人物打扮,却对玉鼎居士一无所闻,甚感纳闷,纷纷抱拳行礼道:“幸会!”
简松逸含笑还礼道:“家师隐居世外,从未涉身江湖,在下年少识浅,还望七位多加提携。”
“不敢,不敢。”一个紫膛脸老者大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我等已是老朽,提携二字未免太过自谦!”
徐三泰呵呵大笑,一一为简松逸引见。
这七人有徐三泰府中长客,实则乃护院,一字慧剑丁源、通臂猿倪凤子、铁爪神镖赵金英,
三人昔年在江湖卓著威名,只因身受徐三泰大恩,是以寄身徐府图报。
另四人紫面韦护东方旭,追魂刀李震涛、擒龙手陆慧乾、小达摩江上云。
其中追魂刀李震涛乃金狮镖局总镖头,不言而知也是徐三泰开设的。
席间宾主尽欢,觥筹交错。
紫面韦护东方旭鲸饮了一口酒後,长叹一声道:“迩来官署侦骑四出,我等江湖人物一举一动无不在严密监视之下,无非因庐陵总镇安祥之死而起。”
擒龙手陆慧乾道:“安祥之死无关紧要,清廷因密旨名册之失大为震怒,传言名册不真,究竟真假如何暂且不提,为此清廷意欲将江湖兴起一片骇浪惊涛,相互残杀,图使反清势力一蹶不振,此计不可不谓狠辣毒绝!”
徐三泰诧道:“东方贤弟在何处风闻此事?安祥溺毙时隔二月,已然震惊天下,清廷竟不见有何举动,此大悖常情,贤弟之言不可不信,我等应尽量避免江湖是非中。”
简松逸暗暗叹息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情势外驰内张,以箭在弦,一蹴即发无可避免。”
忽见酒保掀帘探首而入,笑道:“长江镖局副总镖头程乃恭特来拜望徐爷!”
徐三泰哦了一声道:“快请!”
帘外传来宏声道:“不速之客,有扰诸位清兴,尚祈见谅!”说时酒保之后侧身一个方面大耳,长髯老者、虎目炯炯,却面带忧惶之色。
“程副总镖头说那里话来,你我相识熟稔,何言打扰,请都请不到咧。”徐三泰大笑立起让坐。
双方都是熟人,只简松逸陌生,徐三泰为程乃恭介绍後,发现面劳重忧,不禁诧问:“出了事了?”
程乃恭道:“而且奇惨,有灭门之祸,为此小弟厚颜恳请相救。”
徐三泰等人不禁大惊失色。
原来一月前长江镖局接了一宗暗镖,货主系致仕户部尚书贡呈皇上一枚象牙球,内外双圆,外雕龙凤狮象等奇形异兽,琢雕精细,栩栩如生,内为水晶圆珠,色如琥珀,浸入酒中啜饮,小病立愈,重症减轻,无价之宝,为此长江镖局总镖头天魁星颜中铮亲率十三名镖头暗护去京,不料在淮河南岸遭受暗狙,十三名镖头罹难惨死,颜总镖头本已死去,却又苏醒过来经路人救起,在镖头上弃置一面三角小旗,黑底上绣一只白狼。
小达摩江上云惊诧出声道:“黑底白狼,江湖上从未有这旗号?”
擒龙手陆慧乾道:“如今颜总镖头何在?”
“在出事之处不远道旅中养伤。”程乃恭一面说一面伸手入怀取出三角小旗及一枚暗器。
徐三泰接过,将小旗展开,发现小旗是一质料上品黑缎,中绣一只白狼,织工甚精,白牙森森骇人,端祥片刻,皱了皱眉摇首,又将暗器-在掌心托着。
暗器非金非铁,似是鱼骨琢磨而成,色呈微黄,首尾尖锐有针点小孔,长仅两寸,最粗处只三分而已。
徐三泰双眉皱得更紧,道:“江贤弟见乡识广,是否知悉暗器来历,或能寻出一丝端倪!”
小达摩江上云摇了摇手,道:“小弟不知!”
程乃恭虎目落泪道:“祸不止此,赣抚闻知失镖,震怒异常,令人将总镖头及小弟家小软禁
抚署后园作为人质,严令三月之限找间原镖,否则诛族之罪难免!”
徐三寿等人不禁面面相觑。
简松逸默然不语,似若有所思。
程乃恭道:“岂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方才薄暮之际,敝局发现一封书信,折阅之下,内仅书欲知失镖事,请至含鄱口,五月十五月明之夜前往后山一晤,落款复仇者三字。”
一字慧剑丁源道:“程副总镖头决定要去么?”
“当然要去!”程乃恭道:“此人署款复仇,必然难免以武功相搏,小弟生死无足轻重,只求找回失镖!”
徐三泰道:“那封书信咧?”
“书信上字临阅後逐渐消失,变为一张白纸。”
东方旭向陆慧乾道:“陆兄说的一点不错,江湖上从此掀起腥风血雨,难免浩劫了!”
程乃恭惊道:“原来陆大侠竟然事先闻知敞局失镖之事么?此事隐秘异常,为何……”
简松逸冶冶一笑道:“贵局失镖已传遍大江南北,只是不知暗镖何物而已!”
程乃恭闻言不禁一怔,原以为简松逸不过是武林後起之秀,没没无名之辈,愕然诧道:“程某不信!”
简松逸答道:“程副总镖头若然不信,请至沧海楼内随便找一个江湖人物询问便知,只是他不敢说出,恐遭不幸而已。”
程乃恭坚决不信。
徐三泰见简松逸说得斩钉截铁,不由疑信参半,欠身立起道:“程贤弟何妨与老朽照简公子
之言随便询问一人便知。”
在座诸人除东方旭简松逸外,均起身离座而去。
楼下数十张桌面食客满座,喧嚣如雷。
程乃恭相识的人着实不少,但迳向一副座头走去,座上四人已自醉醺醺地高声谈笑。
其中一个短小汉子,一见程乃恭等人走来,忙站了起来,道:“徐爷、程爷……”
程乃恭道:“不用招呼了,毛三,你稍息最灵通,程某有事请教,不知可否见告?”
毛三醉已半醉,闻言不禁惊得酒意全清,讪讪笑道:“我毛三这点道行,在程爷面前不值一提,什么消息灵通,仅是鸡零狗碎……”
话尚未了,程乃恭面色一寒,沉声道:“毛三,废话少说,你必知道长江镖局总镖头之事,尽你所知速速说来,不然程某一掌劈了你。”
毛三面色大变,忙道:“说,说,程爷请附耳过来!”
程乃恭冷哼一声,将身一侧,右耳附在毛三嘴前,只听毛三道:“小的风闻贵局颜总镖头先率十三名镖师护送一宗价值连城暗镖於途中淮河南岸遭受暗算狙击,镖师俱遭惨死,颜总镖头虽仅以身免,但负伤沉重。”
徐三泰看出程乃恭面色大变,知简松逸之言不虚。
程乃恭道:“毛三,你这消息自何处得来?”
毛三身躯忽仆向程乃恭而去。
程乃恭大惊,一把捞住,毛三已然气绝毙命,便知毛三遇上了什么一回事,佯装满面笑容道:“毛三,久闻你有不醉无归之名,今日一见果然不虚,你真的醉了,程某送你回去。”将毛三
搭向肩上,望其余三人抱拳道:“程某代毛三向三位致歉!”转身忙步走去。
徐三泰、陆慧乾、江上云等人目光锐利,早察觉毛三遭人暗算,但不知何人下的毒手,各各装着无事人般。
步尚沧海楼门首,徐三泰道:“有劳陆贤弟上楼请东方贤弟简公子随後驾临寒舍,老朽等先行一步。”
陆慧乾道:“小弟遵命!”疾登上楼,掀帘而入,尚未开言,简松逸微笑道:“那人尚未来得及回答程副总镖头消息得自何处,便已罹遭暗算气绝身亡了么?”
这话把擒龙手陆慧乾惊得呆住,张口结气半晌诧道:“简公子真乃神人,宛若亲眼目睹,你是如何知道的?”
简松逸淡淡一笑道:“这早在在下意料中,我等还是速离沧海楼吧,免得徐爷在府内等得心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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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府在广润门内一条长巷尾端,占地甚广,亭台楼阁,朱栏小榭,园林幽雅,布局极美。
这晚,府内灯火通明,徐三泰老谋深算,一回到府中立即命人去毛三家中将其老母妻儿接来,说是毛三遭仇家暗杀,家小若仍留居府城,必遭不幸,馈以重金,连应命人送出城外远处暂避。
在沧海楼内与毛三共饮三入亦付以银两命远避他乡,以免杀身之危。
程乃恭愁眉不展,心绪沉重,遍觅毛三致命伤痕,好不容易在毛三后胸命门袕上发现一点针孔,尸体肌肉萎缩得针孔掩没无痕,若非仔细观察再好眼力也不易发现。
徐三泰知事态异常严重,不时长吁短叹。
简松逸与紫面韦护东方旭擒龙手陆慧乾不知因何延误,竟迟了一个时辰间转徐府。
程乃恭目睹三人步入大厅,忙长身立起向简松逸抱拳一揖道:“简少侠,恳求赐以援手,程某方寸已乱,倘蒙解救当没齿不忘。”
简松逸微笑道:“程副总镖头不必忧急,看来并非长江镖局失镖之事,影响所及,整个武林亦从此多事矣,在下年轻识浅,初涉江湖,难当重任,运筹惟幄,决胜於千里之外,还是徐爷最为允当!”
徐三泰赧然一笑,摇首道:“老弟,别寻老朽开心,兹事体大,老朽何堪重寄。”
简松逸道:“徐爷人称铁瞻孟尝,结交遍及天下,眼皮子又广,才智武功无一不高,当前情势险恶,责艰任重,自非徐爷无法胜任!”
徐三泰慨叹一声道:“这不是绑鸭子上架么?老朽只有勉为其难,简老弟,你瞧毛三因何致命!”
简松逸虽然知道,却面露歉然神色道:“在下说过年轻识浅,何从察知,不过可断言致命暗器细如人发,非功力已臻化境的高手无法施展,幸亏此人志在灭口,不然徐爷诸位不死必伤。”
程乃恭道:“含鄱口后山之约要去不去?”
简松逸微笑不答。
徐三泰道:“依老朽看来,此行程副总镖头是非去不可!”
丁源诧道:“今天还是五月初二,距十五尚有十数日,为何约期这么久?”
紫面韦护东方旭哈哈大笑道:“此乃一网打尽毒计,时间越久,程副总镖头越可从容邀更多
武林同道偕同前往助拳。”
忽闻厅外传来一声银铃悦耳娇笑道:“既然如此,徐伯父为何尚要程副总镖头应含鄱口后山之约?”
徐三泰不禁怔得一怔,捋须大笑道:“是贤侄女么?为何不进来?”
只见厅外一条身影惊鸿疾闪而入,现出一个貌美如花的少女。
正是那华山琼花崖一真师太的衣铢传人辣手罗刹展飞虹,紫红披风,一身碧缎白花劲装,眉头剑穗飘拂,荚姿飒爽。
展飞虹一眼发现简松逸亦在座,不由一呆,道:“原来你也在此?”
简松逸淡淡一笑道:“途中匆匆一面,只因赶赴友人之约未及走辞,甚感歉疚,姑娘别来可好?”
展飞虹自受文士超告诚,刁蛮泼刺之性收敛不少,而且玉雪聪敏、机灵剔透,知简松逸话中有话,暗示不可提及相遇经过详情,自然一点就明,娇然一笑道:“托福,公子好说!”
徐三泰大笑道:“原来贤侄女与少侠原是旧识,那就太好了。”
展飞虹舆徐三泰乃系世交,身属晚辈,常在徐府作客,出入不禁,与丁源等人更是熟稔异常,不拘礼敷,明眸注视程乃恭这:“程副总镖头家眷有抚署妥为照顾,免却许多后顾之忧有什么不好?”
程乃恭苦笑一声道:“展姑娘,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程某既身在江湖,生死二字早就置之度外,遑论后顾之忧,程某耽心的是三月期限难追回失镖,反到连累了甚多武林朋友!”
蓦地,大厅内灯火突摇摇欲熄,倏又复明。
就是这一明一熄之际,正中一张紫檀木圆桌笃的一声轻响,插著一面三角小旗。
与方才在沧海楼内程乃恭携去-展开的黑匠缎质,丝绣白狼小旗竟是一模一样。
展飞虹娇叱一声,纵身起步意欲掠出,徐三泰五指迅疾无比一把抓住,摇首低语道:“贤侄女不可卤莽!”
忽闻随风传入一个陰寒彻骨笑声道:“程乃恭,五月十五月圆之夜约会,是你长江镖局结的梁子,何必邀人前来送死……”
话声未了,只闻一声闷哼,一条身影从厅外疾射而入,轰的一声,摔落在地,不见动弹。
那人黑衣蒙面劲装,通臂猿倪凤子迅疾抓下那入面幕,发现那人面色灰黑,业已气绝身亡。
倪凤子搜觅死者全身上下,竟然不会有丝痕可疑之物可-分辨身份……
擒龙手陆慧乾察觉那人被掷人坠地之际,程乃恭身躯微震,神色微现骇异,不禁心内疑云横生。
整个大厅内只有紫面韦护东方旭最清楚,在灯火未一熄一明之际,紧靠着身旁而坐的简松逸突身影杳失无踪,黑衣蒙面人尸体抛入后,稍一分神间,简松逸仍端坐原椅上,心中自是了然,暗道:“看来简松逸武功已臻化境,自来名师出高徒,但玉鼎居士是何来历并无所闻,自己真要背人向徐三泰问上一问。”
只听徐三泰诧道:“老朽寒舍虽比不上龙潭虎袕,却也戒备森严,怎么此人竟如入无入之境,难道老朽所布暗桩均遭了毒手么?”不由机伶伶打一寒颤,纵身一跃掠出大厅而去。
辣手罗刹展飞虹接踵掠出。
大厅四周庭园中徐三泰布署了廿四道暗椿,查明约有半数被点了睡袕,其余暗椿则蒙若无觉,那黑衣蒙面人才能进入无阻。
那么,黑衣蒙面人又为何人所杀掷人?其人必为同道,知事态相当棘手,徐三泰心中如有一块大石缓缓下沉。
展飞虹低声道:“徐伯父不必忧惧,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凡事尽其在我,也就心安理得了。”
徐三泰似若有所思,听而无闻。
展飞虹忽道:“伯父与那位简少侠是如何相识的?”
徐三泰愕然望着展飞虹诧道:“你是怀疑简少侠来路不明?”
展飞虹不由玉靥徘红,嗔道:“伯父猜到那里去了嘛?”
徐三泰心里恍然明白,暗道:“你这小妮子眼高于顶,也动了春心?”呵呵一笑,道:“老朽与其授业恩师交情深厚,还有救命宏恩,单是这点贤侄女总该明白了罢!”
展飞虹还要再问玉鼎居士来历,徐三泰已向大厅快步走去,只得把方欲吐出之言又咽了下去。
徐三泰一步跨入大厅,程乃恭立即迎着,苦笑道:“为了敝局之事连累徐爷牵入是非漩涡中,程某殊感内疚……”
金狮镖局总镖头追魂刀李震涛宏声大笑道:“程兄,不说你与徐爷交情并非泛泛,就凭江湖道义也不容坐视,理应拔刀相助,说此未免太见外了。”
徐三泰亦道:“老朽是否见危袖手之辈么?”
程乃恭一揖到地,道:“徐爷义薄云天,程某肝脑涂地也难以为报,眼前程某必须赶回镖局,听听有无消息。”
徐三泰忙道:“应该如此,老朽也不强留了。”
程乃恭环抱一揖,转身快步走出厅外而去。
紫面韦护东方旭道:“事不在急,小弟与陆兄及简少侠三人欲外出一探长江镖局失踪之事,或可查出一丝端倪。”曰毕迳与擒龙手陆慧乾简松逸鱼贯走出大厅……